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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夺得他人之妻?”   排雷:   1:架空,各种朝代乱炖   2:各种狗血我都有,甚至有带球跑,介意慎入!介意慎入!   3:文风不古韵,大白话巨多。   4:有强取豪夺的情节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正剧HE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洛九娘(阿竹)谢无陵   其它:火葬场,相爱相杀、强取豪夺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她那么爱我怎么会骗我   立意:遇到事情好好沟通,及时交流 第1章 白日又如何?   “如夫人,临江布庄的织锦送来了。”   洛九娘头枕在竹椅上不过片刻,南桥院外便响起了侍女阿月的声音。   秋伏过后,江州炎热的天色有所好转。日落时分,秋风浮动,洛九娘便着人搬了一张竹椅,放在了葡萄藤下。   阿月抱着一匹锦布小跑进了院,“郎君吩咐过了,说是临江布庄有新的织锦,第一时间就送到刺史府来。”   阿月口中所说的郎君,便是江州刺史谢无陵,也是洛九娘的夫主。   洛九娘轻嗯了声,又让阿月将织锦放回房间。   “如夫人不打开看看吗?听说这织纹是建康传来的花样。”   建康?   洛九娘闻之一愣。   随即她弯了弯唇,眉眼柔和:“是吗?那我倒是要看看了。”   她伸手过去,翻开了阿月递过来的锦布,赫然发现里面藏着一枚竹叶模样的玉牌。   洛九娘指尖猛地一顿,不动声色地合上了锦布。   瞧见洛九娘的动作,阿月疑惑:“如夫人不喜欢这些花样吗?”   洛九娘抬起眼眸,朝她笑了笑,“这花样我在建康倒是不曾见过,想来我离开建康一年,那边的花样早就变了无数回。”   她话语稍顿,“送到我屋子吧。”   “是。”   阿月福了福身,转身将织锦送进了屋。   出来时,她看见如夫人静坐在竹椅上,一双纤纤素手轻拨着圆扇,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愁容来。   如夫人姓洛,家中排行老九,故而叫洛九娘。   如夫人还有个小名,名曰阿竹,但这个名字只是她在与郎君耳鬓厮磨间,听郎君叫过几回。   如夫人是一年前来的江州。   阿月听郎君手下的小将提起过如夫人的来历,他们是在去寻阳的途中救下的她。当时如夫人来江州投奔叔父,路上遇到了刚从寻阳军中逃出来的兵痞。   这些兵痞烧杀抢虐,无恶不作,见如夫人貌美,便强行将她掳到了营中。   郎君斩杀了那群欺男霸女的强盗,顺手救下了如夫人,并将她带回了江州。   如夫人来了江州后,便四处托人打听叔父的下落,却被告知早在十多年前叔父的户籍就不知所踪迹了。   南方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   如夫人的叔父极有可能死在了战乱里。   寻亲无门的如夫人便留在了刺史府,成为了郎君的姬妾。   如夫人生得貌美,琼姿花貌,身形婀娜娉婷,即便是素布麻衣也难掩风姿。像这样的柔弱美人,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在乱世里会成为各路诸侯争夺的对象。   唯有像谢郎君这样的英雄才能护佑她平安。   阿月瞧着洛九娘眉间的愁容,想必是自己刚刚提起了建康,让她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家人。   “如夫人。”   阿月走过去,“锦布已经放在屋内了,这会儿日头盛,您要不要进屋歇息?”   如夫人脾气很好,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他们这些下人;更不会仗着郎君的宠爱而耀武扬威。   洛九娘轻摇着扇面,“也好。”   她看向阿月,温和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阿月唇角翕动,刚准备回,忽见南桥院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洛九娘闻声看了过去,看清了门口所站之人。   这便是江州的刺史谢无陵。   谢无陵身着玄色暗纹袖衫,腰间别着一柄长剑,他眼尾微红,神色也稍显迷离。   看样子是吃酒吃得有些醉意。   今日荆州刺史的公子赵翦来江州找谢无陵商议结盟之事,这会儿谢无陵应该在前厅为赵翦接风洗尘。   大雍世家大族的男子喜好风雅,他们跟女子一样,喜欢用脂粉将脸上涂得白白的。   但谢无陵不一样。   他身形高大猛健,如松柏那般挺拔修长;眉眼冷峻深邃,五官立体而镌刻,因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肤色要比建康城的男子深一些。   阿月见到谢无陵,正准备行礼,就被他挥手给支出去了。   阿月了然,又回头看了眼洛九娘,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往常如夫人服侍过刺史后,第二天身上青青紫紫的全是暧昧痕迹。她身体娇弱,要休养一天才能缓过来。   阿月走后,洛九娘朝谢无陵行礼,她刚弯下身子,就直接被谢无陵打横抱起,直接进入了内院。   “郎、郎君!”   洛九娘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勾住谢无陵的脖颈。   她靠在谢无陵的胸口,听见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逐渐偏重的呼吸声。   洛九娘顿时羞红了脸。   谢无陵大步走进屋内,直接将洛九娘扔到了床上。   随即宽大的身躯便压了下来。   他的气息压迫性太足,洛九娘身体本能地往后缩,却被他拉住脚踝拽到身前。   “郎君,现在还是白日!”   洛九娘急急开口,双手去推压过来的谢无陵。   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谢无陵。   在谢无陵眼里,她这套推搡跟欲拒还迎并无差别。   谢无陵皱眉,眸中暗流涌动,“白日又如何?”   洛九娘紧咬着唇,“可是将军这会儿不应该在前院招待赵将军吗?”   谢无陵开口:“赵将军乃我熟人,不会介意。”   洛九娘垂眸,视线移到谢无陵劲瘦的窄腰上。想到片刻后会发生的事情,她有些颤抖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   很快。   南桥院厢房内的雕花木床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伴随着交织的喘息声,让房间外等着伺候的阿月瞬间红了脸。   今日郎君似乎比往常更孟浪些。   洛九娘身体被死死地钉着。   她别开头,却被谢无陵强硬地扼住脖颈,被迫迎上那双深邃锐利的黑眸。   “郎、郎君。”   洛九娘轻声啜泣。   她本就长得柔美,如今眉宇间染上情/欲之色,哭起来时,犹如梨花带雨,更加惹人怜惜。   然而谢无陵并非怜香惜玉之人。   他按着洛九娘的腰肢,将她捁死在了怀中,沉着音开口。   “忍着。”   荆州刺史有意跟谢无陵结盟北上抗胡,今日特意派自己最宠爱的长子赵翦过来商议此事,以表真心。   席间,谢无陵喝多了几杯赵翦从荆州带过来的烈酒。几杯下肚后,他只觉得浑身燥热,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赵翦与他碰了杯,笑意颇深,“翦听闻景澄公府上有一美妾,这酒岂不是公的助兴之物?”   原来这酒是用鹿血酿制的,后劲足,饶是酒量大的人,一杯下去就邪火旺盛。   下属不约而同地发出起哄之声。   谁人不知谢无陵府上有一貌美姬妾,见过的人都会夸一句巫山洛神,仙姿玉貌。   谢无陵放下酒杯,又让下人安排好赵翦客院后,就来了这南桥院。   -   金乌西坠,刺史府各院里都掌起了灯。   听到谢无陵叫了水,阿月赶紧推门进去,等看到屋内的光景后,羞得满脸通红。   上好的织锦被撕成碎布,随意地扔在地上,那股羞人的气味久久不散。   洗一番后,谢无陵穿好衣服,起身离开。   洛九娘勉强睁开眼,一手用被子遮盖胸前的光景,一手怯怯地拉住了谢无陵的袖子,“郎君,今晚可否留在南桥院?”   谢无陵回头看她。   瞧着洛九娘那双微红的眼眸,她眸底清澈明亮。这会儿刚云雨后,眉眼间带着一股娇媚温婉,亦有几分可怜与讨好来。   想到方才床笫之间的光景,谢无陵难得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还透着沙哑。   “今晚你也乏了,早些休息。”   “郎君。”   谢无陵从不在南桥院留宿。   以往洛九娘同他云雨,都是他派人过来知会一声,等她洗漱完毕,再去他的院子寻他。   今夜是多饮了几杯鹿酒,体内的邪火无处发泄。   谢无陵不再多言,他从洛九娘手中抽出了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桥院。   洛九娘看着他的背影,明眸里露出几分酸涩。   阿月上前伺候洛九娘梳洗,又安慰道:“如夫人不必忧心,今日赵将军前来,郎君想必是要同他通宵畅饮的,这才不留在南桥院陪您,郎君心里是在意您的。”   刺史府的后院,就洛九娘一位女主人。   这些年谢无陵平定大雍内乱、又出兵北伐收复失地,到了弱冠之年都未曾娶亲,刺史府中更无一姬妾、通房。   府中下人早已习惯。   直到一年前,谢无陵带回了一个漂亮柔弱的女人。   这女人深得他的喜爱,各种好东西都往南桥院送。   因此,下人也不敢怠慢了洛九娘。   洛九娘听着阿月的安慰,释怀似地弯了弯唇。   她从阿月手里接过帕子,“你去忙吧,这里我自己来就行。”   “是。”   阿月点头应下,关上门退了出去。   等阿月一走,洛九娘便取了浴桶旁的长衫,随意披裹在身上。   原来要踩几步阶梯才能跨进去的浴桶,她轻轻一跃,便从里面跳了出来。   洛九娘找到白日里阿月送来的织锦,翻开后,又看到了熟悉的竹叶令。   来江州一年,她终于见到了这枚令牌。   洛九娘收好令牌,又从床底拿出了一黑色布包。打开布包,层层软布下,是一柄刀柄刻着竹字的短刀。   月色下,刀尖泛着寒光,吹毛利刃。 第2章 就地处死。   这柄短刀一路从建康跟洛九娘来了江州,路途中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洛九娘手持刀柄,划开织锦,再用刀尖挑出了缝在里面的绢布。   那绢布上似乎有黑色字体,她拨动油灯灯芯,待烛火亮堂了些后,这才看清绢布上留下的信息。   ——明日午时,临江布庄。   竹叶令牌是她与冯太后联络的工具,一旦出现这么令牌,也就意味着她有新的任务了。   洛九娘来江州一年,这还是太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洛九娘记住绢布上的信息后,就将其扔进了火盆里。绢布易燃,触碰到火星子后,瞬间就燃烧了起来,紧闭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烧毛的发臭味。   她打开了窗,将屋内的味道散了出去。   随后,她又用短刀在织锦留了一道清晰的划痕。   “如夫人。”   做完这些,院外响起了阿月的声音,“我给你送药来了。”   洛九娘迅速将短刀迅速藏于枕头下。   “进来吧。”   她神色微凝,若无其事地对镜子梳理着长发,换上了之前那幅柔弱无依的样子。   阿月端着药碗,推门而进,“夫人,药熬好了,您是现在喝还是等奴给您放凉?”   洛九娘放下梳子,轻咳了声。   “现在喝吧。”   “是。”   阿月端着药碗上前,见窗户开着,连忙过去将窗框合上。如夫人体弱,若是晚上吹了夜风着了凉,那就不好了。   洛九娘看着她的动作,眼神又留意了一眼已经燃烬的火盆。   关上窗,阿月回头,见洛九娘眉头也不皱地将药汁喝完,便问道:“如夫人,可需要一些干果?”   洛九娘将空碗还给她,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   “不必麻烦。”   阿月看着碗底的药汁,越发地好奇起来,“夫人喝的这是什么药?”   每晚入睡之前,如夫人都会让自己准备好这药。   洛九娘动作稍顿,不假声色开口:“大夫说我身体柔弱,子嗣难得,特意配药与我调理。”   阿月并未怀疑洛九娘这话,她笑道:“郎君已到弱冠之年,那赵将军比郎君小上两岁,如今连长子都有了。若是夫人将身体调养起来,再生个孩儿,郎君一定会很开心的。”   洛九娘笑了笑,没应。   “夫人,时间不早了,我帮您铺床。”   “嗯。”   阿月走到床边,收起摆在床上的织锦。   “呀!”她突然出声,拿起锦布反复观看,气愤道:“如夫人,这临江布庄送来的料子竟然是破的!”   洛九娘偏头看过来,说道:“兴许是裁剪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这可是刺史府的料子,他们做事也太粗心了,送来之前也不好好检查一下!”阿月生气:“他们这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   洛九娘轻声说:“明日去布庄再换一匹就成。”   阿月闷着声,“夫人,您就是脾气好,不跟他们计较。要是我,定然要找他们讨个说法!”   如夫人脾气很好,即便是下人做错事也不会重罚。   因此,南桥院不少下人都仗着夫人好欺负,故而从她这里吃了不少回扣。   洛九娘温声道:“这乱世谁都不容易。”   -   隔天。   吃过朝食后,阿月刚让手下将布匹搬上马车,起居注史就过来询问情况了。起居注史是府中记录后宅事宜的管家,洛九娘要出门办事都会经过他。   “如夫人这是去哪?”   “临江布庄。”   阿月回道。提起这个,她便一肚子气:“昨日送来的织锦竟然是破的!这也太不把刺史府放在眼里了!”   “有这事?”   那人拉开帘子,检查了一番装在马车的布匹。   阿月并未阻止。   待看见布匹上的划痕后,那人才感叹道:“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办就是,何必让如夫人亲自跑一趟。”   阿月回:“如夫人心好,说在乱世讨生活不容易。若我们这些下人去,指不定要责骂掌柜的一番。”   那人点点头,在竹简上记录下今天洛九娘的出行事宜。   洛九娘毕竟是习武之人,虽在屋内,却将起居注史与阿月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这刺史府到处都是谢无陵安排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监控之下。   问答完后,阿月小跑过来,给洛九娘带上了幕篱,“如夫人,都安排好了,我们出发吧。”   洛九娘一笑,轻嗯了声。   洛九娘在起居注史的注视下,上了马车,她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的街景。江州虽比不上建康繁华,但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这些年大雍虽然内乱不止,但这江州城内倒是未曾受什么影响。   绕过了一条僻静小巷,马车刚走上大道,忽而听到一声。   “刺史来了,大家快闪开。”   原本闹哄哄的街道,迅速朝两边散去。   洛九娘闻声掀起轿帘,一打眼便看到身着黑色甲胄的谢无陵,他胯/下骑的是的卢宝马,身形挺拔修长。在他的身后,便是分成两列、手持长枪的江州兵马。   这一队人马,井然有序,势如破竹,街道两边的百姓无一不被这行军的气势震慑。   如今的大雍,北边胡人虎视眈眈,南边各方势力割据。又加上新皇年幼,朝政由洛太后把持,内忧外患。   洛九娘还在建康时,便听闻过谢无陵屯兵江州、发展势力,早就有了不臣之心的谣言。   这会儿她亲眼看到如此雄壮的江州兵马,也不算是道听途说了。   洛九娘移开目光,示意车夫让开了道。   谢无陵从洛九娘身边过的时候,兴许是有随从提醒,他偏头,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这边。   洛九娘冷不防地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对上这双浓黑深沉的眸子,她的心脏一瞬间就被提了起来。   来江州这一年,洛九娘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唯恐漏出半点破绽——   就在一年前,她刚进入刺史府时,便差点掉进了谢无陵所设的圈套里。   ……   刺史府向来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进府后,洛九娘没有半点头绪。   况且,谢无陵也对她有防备之意。   同房那晚,谢无陵随身佩戴的那柄长剑就贴着床边而放,若是洛九娘起了什么不臣之心,他一伸手就能勾到。   那晚,雕花木床咯吱咯吱响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屋外忽而响起了谢无陵心腹谢吏的声音。   “刺史,属下有急事禀报。”   谢无陵停下了动作,丢下进行到一半的洛九娘,穿上外衣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谢无陵并未走远,就在隔间。   他与心腹在隔间的交谈声并不大,但以洛九娘的耳力还是听清了——   西川送来了一份求和信,请求与谢无陵合作,以西川的兵力助他夺位成功,事后只需割让西川以东的土地。   西川也曾是大雍之地,但连年战乱,西川郡守便脱离大雍,自立为王了。   谢无陵没说拒绝的话,只让心腹好好招待西川来使。   洛九娘得了消息后,不敢妄自行动,当天晚上便潜前去了客院,果不其然,看到了下榻在刺史府的西川来使。   等到次日后,她便寻了个机会,出府与洛姨确认了信息。   “务必要拿到那封信,到时候太后就有理由将谢无陵这根刺连根拔了。”   谢无陵的势力日渐扩大,早就影响到了身处建康的朝臣。洛姨顿了顿,又说:“你一直是太后身边最出色的细作,洛姨相信你一定能办好这件事的。”   洛九娘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她便换上夜行衣,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森严的刺史府。   书房院内,两班轮值的护卫正在换岗。   洛九娘隐藏房梁后面,等到轮值的护卫离开。约莫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那队来接替的侍卫却迟迟没有离开。   洛九娘来刺史府后,暗地里就将刺史府的情况摸了清楚。   知道他们会在子时轮岗换值,今夜便是趁着轮值的间隙,好混进书房找到那封求和信。   然而此时,子时已过,轮值的队伍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整个院落被有条不紊地保护着。   洛九娘心头涌上些许疑惑。   西川这则联盟消息,是在她刚进府的时候就传了过来,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些。而且西川是叛军,就这么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刺史府,这不是陷谢无陵于不利吗?   不管是不是谢无陵故意而为之,今日,这封信她是断然不能再拿了。   洛九娘没有犹豫,当即返回了南桥院。   她前脚刚回南桥院,后脚院外便响起了重重的砸门声。   她打开门,看到谢无陵的心腹谢吏带着一小队人马出现在了院门口。   “如夫人,刺史有请。”   洛九娘:“这么晚了,郎君找妾身何事?”   谢吏并未相瞒:“今夜有刺客夜闯刺史府。”   “有刺客?”   洛九娘瞳孔微微睁大,“那郎君可否有事?”   谢吏:“刺史无事,如夫人跟我们走吧。”   洛九娘面露惶恐。   在这一刻,她有些把握不准自己是不是暴露了,“郎君、郎君为何会来找妾身?是不是在怀疑妾身?”   谢吏摇头不语。   洛九娘埋下心头的忐忑,跟着谢吏到了谢无陵的书房。   书房内,谢无陵面朝窗,负手而站,身影高大硬挺。   彼时,地上还跪着一名黑衣女子,女子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就连嘴巴里也塞进了铁球,以防止她咬舌自尽。   “阿竹,我记得她是你的侍女。”   谢无陵回头,平静的视线落到洛九娘身上。   他声音偏沉,听着也没什么语气起伏,却让人不寒而栗。   “是。”   洛九娘看向黑衣女子,点头承认。   侍女名叫阿秀,是当初在南下江州的途中,和洛九娘一起混迹在流民群中的。   他们这伙儿流民,也只有她们俩人活了下来。   后来洛九娘成了谢无陵的姬妾,她也跟着来了刺史府。   洛九娘顿了顿,抬眸迎上了谢无陵的审视的目光,“阿秀确实是妾身的侍女不假,但妾身对行刺这件事并不知情。”   照今夜看来,谢无陵设套想探一下自己的底细,没想到却意外抓获了阿秀。   即便如此,她在谢无陵这里并未洗脱嫌疑。   谢无陵眉梢微挑,似乎要听她辩解下去。   “郎君。”洛九娘轻咬了下唇,眸中顿时泪光闪现。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她既能做得了冰冷的刺客,又能扮得了柔弱无依的女郎。   “妾身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算阿秀与妾身关系交好,妾身也不敢妄自把一个细作留在身边。妾身流亡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找到郎君这么一个依靠,怎么会傻到自毁前程。”   洛九娘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的泪光将落未落。   十分惹人生怜。   “若是郎君怀疑妾身,那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妾身、妾身毫无怨言。”   谢无陵并未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亦很平静,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书房里很安静。   瞧谢无陵这样子,侍从们自是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他唇角忽而一勾,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认认人,又何曾说过别的话?”   洛九娘擦了擦泪珠。   谢无陵继续笑道:“既然阿秀是你南桥院的侍女,那我该如何处置呢?”   洛九娘垂眸,“妾身不懂府上事务,一切都听郎君的。”   阿秀虽然与她有两年情分,但在这个刺史府,她得先保全自己。   “你不为她求情?”   洛九娘:“她是伤害郎君之人,妾身怎会为她求情?”   谢无陵唇边的弧度消失,转而吩咐抓着阿秀的侍从,“既然如此,就地处死吧。”   侍从:“是。”   洛九娘被谢无陵拉至身侧,骨节分明手指看似是在轻抚她的脖颈,实则是捏紧了她的后颈,让她直视阿秀的下场。   洛九娘动惮不得,被逼着直视阿秀。   刽子手干脆利落,直接在院中斩掉了阿秀的头颅。   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洛九娘眼底也染上了一抹血红。   人已经处死。   谢无陵松开了她的脖颈,淡声道:“既然你的侍女犯了事,明日起居注史会送一个新的过来。”   “是。”   洛九娘脸色微白,“多谢郎君。”   …   洛九娘从回忆里走出来,发现谢无陵的谢无陵的视线并未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他一牵马绳,面无表情地带着队伍离开。   “夫人。”   阿月拍了拍胸脯,脸上又害怕又崇拜,“郎君的人马如此强盛,任谁也不敢觊觎江州。”   阿月是后宅女子,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谢郎君是如何如何的英勇,今日见到这么多兵马,魂都快吓飞了。   洛九娘回过神来,长睫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咱们江州兵强马壮,半点都不比建康的差,现在天下大乱,朝政由冯太后把持,陛下又是个傀儡,若是能让刺史……”   洛九娘捂住阿月的嘴巴,厉声道:“这话莫要胡说,若是让外人听去了招来麻烦。”   阿月没见过这般严肃的洛九娘,连连点头。   洛九娘松开手,继续让车夫前行。   阿月便是那晚过后谢无陵让起居注史送来的新侍女。   起初,洛九娘以为阿月是谢无陵派来监视她的,但几番试探后,她发现阿月并不知情。   洛九娘沉了沉神,撩开布帘看着逐渐远去的兵马。   她有些猜不透谢无陵的心思了。 第3章 这里是书房。   很快,马车便行至了临江布庄。   阿月气冲冲地将布匹放在掌柜林阿嬷面前,“掌柜的,你们布庄是怎么做生意的?昨日送到刺史府上的织锦都是破的!”   林阿嬷翻开料子,果然看到了一道划痕,她连连道歉,“对不住小娘子,这是我们布庄的失误。”   阿月:“如夫人的料子都敢如此怠慢,你们还有没有把刺史府放在眼里?”   林阿嬷一听这话,脸色都白了,“小店断然不敢有懈怠刺史府的心啊!”   她求助地看向洛九娘,“如夫人,我们布庄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失误,小店愿意赔偿所有损失。”   “这是赔偿可以解——”   洛九娘拦下了阿月,“算了阿月,这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容易,既然阿嬷愿意赔偿,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夫人。”   阿月小声嘟囔,“奴就知道您心软。”   洛九娘弯唇一笑。   林阿嬷见此,忙开口说:“如果夫人不嫌弃,就跟小人到后院亲自挑选一匹如何?”   “嗯。”   见对方颇有诚意,洛九娘也应了声。   随后,她便让阿月在屋外等着,自己则跟林阿嬷进后院取布料。   待林阿嬷引着洛九娘进了后院后,轻咳了声,不消片刻,内屋门打开,走出来一穿着布衣的女人。   洛九娘颔首:“洛姨。”   自一年前的任务失败后,洛九娘就再也没见过洛姨。   洛青打量着洛九娘。   一年前,她跟随流民来到江州时,身形消瘦单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全身上下唯有那双眼睛漂亮突出。   如今在刺史府温养一年,倒是丰盈多姿起来。   “阿竹,你我自上次一别后,已有一年未见了。”   洛九娘声音冷清,“是,不知洛姨找阿竹有何事吩咐?”   洛青是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是她在建康的师父,她这一身功夫都是她教的。   洛青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递给了洛九娘,“这是太后让我交给你的。”   巾帕上留着冯太后的字迹,洋洋洒洒数百字,洛九娘看完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杀掉前来和谢无陵联盟北伐的赵翦。   自从阿秀那件事后,太后便让她不要轻举妄动,防止谢无陵再生疑。   洛九娘这一年里,认认真真地扮演着谢无陵的宠姬。但像谢无陵这样的人,要想彻底打消他的顾虑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保证自己不出错。   洛九娘看完,直接将巾帕扔进了火堆里。   “阿竹明白,阿竹定会完成太后命令。”   洛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笑着问她:“你与谢无陵怎么样了?可否取得了他的信任?”   “没有。”   洛九娘回:“刺史府中的起居注史每天会记录各院的行踪,若是发现异常,会第一时间上报给谢无陵。”   洛青眯了眯眼,轻哼一声:“看来要除掉这谢无陵确实是个麻烦事。”   洛九娘垂眸,没应。   谢无陵确实是在她杀过的所有人里,最麻烦的一个。   洛青自知刺杀这事急不来,也没怪罪洛九娘,只是催促着她离开,“你的侍女还在外面等着,挑一匹锦布出去吧。”   “是。”   洛九娘颔首。   临江布庄的织锦颜色众多,洛九娘随意挑选了一匹青色锦布,她的手刚放上去,忽地又想到了什么,转而挑选一匹黑色。   挑选完布料,洛九娘也准备离开了。   她走到门口时,忽而停下脚步,转头问向洛青,“洛姨,阿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太后身边?”   洛青笑眯眯开口:“等你解决完谢无陵,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洛九娘垂首:“阿竹知道了。”   -   马车内,洛九娘还在想冯太后的交代的事情。   这次联盟与一年前的骗局不同。   赵翦是荆州刺史之子,派他过来也代表了荆州的态度。   江荆两地虽是联盟北上抗胡,但结合的势力过于庞大,必然会对冯太后造成威胁。   只是,想杀掉赵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这刺史府守卫森严,到处都是谢无陵的眼线,就算她侥幸在谢无陵眼皮底下杀死赵翦,也很难安全脱身。   刚这样想罢,马车骤然一停。   洛九娘思绪被打断,下一瞬她便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   阿月掀开帘子问道。   车夫脸上赔着抱歉的笑:“如夫人,是府中其他人挡住了路,马车行不通路,只好停在原地。”   洛九娘也往车窗外看去,看到府中来去匆匆的侍从,他们忙前忙后地准备着弓箭、粮草、以及随行穿的衣服。   “这是在做什么?”   阿月:“奴这就去问问。”   洛九娘嗯了声。   片刻后,阿月折返回来,跟洛九娘说起打听到的事,“如夫人,明日郎君要邀请赵将军去后山狩猎。”   “明日?”   洛九娘疑惑:“既然是狩猎,前些日子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阿月来刺史府已有三年,倒是知道一些秋猎之事,解释道:“以往秋猎是在十月份,但昨日赵将军听说这件事后,就想见识一番。郎君作为东道主,便将狩猎之事提前了。”   说起秋猎,阿月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郎君年幼时,老刺史独宠王夫人的儿子,他并不受宠。十二岁那年,郎君正是因为秋猎上拔得头筹,才引起了老刺史的关注,后来夫人见郎君才思敏捷,便养在身边,继而立为了继承人。”   “还有这样的事?”洛九娘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即又问道:“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府里的老人说的,她知道的事可多了。”   阿月脸上便露出惋惜之色,“可惜,当年府中的老人已经剩得不多了。在那场秋猎里,郎君还受了重伤,到现在背上都还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洛九娘回想起她与谢无陵同房时,确实有看到他背上有一条从左肩贯穿到右腹的伤疤。   “那郎君是怎么受伤的?”   阿月:“好像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在了石头上,幸好只是伤到了后背,若是砸到了脑袋……”   她面上露出后怕之色来——若是砸到了脑袋,那就没有了今日的江州。   外面车马响动,人来人往。   看来这次为秋猎一事,刺史府做足了派头。   洛九娘弯了弯唇,“既然郎君的事比较重要,那我们且等一等。”   阿月:“是。”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拦住道路的侍从终于散去。   马车这才得以通行。   洛九娘刚抱着布匹回南桥院后,就收到了谢无陵侍从的传话,让她去书房。   以往谢无陵让自己过去,无非是为了做那种事。   洛九娘应了声,便让阿月准备了热水,待她沐浴打扮了一番后,这才在侍女的陪同下,去了谢无陵的书房。   “如夫人稍等,郎君正在前厅和赵将军商量事情。”   “好。”   侍女离开后,洛九娘打量起谢无陵的书房来。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了。   谢无陵虽是武将,但收集的书籍众多,大到治国安邦,小到市井杂记,应有尽有。   洛九娘环视了一圈后,视线落到谢无陵的书桌上,看见上面放着一卷摊开来的竹简。   这竹简上的内容,是关于江州水患之事。   江州地势偏低,每年到了多雨时节,河坝决堤,最易造成洪涝灾害。   洛九娘拿起竹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你竟然会看这些。”   正开着入神,门口冷不丁地传来了谢无陵偏沉的嗓音,他声音平缓,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闻声,洛九娘看向了门口。   谢无陵一身玄色袖衫,身形高大挺立,这会儿已经退掉了巡游时所穿戴的盔甲,锐利的气势倒也温和了不少。他负手站在门前,身形遮挡住了外面的光线,脸上神色模辩,一时察觉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洛九娘定了定神。   她放下竹简,朝谢无陵福了福身,“郎君。”   谢无陵不言,单手扶着腰上的长剑,大步走了进来。   他气势很强,洛九娘感受到了一股迫人的紧张感,她心头惴惴,如同悬起了一颗大石。   待走近后,谢无陵拿起桌上的竹简。   竹简冰冷,但被洛九娘拿在手里了片刻,已经染上了她的体温。   谢无陵感受到了指尖的温度。   “这是前朝官员留下的治水之策。”   他停顿了下,饶有兴致地问:“你喜欢看这种?”   洛九娘:“妾身只是认识几个字,粗浅地知道一些内容罢了。”   谢无陵:“年幼时读过那些书?”   洛九娘摇头,“并没有读过,所认识的字,不过是从兄长那里旁听得来。妾身乃寒门庶族出身,又是女子,家中长辈自然不会把读书识字的好事落到妾身的身上,即便是妾身哭着央求外祖父也无济于事。”   她抬眸看向谢无陵,眼神清凌无波,“妾身庆幸遇到了郎君,不再遭受流离之苦,还能见识到这么多书籍。”   谢无陵再次撞上洛九娘的双眸,漆黑的瞳仁盯着她。   似乎在怀疑她这话里的真假性。   须臾之后,谢无陵方才开口:“阿竹、倒是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洛九娘笑盈盈开口:“妾身与旁的女子并无区别,只是较她们而言,遇上了郎君,幸运些罢了。”   见洛九娘这么说,谢无陵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肆意地打量她。   这会儿她为了来见自己,特意穿了件偏薄的青色襦裙,里面内衬若隐若现,颇有韵味。玉色腰带掐住纤细的腰肢,娇弱柔美,盈盈一握。   这样一个女子无疑是最柔弱、最卑微的存在。   但也就是这样的女子,竟然能一个人毫发无损地独自下江州寻亲。   谢无陵走近了些,身影几乎和洛九娘重叠在一起。   洛九娘下意识地后退,后腰抵在了桌角。   宽大的阴影覆了下来,几乎完全把她笼罩起来,她感受到了谢无陵带给自己的压迫感。   她小心翼翼地出声:“郎君?”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伸手抚上了她的脖颈,似轻挑那般摩挲。   他指尖温凉,一触碰到皮肤,一股战栗从脖颈传遍了全身。   洛九娘耳朵慢慢变粉,娇艳欲滴。   与谢无陵同房一年,她还从未与他在书房这般过。   她轻咬着唇,乖巧又羞怯,“郎君,这里是书房。”   “书房又如何?”   谢无陵垂眸看着她,虽是眉眼带笑,但幽深的黑眸中却透着一股冷寂与阴狠。   洛九娘心尖猛地一颤,全身寒毛颤栗。   下一瞬,那双轻抚着她脖颈的大手,突然用力收拢——   仿佛要置她于死地。 第4章 一股屈辱涌上心头。   窒息感扑面而来。   洛九娘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摸出藏在袖中的银针。   今日她就算被谢无陵捏断脖颈,也不能将冯太后暴露出来。   “郎、君。”   洛九娘艰难地张了张嘴,嗓子里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脑海里快速过了一边她今天的所做所为,不知是哪件事引起了他的怀疑。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值得怀疑,谢无陵只是想杀了她而已。   洛九娘眼睛里流出了一行清泪。   谢无陵撞上这双清润的眼睛,心中并未有丝毫怜悯之心。   一个姬妾而已,对他来说死了便死了。   洛九娘脸色越来越白,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最终,谢无陵还是松开了手。   还未等洛九娘喘口气,她就被谢无陵翻过了身压在书桌上。   手肘撞到了桌角,痛得她闷哼了一声。   薄纱晃动,姣好的身形若隐若现。   谢无陵并不关心她撞没撞到,黑眸底下闪动着欲色。   腰被强行按着,洛九娘只能双手撑在桌边。   一股屈辱涌上心头。   刺啦一声。   洛九娘的裙摆被大力扯开,风从窗外吹进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   “唔。”   嘴巴也被大手紧紧地捂住,她连张嘴都无能为力。   下一瞬,刺痛便贯穿全身。   她像一只被宰的羔羊,只能任其为所欲为。   洛九娘被迫晃动起来,上好的金丝楠木书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咬紧牙关,似乎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身后才传来了一声闷哼。   今日的时间仿佛格外难捱。   等阿月把洛九娘接回南桥院时,天已经黑了,各院也都掌起了灯。   阿月早早便准备好了热水,一回到南桥院,就让人把热水送了进来。   洛九娘脱了衣服,全身心地没入了热水中。   接人的时候,光线暗淡,阿月并没有看清洛九娘的情况,这会儿等屋里亮堂些后,她这才发现她脖颈上有清晰的掐痕,现在已经变得乌青。   阿月敛了敛唇,心中不免心疼起洛九娘来。   郎君他、他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以往她去接如夫人回来后,如夫人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无论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么严重。   “阿月,去把药熬了吧。”   阿月看得出神,冷不防地被洛九娘打断了。   “是。”   阿月点点头,带上门离开了。   洛九娘清洗完,随意披了件衣服。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一只白色信鸽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将提前准备好的布条绑在鸽子腿上,便关上了窗。   做完这一切,洛九娘又开始整理起今日带回来的布料。   等阿月端着药碗进屋时,她已经把要做的大氅的雏形勾勒出来了。   洛九娘坐在烛火前,五官都笼罩在光影里,侧脸恬静温柔,似有一股与世无争的温婉。   唯独脖子上的淤青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阿月眼睛不由得盯着她脖子上的掐痕看。   察觉到阿月的视线,洛九娘抬头,声音温和,“看什么呢?”   阿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如夫人,要不要奴给你拿点药膏过来擦擦?”   “不用了。”   洛九娘手一顿。   在书房时,她真的以为谢无陵要掐死自己。   也幸好,她没有摸出那根银针。   洛九娘专注着手上的锦布,头也没抬,“过两天就会消的。”   阿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   晚食后,谢无陵召集手下官员商议与荆州联盟北伐之事。   在座的都是谢无陵的心腹官员,对于这次江荆两地联盟北伐,官员们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赞成,一派反对。   赞成派表示,如今的大雍冯太后掌权,南方各地诸侯割据,此时北伐成功,可再塑江州的威信。   反对派则表示,谢无陵这两年声名鹊起,本就遭到了建康的忌惮。如今再与荆州联盟,怕会安排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再说了,谢无陵北伐大军一走,江州孤立无援,怕会遭到其他势力的觊觎。   “刺史,若是此次北伐成功,必定会遭到太后的忌惮。”   “哼,建康那群舞文弄墨的,只知道权利斗争,殊不知北伐收复大雍失地,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北伐之事虽重,但目前是休养自己!”   “……”   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决定。”   谢无陵话语一顿,视线在心腹面前一一晃过,语气不容拒绝:“打算和荆州结盟北伐。”   此话一出,赞成派欣喜不已。   而反对派则一脸忧思,试图劝解谢无陵,“刺史,联盟一事还得慎重,且不说冯太后那边,就说赵承那人,这人狡诈多疑,他怕是表面和我们联盟,实际上对江州之地早有吞并之心。”   “是啊是啊。”   其余人附和。   这话引起了赞成派的不满,“我江州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争吵声再度响起。   谢无陵镇定地听他们吵完,才道:“目前大雍内忧外患,北边有胡人作乱,南边有外戚干政,以江州现在的兵力还不足以与他们抗衡。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赵承想借北伐夺我江州,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有了这段话,反对派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官员散去,站在反对派立场的老将军范固才开口,他是江州的老人了,当年跟着谢无陵的父亲来到这贫困的江州。好不容易打下这份基业,他不希望就此葬送了。   “既然刺史你考虑好了,那老臣就不便再多说问什么了。若赵承真的有意吞并江州,那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得江州无恙。”   范老将军顿了下,“江州和荆州联盟后,势必会引起冯太后的注意。”   谢无陵:“这个我自是知道。”   老将军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说道:“前些日子探子来报,在荆州有意结盟后,冯太后便派人往江州这边来了。”   谢无陵眉目微沉,“我会派人去查的。”   老将军点点头。   他心中百转千回,也没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刺史府。   老将军走后不久,起居注史便送来了今日份府中大小事宜的记录。   “刺史,今日府中无大事发生。”   “嗯。”   谢无陵面无表情地将人打发下去了。   谢无陵心头还想着老将军所禀之事,有些随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实录。   蓦地,他手指停在了南桥院上——   安平三年,三月初七,如夫人协侍女外出,于临江布庄换得黑色织锦一匹。   谢无陵合上了实录。   “来人。”   闻声,守在屋外的侍卫便推门而进,“刺史有何吩咐。”   谢无陵:“去查一下临江布庄。”   …   此番去后山狩猎的人马很快便安排齐全。   辰时过后,一队五百人的兵马在操场集合,谢无陵身着玄色盔甲,骑着高大的的卢宝马在队伍前走过,气势迫人。   片刻后,赵翦也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赵翦约莫三十出头,个头高,皮肤黝黑,身形壮实。他先是扫了一眼谢无陵的兵马,眼中闪过了一丝惊羡。   这支小队虽然只有五百人,但训练有素,气势如虹。   他荆州虽然占据着重要地位,论兵强马壮,显然不如江州。   随后,赵翦收起眼中的惊艳,冲谢无陵抱了抱拳,“对不住了景澄公,是在下来晚了。这江州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故而在下贪睡了些。”   谢无陵:“赵将军客气了。”   赵翦顿了顿,又道:“早在荆州之时,在下便听闻过了江州的秋猎,今日定要好好见识一番,若是在下在此秋猎上得到头筹。”   他眉梢微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在下可要朝谢刺史讨个彩头。”   “好说。”   谢无陵唇边笑意不减,“赵将军只管尽兴。”   话音刚落,一佩戴‘江’字字样的小兵便小跑过来,附耳在谢无陵低声禀报。   谢无陵听后,抬眸看向不远处——   此时校场外,一抹倩丽的身影正远远地看着他。   谢无陵轻拽了下马绳,骑着马,朝校场外走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无陵坐在马背上,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朝升的金乌。   他垂眸俯视着洛九娘。   就像是野兽在打量弱小、且毫无还手之力的生灵。   洛九娘抬头看他,将怀里的大氅往他面前递了递,“山上冷,妾身连夜做了件大氅,想给郎君在山上御寒之用。”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手上的大氅上,黑色的布料上绣有暗金色纹路,隐约可以看出来是他的字,景澄。   他想起实录上记载的文字——   于临江布庄换得黑色织锦一匹。   “这是昨日你去临江布庄换的那匹?”   洛九娘点点头,眉目真诚,“妾身早就想给郎君做一身衣裳,恰逢这次狩猎,就提前赶制了出来。”   谢无陵眸色掩藏光影里,并看不真切。   谢无陵的视线依旧紧紧地落在洛九娘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衫裙,腰间是素色的围裳,宽大的袖子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衣衫露出了她细长的脖颈,上面还有被掐过的乌青。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这掐痕相比于昨晚,颜色更深了些。   谢无陵这才翻身下马,从她手里接过了大氅。   这大氅针脚细密,做工精美,一点儿也不比外面的绣娘差。谢无陵从她手里接过时,还瞧见了她手上有被扎伤的痕迹。   他面上表情并不明显:“今日去狩猎,回来时给你带一匹上好的狐狸毛。”   如今江州的贵妇人圈里都流行带真皮披帛,上好的狐狸披帛,是她们眼里是最有地位的象征。   洛九娘抬眸,眸低澄澈,“郎君,妾身不要什么狐狸毛。妾身听说清栾山上的桂花开得早,郎君若是有心,就帮妾身一束回来,可好?”   谢无陵并未开口。   洛九娘稍顿,继续说道:“妾身极少参与夫人们的宴会,这狐狸毛对妾身来说,不如一枝桂花赏心悦目。”   校场外的风还带着寒意。   四下静寂了片刻。   谢无陵终于开口:“你既是刺史府的人,那所需要的,不是一枝只有赏心悦目的桂花。”   洛九娘心头一沉,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因这寒风,还是因这谢无陵的一句话。   谢无陵说完这话,便翻身上马,勒紧马绳朝队伍里走去。   洛九娘紧追着他的视线,直到人影消失。   她垂下眼睑,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见谢无陵走了,阿月这才出声提醒:“如夫人,您要什么桂花呀!咱们刺史府又不是没有。那有狐狸毛戴出去多漂亮、多威风呀!而且郎君以前猎到狐狸皮毛从未给过旁人,当年表小姐想要,郎君都没有给过呢!如夫人,郎君这是把您放在了心上了呀!”   洛九娘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青。   什么放不放在心上的。   在谢无陵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被肆意玩弄的姬妾罢了。 第5章 母凭子贵。   一列人马向清栾山的深处进发。   赵翦一路上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环境,发出赞叹:“江州这地方真是风景宜人,若是有机会,真想在江州常住下去。”   谢无陵笑了下,“将军若是喜欢江州的美景,可以留下来多歇息几天。”   赵翦罢了罢手,苦笑道:“身上背着任务,哪能随心所欲地游玩。这趟秋猎结束后,我就该回去了。”   说着,他又看向谢无陵,“那结盟一事,我与景澄兄可就说好了。”   谢无陵颔首,“自然。”   赵翦得了谢无陵的话,畅然大笑,浑身松快无比,“景澄果然爽快。”   谢无陵但笑不语。   “景澄兄,你的马太慢了,我先去前面营地等你。”   说罢,赵翦便紧勒马绳,朝营地奔去。   等赵翦人影消失后,范老将军才勒着马绳,走到谢无陵的身侧,“刺史,照赵翦这情况看来,他倒是真心实意和我们结盟。”   “赵翦这人心思没他父亲多。”谢无陵开口:“意思都写在了脸上,且他一心为大雍考虑。”   他们要防的,是他父亲赵承。   范老将军点点头。   话音刚落,谢无陵忽而闻到了一股幽香,他循着幽香看向了清栾山的半腰,入目的便是一片片金灿灿的桂林。   他想到临行前洛九娘所说的话,心中有几分惊讶,“清栾山上竟有这么一片桂林。”   范老将军应道:“刺史整日忙于军务大抵是不知,这清栾山的桂花可是江州出了名的,以往每年桂花开的时候,江州的世家弟子、女眷都会来此地游玩。这几日刺史要过来狩猎,故而今年的游玩推迟了半月。”   谢无陵嗯了声,又问起谢吏来,“如夫人可跟世家女眷来过?”   谢吏想了想,点头:“但那日,如夫人受到了世家小姐的刁难,早早地回府了。”   谢无陵:“有这样的事?”   “是。”   谢吏回道:“从那以后,如夫人就再也没和她们往来了。”   谢无陵盯向了那片桂花林。   范老将军接过了话头,笑呵呵道:“这清栾山的桂花甚美,刺史若是得空,可以带如夫人来游玩。”   谢无陵不语,他收回视线,拽着马绳离开了。   谢吏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想起洛九娘向刺史要桂花枝的事了。   桂花、归来。   须臾后,大军抵达了清栾山的山坳。   彼时,士兵们已经安营扎寨了。   山坳地势平广,视野开阔,清栾江从山脚流过。   确实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谢无陵翻身下马,正往帐篷里去,身后便传来赵翦的声音,“景澄兄,你这马儿跑得好生慢,我都猎到一只兔子了。”   说完,他还扬了扬手上肥硕的灰兔。   谢无陵看了眼他手上的兔子,膘肥体壮,皮毛厚实。   他眉梢微挑,“看来赵将军对这次秋猎势在必得。”   “这是自然。”   赵翦把手里的兔子交给侍卫,眉目间自信张扬,“你的彩头,我可是要定了。”   “好说。”谢无陵开口:“绫罗绸缎、金银玉石,甚至是美人,你要什么刺史府定当奉上。”   赵翦:“绫罗绸缎、金银玉石?那些都是一些俗物,江州有的,荆州自然也有。至于美人——我府中多的是,非绝色而不要。”   谢无陵眸色一沉。他嘴角微勾,面上并不显露,“那赵将军想要什么?”   赵翦笑,没正面回答,反而卖起了关子,“我要的,怕是景澄给不起。”   谢无陵:“赵将军且说说看。”   赵翦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口,谢无陵手下的士兵便小跑进了营地,“刺史,属下有事禀报。”   “何事?”   小兵小心翼翼地盯了眼赵翦。   赵翦了然,笑道:“既然景澄兄有公务在身,那在下就先行离开了。”   谢无陵点头致意,目光目送赵翦离开后,才转身问起士兵,“什么事。”   小兵:“刺史让下官调查的临江布庄有眉目了。”   -   谢无陵离开后,刺史府似乎变得格外安静。   南桥院里,洛九娘摊开竹简,认认真真地在上面镌刻着诗集。   她的字不算好,但工整有序,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   “如夫人。”   阿月在一旁看着,她不识字,也看不懂这上面是什么,但她看得懂夫人所写的形状——跟郎君送来的,一模一样。   “郎君都送来书籍了,您怎么还往上面誊抄?”   昨日书房那事结束后,洛九娘前脚刚回南桥院,后脚谢无陵就派人送来书籍。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多写才能记得住。”   阿月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南桥院安静,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鸟鸣。   洛九娘忽而停下手中的笔,提起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她浅抿了一口,随手便支开了阿月:“茶水凉了,帮我沏一壶新的来吧。”   “欸,奴这就去。”   阿月提着水壶就离开了,顺带关上了门。   等人消失,洛九娘站起身来,打开窗户。   彼时,窗外枝丫上,正站着一只黑色的鸟儿。   洛九娘摘下鸟腿上的布条,上面就写了一个简洁的“安”字。   看完内容,洛九娘便迅速地将布条扔进了碳火里。   已经九月份了,天气转寒,洛九娘体弱畏寒。故此,每日刺史府的管家都会送来相应的碳火。   布条很快便燃烧殆尽。   洛九娘重新回到原位,没等来送茶的阿月,倒是等来了谢吏。   “如夫人,刺史特意让属下回府接您去清栾山。”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悬,问道:“郎君怎么会突然叫妾身去?”   谢吏:“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他顿了下,又说:“应许是刺史看清栾山的桂花开了,想邀请如夫人一起去观赏。望如夫人尽快收拾,好在日落前抵达。”   洛九娘嗯了声,“稍等。”   侍从禀告完,就退到屋外等候了。   此时,去泡茶的阿月也回来了,她听说这件事后,立马兴冲冲给洛九娘收拾起包裹来,“如夫人,这次郎君邀请您去清栾山赏桂,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若是能趁机怀上长子,那将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雍是立长制度。   无论母亲身份如何卑微,只要她诞下长子,那就是母凭子贵。   洛九娘对阿月所说的话,只是一听而过罢了。   好端端的,谢无陵怎会邀请自己去赏桂?   洛九娘将心思埋下,淡然道:“我跟着郎君一年都未曾有子嗣,想来是那孩子跟我无缘。”   “话不能这么说,刺史府只有您一位夫人,怀上子嗣是早晚上的事。”   阿月忽地想起什么来,“如夫人,奴听说城外的白云寺特别灵验,等狩猎过后,奴陪您一起去拜拜。”   洛九娘:“也好。”   阿月手脚麻利,不到片刻,便将洛九娘这些时日所需要的衣物给准备齐全了。   洛九娘回到屏风后,从床下暗格里取出了那把刻有‘竹’字的短刀。   屋外侍从催促的声音响起,洛九娘思忖须臾,还是将短刀塞了回去。   …   洛九娘来江州后,第二次出这么远的门。   回想起第一次参加江州女眷的聚会,委实不是个好回忆。不过她那天她倒也不是毫无收获,从那些达官贵人的嘴里,她知道了一些刺史的隐秘之事。   谢吏带着洛九娘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扎营地。   “如夫人,您跟我来。”   谢吏跟守卫打好招呼,就带着洛九娘顺利入营了。   洛九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无陵的军马。   这支秋猎的队伍不足千人,但秩序严明,整齐规划,营中十人一组小队不分昼夜地巡视着。   在离主帐不远处,矗立着一顶黄色帐篷,帐篷外飘着大旗,清晰可见旗上绣着的黑色大字‘赵’。   这应该就是赵翦的帐篷了。   来的路上,洛九娘从谢吏嘴里隐约拼出了简短的信息——   这次秋猎之行,赵翦只带了一十五人小队,大部分人马都还停留在江州。   “如夫人,到了。”   谢吏停在主帐篷前,“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禀明刺史。”   洛九娘收起心思:“好。”   洛九娘在帐篷外等了片刻,忽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   正是此行的目的——赵翦。   赵翦视线落到洛九娘的身上,眼底闪过了一抹惊艳。   眼前这女人,身着一身水色衫裙,身段窈窕、细腰盈盈。虽是素衣清衫,却难掩卓越的身姿。   洛九娘定了定神,向赵翦行了礼。   “你是?”   赵翦的目光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不等洛九娘回答,谢吏便去而复返,“如夫人,刺史让您进去。”   洛九娘应了声,转身便进了帐。   赵翦见此,也掀开帘子跟了进去。   “赵将军怎么来了。”   谢无陵看向追了进来的赵翦。   这会儿谢无陵已经脱掉白日里穿的那副黑金盔甲,身着深色袖衫,身后则披着一件黑色大氅。   他神色无常,看似并没有因为赵翦的突然闯入而生气。   “谢刺史。”   赵翦突然道:“之前说的彩头还算数吗?”   谢无陵:“自然。”   赵翦的视线堂而皇之地落在洛九娘身上,目光灼热,意思明了:“那在下的彩头,便是刺史身边的如夫人。”   他停了下,继续抛出条件,“而且结盟时的条约,可以刺史来拟。”   洛九娘蹙紧了秀气的眉头。   一颗心也跟着高高悬了起来。   赵翦此话一出,帐篷里安静了须臾。   片刻之后,洛九娘听到了谢无陵爽朗的笑声。   ——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爽快。   “不过是一名姬妾而已,竟能入将军的眼。”   洛九娘心下一惊。   这就是答应了。 第6章 不过是一名姬妾而已。   “当真?”   “自然是真。”   达官贵人之间互送姬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年先帝最宠爱的王夫人,就是大臣许司徒家中的姬妾。   所以,在谢无陵说出这话后,洛九娘并没有感到意外。   赵翦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朝洛九娘拱手,行了个君子之礼,“在下荆州刺史之子赵翦。”   洛九娘脸色微白,她先是看了眼谢无陵一眼,见谢无陵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顿时红了眼圈。   她轻咬了下唇,点了点头后,便退至了一旁。   作为权贵的姬妾,性命不由人,她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赵翦见此,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夫人等在下一日,后日在下亲自来刺史府接人。”   说完,他冲谢无陵颔首致意后,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帐篷里瞬间便安静下来。   从赵翦提出要求后到现在,谢无陵并无多说什么。   洛九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泪珠子。   若是真被谢无陵送去了荆州,怕是太后的计划也要落空了。   “刺史叫妾身过来,原来不是为了赏桂。”   她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眸子看向谢无陵,眸底闪动着泪花,看起来既软弱又有几分韧劲在。   谢无陵迎上她的目光,态度冷硬,丝毫没有往常同床共枕的情谊,“荆州地大物博,不比江州差。”   洛九娘扯了下唇角,从长袖里取出了一柄短刀。   谢无陵瞧见了她的动作,眼疾手快间,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另一手则快速夺下了她手里的短刀。   他眼神发狠,手上也用了力,痛得洛九娘闷哼一声。   “你要做什么?”   洛九娘挣扎不过,抬眸无助地看向了谢无陵,连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妾身既已经侍奉郎君,又怎么去委身他人?望郎君赐妾身一死。”   谢无陵手上的力度松了些,“刀是哪里来的?”   “谢侍卫给的。”   洛九娘开口:“他说山里多豺狼,让妾身留着刀防身之用。”   谢无陵松开了手,从地上捡起了那柄短刀。   刀柄上刻有‘谢’字。   确实是刺史府的东西。   谢无陵将短刀收起来,眼神漠然地落在洛九娘身上。   洛九娘跌坐在地上,双眸含泪,经过刚才与谢无陵的一番拉扯,她扎好的发髻也散落下来,这模样任谁都会怜惜。   谢无陵见此情景,并未多说什么。   他转身便出了帐篷,又吩咐帐篷前的士兵好好看着人。   等谢无陵走后,洛九娘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她擦干净了眼尾的泪珠,眼神变得沉着而冷静,不复刚才那般柔弱的模样。   …   洛九娘被安排在了主帐后面。   谢无陵怕她自寻短见,让门口的士兵紧紧地看着她,不让她出帐篷,吃喝也有专门的人送,就连帐篷里都没有尖锐的东西。   “如夫人,赵将军让我给您送来了见面礼。”   帐篷外响起士兵的声音。   “进来吧。”   话落,守在门口的士兵便掀开帘子进来,他双手捧着衣服递到洛九娘面前,“这是将军今日猎到的白貂,已让人加急清理出来了。”   洛九娘扫了一眼貂毛,白色皮毛干净无杂色,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定然是有价无市。   她收回了视线,“多谢赵将军好意,但妾身如今还是谢刺史的夫人,不便收取赵将军的礼物,还请大人原物送还。”   “这……”   士兵有些为难。   洛九娘冷硬起了性子,转过了头,“我有点困了,请大人出去吧。”   士兵无奈,捧着衣服退了出去。   他一退出去,洛九娘便听见了他与另外一名士兵的对话。   两人虽然是压低了声线,但还是被洛九娘给听了出来。   士兵甲:“如夫人不收?”   士兵乙将帐篷里的事告知了他。   士兵甲故作叹气:“如夫人这是何必呢?跟了赵将军还是一样?再说了,她一介女流,跟谁不是跟?”   士兵乙:“欸,话不能这么说,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如夫人跟刺史这么久,心里定然是不愿意离开。”   士兵甲:“不过刺史骑射厉害着呢!赵将军想赢他,难啊!”   士兵乙:“这可不一定,谢刺史和赵将军联盟,是为了北伐,是为了荆江两地。就算赵将军这次没拿到彩头,谢刺史还是会把人送过去。你说,江州和一个姬妾相比,谁更重要?”   士兵甲:“……那确实是江州比较重要。”   士兵乙:“我看呐,这次刺史八成会顺水推舟。”   -   次日。   金乌刚冒出山头,军营便整装待发了。   赵翦难掩面上的喜悦,春风满面地骑着宝马来到队伍面前。对于这次狩猎,他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景澄兄。”   他朝谢无陵拱了拱手,“今日狩猎比赛,景澄兄莫要因为在下是客人就客气相让。”   谢无陵骑在的卢马背上,背对着冒出头的金乌,脸上的神色看得并不真切,但宽阔挺拔的身影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轻笑了声,算是回应了赵翦这话。   随后谢赵这两支队伍,依照清栾江为界,一支向东、一支向西。   看着赵翦远去的背影,谢无陵收住了面上的笑,沉声问道:“昨夜情况怎么样?”   “一切安好。”   谢吏回答。   他顿了下,又道:“如夫人也在帐篷里没出来过。”   谢无陵:“这次狩猎,你留在营地。”   谢吏:“是。”   说完,谢无陵便拽紧马绳,带着部众朝东边奔去。   …   寒冬过后,气温转暖,冬眠的动物也冒出了头。   赵翦让手下收罗起今日所打的猎物,又洋洋得意地问着手下,“我今日的战果可比得上谢无陵?”   父亲手下儿子最多,但唯独自己的骑射最好。   这些年来,他的出头表现,也让父亲对自己多了几分偏爱。   手下犹豫了下,又道:“听闻谢刺史还未继位时,每年的春猎都是他第一名。这些年他做了刺史,才将狩猎的机会让给了部众。”   赵翦听后,有些不悦,“你是说我比不上谢无陵?”   手下连声道:“属下不敢。”   他顿了下,“将军若是担心彩头,那……”   “闭嘴。”   赵翦看向不远处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止住了手下的说话声。   手下闻声看了过去——   竟然是一只雄壮的鹿王。   猎到一头鹿王,定然会在今晚的宴会上出尽风头。   很显然,赵翦也是这么想的。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自信与势在必得,“你们先把这些猎物带回去,待我亲自去猎了这头鹿王。”   -   没有谢无陵的命令,洛九娘断然是出不了这帐篷的。   “如夫人。”   外面响起了谢吏的声音。   “进来吧。”   谢吏掀开帘子进来后,洛九娘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桂花枝,“如夫人,这是刺史让属下给您摘的桂花。”   “给我摘的?”   闻声,谢吏抬起了头,看见洛九娘微红的眼睛。他顿了顿,又说:“如夫人不必担心,刺史的骑射在江州是出了名的,这次狩猎定然不会让赵将军拿了彩头。如夫人只管放宽心便是。”   若洛九娘只是谢无陵身边一个单纯的姬妾,定然会信了谢吏的话。   但她并不是。   被谢无陵送走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今之计,她只有先完成太后的任务,再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身份。   洛九娘故作幽怨地叹了声气,“谢侍卫,你是不是在哄妾身开心?”   她低头掩了掩面,“将军既没有让你送花给我,也不准备赢了赵将军,是不是?”   谢吏敛了敛唇,没应。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洛九娘。   如夫人性子好,在刺史府时也颇为照顾他们这些下人。   他们也断然不希望如夫人被送走。   但刺史的心思,岂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罢了。”   说着,洛九娘擦了擦眼泪,“当年在曲阳时,多亏了刺史相救,我才能从兵痞手中活命,如今去了荆州,也算是报了刺史的救命之恩了。”   谢吏欸了声。   他心里也有几分感慨,但刺史做的决定,又岂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更改的?   “如夫人,荆州……”   “谢侍卫。”   谢吏还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就被洛九娘打断了,“妾身已经在帐篷里待了一天了,可否出去透透气?”   谢吏有些为难。   洛九娘冷笑:“军营里这么多人,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而且你随时随地的跟着我,能出什么事儿?”   谢吏犹豫了下,最终点了点头。   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心想跑,也无力回天。   见谢吏答应,洛九娘随意披了件大氅就出去了。   山里偏凉,又加上昨夜下过一场雨,天气更加寒凉。   秋风冷冽,吹着洛九娘的衣衫猎猎作响,她大致记住了营地的情况,就见一匹快马飞奔入军营。   “刺史回来了!”   随着侍卫的传话音落下,谢无陵带着一队人马,以及丰厚的猎物满载而归。   谢吏见此道:“如夫人的担忧多虑了,刺史狩了这么多猎物,定然是第一名。”   洛九娘但笑不语。   谢无陵自进营地后,视线不置可否地就落到了洛九娘身上。   她实在太扎眼了,也很难让人移开视线。她披了件杏色的毛氅,绒毛拥着小脸,显得更加娇美。   难怪赵翦会一眼看中她。   谢无陵与洛九娘的目光撞到一瞬间后,便离开了视线。他手上拽紧了马绳,径直从她身边经过。   谢无陵已回归多时,但久久不见赵翦的身影。   此刻,夜色将晚,谢无陵担心山中会有危险,正准备派人进山寻找,便瞧见赵翦的小兵带着一车猎物而过。   “谢刺史。”那小兵高声开口,声音难掩兴奋:“我家将军去追鹿王了,让小人先将这些猎物送回来清点。”   听到‘鹿王’一次,众人也议论纷纷。   这清栾山的鹿王名头由来已久,但行踪隐秘,能遇上就已经是极大的运气,若是再猎到——   众士兵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谢无陵。   谢无陵神色无常,“既然如此,那就先清点猎物吧。”   “是。”   话落,两拨人开始分开清点谢赵双方的猎物。   此次围猎战利品众多,双方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全部清点完成。   “此次春猎,赵将军略胜一筹!”   洛九娘身形故作踉跄。   幸好,身边的谢吏扶了一把。   他轻叹了声气:“如夫人。”   洛九娘重重地垂下眼睑,挡住眸底的情绪。   果真如料想的那样——   谢无陵早就做好了顺水推舟的打算。 第7章 死、了?   大家都知道以谢无陵的实力,不可能输给赵翦。如今做这么一出,摆明是有意将洛九娘送出去。   一时间,众人看向洛九娘的视线,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同情。   洛九娘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声音酸涩:“谢护卫,我身体不适,先回营帐了。”   不等谢吏回答,洛九娘便转身离开了。   谢吏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头不由得泛起几分怜惜。   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里苟活,别无选择。   洛九娘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当然,谁也不会在乎一个战利品的感受。   “谢刺史,昨日说的彩头可别忘了啊!”   赵翦这边的小兵满眼兴奋。   昨日有幸见过谢无陵的姬妾如夫人,温婉漂亮,令人过目不忘。   在大雍,互换姬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得了别家的姬妾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谢无陵笑了下,意味不明,“自然。”   话音刚落,营地外忽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紧接着,身穿黄色盔甲的小兵拽紧马绳冲了进来。   “刺史,我家将军坠马了!”   听到这个消息,饶是不言于色的谢无陵,也是一脸的惊讶。   “怎么回事?”   小兵连哭带喘气道:“我家将军去追鹿王的时候,马儿突然发狂,致使将军掉下马背,摔在了石头上,当即就无了。”   谢无陵沉声,“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又快马加鞭地出了军营。   …   赵翦坠下马后,当场死亡。   小兵吓坏了,当即骑上快马回营地报信。   谢无陵带着人赶到,就看到靠在树下、一动也不动的赵翦。他紧阖着双眼,脸上还有死前痛苦的痕迹了。   谢无陵脸色微沉,连忙着军医查看情况。   军医翻过赵翦的身体,看到了赵翦血肉模糊的后脑勺。   谢无陵见此情形,闭了闭眼。   幼年时的记忆也涌入脑海里——   他十二岁年狩猎,也是因坠马而受伤,至今后背还有当年受伤的痕迹。   军医小心翼翼清理干净赵翦头上的血迹,检查了具体的死亡原因后,向谢无陵禀报道:“刺史,赵将军确实是坠马身亡。”   谢无陵看向守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赵家兵侍,“马为什么会发癫?”   小兵已经是吓得惨白的一张脸,他磕磕绊绊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了赵将军的马。”   当时的情况,他到现在都还是云里雾里的。   谢无陵见问不出什么情况来,便着人四下检查了一番。   士兵散开,在四周细致搜索。   片刻后,身着谢氏铠甲的小兵大步跑过来,他手里还捧着一只浑身僵硬的乌鸦,“刺史,在赵将军坠马的位置发现了一只死鸟。”   瞧乌鸦这样子,显然是死了很久。   谢无陵回头,又问起那小兵,“赵将军所骑之马跟随他行军打仗多年,怎会被一只乌鸦吓到?”   “不是将军长骑的马,而是另外一匹。”   小兵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早将军常骑的那匹麟驹突然上吐下泻,精神萎靡,将军不得已才骑上了另外一匹马。那匹马在战场中过箭,救活后容易受惊。”   谢无陵听后,眉头不由得敛紧,一双黑眸沉得可怕。   身后的部众心头也是忐忑不安。   荆州刺史的爱子死在了江州,这如何说得过去?   “麟驹又是怎么回事?”   小兵回:“原因还在调查,兴许是吃了带雨水的草料。”   像麟驹这样的战马都有专业的饲养人员,吃的草料都是经过处理的。   “昨夜下了雨,草料沾染上水汽,也是有可能的。”   谢无陵听后,沉默些许,才道:“先将赵将军带回军营,好生料理。”   “是。”   回营地后,谢无陵先一步去了麟驹的马棚。   马棚前,喂养麟驹的小兵正垂头耷拉着。赵翦的马出事,那他也没什么活路了。   谢无陵到了马棚,果然看到麟驹精神不振地卧在草堆里。   “谢刺史!”   小兵慌乱地跪在地上解释,“昨夜入睡前,小人仔细检查过麟驹的草料,断然不会有事的!请刺史明查!”   谢无陵没说话,他捡起一根麟驹吃的草料。   干的,显然是处理好的。   随后,他又环视了一圈马棚。   马棚虽然是来了清栾山后现搭的,但保暖通风都是做到了的。   谢无陵视线落到遮盖风口的草皮上,“今早喂食时,可有检查?”   小兵顿时脸白了又白,“小人、小人见麟驹出事,顿时就慌了神,并、并没有注意风口。”   若是大风将风口的草皮吹开,雨水飘进来,打湿了马槽里的干草——   那倒也解释得通。   从麟驹受凉,到另外一匹马受惊,再到莫名其妙的乌鸦尸体,这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   更像是一双手在推着行动。   谢无陵拿起那只死掉的乌鸦,指腹在乌鸦尸体上按了按。   突然他眉心一凛,从乌鸦已经僵掉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根银针来。   看来赵翦之死,确实是有人刻意而为。   这银针深深扎进了乌鸦身体里,一般人也检查不出来。可见,这使用银针之人,功夫定然不俗。   谢无陵问完后,刚好碰上了从帐篷里返回来的谢吏。   “刺史。”   谢吏行了礼,“属下已经将如夫人送回帐篷里去了。”   谢无陵顿下脚步,“今日可有事情发生?”   谢吏回:“营中无事。”   谢无陵垂眸看向谢吏,眸低漆黑。   被谢无陵这双黑眸盯着,谢吏脊背有些发凉,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未时后,如夫人倒是出了帐篷。”   谢无陵:“她去了哪里。”   谢吏:“就在营地,属下一直跟着。而且刚出去片刻,刺史您就回来了。”   谢无陵落下一句‘知道了’,便转身离开了。   -   洛九娘被谢吏送回帐篷没多久,又见他去而复返。   她擦擦眼角,转过身去,回避了视线,“谢侍卫是来提醒妾身该去赵将军营中了吗?”   谢吏瞧着洛九娘孱弱的背影,想到营中发生的事,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赵翦一死,好消息是如夫人便不用去荆州了。但这个消息,对于江州来说,却宛若晴天霹雳。   “如夫人,刺史让属下送您回府。”   洛九娘听闻,怔愣了下。   随即她转过头,疑惑地盯向了谢吏,“谢侍卫什么意思?郎君、郎君他不准备把妾身送人了?”   谢吏回道:“今日狩猎时,赵将军不慎跌下马背,当即死亡。”   “死、了?”   “是。”   洛九娘又忙问:“那之后的事郎君如何处理?妾身、妾身还能留在郎君身边吗?”   谢吏瞧见了她脸上的担忧,顿了顿,说:“一切看刺史的安排。”   洛九娘轻咬了下唇,“妾身、明白了。”   谢吏唇角翕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道:“属下在帐外等您。”   洛九娘来时准备的东西并不多。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收拾好了细软。   军营里因为赵翦的突然死亡,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洛九娘出帐篷后,正好看见谢无陵骑着的卢、带着一支五人小队出营。他面色冷峻,眉眼间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戾气。   “刺史。”   谢吏行了礼。   谢无陵勒住马绳,停在了洛九娘的面前。   洛九娘头微低,能明显感觉到谢无陵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凌厉森寒,就想是被一头猎鹰注视着,令人遍体生寒。   “郎君。”   她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了谢无陵的视线。   谢无陵嗯了声,转而又叮嘱谢吏:“将人安全带回府。”   说完,他便拽紧马绳离开。   洛九娘戴上幕篱,隔着帘子微弱的视线,目视着谢无陵离开。   等人消失后,谢吏方才提醒:“走吧,如夫人。”   …   马车的速度到底是不如军马。   饶是谢吏加紧赶路,等回到刺史府后,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洛九娘回来的匆忙,并未通知南桥院的下人。   阿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风尘仆仆的洛九娘,吓了一跳,“如夫人,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往年秋猎,郎君都要在清栾山上待上小半个月的。   赵翦的死还未公布出去,阿月并不知道清栾山上发生的事情。   洛九娘摘下幕篱,一脸疲惫道:“回屋再说吧。”   阿月点了点头。   她接过洛九娘手里的幕篱,又随手关了院门。   “如夫人,您这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奴去给您准备点吃的。”   洛九娘:“嗯。”   阿月将洛九娘送到门口,转身就去厨房了。   洛九娘揉了揉眉心。   房间里没有灯,她找到火折子,刚点上灯,就看到窗前站着一身形高挑的身影。   即便那人背对着自己,她也一眼能认出来。   “洛姨。”   听到声音后,洛青这才回过了头。   她打量了一番洛九娘,夸赞道:“阿竹,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过。”   洛九娘垂眸,“阿竹分内之事。”   赵翦一死,守在清栾山的洛青便得知了消息。   洛青笑:“你做的不错,我会尽快回建康把消息传递给太后。”   听到太后,洛九娘唇角的幅度很浅地抿了下。   事情办完,她也很快能返回建康。   洛青稍顿,又道:“江荆两地的联盟取消了,但谢无陵这根刺还未连根拔出,你还得继续留在他身边。”   洛九娘心口一沉,“洛姨,赵翦死后,按谢无陵的性子,他肯定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到时候……”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洛青捏住了下巴。   洛九娘被迫抬起了头。   洛青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洛九娘确实漂亮。   当年那么多小孩里,她无疑是最扎眼的,就连性子也是最沉稳的。   “这么漂亮的小脸。”   洛青说道:“连我都心动了,那谢无陵好歹是个男人,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洛九娘眼睑微颤,她抿了抿唇,并未开口。   ——若是谢无陵能对她动心,那他还是谢无陵么。 第8章 为什么要处置你?   赵翦死在了江州,而且还是在谢无陵举办的秋猎上,无论谢无陵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都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谢无陵让人处理好赵翦的尸体,便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了荆州。   范老将军听闻消息后,匆匆忙忙赶来了军营。   “刺史,那赵小将军真的死了?”   谢无陵揉了揉太阳穴,眉宇间还有连轴转的疲惫。   “是。”   范老将军:“可有查清死因?”   谢无陵想到赵翦头上的伤口,便将清栾山上的事具体地细说给了他。   来之前,范老将军便已听闻了赵翦的死讯。如今再听谢无陵这么一说,不由得眉头紧皱。半响后,他沉了沉声,说:“前日建康来了冯太后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们做的?”   赵翦死得太过巧合,刚好两地联盟北伐的当头。   话落,不等谢无陵开口,一年轻小将就怒气冲冲地叫嚷道:“刺史您与赵小将军商议的是北伐之事,是有利大雍之事,冯太后与建康那帮朝臣只知道玩弄权术,丝毫不考虑被胡人夺走的半壁江山。”   他当初就是见谢无陵有北伐之心,特意前来归顺,为的就是收复长江以北的土地。   “再这样下去,大雍连最后的半壁都守不住。”   范老将军瞪了他一眼,“莫要胡说。”   小将不服气,“本来就是!当初老刺史来江州,还不都是建康那群人陷害的?与其受他们怀疑,还不如直接——”   “闭嘴!”   后面‘反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范老将军拽住了手,将他拉至自己了身后,“刺史,小将年轻气盛,莫要怪罪。”   谢无陵眼睑上抬,神色无波地看了那小将军一眼,“念你是初犯,下次再说这样的话,军法处置。”   小将对上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点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范老将军清了清嗓子,“刺史,赵小将军的事我们该怎么向赵承交代?”   谢无陵:“实话实说。”   范老将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叹息一声,“赵承向来宠爱这个儿子,这次怕是会怀恨在心,到时候帮着建康对付我们。”   谢无陵嗯了声,“这恐怕才是赵翦之死的真正原因。”   -   洛青连夜返回了建康,洛九娘不必担心太后会收不到消息,她目前最应该考虑的是自己的处境。   赵翦一死,以谢无陵的脾性是绝对怀疑自己的。   即便是没有证据证明是她杀了赵翦,但谢无陵为了永处后患,要么将自己赐死;要么将自己送到荆州,将这颗烫手山芋扔出去。   洛九娘跟在谢无陵身边一年,是了解他的为人的——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一夜无梦。   隔天,洛九娘醒来时,看见院外多了一队巡逻的士兵。   她明白,自己这是被谢无陵给监视起来了。   洛九娘假装不知道,像往常一样,浇浇花、晒晒太阳。   倒是阿月,她探听到了清栾山上的事,急匆匆地进了院子,“夫人可受惊了?可受什么委屈?”   洛九娘看着阿月。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最关心她的还是陪伴一年的侍女。   “我还好。”   她冲阿月笑了笑。   至于委屈——   作为谢无陵的姬妾,即使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去,她依旧没有什么委屈可言的。   阿月小小地松了口气。   她还不知道洛九娘现在的处境,想到赵翦的死,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这骑马啊可真是个危险活儿,上回郎君坠马,老天保佑只伤到了后背,万幸捡回一条命。这回赵将军坠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洛九娘嗯了声:“说的是。”   她跟着洛姨学功夫的时候,有好几次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痛得直哭,洛姨却说:“学不好,永远别想保护你的娘亲。”   她抽噎了几声,将眼泪收了回去。   后来再摔下来马,她再也没有哭过。   阿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如夫人,奴听说赵将军是被乌鸦给吓死的。”   洛九娘停住了浇花的手。   阿月说的绘声绘色,“听说当时,那乌鸦就跟中了邪一样,直接往赵将军马上撞呢!”   说完,她还感叹一句,“这一只乌鸦都能把赵将军吓下马,那这是老天爷有意要亡他啊。”   现在外面将赵小将军的死传的可邪乎了。   说什么乌鸦果真是丧鸟,一出现就直接吓死了荆州刺史的儿子。还有说赵小将军得罪了邪祟,被乌鸦带走了性命。   “如夫人。”   阿月又想到了什么,说:“您别嫌弃奴说话直接,也幸好那赵翦死了,不然您就得去荆州了。虽说那赵小将军虽然不丑,但和郎君完全是没法比的。更何况赵小将军后院还有几个姬妾呢!哪有我们刺史府好?”   以她家夫人软弱的性子,真过去了,指不定被其他人欺负。   洛九娘:“以前这种话就在后院说说,千万别朝外说。”   阿月毕竟是后宅之人,不懂这次赵翦之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阿月连连点头:“奴知道的。”   从清栾山回来后,洛九娘几乎是被变相的软禁起来,得不到外界的消息,除了阿月,她也接触不到其他人。   阿月倒是可以去外面走动。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听阿月说,赵翦的尸体是赵承亲自来接回去的。他与谢无陵不知说了什么,天还没亮便带着尸体回了荆州。   至此,两地联盟关系瓦解,就连北伐之事也被搁置。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解决完赵翦之事,就会来处理她。   只是这等待的日子仿佛过于漫长了些。   …   又过了几日。   洛九娘终于见到了许久未出现的谢无陵,他带着谢吏突然出现在了南桥院门口。   谢无陵一身深色长衣打扮,腰间别着一柄长剑。   在大雍,长剑是官员的标配,没有特别的原因,长剑是不能离身的。   洛九娘看到来人后,心情出其意料的平静。   该来的还是来了。   “郎君。”   洛九娘行了礼。   阿月见此,懂事地退了出去。   谢无陵视线落到了洛九娘身上,眸色浓黑锐利。   房间不大,却因为谢无陵的到来,空间显得逼仄起来。   “郎君是想怎么处置妾身呢?”   洛九娘被他注视着,心头极为不舒服,率先开了口。   “处置?”   洛九娘这才抬头,迎上谢无陵的视线,说:“赵将军死了,无论如何妾身都会受到质疑,以郎君的才智,怕是想到怎么处置妾身了。”   谢无陵没立即回答,而是坐下来,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茶杯。   洛九娘了然,提着茶壶,往面前的杯子里倒水。   谢无陵态度不明:“我为什么要处置你?”   洛九娘倒水的动作一顿,很快便恢复自然。随后又听他说:“赵翦坠马身亡,跟你一内宅妇人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朝我要了你为彩头,但如今人已经死了,也就没必要把你送到荆州去了。”   谢无陵轻抿一口茶水:“只是赵翦死后,赵承难免会将矛头放到你身上,这刺史府你是待不得了,我让谢吏把你送到别院去。”   洛九娘神色微怔。   谢无陵这一举动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   次日。   洛九娘收拾行装,在谢吏护送下前往了别院。   马车上,阿月看着靠在软枕上浅眠的洛九娘,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   “如夫人。”   怕驾车的谢吏听见,她特意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跟您无关,郎君却把您送到别院去,这对您来说也太憋屈了。”   洛九娘:“无碍,郎君总要给赵家人一个交代。”   她虽然不解谢无陵的所做所为,但为今之计,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这风口浪尖的,总要有个人挡枪。”   阿月努了努嘴,说到底,如夫人是最无辜的,平白无故的遭受了一趟冤屈。   “如夫人,你就不担心刺史不接您回去?”她思忖了下,说道:“若是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郎君新纳了姬妾怎么办?”   洛九娘笑,反问她:“我即便是在,若郎君真想纳妾,我能阻止得了吗?”   “可是、可是…”   阿月张了张嘴,想说辩解的话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   在这刺史府,如夫人是仰仗郎君而活的。现在郎君一声令下将送她往了别院,将来若是郎君要娶正妻、纳新的姬妾,又岂是如夫人能干预得了的?   想到这里,阿月一口气郁结在了心口,不上不下,实在叫人难受。   洛九娘不再多言,掀起帘子看了眼马车外。   天色虽晚,但马车前后都有侍女提灯,倒也看得清外面的情况。   自刺史府出来后,马车一路向东出发。房屋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静的林子。   别院环境清幽,但离刺史府太远,以后想传递消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马车摇摇晃晃,差不多午时左右才抵达别院。   一体态丰腴的老妪早早地便在别院门口等着了,见洛九娘下了马车,打了几声呵欠后,才不情不愿地迎了上来。   “如夫人一路辛苦,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这老妪是别院的管事,姓周,外人都称呼她为周阿婆。   洛九娘没着急应,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下阿月。   阿月了然,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只荷包,递到了周阿嬷面前,“阿嬷,我们如夫人还不知道要在这别院住多久,以后的日子就麻烦阿嬷了。”   周阿嬷看着阿月递过来的荷包,眼睛亮了下。   她扯开嘴角一笑,直接就将其收下了,“如夫人客气了,这本就是老奴的职责。”   洛九娘颔首。   周阿嬷闪开肥胖的身子,让洛九娘进了院。   她颠了颠荷包,笑意更明显了。   这刺史府来的,果然是有钱的主儿。   洛九娘在阿月的搀扶下进了院子。   刚进去,就察觉到一道视线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她微微皱眉,回头朝视线处望去。   那是一个头发凌乱的老妇人,见洛九娘发现她了,连忙躲到了柱子后面去了。   周阿婆瞧见了洛九娘的眼神,也跟着看过去,笑着解释:“那是刺史府来的老人,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平时少去搭理她就是。”   “刺史府来的?”   “是。”   谢无陵的身世在刺史府并不是个秘密,周阿婆便没有瞒着洛九娘,解释道,“郎君生母走得早,他还没去夫人身边的时候,就是她在照顾。郎君得势后,她就成了红人,在刺史府里作威作福的,也不怎地得罪了郎君,就贬到别院来了。”   洛九娘又问:“她是怎么疯的?”   周阿婆:“郎君将她送过来时,她不从,和侍卫推搡间撞到了墙上。”   一想到那个场景,周阿嬷就夸张道:“当时流了好多血,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嘿!谁没想到养了几天又好了,不过好了后,就这样疯疯癫癫了。”   洛九娘点了点头,又留意了一眼老人,便跟着周阿嬷进了屋。   别院不常住人,唯有谢无陵外出巡游时,会在别院暂住半月余。   也只有在谢无陵来时,院里才会整洁如新。   周阿嬷将洛九娘送到后,就离开了。   她刚出院子,就碰上了疯阿婆,她这会儿正痴痴地盯着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   周阿嬷取下荷包,直接往衣兜一塞,不耐烦地道:“滚远点。”   她刚想走,就被疯阿婆用力地拽着了袖子,布料因为拉扯发出了刺啦一声,她的声音尖而刺,“我是郎君的乳母!把钱给我,把钱给我!”   这衣服可是上好锦缎,周阿嬷眉头皱得高高的。   她重重地踹了一脚疯阿婆,“得罪了郎君还想在我这里耍威风!滚滚滚!”   疯阿婆被踹到地上,痛苦地呜咽了声。   周阿嬷呸了声,转身就走。   过了很久,疯阿婆才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她拄着棍子,看了眼洛九娘的小院,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啧。”   阿月同洛九娘站在一道,看着疯阿婆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叹道:“以前多威风的人啊,就因为得罪了郎君,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洛九娘心脏骤然悬起。   是啊。   得罪了谢无陵,这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第9章 不得不低头。   就这样,洛九娘在别院暂住了下来。   不用在谢无陵眼皮底下做事,她倒难得有几分轻松自在。   阿月瞧洛九娘一点都不担心,偷偷地叹了好几回气。希望郎君早日处理好荆州的事,将如夫人给接回去。   院里的桂花快凋谢了。   洛九娘闲着无事,打算将桂花收集起来,做成桂花糕吃。   洛九娘从周阿嬷那里借来了梯子,院里的桂花不算高大,她和阿月花了两个时辰才将桂花摘下来。   虽是深秋,采完桂花,阿月已经是一身薄汗了,她擦了擦汗,“如夫人,也就是您,才亲力亲为地做这些活儿,换做是其他夫人小姐……”   洛九娘听她唠叨之余,忽而边听见院外传来了几声鸟叫,便支开了阿月,“去帮我准备些研磨的工具来。”   阿月停下话头,撸下卷起的袖子就去忙了。   她一走,洛九娘身旁便多出了一抹修长的黑影。   洛九娘垂眸,眼神瞥到了地上的影子,“别院到处都有谢无陵的眼线,洛姨来的时候,可有小尾巴跟着?”   她回了头,看到身着黑衣的洛青不知何时立在了身后,她来往奔波,脸上还有些许疲态。   洛九娘稍顿,“太后可有新的指示?”   洛青没回,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绢布,“太后说你这次做的不错,这是她特意让我带来给你的。”   洛九娘视线落到绢布上,眼睛明显一亮,但极快地掩饰过去,面上恢复冷静:“为太后分忧是阿竹分内之事。”   洛青抓住她的细微表情,在她过来接绢布的时候,手却避开了。   洛九娘手扑了空。   洛青垂眸,认认真真地瞧着洛九娘。   多漂亮的一张脸蛋,她就不信那谢无陵把持不住。   洛九娘垂着头,任由洛青打量。   须臾,洛青出声提醒:“阿竹,别以为来了别院就可以偷懒,记住太后派你来江州的目的。”   “是。”   洛九娘接过绢布,脸上不敢再露出多余的表情。   她快速看完了绢布上的内容,垂眸温顺道:“多谢太后惦记,阿竹也时刻记挂着太后。”   话音刚落,洛青便从她手里夺下了绢布。   洛九娘张了张嘴,还不等她阻止,洛青就直接将绢布扔进了炭火里。   洛九娘看着陡然窜高的火苗,心头攸然一落,然而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洛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种东西留着,只会让谢无陵抓住把柄。”   洛九娘:“阿竹知道。”   这时,屋外忽而响起阿月的脚步声。   “我过来太明显,接下来这段日子就不来找你了。”   说完这话,洛青便跳窗离开,等阿月出现时,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月进屋时,除了洛九娘所需要的工具,还有一篮山货。   她一进来,便瞧见了火盆燃烧的灰迹,上面还带着零零点点的火星。   阿月放下篮子,又往火盆里放上木炭,并未察觉出端倪来,“如夫人,以后生火这种事交给奴来做就好。”   洛九娘看着阿月带回来的山货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提起这个,阿月便滔滔不绝,“是奴同阿力交换的。”   阿力是刺史府管家的儿子,自从洛九娘搬到别院后,他也被谢无陵派遣过来了,说是帮忙照顾着点儿。   “最近山里的山货多,阿力老往山里跑,回来时带着满车满车的,奴就拿糕点跟他换了些。”   洛九娘还在想绢布的事,听到阿月的话,也只是淡淡地哦了声。   -   做桂花糕费工序,到午时末,洛九娘才将糕点做好。   周阿嬷一进屋就闻到了糕点香,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她板了板脸色,哼声道:“如夫人,这别院的厨房可不能乱用,你是用的高兴了,到时候遭罪的可是我。”   察觉出周阿嬷语气不善,洛九娘并未反驳,而是从蒸笼里取出了一块给她,“没有请示阿嬷是妾身的不周,这是妾身做的糕点,阿嬷尝尝?”   糯糯的香味传进鼻翼里,周阿嬷倒是没客气,直接接下了那块糕点,放进嘴巴里尝了又尝。   等完了那块糕点,甚至连渣都不剩了,她才道:“这糕点跟刺史府里做的,并无区别。”   “阿嬷。”   阿月听到周阿嬷这么说,有些不服气,“这糕点可是如夫人花了一天时间做的。”   她家夫人的手艺,她可是尝过的,那自然是好的没话说。   周阿嬷面子拉不下来:“费心费力的,到最后还不是我收拾。”   阿月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被洛九娘拦住了,她将糕点装了满盒,递了过去,“做了太多,阿嬷如果不嫌弃,就带回去吃。”   周阿嬷抬眸看了看洛九娘,视线又落到食盒上。   只是一瞬间,她便接了过来。   “行吧。”   周阿嬷拍了拍盒子,“弄完后,记得把厨房收拾了。”   “好。”   洛九娘应承一句,见周阿嬷要走,拦下她多问了一句,“阿嬷,红姨住在哪个院?”   红姨,也就是别院里的疯阿婆。   她的事不难打听——   以前是谢无陵的奶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一朝失势,多得是幸灾乐祸的。   就比如说眼前这个周阿嬷。   她以前还受过红姨的提点呢,现在风水轮流转,她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听到红姨的名字,周阿嬷皱起了眉。   洛九娘:“糕点做的有点多,就给各院送点过去。”   “浪费。”   周阿嬷嘀咕了声,但还是将疯阿婆的院子告诉了她。   洛九娘微微颔首:“多谢。”   等周阿嬷离开后,阿月就忍不住抱怨,“如夫人,周阿嬷一个下人,完全不将你放在眼里。”   要是放在刺史府,下人哪敢这么对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九娘并未生气,淡定地分装着糕点,“我是被郎君送到这里的,这跟不受宠的弃妇有什么区别。”   像周阿嬷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   -   红姨的院子是别院最偏、最破旧的。   洛九娘带着阿月过去时,正好路过别院后门——   果真如阿月所说,阿力这段时间进山里采山货,每次都满满当当。   阿月也瞧见了,露出羡慕的神色,“如夫人,阿力采的那些山货放到市面上值不少布匹呢。”   大雍经历的战乱太久,铸币早已混乱不堪,寻常百姓都是以粟帛为交换的。   洛九娘视线落到山货上,好几只野兔、野鸡、甚至还猎到了一只鹿。   “阿力运气不错,每次都满载而归。”   阿月凑上前说:“阿力不仅运气好,连箭法都很准呢。听说他小时候可是跟郎君一起学的。”   洛九娘轻哦了声。   阿力赶着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洛九娘的视野里。她招呼上阿月,正准备离开,一转头,就看见一身脏乱的红姨。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痴痴地笑。   阿月吓了一跳,小声腹诽:“红姨,你走路怎么就跟没声一样。”   洛九娘面色还算淡定,她将食盒递了过去,“红姨,这是我给你带过的桂花糕,这是我亲手……”   不等洛九娘说完,红姨就直接把盒子夺了下来。   她打开盖子,直接用脏兮兮的手抓起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嘴里也发出了呜呜的护食声。   阿月眉头皱得紧,有些嫌弃道:“如夫人,您说红姨以前好歹也是郎君的奶娘,现在怎么……”   “砰——”   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红姨突然丢掉手里的食盒,猛地朝阿月扑过来。   盒子里糕点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用力掐住了阿月的脖子,表情狰狞又可怕,嘴里还磕磕巴巴地念着。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郎君面前乱说!”   “掐死你!掐死你这个小贱人!”   “都是你!都是你在郎君面前诬陷我!”   “……”   眼看着阿月脸色越来越苍白,洛九娘连忙上前阻止。但这时,红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   洛九娘跌到在地上,手肘碰到了石块,顿时一股闷痛传来。   然而,还不等她爬起来,红姨便丢下了阿月,转而来攻击自己。   “掐死你!”   “掐死你!”   红姨口里依旧在念叨,仿佛是恨极了的样子,她扬起手掌尖尖的指甲对准了洛九娘的眼睛。   洛九娘瞳孔猛缩了下,用力将她推开。红姨趔趄了几步,又在身上摸了摸,最后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发疯似朝洛九娘扑过来。   “阿月,快去叫人来。”   洛九娘冲阿月喊道。   这会儿阿月脸吓得苍白,听到洛九娘的声音后,这才回过神来,她连连应了两声,就慌慌张张去找人了。   阿月的离开,并未引起红姨的注意。她毫无章法的挥舞着簪子,将洛九娘逼到了角落里。   情急之下,洛九娘摸出藏在衣袖里的银针,刚准备飞出去,忽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她重新将银针塞了回去,用手肘去挡红姨刺下来的簪子。   簪子猛地刺了下来,直接插进皮肉里。   鲜血瞬间就冒了出来,浸透了衣服,洛九娘痛得闷哼了声。   红姨拔出簪子,再次刺了下来。   洛九娘手臂上被刺伤,再也没什么力气去推开她。   她闭了闭眼,无力地等着簪子刺下来。   须臾之后。   意料中的尖刺并没有落下来。   洛九娘慢慢睁开眼,看见了身侧的打过来的阴影,以及那把熟悉的配剑。   她缓缓抬头,入目的便是谢无陵高大挺拔的身姿。   “郎君。”   她喜极而泣。   谢无陵垂眸,视线落到了她受伤的小臂上。   背刺中的地方冒出了鲜血,染红了半臂袖子。她扶着手臂,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明亮地看着自己。   像是一只毫无威胁力的小鹿。   谢无陵不由得蹙起了眉。 第10章 不能有谢无陵的孩子。   红姨手里的簪子被夺了下来,她自己也被前来的侍卫按到在地。   她嘴里呜呜两声,面上又是哭又是笑的。   谢无陵吩咐:“送到后山的宅子里。”   “是。”   “郎君!”   听到宅子两字,红姨突然尖叫了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开按住自己的侍卫,猛扑到谢无陵面前。   红姨伸出脏兮兮的手,想拽着谢无陵的衣袍却扑了空。那些侍卫见她跑了,又冲上来,将她紧紧按住,倒“郎君,老奴可是您的红姨啊!李夫人走后,可是老奴将您带大的啊!您小时候生病,是老奴跑遍了整个江州,才为您请来的大夫!郎君,您不能这么对老奴啊!李夫人可在天上看着的!”   她一声声地哀嚎着,四周的侍卫都听不下去了。洛九娘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但她发现谢无陵并未因红姨这些话而心软。   看来外界传言——红姨惹了谢无陵不快,是真的了。   谢无陵眼神变得凌厉:“带走。”   “是。”   谢吏连同几个侍卫费了不少力才将红姨拉扯走。   红姨哭闹着,也挣扎着,但最终被侍卫们拖出了小院。   洛九娘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看向谢无陵,眼睛依旧清澈明亮,“郎君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谢无陵开口,阿月便带着别院侍卫阿力匆匆赶来,等她看到洛九娘小臂上的血迹,又顿时红了眼睛。   “如夫人,”   她抽噎了起来,“都怪阿月不好,如果不是阿月乱说话,红姨也不会突然发疯。”   她刚刚在院门口时,看到被带下去的红姨。   洛九娘摇摇头,又看向谢无陵,“郎君一路过来辛苦了,妾身这就去准备些……嘶。”   她站起身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谢无陵唇线敛了敛,转头吩咐阿力去找个大夫来。   …   别院的房间相对于刺史府来说,是要陈旧一些。但洛九娘收拾得很干净,窗边的净瓶里还插一枝香桂,连房间里都是清透的桂香。   谢无陵打量了下房间,视线又落到放在桌上的竹简上。   这竹简是洛九娘抄写的诗经内容,字形就如她人一样,秀气温柔。   洛九娘自是瞧见了他的动作。   即便是被放置在别院里,依旧没打消他对自己的怀疑。   “妾身先来无事时,便会抄上一些。郎君若是不介意妾身的字丑,等妾身的伤好了,便给郎君抄上一份佛经。”   谢无陵放下竹简,笑意并不抵达眼底,“随你。”   洛九娘低垂着眉眼,温和又无害,“妾身记下了。”   片刻后,阿力请的大夫也到了。   受伤的是后宅女子,阿力还特意找来了女大夫。   “如夫人,我先为您清理伤口。”   大夫观察了下伤情,才开口道:“有点疼,您忍一忍。”   洛九娘手臂上的血迹有些干枯了,和布料一起黏在皮肉上。   洛九娘点了下头。   当女大夫撕开带血的布料时,一股刺痛传来,比簪子插进时还疼。   洛九娘冷汗直冒。   她也没叫疼,只是用力咬紧了唇,绯色的唇变得毫无血色。   谢无陵合上了竹简,语气起伏并不大,“疼就喊出来。”   洛九娘冲他笑了下,“不疼。”   谢无陵看着她唇角边浅浅的弧度,没再说话。   他行军打仗时,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像这样的簪伤,对他来说并不足为奇。   女大夫清理完伤口,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她皱起了眉头,“如夫人,您这簪伤不轻,都快伤及骨头了。”   下这么重的人,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听到这个消息,洛九娘还没说什么,倒是身侧的阿月小声抽泣起来。   女大夫:“我先给如夫人包扎一下,这几日切记不要碰水。”   洛九娘乖顺地应着:“好。”   女大夫利落地包扎完,又叮嘱了几句后才离开。   上完药,洛九娘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她朝谢无陵福了福身,“郎君,妾身先回房间换件衣服。”   谢无陵嗯了声。   洛九娘转身回了房间,这时处理好红姨的谢吏回来了,“刺史,按照您的吩咐,已经送到了后山的庄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方绢布来,“这是红姨让属下带回来的。”   谢无陵打开绢,上面只有三个字——   无功夫。   谢无陵看完后,就把绢布还给了谢吏,“处理掉,让庄子里的人最近安静点。”   谢吏:“是。”   洛九娘在阿月的陪同下,回了里屋。   她一只手受了伤,单手不好操作,便由阿月服侍着。   阿月在一堆衣服里挑挑选选,选了件月牙白的丝纱,薄如蝉翼,光景隐隐若现。   洛九娘面上出现一阵潮红,“换一件。”   这样的衣服,只有她和谢无陵同房时才穿。   谢无陵有时性急,将她压在门窗上,轻纱被他用力一扯就撕开了。   “如夫人。”   阿月苦心劝导:“这次郎君来别院可是好事。”   她顿了下,继续说:“若是能在这段期间把郎君的心给抓牢,那回刺史府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洛九娘愣了下,又无奈地勾了勾唇。   “如夫人,您笑什么?”阿月扣了扣脑袋,不解:“难道阿月说的不对?”   洛九娘摇了摇头。   想要抓住谢无陵的心,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如夫人生得如花似玉,性子又温柔,如何不能抓住郎君的心?”阿月凑近了些,说道:“若不然,就用孩子拴住郎君。晚点奴就出去,找大夫开些方子。”   孩子……   洛九娘摸了摸肚子。   她不能有孩子。   至少不能有谢无陵的孩子。   洛九娘打消了阿月的想法,“不用麻烦,顺其自然吧。”   “如夫人……”   阿月努了努嘴。   洛九娘笑了笑,重新选了一件衣服,“穿这件吧。”   看着洛九娘递过来的素白长衫,阿月有些恨铁不成钢。   …   换完衣服,出来时,见谢无陵并未离开。   洛九娘迎了上去,“郎君久等了。”   谢无陵听到声音后,视线被洛九娘吸引了过去。   来别院一月余,她看起来要清减了许多,那层秋衫都包裹不住曼妙的身形。   洛九娘给谢无陵倒了杯茶,“天气转凉,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谢无陵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   茶味清香,历久弥新。   好像上次去南桥院时,她泡得也是这种茶。   “郎君怎么突然来了别院?”   等谢无陵坐下来后,洛九娘方才问道。   谢无陵手里把玩着白瓷茶杯,视线明晃晃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洛九娘一顿,又说道:“幸好郎君来的准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妾身这条命,或许就葬送在此了。”   得了她的答案,谢无陵唇角一勾,回道:“再过几日便是巡游的日子。”   他这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洛九娘双眸弯弯,“原来如此。”   来别院时,她便知道谢无陵每半年会外出巡/游,到时候就会在别院下榻。   但他来别院前,一般会提前通知周阿嬷,今年好似没什么动静。   “那郎君可是要在别院多待些日子?”   谢无陵撞进她清澈的眼眸里,嗯了声。   -   谢无陵行踪匆匆。   虽是来了别院,但洛九娘也很难见到他。她手受了伤,不方便行动,分装糕点的活儿由阿月完成。   “多准备几份,给郎君的属下也送一点过去,他们跟着郎君也辛苦了。”   “是。”   阿月应着,心中感叹。   要不是说如夫人心善,这么好吃的糕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有一份。   这么好的夫人,阿月自然是希望她荣宠不断。   “如夫人。”   阿月犹豫着开口:“真的不需要阿月去寻些方子吗?”   洛九娘轻笑,“你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以后可不许再提了。”   阿月张了张嘴,转过身去,无声地装起了糕点。   等分装完糕点,洛九娘亲自提着食盒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虽说谢无陵是半年才来一次别院,但他的院子依旧干净整洁。   只是洛九娘去的不巧,她过去的时候,谢无陵并不在。   “郎君去哪里了?何时才能回来?”   “郎君去后山巡查了,约莫酉时才会回来。”   谢吏随口问了一句,“如夫人找郎君什么事?”   洛九娘将手里的两盒糕点递了过来,“我做了点桂花糕,这盒给郎君送来,另外一盒,你和属下们分着吃。”   谢吏一听还有自己的份,眼睛一亮,连连道谢。   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精致的糕点,不由得心生感叹:“如夫人,你这桂花糕送的好啊。”   洛九娘眨了眨眼。   谢吏顿了下,继续说道:“郎君的生母李夫人,就擅长做这桂花糕。”   谢无陵回来的晚。   约莫到了酉时末才踏月而归。他刚进院子,谢吏便迎了上来:“刺史,白日里如夫人过来了一趟。”   谢无陵深邃的眼眸眯了眯,“她过来什么事?”   “送了糕点过来。”谢吏接过谢无陵扔过来的马绳,“糕点盒子属下已经给您放在书房里了。”   谢无陵嗯了声,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屋内光线偏暗,一盏烛火闪着微弱的光芒。   但谢无陵一进屋,视线就被案几上的深色木质食盒给吸引了过去。   他走近后,刚一打开,就闻到了熟悉的糕点香味。   是桂花糕。   他都快忘记桂花糕的味道了。   自从搬出那破落院子后,他就没再尝过了。   准确来说,没人再为他做了。   虽是如此,但他并不想念小院的日子。   谢无陵眉峰忽而皱起,眼底暗流翻涌,随即便砰的一声合上了食盒。   听到声音,谢吏连忙进了屋。   撞上深色不明的谢无陵,他心头也有些胆颤,“刺史有何吩咐?”   谢无陵背过身去,声音沉沉,“把盒子扔了。”   “是。”   谢吏走过去,拿起食盒,颠了颠里面的重量。   不见轻。   看来刺史连尝都没尝过。   他走到门口,又听谢无陵冷声说道:“以后让如夫人也不要送了。” 第11章 一点儿也不快/活。   谢吏提着食盒到了洛九娘的院门口。   他站在门口,手伸到门板好几次,却始终没有敲下去。他想起傍晚如夫人来送糕点时的欢喜,顿时觉得手里这盒子有千斤重。   若是如夫人知道了自己的来意,该有多伤心。   他踌躇许久,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他做好心理准备,刚准备重新敲门时,门却在这时开了。   “谢侍卫?”   谢吏的手僵在半空中,等看到开门的人是洛九娘后,下意识地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   他扯了扯嘴角,“如夫人这是要出门吗?”   “嗯。”   洛九娘温温和和地应了声,“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妾身想找阿嬷借厨房做重阳糕。”   谢吏哦了声。   洛九娘看到了他半遮半藏在身后的东西,“身后拿的是什么?”   被洛九娘问到,谢吏顿时便紧张了起来,他支支吾吾半天,好半晌才把食盒从身后拿了出来,“是如夫人您送给刺史的糕点,刺史说扔了,属下见之可惜,就——”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洛九娘的脸色,见她垂着眸,夜风卷着衣衫,身形显得单薄无依。   谢吏顿时便住了嘴。   洛九娘瞧着谢吏送回来的食盒,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知道这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气氛安静。   片刻后,洛九娘抬起了头。她眼尾微红,却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笑了笑,“无碍,许是这桂花糕甜腻,郎君不喜欢罢了。”   谢吏哑声。   这桂花糕是刺史生母李夫人最擅长之物,郎君怎会不喜欢?   他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自己虽然跟随刺史多年,但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   洛九娘又问道:“郎君还有说什么?”   谢吏:“……刺史还说,让如夫人下回别送了。”   洛九娘僵在原地,神色顿时慌张起来,“是妾身、惹得郎君不快了吗?”   谢吏也不知道谢无陵的态度,故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须臾。   洛九娘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鼻尖微红,令人心生怜惜。   她冲谢吏笑了下,声音略带了些酸涩,“嗯,妾身知道了,以后妾身也不会送了。”   谢吏张了张口,安抚的话都到嘴边了,又打了个转儿,给咽了回去。   洛九娘从谢吏手里接过了食盒,“辛苦谢侍卫跑着一趟了。”   谢吏:“如夫人客气,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洛九娘不再多言。   她微微颔首,朝着小厨房方向走去。   谢吏看着洛九娘的背影,无奈地抓了抓脑袋。   …   跟周阿嬷借厨房一事,洛九娘早就知会过了。   许是谢无陵来别院的原因,周阿嬷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交给她钥匙的时候,脸色有点儿不爽。   “用了厨房记得收拾好,别省得我还要打扫一遍。”   “多谢阿嬷。”   洛九娘从周阿嬷手里接过了钥匙,乖巧温顺,“妾身知晓的。”   “嗯。”   周阿嬷倒是满意洛九娘的态度,她又叮嘱了几声才离开。   “是。”   洛九娘目送走周阿嬷后,一改之前的温柔乖巧。   洛九娘推开厨房的门,刚一进去,便听到汪汪几声狗叫。她顺势看了过去,瞧见木桩上拴着一条通体黑色的大狗。   是谢无陵的狗,叫风霆,好勇斗狠,刺史府的人都不敢惹它。   平时里风霆都由谢吏照看着,只有谢无陵外出打猎时才会将它牵上。   风霆认识洛九娘。   但他就跟谢无陵一样,不喜欢洛九娘。   不过——它虽然不喜欢,但看到她后,倒也不会汪汪乱叫。   风霆叫了两声,无趣地回到了自己窝里。   根本不搭理洛九娘。   洛九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风霆。   随后,她大步走过去,将食盒里的糕点全倒在了狗盆里。   风霆耳朵动了动,在食物的引诱下,它从狗窝里爬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洛九娘看着黑狗吃得香,唇角勾了下。   “还是你比较配。”   …   谢吏跟在洛九娘身后,将她护送到小厨房后,才返回谢无陵的院子。   彼时,谢无陵刚同几位心腹商议完,正伏案批阅着事务。   谢吏行了礼:“刺史,属下已经将您的话带给了如夫人。”   谢无陵头也未抬,“嗯。”   见谢无陵如此冷淡,谢吏打心底里替洛九娘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又说:“刺史,如夫人她、她好像很难过。”   谢无陵这才停了下手,抬起眼皮,看向了谢吏。   被谢无陵一双寒眸注视着,谢吏硬着头皮开口:“如夫人说,她以后不会送了。”   谢无陵听了这话,眉峰忽而皱起。   他面无表情地打发掉了谢吏后,继续伏案处理要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执笔时总能想起洛九娘红着眼,泫然欲泣的模样。   片刻后,他干脆放下笔,披上大氅,去了不远处的小院。   -   洛九娘从小厨房回来时,阿月已经为她打好了洗澡水。   大夫吩咐过,洛九娘的簪伤不能碰水,这几回洗澡都是阿月亲自伺候的。   “如夫人。”   阿月探了下浴桶里的水,“水有点凉,奴再去给您打点热水来。”   洛九娘被热水氤氲得脸色醉红,她半阖着眼,神色迷离地嗯了声。   阿月离开房间,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起。   洛九娘猛地睁开了眼。   辨别出脚步声后,她又闭上了眼,将湿透了巾帕盖在脸上。   “阿月。”   她软软地喊了声,“帮我捏捏肩膀。”   对方没有回答。   脚步声慢慢靠近。   洛九娘心脏怦怦跳动着,直到一双温凉的大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洛九娘身子轻颤。   敷在面上的丝巾被人掀开,她对上了一双浓黑深沉的眸子。   她看见谢无陵喉结轻滚,眸低夜色翻涌。   “郎君。”   洛九娘故作惊讶,随后她慌乱起身,想遮住身上的光景,却被谢无陵揽住腰肢,直接抱出了浴桶。   谢无陵抱着洛九娘到了床边,倾身压了下来。   都说混迹在军营里的人,身上常年带着一股血腥与汗液的臭味。   但谢无陵不一样。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浓,混杂着一股草木香,倒意外地好闻。   “郎……唔。”   洛九娘张了张口,却被谢无陵大手捂住了嘴巴,所有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从赵翦出事到现在,她与谢无陵已有两月未同床。   素了这么久的男人,行事难免粗鲁了些。   当然谢无陵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她也从未温柔过,只图自己爽利。每每此时,洛九娘只能暗自承受。   洛九娘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刺杀案——   那时冯太后刚掌权,朝中上下官员不满,尤其是那刘太尉,仗着是先帝伴读,丝毫不把冯太后放在眼里,甚至还公然上书废掉太后。   于是,洛九娘就接到了命令,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刘太尉。   那晚洛九娘去的时候,刘太尉正和府上的小妾厮混。小妾伏在刘太尉身上,面色潮红。她仰着头,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以至于洛九娘跳进窗,他俩都没听见。   那时洛九娘不通人事,直到后来才听府中侍女说道:小妾那是快/活。   可是,她来了江州,同跟谢无陵那般时,一点儿也不快/活。   察觉到洛九娘的走神,谢无陵滚烫的大手掐住她的脖颈。   这么纤细白嫩的脖颈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便能捏断。洛九娘学着小妾的样子,扬起了脖颈,又学她那样婉转啜泣。   连求饶声音都学去了七七八八。   闻声,谢无陵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她看的眼神越来越深,似翻涌的夜色。   洛九娘心头多了几分忐忑,以为自己做错了之时,忽而又被他按在了柔软的床褥之上。   …   阿月打热水回来,听到屋内的动静,便知道郎君过来了。   她自是不敢再进去,值得在屋外侯着。   她起先听见了如夫人的哭声,再后来……阿月悄然红了脸。   阿月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自己迷迷糊糊犯之时,才洛九娘叫她的声音。   阿月扶着洛九娘清洗,又看见了她身上的青青紫紫。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回 见了,她给洛九娘擦了擦身子,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手臂上的簪伤。   见伤疤没有裂开,她才松了口气。   真怕郎君这般的孟浪,会将如夫人已经结疤了的伤口撕开。   “如夫人。”   阿月说道:“您常喝的药今晚没了,要重新给您煎一副药吗?”   洛九娘哑着嗓子嗯了声。   阿月倒是尽心尽力,真以为这药是调理身体的,每晚都会熬一副送过来。   但来别院这一月余,自己没和谢无陵同房过,每当阿月送来药后,她都偷偷倒在了花盆里。   阿月伺候洛九娘梳洗完,便下去煎药了。   谢无陵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房间里还残留着气味,显示着半炷香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洛九娘全身酸疼得厉害。   她盘膝坐在案几前,继续誊抄佛经。刚写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时,阿月便熬好了药,送了过来。   “放那里吧。”   洛九娘声线还未恢复过来,清冽中透着些许的喑哑,“我一会儿喝,你下去休息吧。”   “是。”   阿月放下药碗就出去。   走之前,她还留意了那碗药,心头感叹:也不知道如夫人这身子何时才能调理好。   洛九娘等药稍微放凉了些才端起碗来。   这药偏苦,她仅喝了一口,就皱紧了眉头。   其实她是个怕喝药的人。   她怕苦,幼时生病时,娘亲总会给她一颗蜜饯,哄她说吃了蜜饯就不会苦了。   再后来她进了青影阁——   那个为冯太后培养细作的地方。   从那以后,她喝药时,就再也没有人给她递上一颗蜜饯。   有一次她起了高热,洛姨给她熬了药,她喝了一口后,求洛姨给她一颗蜜饯,洛姨却说: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在青影阁待下去?   听了洛姨的话,洛九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药虽然苦,但她还是咬着牙喝完了。   洛九娘回过神来,她放下药碗,拿起了一颗阿月给她准备蜜饯。   阿月心细,就算自己说过不必为她准备这些,但她每次送药之时还是放上几颗。   洛九娘弯了弯唇。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本该早已离开的谢无陵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洛九娘放下蜜饯,站起了身,“郎君怎么回来了?”   谢无陵一脚踏进了屋内。   他没回,而是将视线落到了洛九娘面前的那碗药上。   药碗里黑乎乎的,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飘了出来。   光凭肉眼是分不清里面的药材。   屋内的靡靡气息还未完全消散——   当初,他还在李夫人院中时,每次父亲来过院子后,父亲那位最受宠爱的王夫人都会硬塞过来一碗汤药。   他那时虽然年幼,但也懂那碗药意味着什么。   谢无陵面色微沉,“在喝什么?”   洛九娘心脏顿时便悬了起来,“调理身子的。大夫说妾身身体弱,不将身子养好,很难有子嗣。”   她捧起了药碗,“都是一些黄芪、当归、白术之类的药材熬制的。”   谢无陵看着递到面前的药碗。   药香味很浓,但跟记忆力里的不一样。   洛九娘依旧举着药碗,一双眼眸清凌凌地望着他。   须臾之后。   谢无陵唇角忽地一勾,“是吗?我还以为是避子汤。” 第12章 果然是谢无陵养的。   谢无陵当晚并未留宿在洛九娘院里,等洛九娘喝完了那碗药后,他便离开了。   洛九娘不知他为何会折返回来,也不知自己的话能否令他相信。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能是多加谨慎。   翌日。   阿月早早地过来伺候洛九娘梳洗。   她收拾好床铺,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来说道:“如夫人,今早谢侍卫过来了,他带走了昨晚熬药剩的药渣。”   洛九娘戴簪子的手稍顿,若无其事地开口:“药渣有什么用,拿了就拿了。”   “奴也是问的。”   阿月说:“谢侍卫说郎君见如夫人一直喝这药却不见好,便找大夫瞧瞧,给如夫人您重新配一副更好的。”   “嗯。”   洛九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并无变化,“也好。”   洛九娘并不害怕谢无陵调查药渣之事。   那汤药是青影阁配的,普通大夫根本察觉不出异样来。   阿月轻声感叹:“如夫人,可见郎君是关心您。”   洛九娘唇角一掀,并未接这话。   正说着,谢吏便提着药进了院。   “如夫人。”   他冲洛九娘行了礼,“这是刺史让大夫重新给您配的药,您之前那副药,有一味寒性药材,服用久了对身体不利。”   洛九娘点点头,声音依旧温和:“谢侍卫跑一趟辛苦了。”   谢吏道了句客气。   他转身欲走,又被洛九娘叫住,“今日重阳佳节,妾身想去山上插茱萸祈求平安,妾身不认路,谢侍卫若是没事,可否带路?”   谢吏稍顿。   刺史进山前,让他特意留意院中情况,也让他多看着如夫人。   “自是可以的。”   洛九娘:“那麻烦谢侍卫稍等妾身片刻。”   谢吏颔首,便着人去准备上山的马车。   等马车准备完毕,洛九娘也抱着茱萸从房间里出来了,她换了身素色长衫,头戴白色幕篱,身形纤长消瘦。   今日上山的车马络绎不绝。   刺史府的马车很打眼,路人见了,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来。   马车刚行至十里亭时,外面忽而飘起了小雨。   眼见着秋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谢吏叫停了车马,“如夫人,前面有驿站,不如先去驿站歇息片刻?”   洛九娘掀开帘幔,看着马车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点了点头。   驿站人多,但洛九娘这一行人是来自刺史府,是怠慢不得的。一下马车,驿站便安排了休息区。   这场秋雨不止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驿站又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不多时,驿站外的廊檐下便围挤了数十个上山之人。   洛九娘见了,吩咐阿月道:“我们这一趟出来带的重阳糕多,去分给驿站百姓一点。”   阿月:“是,奴这就去。”   谢吏听了一耳朵,心下不由得感叹——   如夫人不仅人温柔,还心地善良。   阿月动作很快,不到片刻功夫,便将食盒里的糕点分发了下去。   “如夫人。”   她避开谢吏的目光,走到洛九娘面前,压低声音道:“奴刚刚看到了红姨。”   “红姨?”   洛九娘也愣住,“当真?你有没有看错?”   红姨不是因发疯伤人被谢无陵送走了吗?   阿月点头:“奴不会看错的,红姨跟着阿力朝我们相反的方向去了,而且奴看红姨的神态、动作,一点儿也不像是疯癫之人。”   洛九娘手指轻抚着瓷杯边缘,垂眸思忖了片刻。   进山的路一共两条,一条是上山插茱萸的大路,另外一条则是人为踩出来的小路。听说那条路多豺狼虎豹,经常有百姓遭到攻击,谢无陵便下令便封了小路。   她声音略带严肃,“这事可千万别说出去,只有你我知道。”   若山上真有什么秘密,那定然是不能公布出去的,倘若被阿月泄露出去,那她的小命也不长了。   阿月脸上也露出惊恐之色,“奴知道的。”   -   另外一边。   今日有雨,路上泥泞,谢无陵抵达山中营地时,最早一批兵器已铸造完成。   “刺史。”   校尉带着一柄长枪快步走到谢无陵面前,“这是今日所锻造的兵器。”   谢无陵接过长枪,手指轻轻拂过利刃后,指腹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嗯。”   他难得松了回口,“不错。”   见谢无陵点了头,校尉心头也如释重负。   进山有半月了,所锻造的兵器一直不符合刺史的要求,他手下的这群小兵整日里过得胆战心惊。   “还有一批已经在锻造了,刺史不如跟属下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负责进山打野的小兵便推着小车过来,“刺史,这是今日为阿力侍卫准备的猎物。”   谢无陵偏头,视线落到小车满满当当的猎物上,眉峰微蹙。   往日谢无陵见了,就直接打发他走了。   今日却迟迟不见开口,小兵神色慌张了的起来。   谢无陵声音平平,“下雨天去何处猎了这么多猎物?”   小兵刚想说之前准备的,那校尉便听出了其中之意,连忙将小车中的猎物拿了出来一些,“刺史,您看这样成吗?”   谢无陵扫了一眼,“嗯。”   校尉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手心里冒出的冷汗,又将小兵打发下去了。   谢无陵在山中巡查了半个时辰,等雨势渐停,他才骑上的卢下山。   行至十里亭时,一打眼便瞧见了飘着‘谢’字大旗的马车。   他吁了声,拽住了的卢。   “这马车怎么回事?”   跟在身后的小兵见状,回道:“今日重阳,夫人上山插茱萸,祈求平安。”   谢无陵:“她一个人?”   小兵回道:“谢侍卫跟着。”   谢无陵收回视线,轻拽了下的卢,继续朝别院走去。   刚走几步,他忽而想到了驻扎在山中的营地。   如今洛九娘的身份还未完全确定——   谢无陵拽着马绳回了头,“带我去找如夫人。”   小兵:“是。”   -   洛九娘在驿站等到雨势下去后,才重新上了马车。   下过雨后,地上泥土软烂,马车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待走到半山腰时,行驶中的马车突然一停,洛九娘整个人都朝前倾去。   “如夫人。”   阿月连忙将洛九娘扶好。   洛九娘稳住身形,朝车外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回如夫人,路上泥泞,车轮陷进去了,一时半会出不来。”   洛九娘掀开帘幔,在阿月的搀扶下下了车。   她弯下腰,果然看到了陷进去一大半的车轮。   洛九娘:“何时能拉出来。”   车夫道:“估摸要半个时辰。”   “这可如何是好?”   阿月急了,“重阳可是一年中祈求平安的大日子,错过了时辰,就延误了吉时。”   洛九娘收回视线:“时间还早,我们走路上山吧。”   阿月张了张嘴。   也只好这样了。   下了马车后,洛九娘一直留意着上山的另外一条路。   那条路被掩盖的很好,但多亏了这场雨,将车马压过的痕迹暴露了出来。   洛九娘察觉不出车马运载的东西,只能推断出那些东西很重,以至于压过路面后,连雨水都一时半会儿消不散痕迹。   身侧有谢吏跟着,洛九娘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她收回心思,和阿月互相搀扶着上了山。   山顶视野开阔。   洛九娘刚从阿月怀中接过茱萸,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回了头,看见谢无陵骑着高大的骏马赶了过来。   谢无陵身着一身玄色长袍,挺拔的身形几乎和的卢融合在一起,即便是隔得远,那种无形的压力依旧让人心头惴惴。   洛九娘心脏猛地一跳。   谢无陵好端端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自己今天的行动引起了他的怀疑?   洛九娘怔愣过后,便提起长裙,朝谢无陵小跑了过去。   “郎君!”   她手里还捧着一把茱萸,抬头看向谢无陵时,笑容明媚。   谢无陵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小跑过来,身上还沾染了泥土,有些许的狼狈,但眼神却是清澈又明亮的。   只是跑得近了,的卢不喜欢生人的气息,朝她喷了一口鼻息。   洛九娘啊了声,连忙后退了一步。   “如夫人。”   谢吏在身后提醒,“除了刺史,的卢不喜欢任何人靠近。”   他跟随刺史多年,只敢在牵牵马绳。   洛九娘轻哦了声,面上露出遗憾之色,心下却忍不住腹诽。   果然是谢无陵养的。   狗这样,连马也是这样。   随即,洛九娘又抬头,清眸看向谢无陵,“郎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谢无陵迎上洛九娘的眸光,心思微动,又想起昨天晚上的光景来——   她捧着药碗递到自己面前,面容掩在光影里,温柔无害。   谢无陵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冷淡问道:“茱萸插好了?”   洛九娘摇摇头:“郎君是要陪妾身一起吗?”   谢无陵没回,而是把马绳丢给了谢吏,往前面走着。   洛九娘连忙跟上了他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山上已经插满了茱萸,洛九娘寻好位置,不时地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这边地势偏低,看不清山那头的情况。   “郎君有所不知,这是妾身娘亲出事后,第一次上山插茱萸。”   谢无陵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   洛九娘弯了弯眉眼,说道:“阿娘还在时,每年都会带阿竹上山插茱萸,以祈求来年平安顺遂。”   谢无陵意有所指地开口:“倒是不曾听你提起这些。”   洛九娘:“以前的伤心事罢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无陵眉梢微挑,“说说看。”   洛九娘抬眸看向谢无陵,继续说道:“妾身自幼家中贫穷,阿耶攀龙附凤,抛弃了妾身和阿娘。阿娘没处去,又被族中大伯母设计,逼迫她嫁给一老鳏夫作续弦。那鳏夫性子暴躁,对阿娘非打即骂,甚至还要把妾身送到翠烟阁做伶人。阿娘与鳏夫起了争执,失手一推,便将鳏夫推到门框上,撞死了。”   “后来呢?”   谢无陵又问。   洛九娘柔柔叹了声气,“杀人偿命,阿娘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妾身年幼,被一户姓洛的好心人收养,从此也改名了洛姓。”   谢无陵面上表情并无多变化,“我竟不知阿竹竟有如此遭遇。”   洛九娘说这些,也有引导谢无陵去调查之意。   只有他看到的‘真相’,他才会相信。   洛九娘眼眶微红。   她抬眸,有几分讨好地问道:“今日郎君陪阿竹插茱萸,阿竹很开心。往后每年,郎君还能相陪吗?”   谢无陵垂眸,视线撞进这双泛红的眸子里。   他年幼时,李夫人也带他上山插过茱萸。   当然,也就那一回而已。   还是他央求的。   谢无陵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府中侍卫众多,自然会护你前往。”   说完,他便翻身上了的卢,一拽马绳,疾驰了出去,也不给洛九娘任何开口的机会。   洛九娘怔怔地看着谢无陵的背影。   气氛有些安静。   谢吏清了清嗓子,“如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把马车驶过来。”   “好。”   洛九娘勾了下唇,笑意勉强。   谢吏抓了抓头发,快步下山。   谢吏一走,这山上就剩下洛九娘和阿月了。   天色渐暗,山上也冷了起来。   洛九娘衣服单薄,整个人被卷在风里,单薄得像是随时都会被山风带走。   阿月见状,连忙将大氅给她披上,她抱住洛九娘,给她取暖,“如夫人,您稍等会儿,谢侍卫很快便会回来了。”   “嗯。”   洛九娘咬紧了牙关。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马蹄声响起。   洛九娘抬头,看见架着马车赶来的谢吏。   谢吏看着脸色苍白的洛九娘,找补道:“如夫人,刺史并非有意将您丢在山上,皆是因为的卢只亲近刺史一人。”   洛九娘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沙哑的回应。   “嗯,妾身知道。”   她闭上眼,掩藏住眸低的情绪。   谢无陵都能把自己送给赵翦,丢在山上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13章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回到别院时,洛九娘只感觉头重脚轻,脑袋也昏昏胀胀的。   阿月铺好床褥,回头瞧见洛九娘神色恹恹,脸颊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上前握住洛九娘的手,被她掌心的温度吓了一跳,“如夫人,您身上好烫,定然是今天在山上吹了寒风。”   洛九娘轻咳了几声。   阿月见状,忙道:“我去给您准备点热水,驱驱寒。”   洛九娘浑身无力,胡乱地点点头,就随她去了。   阿月动作很快,片刻后便提着一桶热水进了屋,服侍完洛九娘沐浴,她又往火盆里加入了炭火,将房间烧得热热的。   洛九娘整个人浸泡在热水里,虽然症状有所缓解,但依旧感觉到冷。   她除了三年前因受伤而引发的高热外,已经很久没受过凉了。在刺史府住的太久,这副身子都养叼了,一点寒风都受不了。   正泡着热水,屋外忽而传来了两声‘布谷布谷’,洛九娘睁开眼,支走在一旁伺候的阿月,“阿月,你今天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阿月没动,神色担忧。   来江州这么久,最关心自己的永远是小侍女阿月。洛九娘心头一动,声音沙哑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阿月抿了抿唇,“那阿月去给您熬药。”   洛九娘:“嗯。”   阿月这才离开,走之前还将房门带上了。   等人走后,洛九娘才清了清嗓子,道:“人走了,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窗打开,从外面跳进来了一道细长的人影。   不用洛九娘抬眼去辨别,便知道来人是洛青。   在江州,一直是她在联系自己。   “洛姨。”   尽管洛九娘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了,但声音听着依旧有些沙哑。   洛青没看见她的状态,跳窗进来后,直接开门见山,“这两天守在别院外的人发现山上有动静。”   洛九娘恹恹地嗯了声。   洛青:“谢无陵应当在山上搞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洛九娘:“嗯。”   洛青:“寻个机会去山上调查一番。”   洛九娘:“是。”   洛青察觉出洛九娘今日兴致缺缺。   她回头,走近了些。   “阿竹——”   虽然洛九娘的大半身子淹没在水中,但仅仅是裸/露的部分,尚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暧昧痕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淤青了。   洛青是经历过的,她自然知道这么重的痕迹意味着什么。   看到这里,她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怜惜。   阿竹是青影阁最优秀的细作,平时接到的命令都是暗杀,唯有谢无陵,她牺牲了自己的身体。   洛青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才发现她浑身发烫。   “身上怎么这么烫?”   洛青皱起眉。   洛九娘抿了下唇,如实说道:“今日上山插茱萸,谢无陵将我丢在了山上。”   在回来的路上,她也细想了一番,定然是她那句‘以后每年相陪’的话惹得他不快了。   洛青听后,沉默了须臾,心底也开始怀疑——将阿竹送到谢无陵身边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洛九娘面上情绪并不多,她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洛青,“洛姨,山中的事,我会去调查清楚的。”   -   另外一边。   谢吏从山上回来后,第一时间便前来书房复命:“刺史,属下已将如夫人送回了院中。”   谢无陵嗯了声,神色并无变化。   谢吏想起马车内洛九娘病态的脸色,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如夫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对劲,怕是在山上受了风寒。”   到底是后宅女子,身体难免羸弱了些   谢无陵神色无常:“受了风寒,便去请大夫。”   见谢无陵都这么说,谢吏作为属下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他道了声‘属下告退’后,便离开了书房。   谢吏的话,并未引起谢无陵的波动——   等他处理完要事,月已中空,清辉笼罩在天地间,别院显得格外静谧。   谢无陵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谢吏所禀之事,他合上竹简,走出书房,打算在院中走走,却不鬼不觉地走到了洛九娘的院门口。   谢无陵皱眉,刚想转身离开,身后便响起了阿月的声音。   “见过郎君。”   谢无陵回头,瞧见阿月端着一碗药,正往屋内走去。   阿月行了礼,“郎君,如夫人回来后,就起了高热。”   谢无陵:“请大夫了?”   阿月摇头:“院里备着药,奴就去熬了一副。”   谢无陵视线落到那黑乎乎的药碗上,鼻翼间萦绕过来一股药香。   “时常都备着药?”   “是。”   阿月回答:“除了调理身体的,还有些受凉受寒之药。”   谢无陵知道她的身子向来羸弱纤细,便应该想到她是吹不了寒风的。   “送进去吧。”   他沉声吩咐道。   阿月:“是。”   阿月推开房门,发现洛九娘已经泡完澡,静静地靠在床边睡着了。   她端着药碗走到床边。   “如夫人,起来喝药了。”   洛九娘睡得很沉,阿月的声音只是让她蹙了蹙眉。   阿月放下药碗,一转头,看见谢无陵也跟着进来了。   她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郎君,如夫人睡着了。”   “嗯。”   谢无陵也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洛九娘的前额,灼热的温度令他皱起了眉。   “明日去请个大夫。”   阿月:“是。”   谢无陵收回手,正欲离开时,余光又瞥到了枕头的竹简。他拿起竹简,看到了开头的三个字——   赠谢郎。   谢无陵心脏登时重重一跳。   阿月小声道:“郎君,这本佛经是如夫人给您抄写的,自从您那日提过后,如夫人便记下了。她手不方便,每每写完,伤口都会溢出血来,以至于现在都还未好全。”   她家夫人真是太可怜了,先是被疯阿婆所伤,紧接着又被郎君丢在山上,感染风寒。   “我何日提过?”   “如夫人被红姨簪子所伤的那日。”   阿月这么一提醒,谢无陵便想起来了。   抄书这件事,他自己都忘了。   谢无陵重新将竹简重新放了回去,却在这时被洛九娘抓住了衣袖。她似乎被梦魇着了,眉头皱得紧巴巴的,声音也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阿娘,别走。”   “阿娘,别离开阿竹。”   “……”   谢无陵从她手里抽走了袖子,站起身来,声音沉了些,“去多拿一床被子来。”   阿月:“是。”   -   翌日。   洛九娘醒来时,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她发现手边的竹简动了位置。   作为一名从青影阁出来的细作,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她都能察觉出来。   洛九娘询问了阿月,“昨夜、院中有人来过?”   阿月点点头:“是郎君来过了。”   洛九娘:“那他可有说什么?”   阿月:“只说了给您加一床被子。”   闻言,洛九娘这才发现,身上盖得被子比往日厚重了许多。   洛九娘起床,喝了阿月熬的药,转身又去了别院的厨房。   谢无陵的狗还在那处待着,不过它好像习惯了洛九娘的味道,见到她也不叫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她。   洛九娘唇角掀了下。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洛九娘把食盒里剩余的重阳糕都分给了风霆。   风霆倒是给面子许多,嗅到味道,就起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洛九娘‘讨好’风霆完毕,又做了点荷花酥,装盘后,带着阿月往谢无陵的书房走去。   阿月不解:“如夫人,这次郎君还会收下糕点吗?”   洛九娘如实道:“不会。”   阿月:“那为何还要送?”   洛九娘:“郎君收不收是他的事,我送不送也是我的事。”   阿月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   洛九娘到书房时,谢无陵刚忙完,见她过来,也只是淡淡地问一句。   “风寒好了?”   洛九娘眉眼弯弯,声音听着倒是清亮了些,“多谢郎君关心,已经好多了。”   谢无陵没接这话。   洛九娘将食盒放下,“郎君,妾身做了些荷花酥。”   谢无陵头也没抬,声音淡淡:“不必送来。”   洛九娘猜到他会这么说,也不恼。她拿着佛经上前,“郎君,这是妾身誊抄的佛经,本来该昨日给您的。”   她走上前时,瞧见了谢无陵桌上放置的图册——   那是后山的地图。   她装作没看见,也没让谢无陵察觉出异常来,温温柔柔道:“昨日是重阳佳节,理应驱除邪祟,祈求平安。可惜昨日妾身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没来得及送过来。”   谢无陵合上地图,视线落到了洛九娘身上,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今日气温骤降,她穿了件月牙白长裙,外面披了件雪色大氅,人倒是松快了不少,只是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比往日也多了几分病弱气。   谢无陵想到昨晚见她躺在床上的憔悴模样,并未拒绝她递过来的竹简。   他打开竹简,又看到了上面的‘赠谢郎’三字。   “妾身字丑,郎君勿要嫌弃。”   谢无陵是见过洛九娘的字的——   她的字清秀有余,却缺乏力道。   谢无陵随意往后面翻了翻。   这上面的佛经,字迹漂亮,张弛有度,看得出来一字一句都写得极为认真。   谢无陵一目十行,草草看完,“既然受了风寒,就早些回去休息。”   洛九娘听他这意思,便明白——这卷佛经他收下了。   洛九娘面露欣喜,眉眼间的笑意将病态都去驱散了几分。   “是,那妾身告退。”   她福了福身,带着阿月离开了书房。   洛九娘走后,谢无陵才发现那盒糕点她并未带走。   谢吏是个有眼力劲的,察觉到谢无陵的视线后,忙道:“刺史,属下就把糕点还回去。”   谢无陵收回目光,声线平平,毫无起伏。   “放着吧。” 第14章 空有一副皮囊而已。   洛九娘回到小院后,等了许久,并未看到谢吏将糕点送还回来,这下便明白——   她送的佛经他收了,她送的糕点他也收了。   “如夫人,您风寒还未好,先去休息吧。”   阿月出声提醒。   洛九娘从今早一起床就没歇下来过来,这会子,也确实有点乏了。   她嗯了声,刚躺回床上,就听见院外的侍卫通报,说是大夫来了。   洛九娘:“何时请的大夫?”   阿月摇摇头,思忖了下,便恍然大悟:“是郎君请的。”   “嗯?”   阿月眼睛弯弯:“昨夜郎君来时,见您病的重,今早便让奴去请大夫过来。”   谢无陵找来的大夫,是几天前为洛九娘治疗簪伤的女大夫。   女大夫跟洛青差不大的年纪,身形偏瘦,眉眼温和,许是常年治病救人,身上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女大夫替洛九娘把了脉,“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受了点寒,我开副方子吃了便成。”   洛九娘点头:“多谢大夫。”   女大夫看着洛九娘温温柔柔的模样,想起上次她那么重的簪伤也不喊疼的样子,话语间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   若是别的小姐夫人,早就哭哭啼啼地喊疼了。   “如夫人看着娇弱,性子倒是沉稳。跟郎君小时候一模一样,即便是疼了,也不会喊一句。”   洛九娘:“郎君受过伤?”   女大夫:“就是那回秋猎坠马。”   洛九娘心头微动。   之前她一直想从红姨口中套话,却没想到女大夫知道的更多,她垂眸,不动声色地开口:“听说那回郎君伤得严重,到现在后背都有痕迹。”   “可不是。”   女大夫想着谢无陵受伤一事并非刺史府的秘密,便没有瞒她,继续说道:“当时我跟着父亲行医,看到小郎君伤得那么重,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洛九娘:“当时郎君骑的什么马?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这次女大夫倒没开口,而是疑惑地看着她。   洛九娘轻叹了口气,满眼都是怜惜:“当年郎君伤得那么重,背后至今都有疤痕,妾身每每看到都心疼不已。”   女大夫多瞧了她几分,确定她只是担忧谢无陵,才开口道:“听说是王夫人的儿子使坏,郎君才掉下马的。”   洛九娘知道王夫人。   就是老刺史最疼爱的那个夫人。   洛九娘:“那后来呢?”   女大夫:“后来不了了之了,不过小郎君却因此受到了重视,不但从偏院搬了出来,还认了徐夫人做母亲。”   洛九娘轻哦了声,道了声‘原来如此’。   女大夫不欲跟洛九娘聊这些内宅之事,说多了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收拾好东西,叮嘱洛九娘道:“如夫人身子虚,还需要多调养。”   洛九娘点了点头,谢过了女大夫。   阿月起身送女大夫出门,问道:“那我家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有子嗣?”   洛九娘不自然地轻咳。   女大夫了然,笑了笑,说:“如夫人莫急,该有的自会有的。”   -   洛九娘养了三日,身子便好利索了。   这三日,谢无陵依旧早出晚归,未曾来过她的院中。   至于后山探查之事,她也没寻到机会。   傍晚时,洛九娘听院中侍女说别院来了贵客,谢无陵正在前院招待。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要喝酒,便去了厨房,打算煮完碗醒酒汤送过去。   …   彼时,谢无陵刚从后山回来,谢吏便告知他徐家表兄来了,正在房内等他。   徐家表兄,单名一个珏,是徐夫人亲外甥。   他年长谢无陵,即便谢无陵不是徐夫人亲生,他也应喊他一声表兄。   这人怠慢不得。   谢无陵推开房门,还未开口,徐珏便迎了上来,“阿陵,自去年曲阳一别后,我们应该有一年不见了。”   “是。”   谢无陵唇角掀了掀,“表兄不是在曲阳吗?怎会来了江州?”   徐夫人的娘家便在曲阳,自从老刺史去世,谢无陵继任成为新的江州刺史后,她便搬回到了曲阳居住。   “姑母寿辰快到了,我出来为她置办寿礼。今日刚好路过江州,就前来看看你。”徐珏说道。   谢无陵面上笑意不减:“多谢表兄关心。”   他稍顿,沉了沉声,说道:“母亲寿辰在即,过几日我便亲自去接她回来。”   去年寿辰,徐夫人因身体不适,不宜车马出行,便留在了曲阳。   徐珏点点头,“也好。”   说话间,侍女送上来酒水点心。   酒过三巡后,徐珏突然想起徐夫人的嘱托:“阿陵,我这次过来时,姨母还特意托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她好去张罗。”   谢无陵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像他这般年纪的郎君早已成家,连孩儿都有了。   谢无陵喝了一口酒,说道:“多谢母亲好意了,只是阿陵大事未成,不敢谈及婚嫁之事。”   徐珏叹气一声,忽而想到什么:“听说你府上有一貌美姬妾?”   谢无陵府上的姬妾他是听说过一点的,那赵翦将军对她一见钟情,在秋猎上甚至不惜拿联盟之事作为交换。   这么漂亮的美人他都想见见了。   闻声,谢无陵脑海里不自觉得浮现出洛九娘的倩影来,神色愈加淡漠:“空有一副皮囊而已,实则呆板无趣的很。”   徐珏唉了声,表示对这话不赞同,“阿陵,你这话就不对了,后宅的姬妾而已,又不是正妻,要什么灵魂?漂亮就行了。”   谢无陵唇角一哂。   话音刚落,谢吏就进来传话:“刺史,如夫人院中的侍女来了。”   谢无陵放下酒杯:“进来吧。”   “是。”   谢吏告退。   须臾,阿月提着食盒过来,她行了礼:“郎君,如夫人听说郎君和徐郎君在此地饮酒,特意送来醒酒汤。”   谢无陵嗯了声。   阿月垂首,将食盒里的醒酒汤取了出来。   这汤一看就是刚熬好的,取出来时还冒着热气。   送完的醒酒汤,阿月就下去了。   徐珏见之,羡艳之色溢于言表:“阿陵,你这姬妾虽说只有皮囊,但心里可装的是你啊!不像我府上的那些姬妾,只知朝我要银子。”   谢无陵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了他。   徐珏继续道:“你看,这醒酒汤就送来了,还不能说明什么?”   谢无陵唇角微敛,忽地便想起她重阳佳节送的佛经。   从他记事起,她是唯一一个送他佛经的人,连他亲生母亲都没有过。   徐珏瞅了瞅谢无陵的眼色,“既然阿陵觉得那姬妾只是空有皮囊,那不如就赠送给我?绝色美人放在家里欣赏欣赏也是好的。”   大雍互赠姬妾挺正常的。   他和自家堂兄弟也互赠过。   谢无陵收回视线,淡淡道:“那表兄拿什么交换?”   徐珏卡壳。   金银玉石、绫罗绸缎他好像都不缺。   谢无陵又道:“赵翦将军可是拿出盟约来的,那表兄你呢?”   -   今夜徐家表兄来了,谢无陵大抵是要作陪的,洛九娘早早便歇下了。   她睡得迷糊之际,屋外忽而响起了敲门声。   洛九娘被吵醒,睡眼惺忪地问道:“阿月,是谁来了?”   “是谢侍卫来了。”   阿月手里提着灯笼,推开门进来。   洛九娘稍微清醒了下,就听门外的谢吏道:“如夫人,郎君有请。”   洛九娘应了声,在阿月的伺候下起床梳洗。   她敷好面脂,回头见阿月在挑选衣物,便道:“选那件薄纱衣吧。”   阿月稍怔。   那日她询问如夫人要不要穿时,如夫人拒绝了。   今日,她却主动提起了。   “是。”   见洛九娘‘开窍’,阿月眉梢染上欣喜之色。   这纱衣单薄,穿上后,里面的光景若隐若现。阿月又给洛九娘取来大氅,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拾掇完,洛九娘才在谢吏带领下,去了谢无陵的厢房。   房间里放着炭火,暖烘烘的。   洛九娘进门后,并不着急脱下大氅,而是张望谢无陵的身影。   “郎君?”   屋内不见人,倒是暖炉旁放着一卷正在看的兵书。   洛九娘走近了些。   她拿起兵书,一行一行地看起来。   这兵书应该是谢无陵经常翻阅的,上面还有他做的批注见解。   兵书上的见解眼光独到,且一针见血,指出了很多行军作战上的问题。就算是身处建康的司徒将军,都做不到这么详细。   若谢无陵不是江州刺史、若他没有那么雄厚的背景、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可惜他姓谢,又是手握重兵的江州刺史,这让太后不得不防。   洛九娘正翻阅着,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听声音,应该是谢无陵的。   洛九娘放下兵书,下一瞬,房门便被推开了,谢无陵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外面的月色。   偌大的房间因为他的到来,倒显得逼仄起来。   像是无所遁形一般。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跳。   谢无陵的气息无疑是迫人的,即便她是青影阁出来的细作,面对谢无陵,依然有几分忐忑不安。   “郎君。”   洛九娘温柔地弯弯唇。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身上,打量了她一下,随即便看到了移动位置的兵书。   “阿竹还对兵书感兴趣?”   洛九娘摇头,“妾身学识浅薄,看不明白,只是见有郎君的字迹,故而多了几分好奇。”   谢无陵问道:“好奇什么?”   洛九娘大着胆子,抬眸看向谢无陵,眼神羞涩:“因为是郎君,才会好奇。也想、更加了解郎君。”   听洛九娘这么说,谢无陵的眸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片刻后,他朝她走近了几分。   离得近了,洛九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想必是刚和徐家表兄畅饮完。   洛九娘长睫轻颤,纤细的身影被谢无陵完全笼罩。   她知道他今晚叫自己过来的目的。   洛九娘红着脸,扯掉了衣带,那件裹着她的大氅顺势掉落下来。   屋内炭火足,即便是内里单薄,也不觉得冷。只是被谢无陵静静地注视着,心脏不免怦怦跳动起来。   “郎君。”   她垂首,露出纤细莹白的脖颈。   薄纱包裹下的身躯,纤细又婀娜。肤色莹白细腻,甚至连腰间的那枚月牙胎记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无陵喉结轻滚,直接打横抱起了她。   洛九娘顺势勾住他的脖颈,脑袋正在他的胸膛上,也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她被谢无陵扔到了柔软的床褥上。   紧接着,便听到刺啦一声响——   那件薄衫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光景再也遮掩不住。   谢无陵手半撑在床上,灼热的气息萦绕过来。   “郎君。”   洛九娘拽着他的袖子,清眸巴巴地看着他,“这次、可否温柔一些?”   谢无陵垂眸看着她。   他想起徐家表兄说的话——   她虽然只有一副漂亮皮囊,可心里装的都是你。   谢无陵没有开口回答,他掐着洛九娘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点。   随后他俯身,在她腰侧的月牙胎记上,落下一吻。   这轻盈的一吻,倒是让洛九娘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以往她与谢无陵同房时,可没见他这般‘怜香惜玉’过。 第15章 想要我的姬妾?   江州多雨水。   到了后半夜,屋外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水打在芭蕉下,也掩盖住了屋内的声音。   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湿寒的气息并未影响屋内的温度。   屋内的温度久居不下。   良久后,终于停在了一个临界点,洛九娘身体猛地一颤倒,有些支撑不住,倒在了柔软的床褥上。   房间内在这一刻陷入安静。   她缓和过来,捡起了地上早已碎片不堪的薄纱。   洛九娘没有带衣服过来,回去时,只得裹紧那件还未遭难的大氅。   幸好贴身的小衣还是完整的。   她稍稍背过身去,刚准备穿上,一件黑色褶衣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衣服带着一股浅淡的草木香。   是谢无陵的衣服无疑。   洛九娘怔愣了下,她抬眸看向谢无陵,清丽的眸中还残存着几分欲色。   “郎君,这衣服、是给我的?”   谢无陵嗯了声,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吃饱后的餍足。   洛九娘没细问,低下头,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   只是这谢无陵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委时偏大了,袍子都没在地上了。   谢无陵看着洛九娘穿好自己的衣服,心头涌上一股奇异感。   但这种奇异感他并不排斥,反而让他有种莫名的占有欲。   谢无陵移开了目光:“让谢吏送你回去。”   洛九娘:“好。”   下了小半夜的雨终是停了。   这场雨如同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战役,谢无陵疾风骤雨,过后雨停风止、气温骤降,变得又沉又冷。   在谢吏的护送下,洛九娘回到了小院,此时阿月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她褪掉长袍,整个人没入了温水中。   热水冲走了周身的疲惫,比起往日,这回谢无陵确实温柔了一些,至少她没有撕裂痛了。   洛九娘手往下,将他留下的东西带了出来。   其实回来时就已经兜不住了,她只想赶快沐浴更衣,将那东西清理掉。   沐浴完,阿月也端着药碗进了屋。   她看着洛九娘面色无常地喝下,心头也纳着闷——郎君在别院待这么久,她家如夫人怎么还没怀上。   -   徐家表兄在别院住了下来,打算过两日和谢无陵一同回曲阳接徐夫人回江州过寿。   徐珏在别院住了好几日,洛九娘都不曾见过。   只是听阿月提起,这表兄平时白脂敷面,举止又风流,在曲阳时就深受的小娘子喜欢。如今来了这别院,更是勾得好几个侍女朝思暮想的。   洛九娘听后就忘了,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洛九娘的风寒已经大好了。   晌午后,她打了个盹儿,便带着阿月去了小厨房,将前几日所剩的桂花做成糕点。   人还没到小厨房,在外面时,便听见风霆一直汪汪地叫个不停。   “叫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阿陵的表兄?”   “汪汪!”   “再叫,我让阿陵把你杀了做狗肉。”   “汪汪汪!”   “……”   光听声音,洛九娘就不由得蹙起了眉。   等她进去后,便瞧见一穿黛色袖衫的男子正在招惹风霆,男人看着倒是清秀俊俏,只是脸上敷的白粉太多,远不如谢无陵那般丰神俊朗。   阿月小声提醒:“如夫人,他就是徐家表兄。”   洛九娘轻哦了声。   风霆嗅到了洛九娘的气息,就不再汪汪叫了,自己乖乖地回了窝。   徐珏温声看向了门口。   洛九娘素手提竹篮,身着蒹葭长裙,腰身被掐得紧,纤细玲珑,似弱柳扶风一般。   徐珏一怔。   反应过来后,“夫人便是阿陵的爱妾?”   洛九娘唇角微敛,“是。”   徐珏走上前两步,朝着洛九娘拱手行礼,看着倒有几分君子气度,“在下曲阳人士,乃阿陵表兄,单名一个珏字。”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徐郎君。”   关于徐珏,洛九娘是知道一点的。   虽然没见过人,但事迹可是听说过七七八八。   来江州前,洛姨会把这些关于谢无陵的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徐珏爱好美色,府中豢养了不少姬妾。他这人本事不多,平时就爱叫上三五好友,投壶射覆,划拳捻牌,名曰附庸风雅。靠着谢家的关系,在军中混了个闲职。   这人并非英雄好汉,但也不算是大嫉大恶之人。   洛九娘颔首致意,便不再与徐珏多交流,她领上阿月,转身就去小厨房忙了。   徐珏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有些意动。   又想到她是谢无陵的爱妾,心下又几分灰败。   徐珏回到前院,正好看见谢无陵骑着的卢从营地赶回来。   他顿时心生一计,主动迎了上去。   “阿陵。”   谢无陵拽紧马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表兄有事?”   徐珏扫了眼跟在谢无陵身边的兵马,清了清嗓子,“进屋说。”   谢无陵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马绳扔给了谢吏。   等进了屋,徐珏斟酌了语句,开口道:“阿陵,你年岁已经不小,是该成家了。曲阳郡守的前千金是当世才女,我看她与你挺般配的,不如这回回去曲阳后,我托姑母去帮你说说?”   谢无陵听后,神色并无变化。   半晌,他抬起了头,淡声问道:“表兄有事相求?”   徐珏脸色僵了一瞬,随即尴尬地笑了几声,“你不是说你那姬妾空有皮囊吗?巧了,为兄只喜欢好看的,你看着曲阳千金是不是比她有趣得多?”   谢无陵:“表兄还是想要我的姬妾?”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徐珏讪讪地笑着,意思明显。   谢无陵也不恼,继续问道:“那曲阳郡守之女能为我、能为江州带来什么利益?”   徐珏再一次卡壳,“才女配英雄,这名声多好听。”   “名声?”   谢无陵大笑出来,看向徐珏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鄙夷,“兄长怕不是不知——在建康,我可不是个英雄。再说了,对我无用之物,不如一个漂亮皮囊。”   -   洛九娘一直在寻找进山的机会,奈何谢无陵不是在别院,就是在山上,她寻不到半点机会。   又等了两天,谢无陵打点好一切,同徐珏回曲阳迎接徐夫人回府。   出发那日,洛九娘前去相送。   这回去曲阳,谢无陵照旧把谢吏留在了别院里。   让他注意山上的一举一动。   “郎君。”   洛九娘叫住了翻身上马的谢无陵。   谢无陵拽着马绳回了头,看见洛九娘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香囊来,“这是妾身做的茱萸香囊,驱邪避祟,祈求平安。”   看到这一幕的徐珏,眼睛有点发酸。   阿陵的姬妾呆板无趣又怎么样?可她心里只有阿陵一人。   谢无陵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九娘,随后,视线又落到她掌心里巴掌大的香囊上。他稍稍回头,瞧见徐珏的目光后,便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手里捻起了香囊。   茱萸香囊味道并不重,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谢无陵把玩了一下,便将其塞进了怀里。   洛九娘见他接了,清眸明亮而又干净,“郎君早去早回,妾身会在别院等你。”   谢无陵唇角轻掀,竟然破天荒地应了一句‘好’。   …   送谢无陵离开后,当天夜里,洛九娘准备好安神香,等晚上夜阑人静后,她便换上夜行衣上了山。   今晚月色将将好,月辉洒在路上,正好可以看清前方的道路。越往山上走,路越狭窄,不过被车轮压过的痕迹也愈加明显。   四野一片寂静。   洛九娘停在山坳外面,忽而看到有火光朝她这边飘来,隐隐约约伴随着说话声。   “快点!”   “后面的跟上。”   “耽误了刺史的大事,都得掉脑袋。”   洛九娘快步躲进草丛里。   等火光靠近后,她这才看清是谢无陵的兵。   这小队人马并未发现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洛九娘悄悄地跟了上去。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洛九娘看到建造了山坳里的营地。   她继续躲在暗处,一打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红姨。   眼前的红姨已不再是那副疯癫的模样,她一身短打装扮,手持一把红缨长枪,干练又爽利。   若不是洛九娘认得她的脸,完全不敢想象她就是之前的红姨。   洛九娘又想起那日,阿月说在十里亭看到了红姨和阿力。   如今看来,红姨的疯病是装的,阿力每日所打的猎物也是假的。   洛九娘仔细地观察着营地,看见一辆辆小推车载着稻草往山洞里运去。   她蹙紧眉。   这么多稻草运进山洞是什么意图?   谢无陵能在此处驻扎营地,绝对不是烧烧稻草这么简单的事。   洛九娘离得远,看不清楚营地的具体情况。   她拨开草丛靠近营地,打晕了守在边缘的小兵,将他拖到草丛里,拽下他的兵甲后,看见怀里掉出来的令牌。   令牌上写着‘李’字。   洛九娘换上了小兵的衣服,又将令牌塞进怀里。   走进营地,洛九娘才发现谢无陵所建的规模非常大,且这些小兵们秩序严明,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   随着靠近营地深处,她看见小车推进去稻草后,又盖着草料推出来。   当推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隐约看到了稻草下的兵器。   在大雍,是允许打造刀剑等兵器的。   谢无陵他一个江州刺史,不至于锻造兵器都偷偷摸摸的。   除非是他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洛九娘跟随着运送稻草的小兵,想趁机混进去,却被守在洞门口的小兵拦了下来。   “令牌。”   洛九娘脚步一沉。   没想到谢无陵的营地管控的这么严,连进出入都还需要令牌。   洛九娘想到那枚带着‘李’字的令牌,连忙从怀中摸了出来。   小兵接过令牌,扫了一眼后,眉头皱了起来,“你是李校尉的兵,怎么上禁地来了?”   洛九娘张了张口。   小兵见洛九娘蒙着面,心头更加疑惑,他伸手过来,想要扯掉洛九娘脸上的面罩。   洛九娘下意识地将小兵的手挡了回去。   “有刺客!”   小兵直接拔出了刀。   听到声音,周围巡逻的士兵蜂拥般围了过来。   洛九娘身手倒是利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攻上来的士兵。   眼见着自己身份暴露,洛九娘也不欲恋战。   她正准备离开时,不远处有火光亮起,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呼喊。   “刺史回来了!”   洛九娘心脏重重一跳。   下一瞬,本该离开别院的谢无陵,这会儿却骑着高大的的卢,出现在了营地里。   洛九娘回头,视线与他撞在了一起。 第16章 梦到、我被郎君处死了。……   “抓活的。”   谢无陵身着玄色甲胄,气势强硬。   他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九娘,身下的的卢因为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息而变得躁动不安。   话音落,小兵们便一窝蜂地朝洛九娘冲了过来。洛九娘后退了几步,眼疾手快间,她抽出了旁边的火把。   火星飞溅,小兵们也不敢贸然上前。   洛九娘没想过谢无陵会回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来。   她只知道,若是今晚失败了,那这一年的努力都白费了,甚至还将冯太后的计划全盘暴露。   她得逃出去。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谢无陵面前。   洛九娘悄然摸出了袖中的银针,朝着谢无陵面门上掷了出去。   在银针飞来之际,谢无陵侧身一躲,便躲开了那枚扑面而来的银针。   等他回头时,洛九娘已经朝山坳外跑去了。   眼见人跑了,谢无陵拽紧马绳追了上去。   洛九娘从来没想过要靠一枚银针去暗杀谢无陵,这枚银针只需要暂时吸引开他的注意力就行。   此地为山坳,往下跑,就有一条绕山大河。   只要再度过了河,人就安全了。   然而人腿到底是跑不过的卢,她刚跑到河岸边,就被谢无陵给追上了。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视上。   下一瞬,谢无陵便大跳下马,挥剑而来。   洛九娘也抽出腰间的短刀,挡住了谢无陵的第一剑。   四野寂静,刀剑相撞的争鸣声变得格外清晰。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的实力,可没想到在他手下,自己竟然没撑过十招。   谢无陵钳制住洛九娘,视线再次与她对上。   看着这双清丽的眸子,他心头顿时闪过了一丝熟悉感,想起那人杏眸看向自己时的明亮与羞涩,他眸底顿时戾气横生。   谢无陵伸手过去,想要扯掉洛九娘脸上的面纱。   洛九娘看清了谢无陵的意图,握紧手中的短刀,没有犹豫,直接朝他胸口猛刺下去。   谢无陵无奈,只得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   短刀并没有刺入他的心脏,却从他手臂上划过。   血腥味瞬间便弥漫了出来。   洛九娘见他松懈,趁机跳入河水中逃走。   这时,营地的人追了上来。   李校尉看到谢无陵受伤的手臂,大惊失色,“刺史,您受伤了!”   谢无陵并未搭理李校尉,他盯着黑魆魆的河面,眼神越来越沉。   “沿着河去追,留下活口。”   “是。”   小兵们领了命,四散下去。   跟着李校尉追来的谢吏道:“刺史,这是在营地里发现的银针。”   谢无陵捻起那枚银针。   秋猎时,那突然坠地的乌鸦,身体内也藏着一枚银针。   他忽而想到什么,又问向红姨:“红姨,你确定如夫人不会功夫?”   红姨想起在别院的那日,斟酌着开口:“如夫人见奴用簪子,也只会用手臂笨拙地挡。就算被奴用簪子扎伤,也没有反抗。奴观察,她不像是有功夫的样子。”   她顿了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她真有功夫,早在奴刺向她的第一回 ,就出手了。”   谢无陵把玩着手里的银针。   这普通的银针若想杀人于无形,靠得是腕力,没个几年是练不出来的。   要么就如真如红姨所说的那般,她没有功夫。   要么——就是她是故意被红姨扎伤,做给自己看。   谢无陵收起银针:“回别院。”   -   洛九娘沿着河流上了岸。   岸边有她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还有替换的衣物。   但她刚上马,就听到河岸对面有吵杂声传来。   她看到谢无陵手下的士兵追了上来,举着火把,沿岸追寻她的下落。   马车太过抢眼,洛九娘匆匆换下衣服,便舍弃马车,改抄小道回别院。   当谢无陵的士兵从从对岸赶过来时,只看到了马车内脱下的夜行衣。   …   洛九娘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别院。   此时,夜色正浓,一轮圆月高挂在夜空。   小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来回走动的别院护卫,也没有谢无陵从营地带回来的士兵。   洛九娘心里松了口气。   想必是自己那一刀扎得深,这会儿谢无陵还在清理伤口,无暇顾及自己。   洛九娘摸黑回了房间,麻利地换起衣服。   今晚与谢无陵缠斗之时,他突然要扯下自己的面罩,说明他已经在怀疑了。只等他包扎好伤口,就要找自己问话了。   洛九娘正在换衣,紧闭的大门突然发出咯吱一声巨响,在静谧的房间里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洛九娘动作停住,这一刻,整颗心脏都悬了起来。   谢无陵、他这么快就来了吗?   洛九娘呼吸变得急促。   然而下一瞬,她便听到了阿月的声音。   “如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听到阿月的声音,她一颗心脏依旧怦怦跳个不停,连四肢都变得无力起来。   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她回头,看见阿月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门口。   光影很淡,将阿月的身影勾勒得朦胧。   但也能大致分清楚门口所站之人是个女子。   洛九娘极快地镇定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说出这话后,洛九娘可能连自己都不知,她声音颤抖的厉害。   “奴听到有动静。”   阿月察觉洛九娘的状态不对,连忙问道:“如夫人,您怎么了?”   洛九娘捂住了心口,“被、被梦魇了。”   阿月提着灯笼进了屋,将屋内的油灯点亮。   借着微弱的光芒,她看到洛九娘惨白的脸色,甚至额前还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阿月面露担忧:“如夫人,您做了什么样的梦?”   如夫人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沉稳温柔的。   这是第一次,她在她脸上看到了慌张与不安。   洛九娘唇角翕动,似真似假地开口:“梦到、我被郎君处死了。”   阿月啊了声,轻声安慰:“如夫人,梦都是相反的。郎君疼您都来不及,怎么会处死您呢?”   洛九娘唇角一哂,有几分无奈与好笑。   但心中也因为阿月这句安慰的话,突然安定了下来。   阿月扶着洛九娘上床,发现她后背汗湿了,便去找来了干爽的新衣。   换好衣服,阿月吹灭了油灯,正准备走,就被洛九娘拽住了手腕,“阿月,我做了噩梦,你留下来陪我吧。”   阿月点了点头,替洛九娘掖了被角,“如夫人,奴就在这里陪您,奴哪里都不去。”   洛九娘:“好。”   …   后半夜,别院依旧安静。   有阿月陪着,洛九娘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如夫人,您醒了?”   阿月端着木盆进了屋,伺候洛九娘梳洗。   洛九娘:“郎君可曾来过?”   阿月摇头。   洛九娘心头顿时惴惴。   以谢无陵的性子,发现端倪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但一夜过去,他竟然无动于衷。   正这般想着,别院外突然响起谢吏的声音。   洛九娘披上外套,出了门。   谢吏看向洛九娘,躬身行了礼,“如夫人。”   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昨夜刺史遭逢刺客,受了伤。”   一听这话,洛九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头愈加不安。她掩饰好自己的情绪,焦急问道:“怎么会有刺客?郎君不是去了曲阳吗?那郎君现在在哪里?”   谢吏留意了一眼洛九娘的神色:“郎君就在前院。”   洛九娘:“妾身去看看。”   谢吏:“如夫人不必担心,属下这次过来只是替刺史传话,刺史伤的不重,并无生命危险。”   洛九娘嗯了声。   她刺的那一刀确实不致命。   “谢侍卫。”   洛九娘又道:“妾身不放心,还是想去看看郎君的情况。”   谢吏稍顿,最终在洛九娘注视下,点了下头。   “那属下去院外等您。”   “嗯。”   洛九娘应了声,便回了房间,并关上了门。   谢吏在院外等了片刻,瞧见伺候洛九娘梳洗完的阿月,便叫住了她。   “谢侍卫还有什么事吗?”   谢吏问道:“昨晚、如夫人睡得如何?”   阿月没察觉出谢吏话中别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不太好,昨夜如夫人被梦魇了,后半夜是奴一直陪着她。”   谢吏:“什么样的梦?”   阿月回:“如夫人说,她梦到自己被郎君处死了。”   “……”   谢吏哦了声。   洛九娘梳洗完毕,又换了件素色长裙,在谢吏的陪同下,去了前院。   刚到院中,洛九娘就闻到了一股药味。   是她以前受伤时常抹的药,她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   谢吏站在门前,恭声道:“刺史,如夫人过来了。”   屋内没见回应。   半晌后,才响起一道偏沉的男声。   “进来。”   “如夫人,请。”   谢吏开了门,自己却没有进去。   这次来前院,洛九娘便知自己凶多吉少。   她冲谢吏道了谢,便跨步进了屋。   刚一进去,洛九娘就看到坐在蒲垫上,正慢条斯理地擦着配剑的谢无陵。   他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换了套常服,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只是他所擦拭的那把剑剑身锋利,刀刃寒芒四射。   洛九娘心头一悬,镇定道:“郎君,听谢侍卫说您受伤了,妾身……”   她话头稍停,面露担忧之色,“妾身担心,想过来看看。”   “死不了。”   谢无陵开口,声音阴沉,“那把小刀,还不如我这把配剑锋利。”   “郎君。”   洛九娘咬了咬唇。   就在这时,谢无陵突然抬眸,眸光似铁,冷冷地落到了洛九娘的身上。   洛九娘心头赫然。   下一瞬,谢无陵便握着剑柄,剑身悬在了她的脖颈上。   洛九娘瞳仁猛缩。   须臾之间,她便红了眼睛,桃花面上也尽是苍白之色。   她嘴唇轻颤,“郎君、郎君这是做什么?”   谢无陵没有开口,只是微微转动着剑柄,剑身轻刮过她细腻白嫩的脖颈,瞬间便在她脖颈上留下了一条细长的伤口。   洛九娘脖子一凉。   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濡湿了她的衣襟。   洛九娘知道——   这颗怀疑的种子再次在谢无陵的心头种下了。 第17章 没想到表兄竟如此惦记我的姬……   这一剑完全可以要了洛九娘的性命,她却没有躲开。   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动,“看样子,郎君还在怀疑妾身。”   谢无陵没有开口,悬在她脖颈上的剑并未拿开。   他的意思明显。   “既然如此,那就请郎君就杀了妾身吧。”   洛九娘闭上眼,“妾身愿意自证清白。”   谢无陵的视线紧紧锁定在她身上。   她身形单薄,像一枝随风飘扬的蒲柳,纤细的枝干一掐就能断。   似乎与昨晚身手利落的刺客完全是两个人。   谢无陵看着她,轻嗤一声:“你以为我会舍不得?”   洛九娘慢慢睁开眼,“舍得。”   以谢无陵的性格,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在他心里,自己毫无重量可言。但若今天不来走这一遭,她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既然求死,那我就——”   后面“成全”两字还未说出口,这时,躲在外面偷听的徐珏便突然推开门冲进来。   “住手!”   徐珏大喊道。   谢吏大步跟了进来,“刺史恕罪,是属下没有拦住徐郎君。”   徐珏张开双臂,将护在洛九娘身后,“阿陵,与其杀了夫人,不如就送给我,反正你也不喜欢了。”   这么漂亮的如夫人,杀了多可惜啊!   再说了,这样羸弱纤细的美人,怎么可能是细作?她可能连剑都拿不起来。   洛九娘愣了下,她茫然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徐珏。   她不记得自己跟徐珏有过接触。   谢无陵也没想到竟会是徐家表兄来求情,眸中生出了几分戾气。   他收回了剑,叫来了守在门口的谢吏,“将如夫人关进监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探望!”   谢吏:“是。”   洛九娘闭上了眼。   她并未反抗,任由谢吏上前将她拉了出去。   徐珏看着洛九娘远去的身影,唉唉两声,惋惜不已:“阿陵,夫人身子羸弱,关到监狱定会吃不少苦头。”   “你要查奸细,将她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就好了嘛。”   谢无陵掩住了眸中的杀意,“没想到表兄竟如此惦记我的姬妾。你若是想纳妾,我府中的侍女随你挑。”   “可我就是想要洛九娘。”   徐珏呐呐道:“你都不喜欢了,送给我又怎么了。”   谢无陵并未回答,只是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表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   洛九娘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回刺史府,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刺史府的地牢向来是关押重大罪犯的,她大抵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后宅妇人。   谢吏打开了牢房门,“如夫人,请吧。”   洛九娘轻嗯了声,神色有些木然。   一进地牢,一股腐臭味道扑面而来。   谢吏看着洛九娘跨进牢房,心头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地牢这种鬼地方,身强体壮的男子都受不了,更别说她一个弱女子了。   但既是刺史吩咐,他们这些做侍卫的,又求不了情。   “如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给您拿点药膏。”   洛九娘反应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脖颈,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了,但手指一碰,还是有刺痛传来。   看来谢无陵是有杀了她的打算的,但任谁都没想到是徐珏会突然闯进来替她求情。   以谢无陵的性子,即便是丢了、不要了,也不会便宜其他人的。   除非,这东西能给他带来利益。   洛九娘勉强撑起一抹笑意,“多谢。”   谢吏离开没多久,牢房门再度打开,来的却是一个令她意想不到之人。   在这里看到徐家表兄,洛九娘还挺意外的。   “郎君说任何人不得探望,徐郎君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阿陵的表兄,地牢的人自会给我几分薄面。”   徐珏开口,见洛九娘委身在这又脏又臭的地牢里,心中疼惜不已。他这人最见不得美人吃苦了,“夫人放心,在下会去求阿陵,让他早日放你出来的。”   洛九娘心中好笑。   不给谢无陵一个‘真相’,他哪有那么容易放自己出去。   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还是温温和和地道了谢,“多谢徐郎君,只是妾身人言轻微,不值得徐郎君这么做。”   “夫人客气了。”   徐珏心头攒动,“等出去后,夫人、愿不愿意跟在下回曲阳?”   原来这徐家表兄也同那赵翦一样,想要自己去做他们的妾室。   其实他们跟谢无陵一般无二,都只把自己当做物品。   不同的是,这两位是见色起意。   洛九娘别过了头,声音淡淡的:“妾身如今被郎君关在监牢里,谈何说出去的话。”   徐珏见洛九娘这么说,喜悦溢于言表,连声道:“夫人不必担心,阿陵自小与在下相熟,若是在下去求情,他定会放你出去的。”   洛九娘敷衍地嗯了声。   看来这徐家表哥,还不如她了解谢无陵。   她不欲跟徐珏谈论这个话题,顿了顿,委婉地问起了谢无陵返回别院的缘由:“徐郎君不是和郎君回曲阳接徐夫人了吗?怎么半路返回来了?”   徐珏嗐了声。   他没想过是洛九娘在套他的话,如实道:“我们行至半路时,阿陵手下突然来报,说是什么江老的兵器研制出来了。”   “江老是谁?”   徐珏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个锻造兵器的。”   洛九娘哦了声。   看来谢无陵把营地设置在山中,就是为了打造独一无二的兵器。   徐珏听到外面的动静,“夫人,在下得离开了,夫人且等待几日,等姑母寿辰过后,在下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多谢徐郎君的好意。”   洛九娘摇头,“但郎君做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到时候反而拖累你。”   徐珏听出了洛九娘话里的关心,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夫人,在下一定救你出来,你等着吧。”   -   地牢里很暗,只有天窗透下来的光影。   自那日徐珏来过一次后,除了送饭的狱卒,就再无其他人来过了。阿月是她身边的侍女,定然是严厉禁止跟自己接触的。   这段时间她不在,也不知道洛姨能不能发现后山的端倪。   倘若她这次真的死在了谢无陵的手上,太后会不会念起她的好来?   洛九娘靠在墙上发呆,脑袋里昏昏胀胀的。迷迷糊糊之际,她听到狱卒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过两日就是徐夫人的寿辰,咱们终于可以休息了。”   “休息?你想多了,越是这种日子,刺史府就越严厉。去年寿辰,就有人进府偷盗江州地图,害得府中轮值的侍卫挨了一百军棍。”   “这么惨?那地图偷走了吗?”   “肯定没有啊!且守着吧,但愿今年没有刺客,让咱们能好好地过完这几天。”   “……”   听到声音后,洛九娘挣扎着起来,叫住了守在外面的狱卒,“两位差人,可否帮妾身带两匹绢布回来?”   狱卒你看我我看你,并没有理睬洛九娘。   以往洛九娘是深受刺史宠爱的如夫人,他们见了自然得客客气气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进了这监牢,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见狱卒要走,洛九娘再次叫住他们。她在头上摸了很久,拔下一根金簪递了出去。   “托两位差人帮帮忙。”   看在金簪的面子上,两人交换了视线,其中一人接过了金簪,并咬了一口,以确定真假,“成吧。”   …   在牢中又渡过了些时日。   很快,夜幕降临,监狱里燃起了火把。   可能是那晚淌过河水的原因,她这几日里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又加上地牢里湿寒重,寒气入体,让之前痊愈的高热又复发了。   洛九娘感觉全身冰冷,连牙齿都忍不住颤抖。她坐在稻草堆里,将仅剩的衣服盖在身上。   即便是这样,也驱散不了地牢中阴暗的寒气。   “吱吱。”   洛九娘被声音吵醒,头痛欲裂。   她睁开眼,看见几只老鼠朝她爬了过来。   地牢里没有吃的,一只老鼠就开始啃噬她的衣物,另外一只老鼠爬到她的脚边,朝着她的脚一口咬了下去。   “嘶——”   一股剧痛传来,但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踢开肥硕的老鼠。   被踢开的老鼠丝毫没有胆怯,再次爬了出来。   饿久了的老鼠,什么都会吃。   洛九娘勉强支撑起身子来,从衣袖里再次摸出银针来。然而她的针还没掷出去,突然听到吱呀一声。   是牢房门开了。   洛九娘连忙将银针塞了回去,又抬头看去,竟然是几日不见的谢无陵。   他许是刚从军营回来,身着一身玄色甲胄,身形高大硬挺、气势逼人,使得这狭小的地牢里压迫性十足。   谢无陵先是瞧见了洛九娘的样子。   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身形便消瘦得厉害,脸颊的肉都凹了进去,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上还有血迹溢出。   一看就是被老鼠咬的。   随后,他又瞧见了放在一旁的碗筷,里面的饭菜没怎么吃,这会儿已经腐臭了,连老鼠都没有兴趣吃。   她这几日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的。   谢无陵心头诧异。   他虽然让谢吏将她关进地牢里,可没克扣她的吃喝。   洛九娘艰难起身,还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使自己不要那般狼狈。   “郎君来了。”   听到洛九娘的声音后,谢无陵这才回过神来,他将手里的帕子扔在地上,声线平平,听不出来半点情绪来,“听说你托狱卒买了两匹绢布,另外一匹呢?”   洛九娘捡起地上的绢布,攥在手心里。   质量并非最好的,她那枚金簪价值斐然,定然可以买到更好的。   “妾身脖颈有剑伤,拿来包扎了。”   洛九娘低着头,足以让他看清脖子上的伤疤。   那是前些天他用剑划伤的。   然而此刻,她脖子上并没有包扎伤口的绢布。   “都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   谢无陵脸色沉沉,胸腔里更是郁结着一团气。旁边的侍卫们大气也不敢出——他们知道,此刻的刺史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   洛九娘继续低着头:“妾身说的是实话。”   地牢里气压很低,比湿冷的寒风更加令人胆寒。   谢无陵大步上前,大手捏住了洛九娘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另外一匹拿来联络同伙了?”   他手上力气大,洛九娘吃疼,几乎麻木地抬起了头。   “妾身、没有同伙。”   谢无陵盯着洛九娘的眼睛看。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遮住了她的半张侧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   此时这双清眸正楚楚可怜地盯着他,眸中含泪,眼尾泛红。   一想到那晚面罩下的眼睛,谢无陵掐着洛九娘下巴的手越来越紧,黑眸中也翻涌着怒气。   这两双眼睛——   实在是太像了。 第18章 他的东西容不得别人觊觎。……   看着洛九娘这双眼睛,那晚的记忆再次浮现上来,一幕幕画面清晰又真实,甚至连手臂上的刀伤都隐隐作痛。   “既然不说,那就继续在牢里反省。”   谢无陵松开手,他力气大,洛九娘这会儿本来就头重脚轻,被他这么一丢开,身子便软软地倒在稻草堆里。   谢无陵捂住手臂,掌心传来湿漉漉的痕迹。   看来那刀伤又裂开了。   他盯着洛九娘,嘴上却吩咐谢吏道:“去搜一下另外一匹绢布。”   “是。”   谢吏看了眼趴在地上的洛九娘,心下虽然有几分怜惜,但还是照着谢无陵的话去做了。   “不要——”   洛九娘听到谢无陵的吩咐,强撑起身,用手去拽谢吏的衣袖。   她没多少力气,但谢吏却不敢挣扎。   在听到洛九娘说‘不要’后,谢无陵心头更怒了,也更加确定另外一匹是给她同伙的。   他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拉至自己身前。   谢无陵大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眼神是发了狠,“既然不是,为什么不让搜?”   他手上力气很大,掐着洛九娘的命脉,让她呼吸不畅,苍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洛九娘张大眼睛,瞳仁黑白分明。她眼角湿润,声音也带了些沙哑的哽咽,“因为、不想让郎君看见。”   谢无陵:“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知道的?”   如果她承认,他或许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她一条生路。   洛九娘闭上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里,只有谢吏翻找东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须臾之后,身侧终于来了谢吏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刺史,东西、东西找到了。”   他掀开床上破破烂烂被褥,将找到的绢布递了过来。   谢无陵放开洛九娘,然而等他看到绢布上的内容上,神情顿时僵住。   这上面并非是什么联系同伙的证据,而是一幅贺寿图。   这幅图应该还没完成,绢布下方的名字是“景澄赠”,后面那个‘送’字才绣了一半。   景澄是他的字。   看来她是想用他的名义赠送。   谢吏呐呐出声,“过两天便是徐夫人的寿辰了,这幅绣图应该是如夫人准备的。”   看着手里的贺寿图,一瞬间,谢无陵心头涌入很多复杂的情绪来。他合上帕子,一低头,亲眼看见洛九娘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刺史,如夫人昏到了!”   谢无陵眸光黑沉。   他将绢布丢下,扯过洛九娘的手。这时他才发现,她身上滚烫得吓人。   “快去找大夫。”   谢吏:“属下这就去。”   -   洛九娘醒来时,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她睁开眼,看见了守在自己身边的阿月。她张了张嘴,声音依旧沙哑,“阿月。”   听到洛九娘的声音,阿月顿时便红了眼睛,小声啜泣道:“如夫人,您可算醒了,大夫说您这次伤风严重,若是醒不来——”   洛九娘在阿月的搀扶下起了身,“我睡了多久?”   阿月回:“一天一夜。”   洛九娘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南桥院的厢房。   她又回来了。   洛九娘摸了摸身侧,“我的绢布呢?”   “什么绢布?”   “一块绣着贺寿图的帕子。”   “是这个吗?”   阿月从梨花木椅上拿起帕子,“这是郎君今早送来的。”   洛九娘匆匆接过绢布,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发现了背后有划开的痕迹。   她心思微沉,看来谢无陵对她还是不放心的,即便是送给徐夫人的贺礼,他会都仔细检查一番。   洛九娘收起绢布,又问道:“徐夫人寿辰是多久?”   阿月:“就在今晚。”   洛九娘嗯了声,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   她还没好利索,有些头重脚轻,从床上起来时差点就跌了下去,幸好阿月扶了一把。   “如夫人要什么?奴去给您拿便是。”   洛九娘道:“去帮我那些针线过来。”   阿月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洛九娘接过针线,把那个没绣完的‘送’字绣好,并且又把谢无陵划开的地方一一填补好。   阿月在背后看着,悄然叹息了声。   如夫人真是太惨了——   自从去了别院,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如今又因为和那劳什子刺客长得像,就被郎君关进地牢里受苦。   洛九娘病还未好全,坐了会儿,就有点累了。   她绣好绢布,叫了声阿月,“阿月,扶我起来。”   阿月没应,自动递过来一双手。   洛九娘搭在手上,手指碰到了一层粗糙的厚茧,是长年累月用兵器后留下的,跟阿月这种后宅侍女的手完全不同。   洛九娘惊觉不对劲,抬头一看,竟然是谢无陵。   她脸色一白。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无陵见她这动作,不悦地皱起眉,“怕我?”   洛九娘摇头。   话虽是这么说,但澄澈的瞳仁里还是流露出一些恐惧来。   “为什么要绣这个?”   谢无陵从她手中抽走了绢布,发现上面的“送”字已经绣好了。   洛九娘抬头,想伸手去抢,绢布却被谢无陵举得高高的。   她无奈,只得轻声说:“听狱卒说,徐夫人的寿辰就在这几日,妾身想绣一副寿宴图献给她。”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散在风里,几乎细微到听不见。   “去年徐夫人在曲阳,妾身不能替郎君尽孝心。听闻今年徐夫人回了江州,妾身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谢无陵沉默,一时竟觉得手里的绢布烫手。   他想过她找狱卒要来绢布,是给外面的同伙传递消息,却从未想过这绢布是她为母亲祝寿的。   “那之前为何不说?”   “郎君不信任妾身,即便是妾身说了,郎君也是不信的。”   洛九娘微微偏头,露出了脖颈上的伤疤。语气有几分哀切,“妾身脖颈上的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无陵不说话。   在他这里,没有找到那晚的刺客,就不能信任她。   这会儿谢无陵心下也有几分动容。   他把绢布重新放回去,转身便走。   “郎君。”   洛九娘看着他的背影,急急地喊了声,“等妾身风寒好后,您还会把妾身送进地牢吗?”   谢无陵没回答她这话。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洛九娘。   他背着屋外的秋阳而站,表情看不真切,就连语气也听不出来变化:“晚上寿宴,我会派人来通知你的。”   -   谢无陵走后,房间内重归于安静。   见洛九娘神色有些低迷,阿月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抚的话,却被洛九娘出声打断了。   “阿月,我有些乏了,扶我回床上休息吧。”   阿月点点头,只好将安抚的话一股脑地咽了回去。   “是。”   洛九娘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想起在地牢的那些天,其实她心头还是有些后怕的,甚至闭上眼都觉得有老鼠在咬自己。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不多时,洛九娘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申时,直到谢吏过来通知寿宴快开始了,她才被阿月叫醒。   洛九娘梳洗打扮了一番,遮掩了憔悴的气色,人看着明艳了些。   今晚来的人很多。   洛九娘一到,便吸引了不少探究过来的目光。   都说江州刺史谢无陵府中有一貌美姬妾,让人见之便过目不忘,荆州刺史赵承之子赵翦对她一见倾心,甚至不惜自损利益也要与谢无陵交换。   今日这么一见,这美妾果然如传闻那般。   自洛九娘一来,谢无陵便注意到了她。   今日是长辈寿辰,她穿得庄重了些,但消瘦的身影几乎快撑不起衣袍了,似乎风一吹就回倒。   洛九娘被侍女带到了徐夫人面前,行了礼。   徐夫人是老刺史的结发妻子,两人是年少夫妻,成亲后恩爱有加。没过多久,徐夫人便有了身孕。只是不巧的是,孩子快足月时,徐夫人在上山拜佛途中,遭遇劫匪,孩子没有保住,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再孕。   从那以后,夫妻两人关系变得冷淡,直到王夫人进府后,诞下长子。   徐夫人已年过半旬,但面色红润,皮肤也紧致可破。   只是多年的后宅斗争,让她眉眼多了几分凌厉。   洛九娘将自己准备的贺寿图献了上去,温和有礼道:“夫人,这是妾身绣的贺礼,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夫人视线落到洛九娘身上。   她回江州后,便听说了洛九娘的事,种种事迹让她尤为不喜,让她想起了曾经和她争宠的王夫人。   如今见洛九娘行为举止庄重、规范,倒也没有难为她。   她抬手让侍女收下图,并未当会儿事。   洛九娘并未在意,献上贺礼后,便乖巧坐在了谢无陵的旁边。   她刚坐下,就察觉到不远处紧紧粘着她的目光。   是徐珏。   看到洛九娘,徐珏急得抓耳挠腮。   那几天,有阿陵的命令,他不能上监狱探望。后来又听说她受了风寒,昏迷不醒,他在南桥院外徘徊,却被谢吏拦在了外面。   这会儿在寿宴上看到她,他心里有好多话。但有姑母看着,他又不敢大胆上来询问。   谢无陵似乎也察觉到了徐珏的目光。   他轻呷了一口酒,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这表兄见过美人无数,如今倒是栽了跟头。”   洛九娘明白谢无陵画中的意思。   她脸色微白,小声为自己解释:“郎君,妾身与徐家表兄并未接触过。”   谢无陵:“听说他来地牢看过你。”   洛九娘如实回道:“他确实来找过我。”   谢无陵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完了酒杯里的残酒。   自从洛九娘被关入监牢后,徐珏就经常来他耳旁吹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虽不会在意一个姬妾的存留,但就这么白白地送给徐珏,他心头定然是不悦的。   当然,他的东西也容不得别人觊觎。   洛九娘见此,给他往酒杯里倒了酒。   她咬了下唇,正准备开口,忽而听到一阵丝竹之乐响起。   是府中准备的舞姬上台了。   洛九娘不得已停下话头,转头看向水榭台上,目光锁定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她瞳孔猛缩,衣袖下的双手捏紧成拳。   在青影阁这么多年,洛姨教她最多的便是——遇事不能慌乱,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   半晌后,她松开了手,面色恢复无常。   洛九娘强撑起了笑意,视若往常那般淡然地饮茶、与周边人交谈。   正热闹着,水榭台上正在跳舞的舞姬突然提剑朝谢无陵这边刺来。   “郎君,小心!”   洛九娘连忙起身,冲过去推开了背对着水榭台、正在与人饮酒的谢无陵。   那一剑便直接刺入了她的胸口。   突入起来的变故,让宾客们乱成一团。守在外面的侍卫及时冲了进来,将舞姬团团围住。   谢无陵怔愣了一瞬,他想伸手,却没有接住洛九娘。她像是一片羽毛那般,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无声无息一般。   “留活口。”   谢无陵沉声吩咐冲进来的侍卫。   “是。”   谢无陵蹲下身,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的洛九娘。她胸口上的血似乎止不住了,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濡湿了单薄的衣裙,顺着手臂流到地上。   许是血的颜色过于鲜艳,刺到了他的眼睛。谢无陵忽而改变了注意,转头看向人群中的舞姬,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阴狠冷冽。   “抓住后,就地处死。” 第19章 只要阿陵同意便可。   寿辰上乱作一团。   在洛九娘倒下的那一刻,耳朵里似乎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了,她只能看到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的宾客与侍卫。   喉咙涌上腥甜,鲜血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吐了出来。洛九娘瞳孔缩紧,眼睛紧紧盯着水榭台上的刺客。   直到闭眼的那一刻,她看见行刺的舞姬被侍卫们按在了地上。   …   “抓住后,就地处死。”   谢无陵冷声吩咐完侍卫,便打横抱起了倒在血泊里的洛九娘。   他身上也沾满了洛九娘的血。   那血就像是流不尽一样,将她半边身子都染成了血红。   徐珏在看到洛九娘倒地后,心都快碎了。他目光一直追随着谢无陵的身影,身体也跟着他到了内室门外。   来诊断的依旧是上次的女大夫。   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洛九娘,眉头微蹙——这已经是这半月里她第三次来别院为如夫人诊病了。   这次比前两次严重得多。   女大夫动作利落,她剪开洛九娘伤口周围的衣服,清理干净血迹后,又仔细检查了这剑伤的具体位置与深度。   “大夫,夫人她怎么样?”   不等谢无陵开口,一旁的徐珏倒是率先问起来。   女大夫拉上床幔,遮住了里面的光景。她看向谢无陵,神情有些许的凝重,“刺史,这次如夫人恐怕是性命堪忧,那剑伤差几分就要到心口了,又加上她前阵子起了高热,底子单薄,这回怕是支撑不住的。”   听到高热两次,谢无陵微微绷着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缝,他看向女大夫,声音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救活她!”   “是。”   女大夫掌心冒出了冷汗。   要救活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是何其艰难。   她斟酌着语句,说道:“如夫人此次的情况并不明朗。若是三日没有醒来,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这三日里还需得千年人参续命。”   一听到千年人参,被冷落很久的徐珏插话进来,“千年人参?我那里有,大夫您要多少?”   女大夫:“徐郎君若是有多的,尽管拿来。”   徐珏连连点头,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后,就匆匆去取人参了。   谢无陵看着徐珏的背影,眉峰不由得蹙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徐家表兄只是看中洛九娘的美色,没想到见人受伤,他竟是这般的紧张。   女大夫重新返回帘幔内,为洛九娘包扎伤口。   床幔若隐若现,里面的光景并看不真切。   谢无陵目光落到那层床幔上,凌厉的眉被皱成了川字。   “禀告刺史,刺客已经落网。”   这时,屋外传来谢吏的声音。   谢无陵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谢吏行了礼,忐忑地观察着谢无陵的神色,见谢无陵脸色偏沉,问道:“刺史,刺客已经关进了地牢,还需要、就地处死吗?”   以往抓住行刺之人,刺史定会施以酷刑,好好审讯一番。   但这次,破天荒的,刺史竟让他就地处死。   这么重要的刺客,谢吏犹豫了一番,还是前来询问了谢无陵的意思。   谢无陵回头看了一眼室内。   女大夫还在包扎,许是伤口的刺痛,让陷入沉睡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   谢无陵收回了视线,沉声道:“去地牢。”   “是。”   谢无陵再一次来了地牢。   上次来是因为洛九娘。   地牢里腐朽潮湿,一踩上去,似乎能听到滋滋的水声。   木制的十字架上,铁链绑着一身舞衣的女刺客,不过因为前厅的打斗,她身上的衣衫早已变得跑破烂烂。   因为没有谢无陵的命令,刺史府的侍卫还未对她使用极刑。   洛青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谢无陵把玩着手里的长剑,地牢昏暗的光影下,他眼底一片阴翳,似翻涌着的夜色,令人望而生畏,压迫感十足。   “谁派你来的?”   洛青缓缓抬头,眸子看向他,唇角轻嗤。   这一声嗤笑,不轻不重,正好落在了谢无陵的耳膜里。   像这样梗着脖子死不承认的刺客,他见过了太多。   那种意志力强硬的,无论施以何种重刑都不会开口;还有一种是刚开始嘴硬,到最后真上刑具了,他又开始求饶了。   谢无陵树敌众多,想要依附他的人有,想要将他处置而后快的也有。   谢无陵并不在意洛青的态度,淡声问道:“是西川?还是赵承?抑或是、冯太后。”   听到‘冯太后’三字,洛青长睫一颤,但依旧未开口。   这时,谢吏递过来几根纤细的银针,“刺史,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谢无陵视线落到银针上,一眼便认了出来——跟乌鸦、以及射向自己的一模一样。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谢吏摇头:“没有,除了这些银针,她身上没有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   谢无陵闻言忽而想到什么,起身走到洛青面前。他抬手遮住洛青的下半张脸,只留出一双眼睛来。   这双眼睛同洛九娘有几分想象,也与那晚的刺客也相似极了。   银针、眼睛——   一切似乎都联系上了。   谢无陵心间郁结了一团气,压迫得心脏有些许难受,以至于连捏断手里的银针,指腹溢出了血珠他都没发觉。   “刺史,那这刺客该怎么处理?”   谢吏的话让谢无陵回了神,“用刑,打到招为止。”   “是。”   谢无陵转身就走。   不久后,地牢里便传来了一道道闷厚的鞭声。   -   徐夫人的寿辰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甚觉得闹心,第二日便决定返回曲阳。   临走时,也欲将徐珏带走。   徐珏却有些犹豫,“姑母,我想留在江州。”   这个侄儿也算是徐夫人看着长大的,能不知道他想在江州的心思么?便直言不讳道:“阿陵那姬妾都能为他挡剑,就意味着她不会再跟着你了。”   徐珏摇摇头,他似乎认了理:“只要阿陵同意便可。”   “我不同意。”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了谢无陵的声音。   徐珏回头,看见谢无陵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房门门口,脸色骤然发白,就连心脏也不由得高高悬起。   谢无陵视线落到徐珏身上,神色颇冷。   “表兄。”   他将话语重复一遍:“我不同意将姬妾赠给你。”   似乎是意料中的回答,但徐珏有些不服气,“我可以拿出东西交换。”   即便是当着徐夫人的面,谢无陵丝毫没有给他半分薄面,他哼笑了一声,眼底有几分嘲弄,“表兄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便于我的利益。”   如今整个徐家都依赖他生存,毫无利益价值可言。   就连他的养母徐夫人对他,也无可奈何。   徐珏身形踉跄,整个人都倾颓下去。   还记得幼年时,他喜欢的东西就算是谢无陵的,姑母也会要他让给自己。   如今他得势了,成了江州之主,也成为了徐家高不可攀的存在。   徐家的权势就跟这名姬妾一样,他想给就给,不想给——连姑母出面都没有用。   -   洛九娘这次重伤一直高烧不退。   女大夫说了,为她吊着的参片不能断。   这三天里阿月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却迟迟不见洛九娘有要醒的样子。   她偷偷哭了好几次。   如夫人这是造的什么孽?明明去参加寿辰之时还好好的,结果回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昏迷中的洛九娘慢慢睁开眼。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进了棉布,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阿月扑到床边,再次小声啜泣起来,“如夫人,您终于醒了。”   洛九娘想朝她弯弯唇,但身体疼得厉害,让她任何表情都做不了。   阿月擦干净了眼泪,“奴这就去通知刺史。”   洛九娘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抓住了她的手。   阿月回头,看着洛九娘伸过来的手,“如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倒洛九娘唇角翕动,好半天,才沙哑地发出了声。   “刺、刺客怎么样了?”   阿月这三日都在内宅伺候,对刺客了解的并不多。但每次谢吏过来时,她都会听到一些细枝末节。   “如夫人放心,刺客已经被抓起来了。听谢侍卫说,他们从刺客手里搜出了银针,已经确定那人就是当晚夜闯营地的之人。”   洛九娘身形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身体冷,还是因为伤口疼。   阿月继续说:“那刺客把您害成这样,想必郎君是不会放过她的,如夫人您且安心好了。”   洛九娘没回,只是泛红的杏眸里流了出来两行清泪。   阿月吓坏了,她忙替洛九娘擦了擦面上的泪珠,“如夫人,您是不是伤口疼?奴这就去把郎君叫来。”   这次洛九娘没有再阻止她,也没有力气再拉住她的手。   之前重阳佳节,她与谢无陵上山插茱萸时,她曾说过她的阿娘因为救她失手杀了老鳏夫而被收押监狱,以命抵命。   她并未对谢无陵说谎,这便是她幼时的身世。   但后半段,她并未告知——   其实阿娘没有死,她被当朝的冯司徒救了出来,并认了她为女儿,随后又将其送进了宫。再后来老皇帝驾崩,皇位传给了最小的一个儿子,她便成了冯太后。   阿娘刚进宫时,碍于身份不能承认她。   彼时,冯司徒正欲为阿娘培养亲信,她为了能进宫陪伴阿娘,便偷偷加入了青影阁。   她进去时排名第九,故而叫做九娘。   洛青既是她的上峰,又是她的师父,她的功夫都是她所传授的。   这些年里,跟她相处最多的是并不是高高在上、已成为太后的生母,而是这个如母如师的洛青。   洛青只是表面严厉,实际上对她很好。   就像这一次,洛姨明知道在寿辰上刺杀谢无陵是死路一条,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就是保全她。她也知道,光是行刺不足以为洗清她的‘嫌疑’。所以,她便带上了自己惯用的银针。   洛九娘伤口疼得厉害,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如今,洛姨落到了谢无陵手上,必定会受到重刑,或许、到最后死时都不能保留一条全尸。   门口传来脚步声。   是阿月带着谢无陵回来了。   谢无陵在听到洛九娘醒来的消息后,便匆匆结束集议,赶往了南桥院。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除了炭火的噼啪声,再无任何声音。   谢无陵脚步不由得放慢,他掀开帘幔,坐在了床边。   病床上的洛九娘气息微弱,脸颊苍白毫无血色。   “阿竹。”   谢无陵声音依旧平平,但低沉的音色里似乎带了些许的怜惜之意,“刺客之事,我已经查明,与你无关。”   病床上的洛九娘紧闭着眼,听见谢无陵的声音后,长睫轻颤,眼泪再次滚落了下来。   谢无陵心脏好像是被银针扎中,有些刺痛。   但这点痛对他来说,并无影响。   他伸出手,想要去握住洛九娘的手腕,却在这时被她无声地躲开了。   谢无陵的手,落了空。 第20章 自己的东西快要被别人抢走了……   谢无陵手上空落落的,他看向洛九娘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   自他被接到徐夫人的院中后,刺史府的人就再没轻视过他。再之后,他成了江州刺史,一方豪强,所有人都得看着他的脸色行事。   自然地,他也从未将这个逆来顺受的姬妾放在眼里。哪怕这次冤枉了她,他能来看望她,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让步。   然而,一向温顺乖巧的洛九娘却拒绝了他。   洛九娘将头转到一侧,唇角翕动,声音慢而沙哑,“多谢郎君前来探望,但妾身身子不适,不能侍奉郎君。”   谢无陵脸色沉了又沉。   他豁然起身,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南桥院。   等他走后,洛九娘才缓缓地睁开眼,不安的心脏重新趋于平静。   一旁的阿月见此,叹了声气,“如夫人,郎君这般关心您,您何故将他气走?”   来时,她明显瞧见了郎君脸上的担忧与欣喜。可走时,脸色微沉,分明是郁结了一肚子的气。   洛九娘不说话。   在谢无陵的强权下,她似乎没有生气的资格。   就像这次——   她若不是细作,而是一个普通的姬妾,恐怕在地牢就被折磨死了。   …   女大夫说了,只要洛九娘能醒来,就算是保住了小命。   隔天一早。   女大夫过来替洛九娘检查伤口,她换上新药,又重新包扎了一番。   “如夫人且安心,伤口我已经处理好了,只需要每日按时换药即可。”   比起刚醒来时,洛九娘脸色红润了些,“多谢大夫。”   女大夫摇摇头:“如夫人这次要谢的可不是我。”   “嗯?”   女大夫快笔写下药方,说道:“多亏了徐郎君送来的人参,才能让您安全地度过了三日。”   听到徐郎君三字,洛九娘有些意外。   但女大夫并未在再多说一句,她将药方交给阿月,叮嘱她要看着如夫人喝药后,便起身告辞了。   她刚走,外面又传来了侍卫的声音,说是徐珏来了,想要求见如夫人。   “让徐朗君进来吧。”   话落,洛九娘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阿月,去拿一些值钱的物件来。”   阿月点点头,在洛九娘妆奁里找到了一块上等的翠玉玉牌,质地温润,毫无杂质,“如夫人,这块玉牌成吗?”   她记得这是如夫人来江州时,一直佩戴在身上的。   洛九娘视线落到玉牌上,思忖须臾后,点了下头。   “就这个吧。”   阿月不解:“如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洛九娘回答,徐珏便进来了,他朝屋内的洛九娘拱了拱手,温润又客套:“夫人,在下叨扰了。”   前些天徐珏本打算同姑母回曲阳的。   但行至半路时,他心头仍旧担忧洛九娘的安危,便辞别徐夫人,快马加鞭赶回了江州。   徐夫人叹了口气,“阿珏,你这又是何必呢?阿陵说过不会将那姬妾让你了。而且如今,那姬妾生死未知,你既已送了人参,人情已经做到了,又何必再回去一趟呢?”   这个侄儿是徐夫人看着长大的。   相比于谢无陵这个半熟的儿子,她更疼爱侄儿一些。   徐珏抬眸看向姑母,眼神坚定,“即便如此,孩儿也想等她醒来。”   他行了礼,“姑母,侄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阿竹醒了,侄儿会回曲阳的。”   …   …   洛九娘毕竟是内宅女子,即便是谢无陵的表兄,她也需得避嫌才是。   屏风后面,人影若隐若现。   徐珏盯着屏风后面的人影,张了张嘴,“听说夫人醒了,在下、在下特来探望。”   “多谢徐朗君关心。”   洛九娘抬眸,眼神示意着阿月。   阿月了然,绕出屏风,将翠玉递到了徐珏面前。   徐珏看着面前的翠玉,愣上一愣,“夫人,您这是——”   洛九娘开口:“先前妾身性命堪忧,多谢徐朗君的千年人参相救。妾身孤苦伶仃地来到了江州,身无长物。妾身无以感谢,只得以这翠玉相赠,希望徐郎君莫要嫌弃。”   徐珏听后,豁然起身,连声道:“夫人,在下赠你人参,别无他求。在下只是、只是……”   他话到嘴边,有些囫囵,比起那日在地牢说的话,今日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是他没能力,没法从阿陵手里将她从地牢里捞出来。   最后,他只是叹息了一声。   洛九娘听懂了他这声叹息里的意思。   她唇角微敛,声音依旧温和,“所以徐朗君便把这翠玉收下吧,就当是妾身的谢礼了。”   徐珏哑然,从阿月手里接过了翠玉。   这玉牌通体翠绿,一看就是好料子,被阿月拿了这么久,还沾染上了些人的体温。   徐珏将玉牌紧紧地捏在手心里,上面的温度似乎烫进了心里,“如夫人,在下、明日就会回曲阳了。”   起初在地牢时,洛九娘以为徐珏只是见色起意。   没想到这次她受伤后,他竟如此大方地拿出了千年人参。   “一路平安。”   洛九娘报之一笑,但并未作任何挽留。   “有缘再见。”   徐珏道完最后一句,有些依依不舍地望了眼屏风后面的人。   只可惜,这屏风挡住了所有的光景。   他只能落败地离开。   阿月将徐珏送出了院,回到房内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夫人,您不是说那玉牌是您阿娘留给您的吗?怎么又送给了徐郎君?”   “徐朗君对我是救命之恩。”   洛九娘淡淡地开口,她垂着眸,长睫挡住眼底的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阿月却觉得,这样的如夫人好像有些落寞。   洛九娘身体不适,便早早地躺上床。   许是昏迷了三天的原因,此刻她毫无困意,一闭上眼,脑海里尽是阿月所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送给徐朗君?   因为她身上值钱的也就是那块玉牌了。   虽然来江州后,谢无陵赐了她很多金银玉石。那些东西始终不是自己的。若有一天她不再得谢无陵的宠爱,她会像这些玉石一样,当做利益之交转赠给他人。   那翠玉玉牌是她及笄时,阿娘、也就是冯太后送给她的。   那时她已经是青影阁最成熟的杀手了,生辰那天晚上,阿娘将她叫到了书房,将那枚玉牌交给了她。   “以后阿竹就是大姑娘,这玉佩是阿娘特意为你准备的。”   她还记得那天她接到玉牌时的欣喜与开心。   “阿娘知道这些年里你在青影阁里过得不好,但阿娘也无能为力。如今阿娘在朝中虎视眈眈,四面楚歌,没办法保护你阿弟的安全,更是没办法与你母女相认。”   其实洛九娘不在意这些,母女相认自然是好的。   但能陪在阿娘身边,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着阿娘悲切的神情,她的欣喜变成了担忧:“那我能为阿娘做些什么?”   阿娘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温柔道:“江州刺史谢无陵,他一直是阿娘的心头刺,有他在的一天,阿娘便坐不安稳这个位置,阿娘要你去谢无陵身边,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阿娘熟悉的眼眸。   当初阿娘为了救她,失手杀掉老鳏夫时,也是这个眼神。   她答应了阿娘,离开建康,跟随逃荒大军来了江州,如愿以偿地做了谢无陵的姬妾。   -   霜降过后,山中气候愈加寒凉,好在兵器锻造已接近尾声。   监工完最后一批兵器,谢无陵骑着的卢,踏着月色返回了刺史府。   “刺史。”   谢吏快步迎上去,接过了牵着的卢的马绳,“有您一封从建康发来的密函,属下已经放在书房了。”   密函上没有插羽毛,说明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谢无陵嗯了声,又问道:“今日府中情况如何?”   “无事发生。”   谢吏顿了下,忽而想起徐珏来,道:“徐朗君去了如夫人院子。”   谢无陵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了谢吏。他神色莫辨,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下显得有几分阴沉,“他们说了什么?”   谢吏回:“徐朗君明日便要回曲阳了,今天特意前去跟如夫人告别。”   他观察着谢无陵的神色,见他眉头皱得高,犹豫了才如实说道:“如夫人为答谢徐朗君,送了他一枚翠玉玉牌,听说这枚玉牌是如夫人从建康出来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   气氛有些静谧,谢吏只听见了夜风吹动树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惴惴不安的心跳声。   谢无陵敛紧了唇,声音消散在风里,不知意味。   “随她去。”   谢吏看着谢无陵的背影,抓了抓脑袋——   看来刺史对如夫人还是不怎么在意。   谢无陵确实对谢吏所说的事毫不在意,只是在他面无表情地看完建康来的密信后,觉得胸腔堵了一口气。   就好像,自己的东西快要被别人抢走了。   他这会儿已无心处理政事,起身离开了书房。   此时的南桥院依旧亮着灯。   阿月伺候洛九娘梳洗完,便进屋为她换药。   大夫说了,如夫人这伤得早晚各换一次,这样才能好得快。只是这伤口太深,即便是痊愈了也会留下伤疤。   “如夫人,换药时有点疼,您忍一下。”   洛九娘衣衫半褪,露出一节白皙圆润的肩头,但再往下的那处伤口却格外的明显。   就像是一块白玉上有了一抹擦不掉的污痕。   阿月看着麻麻赖赖的伤口,心头不由得抽抽了一下。   当时她都吓坏了,也不知道如夫人哪里来的勇气,竟舍身上去为郎君挡剑。   话音刚落,屋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主仆两人皆望向门口,看到谢无陵背着月光而站,许是天太黑,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来。   阿月连忙行了礼:“郎君。”   “出去。”   谢无陵声音阴冷,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留给阿月。   “是。”   阿月垂着眸,退到一边,带上房间门就离开了。   阿月一走,偌大的厢房重新陷入平静。   洛九娘拉了拉衣衫,遮住泄露出来的春光。她唇角微动,还没开口,就听谢无陵问道:   “听说,你今天把随身佩戴的玉牌送给了徐家表兄?”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的目光,点了点头,“徐郎君赠送人参,救了妾身一命,妾身理应相报。”   她抿抿唇,看向谢无陵时,眸中有几分彷徨与不安——   今晚的谢无陵,似乎有些不悦。 第21章 你在害怕。   谢无陵那一丝不悦消失的很快。   以至于,洛九娘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谢无陵看向阿月留下的药膏,他刚想开口叫阿月进来换药,就听洛九娘道:“郎君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去安歇吧,妾身让阿月进来换药。”   谢无陵听完这话,眉心微蹙,没由得生出了几分气恼。他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我如何不能为你换药?”   年幼时,他因为训练经常会弄得一身都是伤,徐夫人?可不会关心他伤势如何,每每回到小院,都是他自?己上?的药。   洛九娘神色怔愣了一瞬,抬头看向他时,清润的杏眸里带着一丝诧异与不知所措,眸底一池春水潋滟,无端地?叫人?心痒。   她故作惊慌地?开口:“让郎君帮忙换药,妾身受宠若惊。”   谢无陵没再开口,他径直走到桌前,拿起了那瓶冰冰凉的药膏。   熟悉的药香窜入鼻腔。   ——上?好的九花玉露膏,他幼年时就是用这个涂抹伤口。   洛九娘看他走来,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谢无陵停下脚步,站在?床边,眼神深邃锐利。   他不开口,但已经明显——今天这药,必须由他亲自?上?。   洛九娘后背起满了鸡皮疙瘩,最后才在?他的注视下,扯掉了身上?的外衣。   春光外泄,但谢无陵并未注意?这些,他紧盯着她胸前的伤口,脑海里像是过画面一样,快速闪现过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一瞬间,他心口好像被地?牢里的烙铁烫了一下,而面色却?愈加地?冷冽。   谢无陵到底不如阿月细心,手中常年握的不是这小小的药膏,而是削铁如泥的武器。   故而手上?的力度也没什么轻柔可言。   洛九娘紧紧地?咬着唇,即便是很疼,也倔强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谢无陵看到手背上?滴落了一滴冷汗。   谢无陵停了手,垂眸看她苍白的脸色,他唇角敛紧,声音平而缓,“为什么替我挡剑?不怕死?”   那把剑他完全能够躲开的。   洛九娘长睫微颤,她抿抿唇,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郎君曾救妾身一命,妾身无以为报。”   谢无陵想起来——   初遇她时,她被一队兵痞掳到了军营。   那些人?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不从,甚至以死明志。直到他带兵路过时,将她救了下来。   “那现在?。”   洛九娘才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干净纯粹、毫无杂质,“郎君还?认为妾身是刺客吗?”   她若真是刺客,恨不得致自?己于死地?,又怎会为自?己挡那一剑。   谢无陵望进她的眸子里,此时这双眸子里只倒映着他一人?,就像她的生命里也只有他一人?一般。   他喉结轻滚,丢下手里的药膏,单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将她拉至了身前。   洛九娘看见了谢无陵浓黑深眸里的侵略与波涛,不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唇便覆了下来。牙齿研磨着她的唇,有股刺刺的疼。   辗转反侧,难舍难分,直到她再一次尝到口腔里的血腥味。   谢无陵并未放过她,厚重的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在?里面横冲直撞。   渐渐地?,洛九娘开始呼吸不畅,就连脸色也因憋气而由苍白涨得通红,身子更是无力地?倒了下去。   谢无陵接住她软下来的腰肢,又往怀里重重地?按了几分。   须臾后,谢无陵才放开了洛九娘,黑沉的眸底有暗涌翻动。   很显然,他并不满足当?下。   他抬起洛九娘的下颌,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他的手因为常年练剑的原因,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摩挲的时候唇上?还?有一股沙沙的疼。   他拇指探进她的口腔,往下或轻或重的按了又按。   这舌尖是他刚刚尝过的。   没想到竟是这么软。   洛九娘听到了头顶渐重的呼吸声,她双手撑在?谢无陵的胸膛上?,牙齿合拢,轻咬着他的指腹。   她羞到耳根通红,含糊不清地?开口:“郎君,妾身有伤。”   谢无陵缩回了手,定了定地?看了她一眼后,便捡起了落到床边的药膏。   洛九娘春/水欲滴,心脏却?不由得高高悬起。   今晚的谢无陵委实有些奇怪。   以往和他同?房时,他只会直接进入正题,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亲的难舍难分。   今晚的谢无陵好似对她打消了怀疑。   纵然伤口疼痛难忍,但洛九娘却觉得这一剑挡得值了。   —   有刺史府的天材地?宝养着,洛九娘很快便能下床了。只是伤口处在?长出新?肉,导致每晚她都奇痒难忍。   霜降过后,难得有天朗气清的一天。   见晌午的太阳实在?喜人?,洛九娘让阿月将长椅搬到了院中。   这几日因身上?有伤,大夫叮嘱过她不宜活动,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   等今日见了太阳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洛九娘正闭目养神,忽而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她睁开眼,看见谢吏带着一身着青衫、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路过。   “那人?是谁?”   洛九娘心下有几分疑惑,出声问?道。   阿月顺势看了过去,解释道:“如夫人?,那是刘大夫,想必是郎君的头疾犯了。”   “头疾?”   洛九娘从未听说?过。   来江州之前,青影阁的人?也没调查到谢无陵曾患有头疾。   阿月点点头,说?:“郎君的头疾并不严重,已经一年多没犯了,想必是建康那边的消息叨扰到了他。”   洛九娘:“建康有何事?”   “这个奴也不清楚。”   阿月毕竟是后宅女子,朝廷的事她也是听府中侍卫提起过,“只是听侍卫闲聊时,提过一句,说?是太后要将和敏公主嫁给大凉,谋求和平呢。”   听阿月这么说?,洛九娘心头顿时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她是了解阿娘的,这些年阿娘虽然痴迷权利,但绝对不会做出向大凉求和之事。   阿月没注意?到洛九娘的神色,喃喃道:“郎君正因此事头疼。”   洛九娘回过神来,温声道:“阿月,我身子不便,你出府帮我买些香料回来。”   “香料?”   阿月不解:“夫人?您要这些做什么?”   洛九娘没解释:“你只管去便是。”   阿月没再细问?,等洛九娘写完香料单子,她便拿上?散碎银两就出府了。   …   阿月动作很快,约莫半个时辰,就将洛九娘所需要的香料买了回来。   洛九娘接过香料,一一嗅过、确定了味道后,这才问?道:“你回来时,可还?见过什么人??”   “刘大夫。”   阿月回答:“他刚被谢侍卫送出了院,见奴身上?拿着香料,就问?了一句。”   随后,她便将情?况如实告知。   当?时刘大夫扫了眼她怀中的香料后,在?一堆里面拿起了一味香料问?她:“这香料是谁托你买的?”   阿月知道刘大夫是谢无陵身边的人?便没隐瞒。   “是如夫人?。”   “她拿来做什么?”   “奴不知道。”   刘大夫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没想到如夫人?一后宅女子,还?懂这些香料。”   刘大夫并未多说?什么,将香料放回去后,他没有离开刺史府而是转身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听阿月说?完,洛九娘握着捣药棒的手不由得捏紧。   这刺史府处处都是谢无陵的眼线,就连一个普通的大夫,她都不能轻敌。   …   夜色渐深。   洛九娘将香料处理过后,缝进了剑穗里。   她抻了下腰肢,招呼上?阿月,离开了南桥院。   与此同?时,书房内。   谢无陵头疾稍缓,正召集一众心腹在?书房议事。   议事到了一半,谢吏忽而敲门,说?是如夫人?来了。   谢无陵头也没抬,“让她在?厢房等着。”   “是。”   范老将军听到这里,心头想起被关在?地?牢的刺客来,“刺史,那刺客打算如何处置?”   如今真正刺客已经找到,如夫人?也算是沉冤昭雪了。   谢无陵揉了下眉骨,“若是三日后,她依旧不开口,就直接处死。”   一个不开口的犯人?,他没有耐心耗下去。   即便是她什么都不说?,他也有的是办法调查真相。   范老将军点点头。   集议经过一个插曲后,继续进行。   这次的内容不外乎大凉求和之事。   年轻的小将满腹热血,坚决反对建康那些朝臣朝胡人?低头。   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牺牲一个公主可以让大雍休养生息,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无陵被两波人?吵着的头疼,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在?被针扎一样。   集议到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范老将军叹气,对谢无陵道:“刺史,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来,老夫都会站在?你这方的。”   是战是和,他都舍命相陪。   集议结束后,一轮圆月高挂夜空。   谢无陵回到厢房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软垫上?、手托着腮,正在?打瞌睡的洛九娘。她睡得香,连自?己进来都没察觉到。   谢无陵这才想起来,集议开始前,谢吏来禀告他她人?过来了。   但自?己那会儿正被两派心腹吵的头疼,故而忘记了这件事。   随着谢无陵的脚步靠近,洛九娘悠悠转醒。   “郎君。”   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与困顿。   谢无陵表情?很淡,“找我什么事?”   洛九娘起身,从衣袖中拿出了自?己在?白日里编织好的剑穗,递了过去,“今日见刘大夫进府,得知郎君头疾犯了,故而妾身做了一些安神香送来。”   谢无陵实现落到洛九娘递过来的剑穗上?,他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定,“进府半年,我竟是第一次得知你会做这些。”   刘大夫倒是跟自?己说?过,她今日让阿竹出门买了香料。   洛九娘回:“跟着祖父学了点,技艺不深,比不得刘大夫。”   她说?着,抬头看向了谢无陵,眸中温婉,隐隐带了几分期待,“希望能帮到郎君。”   谢无陵从她手里拿起了剑穗后,鼻翼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说?不出来,但闻着,头疾仿佛舒缓了许多。   “用了那些香料?”   洛九娘如实回答,并主动将今日让阿月去买的香料名?单递了上?来。   谢无陵接过她手里的单子,看完名?单后,突然又去拆了那支缝好了的剑穗。   洛九娘心脏高高悬起,手指不由得捏紧了衣袖。   今日听到谢无陵有头疾一事后,她便想到了营救洛姨的方法。她自?小便跟着青影阁的毒药师学制/毒,只可惜学艺不精,这些年也单单只学会了这假死药。   因此,她便利用这次做安神香一事,暗自?做好了假死药。   若是这次再像营地?那般被发现了,那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谢无陵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动作,垂眸看她,神色疑惑:“你在?害怕。”   洛九娘心脏一紧。   因为他说?这话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第22章 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你在害怕。”   谢无陵眼神平静地说出?这?话,像是在平铺直叙地阐述着一件事。   洛九娘被揪紧的心慢慢落回原位,她抬眸看向谢无陵,杏眸纯真又干净,“妾身只是担心郎君不喜欢罢了,郎君平日都待在军营里,这?安神香缝在剑穗里,正好可?以随身带着。”   她停顿了须臾,见谢无陵的神色依旧带了些许的探究之意,又道:“上回送的桂花糕,郎君就让谢侍卫还了回来。”   她话语里似乎还带了几分娇嗔。   谢无陵手指摩挲着剑穗,将上面的气味晕染到了指尖。听她说起这?话后,他没由地笑了下?,笑意不知所谓。   若是她不提,他倒是忘了这?事了。   洛九娘胆子似乎大了些,清眸盯着他,是在期望他能够收下?。   谢无陵停下?摩挲着的手,将剑穗捏在了掌心里,“如此,那这?剑穗我收下?便是。”   道完这?句,谢无陵肉眼可?见地看见洛九娘脸上浮现出?笑意,甚至连眉眼都变得生动起来。   他莫名地被这?笑感染,心脏也跟着跳了下?——   原来自?己收下?她送的东西,她竟然是这?般的开心。   “既然郎君有头疾之症,那妾身便先告辞了。”   洛九娘福了福身,转身刚走到门口?时,就被谢无陵叫住了。   “过来。”   谢无陵的语气不容拒绝:“帮我按按头。”   洛九娘怔愣了下?,随即应了一声?‘是’。   她走上前?,在案几上点上安神香,淡淡的烟雾散了出?来,闻着令人?身心都放松下?来了。   谢无陵:“这?是什么香?”   洛九娘回答:“这?便是妾身为郎君所调制的安神香。”   谢无陵眉峰微挑,嗅到这?股淡香,他确实头疾的症状缓和了下?来。   洛九娘点完香,指腹贴上了谢无陵的太阳穴。   这?么近的距离,她完全可?以摸出?银针从他的太阳穴里扎进去,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她也可?以完成任务,顺利返回建康。   洛九娘脑海里瞬间?被这?个?想法占据,连心脏都不由得加快。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谢无陵一死?,江州的继承便是个?大问题,说不定会让大雍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有谢无陵在,可?以压制住周边一些小国?。   但?若是谢无陵一死?……   “在想什么?”   谢无陵冷不丁地出?声?,让洛九娘心头一激灵,也让她起伏的思绪重新回归原位。   “妾身——”   洛九娘抬起漂亮眸子,下?一瞬视线撞进了不远处的铜镜里,铜镜里清晰地照着她的动作举止、神态表情。   她心头一震。   原来谢无陵可?以通过铜镜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她稳住心神,不动神色道:“妾身替郎君按摩头,不由得想起祖父来,故而走了神。”   “是吗?”   谢无陵紧盯着铜镜中的洛九娘,“我倒是没听阿竹说起过祖父。”   洛九娘手上继续为谢无陵按着,“妾身年幼时,经常给祖父按头,但?祖父总嫌弃妾身力道小,便不让妾身再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才是妾身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妾身的阿耶后来为攀附权贵,另娶他人?,妾身就再也没见过祖父了。”   谢无陵看到铜镜里的洛九娘,她垂着眸,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屋内弥漫着一股安神香的素淡香味,令人?昏昏欲睡。   见谢无陵闭上眼,享受着自?己的的按摩,洛九娘便知道他不会再过问祖父之事了。   至于信不信,他可?能会派人?亲自?调查。   正按着,屋外突然响起谢吏急切的声?音。   “郎君!”   “地牢的刺客咬舌自?尽了!”   洛九娘闻声?,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手。   这?则消息过于突然,以至于谢无陵并没有发?现洛九娘的异常。   他将谢吏叫到了跟前?,冷声?质问,语气似乎在发?怒的边缘:“怎么回事?我不是让狱卒好好看着吗?”   谢吏回答:“就在刚刚,狱卒去送饭时,发?现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谢无陵眉头皱紧:“把刘大夫叫到地牢。”   “是。”   谢吏匆匆离开。   地牢中的刺客突然咬舌自?尽,谢无陵是要亲自?去查看的。他走到门口?,看见了房间?内有些无措的洛九娘。   他语气稍沉,“你跟我一去。”   …   这是洛九娘第二次踏足这片昏暗潮湿之地,上一次的经历就好像在还在昨日。   她跟在谢无陵的身侧,注意到那些关在死?牢之中的囚犯在见到谢无陵进来的那一刻,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涌入恐惧。   谢无陵在建康的名声?并不太好,什么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传闻都有。   更有甚者,民间?还有能止小儿啼哭的传言。   到了最后一间?死?牢,洛九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洛青。她显然是受到过重罚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几乎是没有一块好皮肤。   洛九娘心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洛姨,鼻头也跟着泛起了酸涩。   刘大夫在接到谢无陵的通知后,便早早地过来了,他已检查完洛青的尸体,“刺史,刺客确实是咬舌自?尽的。”   昏沉的地牢里,看不清谢无陵眸低的神色,只是话语偏冷,令人?无端地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能确定死?亡的时辰吗?”   刘大夫回:“约莫是在今日酉时一刻。”   谢无陵眸中多了几分戾气。   这?刺客在狱卒手下?坚持了好几天,今日怎么好端端地自?杀了?   “除了狱卒,还有谁进来过?”   狱卒回答:“属下?一直守在地牢外,无人?敢进去。”   谢无陵:“那是何人?送来的吃食?”   狱卒:“后厨小厮阿水,属下?已经派人?去审讯了。”   谢无陵没再多问,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掰过洛青的下?颌,见她嘴里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显然是死?了很久。   既然没有外人?进来,那便是饭菜的原因。   地牢里气氛压抑,谢无陵没有出?声?,任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洛九娘一声?惊呼,这?才将这?诡异的气氛打破。   谢无陵起身,回头疑惑地看向她。   洛九娘惨白着脸,连声?音都在颤抖,“郎君,有、有老鼠咬妾身的脚。”   谢无陵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在她脚边肆无忌惮地爬了爬去。   在地牢住久了的老鼠并不怕人?,即使?是有人?的气息,也敢出?来活动。   洛九娘往谢无陵身边靠了靠,话音还带着哭腔:“郎君,妾身害怕,上回在地牢,妾身就被老鼠咬过。”   谢无陵拿过狱卒手里的长刀,刀尖直接插入了那只爬来爬去的老鼠身体里。   只听见叽叽一声?,老鼠瞬间?便没了命。   洛九娘心肝轻颤。   她见过谢无陵杀/人?,也见过他杀鼠,两者并无区别,一样的出?手干脆利落,一样的快准狠。   谢无陵拔出?了刀,瞧出?来她是真的害怕,又想到上回她在地牢的情景,便让谢吏送她回去。   洛九娘苍白着脸,显然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那妾身告退。”   出?了地牢,洛九娘才感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今晚谢无陵把自?己叫上的原因——或许也是在给自?己警告、又或许是在震慑。   总之,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如夫人?!”   阿月的声?音将她神识拉了回来。   阿月在得知洛九娘被谢无陵带到地牢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见阿月关心着自?己,洛九娘心头一暖,紧张的情绪也有所缓解。她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陪郎君过来查看一下?那刺客。”   阿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真怕如夫人?像上回那样,再一次被郎君关进了地牢。   主仆两人?回到南桥院后,阿月就去准备热水了。   洛九娘在灯下?借着烛火绣香囊时,忽然听外面传来几声?布谷布谷的鸟声?。   她停下?动作,扯下?一块废旧的绢布,用火石在上面烫了一个?洞后,便打开窗将布条绑在了鸟腿上。   …   另外一边。   在洛九娘离开后,狱卒才问道:“刺史,这?刺客尸体该怎么处理?”   谢无陵淡淡地扫了一眼,“扔到乱葬岗。”   “是。”   两名狱卒抬起洛青的尸体,刚走到门口?时,又被谢无陵叫住,“守在乱葬岗,等尸体腐烂。”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是。”   听到尸体腐烂这?四个?字,刘大夫便察觉到谢无陵不相信这?人?是真的死?了。他倒是不怀疑自?己的医术,而是这?世上假死?之法太多了。   谢无陵把配剑上的剑穗扯了下?来,交给了刘大夫,“检查一下?这?里面的香料。”   刘大夫拿到鼻尖嗅了嗅,“刺史,这?剑穗里面就是普通的香料,不过也确实有安神的成分。”   他想起今天在阿月那里看到的香料,“与阿月今日买回来的无异。”   谢无陵看向他,眼眸深邃,眸底似有暗流涌动。   “你确定?”   刘大夫心头微紧,但?自?己行医多年,是不会辨别错的。他确定地点了点头,“属下?不敢妄论。”   谢无陵没再多言,只是把剑穗重新挂回到了剑身之上。   至此,他才好好看了眼这?剑穗。   这?剑穗是用了心的,针脚细密精致,烫金色的线在上面绣了‘景澄’两字。   ——这?是他的字。   刘大夫看着谢无陵,心中怀着几分忐忑,问道:“刺史还是在怀疑如夫人??”   谢无陵并未回答刘大夫的话,只是在用指腹不断地摩挲着随身佩戴的长剑。   从山中营地到寿辰刺杀,再到如今刺客的咬舌自?尽,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这?一切给提前?安排好。   而他的这?位如夫人?,刚好也在这?一局之中。 第23章 我去不得?   乱葬岗向来是收容没人认领的尸体?的。   这年头,天下大乱,乱葬岗的尸体?堆积如山。倘若遇到好心人,还能帮着?埋一埋;但若是从监狱里出?来的,直接一卷凉席裹了了事。   洛青的尸体?就被狱卒们裹上草席,扔在尸体?堆里。   夜里,几声秃鹫声响起后,裹在凉席里的手,指尖动了动。   寒风萧瑟,吹着?坟地里的白帆簌簌作响,跟鬼啸声一样。   此时,乱葬岗外的破败茅屋里,两名黑色甲胄打扮的小兵正围在火堆旁喝酒,他?们是奉命守在这里的,等刺客尸体?腐烂后,他?们才能离开。   然而霜降过后,江州的气候变得又冷又湿,这尸体?恐怕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开始腐烂。   “欸我?说,这乱葬岗不会闹鬼吧?”   外面风声越来越大,桀桀的声音听着?让人毛骨悚然。其中一名小兵穿着?黑色棉裤,头上还抱着?一块黄色的头巾。他?扯着?头,朝窗外瞧了瞧堆积如山的尸骨。   这茅屋视线好,一眼就可以看到尸骨堆上的洛青。   “瞎说什么。”   另外一人身穿同色系的棉裤,但头上戴的却是一块黑色头巾。他?猛灌了一口酒,豪放地擦掉嘴边的酒渍,“咱俩跟着?刺史这么多年,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这手上占了无数的鲜血,你有见过鬼来找我?们吗?”   “这倒也是。”   黄色头巾小兵点了点头,心想就是都是天气冷的原因,才让自己产生了错觉。这般想着?,他?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等火烧旺了些后,他?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一看,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爆出?了粗口。   “他?娘的!”   黑色头巾被他?这一声给吓到了,不悦道:“干什么?把我?这碗汤都给吓洒了。”   “人、人不见了!”   闻言,黑色头巾连忙放下手上的汤碗,飞扑过来,也趴在窗口往外看去?——原本尸骨堆上的洛青的尸体?在此时不翼而飞,只有一张草席,歪歪斜斜地扔在地上。   两人心头顿时一慌,拉开破旧的木门,急匆匆地出?去?查看情况。   屋外风声寂寂,除了漫山遍野的坟地与尸骨,没有一点点活物的气息。   “该不会真有鬼吧?”   话音刚落,黑色头巾小兵就瞪大了眼睛,眸中露出?惊恐,“你后面——”   “我?后面怎……”   黄色头巾回头,话还没说完,便撞上一张惨白的脸。   这不是死在地牢里的洛青么。   黄色头巾小兵还未反应过来,洛青便亮出?了手里的短刀,刀光剑影之间,小兵瞬间便被抹了脖子。   黑色头巾见同伴死了,慌不择乱地逃跑,却被一枚疾驰的暗器直插入心脏,当?即倒地身亡。   -   刺史府开的伤药俨然是最好的。   洛九娘连着?涂抹了几日后,伤势已?然好转。只是再好的药膏,治伤容易,祛疤却很难。   江州下了两天秋雨过后,天气终于转晴。   洛九娘身子也爽利了些,晌午过后,便让阿月搬来了桌椅,在院子里磨香粉。   正磨着?,院外便传来了阿月的声音,“如夫人,郎君让人送来了临江楼的糕点。”   洛九娘抬头,看见阿月提着?食盒,兴冲冲地进了院。   她有些意外,她知道今日谢无陵在临江楼宴客,但没想到他?会让人给自己送些回来。   “听说这临江楼的糕点味道可好了。”   阿月也去?买过几次,但每次去?买的时候都得排队。等轮到她时已?经卖完了。如夫人又不许她用刺史府的特权,故而外面吹得再厉害,她都没有吃过。   洛九娘停下研磨的手,眉眼弯了弯,“是郎君送回来的啊,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洛九娘从阿月手里接过了食盒。   刚一打开,就看到了糕点下压着?的一枚青竹叶。她的手冷不丁地顿住,问向阿月:“这糕点你是从何人手里接过的?”   阿月回:“谢侍卫。”   洛九娘:“那接过后,可有离手过?”   阿月摇头:“没有。”   她不解:“如夫人,您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洛九娘面色镇定,叫人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是这糕点有点凉了。”   阿月:“那奴去?给您热热。”   “不用。”   洛九娘换了个话题,“帮我换一壶热茶就行。”   “是。”   阿月很快就下去?泡茶了。   等她一走,洛九娘便将食盒里的糕点一枚一枚地掰开。直到掰开最后一枚时,她才看到里面的字条——城外白云寺。   洛九娘重新将糕点装盒,又将字条扔进炭火里,燃烧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后,阿月也提着?泡好的新茶回来了。   这临江楼的糕点味道确实不错,入口清甜,似乎还带着?一股梅花的清香。   “这个时节有梅花吗?”   阿月回道:“如夫人,城外白云寺的早梅开了呢。”   “原来如此。”   洛九娘喝了口热茶,故作无意地问起,“阿月,那白云寺的菩萨当?真有那么灵验么?”   之前阿月说过,等她从清栾山回来,就去?白云寺拜拜。   但从清栾山回来的第二日她便被谢无陵送到了别院,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   “真的灵!”   阿月眼睛一亮,小嘴叭叭地列举了一箩筐,什么邻居家的婶婶多年未孕,去?白云寺拜了菩萨后第二个月就怀上了;还有什么新媳妇求子,第二年当?真生了男丁。   “如夫人,您想通了?”   “阿月,我?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幸而捡回了一条命。”洛九娘放下糕点,轻声叹气:“你之前说白云寺很灵验,便想着?去?拜拜,顺便给郎君求一道平安福。”   阿月眸中的光芒比洛九娘还激动,“那奴明?日就陪您上山。”   洛九娘见她性子急,便笑道:“不急,等晚上郎君回来,我?问过他?再说。”   …   晚膳后,洛九娘见谢无陵还在宴客,就没有再等。洗漱完后,便上床歇息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外面忽而响起谢吏的敲门声。   她睁开眼,披了件大氅,让阿月先去?开门了。   谢吏进院后,先是行了礼,随后便道:“如夫人,刺史今日吃了酒,似乎头疾又犯了,让您过去?再给按按。”   夜风一吹,洛九娘睡意吹散了不少,人也变得清醒了。   听到谢吏这话,她心中不免轻嗤一声,自从给谢无陵按了一回,他?倒是上瘾了,这三更半夜叫自己受冻,他?倒是舒服/快活。   洛九娘心中虽这么想,但面上却还是温和地笑笑,“那请谢侍卫稍等片刻。”   洛九娘回房间换好衣服,转头便对上阿月含笑的目光。   她不明?所以。   阿月小声说:“如夫人,如今您伤势渐好,也该和刺史多接触接触了。”   她嘿嘿地笑着?:“虽然菩萨很灵,但也要您主动一点。”   洛九娘哑然,唇角很无奈地扯了一下。   她没回阿月这话,带上了下午新磨好的香粉,便跟着?谢吏去?了谢无陵的院子。   一进屋,洛九娘便嗅到一股残酒味。   虽然谢无陵回府后,就让小厮准备了热水沐浴,但这股浓酒还是一时半会儿消散不掉。   屋内没有燃烧炭火,混合着?残酒味,有股沁人心骨的寒湿。   “刺史,如夫人来了。”   “嗯。”   洛九娘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软椅上闭目躺着?的谢无陵。他?酒意还没散,睁眼看过来时,凌厉的眉眼竟然多了几分柔和。   “郎君。”   洛九娘福了福身。   “过来。”   谢无陵眼神朝她示意。   “是。”   洛九娘走上前,点上了安神香,这股温和的香味一出?来瞬间便中和了屋内的酒味。   她指腹贴上谢无陵的太阳穴,或轻或重地按着?。   而一旁,将她带过来的谢吏并未离开,他?继而禀报道:“刺史,阿水的尸体?找到了,就在郊外的城隍庙里。”   前些日子他?查到阿水送的饭菜确实有问题,但找过去?时,人却不见了。   谢无陵享受着?洛九娘的按摩,神色淡淡,连眼睛都没睁开。   “畏罪还是他?杀?”   “像是他?杀。”   谢吏回答:“被一刀抹了脖子。”   谢无陵冷嗤:“这些人真大胆,竟将手伸到了刺史府。”   他?睨了一眼谢吏,“还有何事禀报?”   谢吏继续道:“乱葬岗的事,属下、属下至今还未查清。城内城外搜查的人,也毫无所获。”   谢无陵:“已?经几天了?”   谢吏心头一赫,掀开衣袍,直接半跪在了地上:“是属下办事不周,请刺史责罚。”   谢无陵睁开眼,黑眸深邃,长睫地下一片阴翳。他?没说话,只是指尖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案几。   气氛有些安静。   他?不开口,谢吏自然也不敢多言。   须臾,谢无陵才抬起眼皮,看向跪在门口的谢吏,“不必再查了,既然尸体?都被人救走了,现在去?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   谢吏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那属下告退。”   他?起身,正欲退出?房间,又听谢无陵说道:“准备一盆炭火进来。”   谢吏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洛九娘身上:“是,属下这就去?办。”   洛九娘听完主仆两人的对话,面上神色并无变化。   她虽然知道洛姨已?经无事,但轮葬岗一事,谢无陵从未对外泄露过,就连平时爱打听八卦之事的阿月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看来,有些消息谢无陵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是半点也打听不到的。   “郎君。”   洛九娘声音温软,“妾身这次大难不死,定是佛祖保佑,所以妾身想去?城外的白云寺拜拜。”   她眸底清波纯澈,对上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后,耳根慢慢浮上嫣红,“听阿月说,白云寺的送子观音灵验,妾身、妾身也想顺便再拜拜。”   谢无陵没着?急开口,视线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意欲何为。   洛九娘心脏跟着?怦怦跳起来。   以谢无陵的疑心,自己定然是要与他?周旋许久的。   她脑海里酝酿了一番,正准备开口时,就听谢无陵道:“正好这几日我?没事,便同你一起去?白云寺。”   洛九娘稍怔。   若是往常,他?定会审视一番的。而这次,却答应得如此畅快。   “郎君也去?吗?”   谢无陵没回反问:“我?去?不得?”   洛九娘连连摇头,“郎君去?,妾身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双眸湿润,带着?几分讨好,“只是郎君日理万机,妾身、受宠若惊。”   谢无陵眉梢轻佻。   他?看着?如此乖巧温婉的洛九娘,脑海里不断涌出?两人在书?房时的画面,见她低眉婉转时的媚意,听到拽着?自己的袖子低低啜泣。   在酒香的催促下,谢无陵本来压下去?的心思?再次浮动起来。   他?握住了洛九娘的手腕,直接将她拽至了身前。 第24章 希望郎君的愿望全部实现。……   洛九娘双手撑在谢无陵的胸前,感受到他身体发出的炙热温度。   这温度似乎也传染到了自己,热气蒸熏,她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烤。   “郎君。”   她羞赧地低下?头去,只露出一节柔软的脖颈。   在这世道里,不管是人或者?动物,在低头求和时,总会向强者?露出自己最柔弱的地方来。   谢无陵喉结轻滚,大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重新抬头看向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内里似有暗流涌动。   谢无陵头颈微抬,吻住了那张绯色艳丽的樱唇。   在洛九娘之前,他从未有过其他女人。自他出生起,他就被置于了各种权利斗争的漩涡之中。即便是后来做了江州刺史?,他周围也是危机四伏,他要?不断打仗、征服周边的小?诸侯们,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也才能使更多的人信服。   而洛九娘,在明知?道她身份未明、极有可?能是来杀自己的情况下?,也依旧将?她带在了身边。   他食髓知?味,不知?从何起,开始迷恋她的身/体。   洛九娘撑在谢无陵胸口上的双手渐渐地失去了力?,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但随即又被谢无陵架着腰给捞了上来。   他的亲吻并未有所进步,唇舌辗转反侧之间,依旧里面横冲直撞。   这时,门外响起了谢吏的声音,生生打断了这份旖旎。   “刺史?,属下?把炭火送来了。”   谢无陵这才放开了洛九娘,他皱起眉头,神色似乎有些不满。   “进来。”   谢吏提着火盆进来,偷偷瞄了眼洛九娘潮红的面色,便知?道自己是打搅了刺史?的好事,匆匆放好火盆就出去了。   顺便将?门也关上了。   屋内上了火,不消一会儿就暖了起来。   洛九娘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肚兜挂不住,歪歪斜斜的吊在手臂上,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滑到手腕上,就是掉不下?来。   谢无陵带着厚茧的手指轻抚着她胸前那条丑陋的伤疤。   这处的剑伤已经彻底好了,却?也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   稍顷,谢无陵俯身下?去,用牙齿去咬那道伤疤。   洛九娘嗯嗯两声,她已经被架了起来,指尖用力?地抓着谢无陵的手臂。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在他臂膀上留下?抓痕,反倒是像被欺负了的奶猫的反击。   还?不如那条刀伤醒目。   洛九娘眼尾泛起了红渍,被他缠得?久了,簌簌地哭了出来。   “郎君,妾身、妾身——”   话语还?没说?完,谢无陵便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按在了怀中。他声音低沉,眸中汹涌的欲/色也不再掩饰,“既然要?去拜菩萨,那这次就不留在外面了。”   洛九娘身体猛地颤抖起来,脑海里也有一道白光闪过。   在那一瞬间后,她像是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幽魂。   房间内的温度久居不下?。   谢无陵向来体热,即便是在外行军打仗也很?少用到的炭火。但这次之后,他却?不顾灼热,罕见地将?洛九娘揽在了怀中。   …   去白云寺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阿月听到谢无陵要?亲自陪洛九娘去的消息后,高兴坏了,这些天一直在南桥院备着各种东西。洛九娘有几次想阻止她,但想想后,就由她去了。   让整个刺史?府的人都知?道她心悦谢无陵,对她来说?,并非坏事。   三日后的清晨,去白云寺的人马便出发了。   洛九娘坐在马车内,时不时地掀起帘子看看外面的街景。   江州被谢无陵治理得?很?好。   虽然有过外来的流民,但都被一一安置下?来了,愿意留下?来的就给块地,自己劳作。   若是不愿的……   当然也没有不愿的,谁也不想一生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洛九娘想起自己在建康时,就曾被流民打劫过,那些流浪久了的亡命之徒,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建康是大家族以及达官贵人的地方,街道上是不允许出现流民的,一旦出现,情况好点的就被赶了出来,情况不好的,就地杀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白云寺。   白云寺的静心主持曾是建康有名的世家千金,早年间颠沛流离,和几任丈夫都是生死离别,后来便看破红尘,在这白云寺出了家。   “谢刺史?。”   静心出家多年,眉目向来是沉静柔和的,她招呼这一队从江州城而来的兵马,“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和如夫人进去休息吧。”   白云寺香火鼎盛。   但许是今天谢无陵要来的原因,庙里竟无一位香客。   两人刚在厢房内坐下,谢吏就匆匆赶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谢无陵面色无常:“若非军营中事,就在这里说?。”   谢吏看了眼洛九娘,犹豫了片刻,依旧没开口。   洛九娘倒是懂事,她打了声呵欠,困倦道:“郎君的事情更重要?,妾身身子正好乏了,就在这厢房里小?憩片刻。”   谢无陵见她懂事,眉梢微挑,随即便和谢吏出去了。   他人这么?一走,洛九娘一直伪装着的眉眼便染上愁容。   洛姨约她在白云寺见面的,但谢无陵这次也来了,并且还?带了一队人马。   正这般想着,屋外忽而传来了敲门声。   “如夫人,小?僧过来送些茶水。”   “进来吧。”   洛九娘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并没有去关注进来的僧尼。   她想着事情,余光里,看见一双细手将?茶水放下?后并未离开,墙壁上也倒影出一抹高挑的身影来。   洛九娘盯了盯墙壁上的倒影,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转过了头去。   这么?一回头,果?然看到一身僧袍打扮的洛青。   她张了张嘴,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洛姨。   洛青脸上有一道伤疤,不知?是在地牢里留下?的,还?是为了隐藏身份刻意弄的。   洛九娘很?快调整好状态,“不知?洛姨这次找阿竹来是为何事?”   洛青没着急开口,而是先打量了她一眼。   在听说?她已痊愈后,心头也悄然松了口气,这才道:“如今我已经在江州暴露,不宜再在江州久留,过几日便要?返回建康了。”   洛九娘掌心捏紧。   洛姨在的时候,她还?有些念想,这么?一走,在这江州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那以后,阿竹与谁联系?”   洛九娘压着心里的情绪,但下?垂的眼睑还?是将?她的失落泄露了出来。   洛青:“这个你不必担心,会有人来接替我的。”   洛九娘张了张嘴,所有不舍的话,都化作了一声轻嗯。   她不能将?不舍的情绪挂在脸上。   半晌后,她弯了下?唇,神色恢复如常:“阿竹会谨记来江州的目的。”   许是要?分别了,洛青往日严肃的眉眼也变得?温和起来,“万事小?心,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被关在地牢的那几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谁知?,那天的饭菜里竟然多了一枚假死药。   她自然是知?道这枚假死药是谁送来的。   当年青影阁所有的小?孩里,就阿竹一人把假死药做了出来。   她也知?道,在谢无陵手上把自己救出来是多么?的不易,稍微不慎就会全?军覆没,不止自己,就连她也要?死。   “阿竹知?道。”   洛九娘颔首,她顿了下?,又想起前些天在刺史?府听到的事,不安地询问:“洛姨,太后要?与大凉联姻,这是怎么?回事?”   洛青这些时日一直在江州,知?道的便不多:“半个月前,大凉送来求和信,愿和大雍和平相处,但前提是得?让大雍派出公主和亲。”   洛九娘:“那太后是怎么?打算的?”   洛青摇头:“太后还?没下?定论。”   朝中大臣自动分为两派。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严重影响太后在朝中的威信,甚至会激发各地诸侯的谋逆之心。   她顿了下?,又问起洛九娘来:“谢无陵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洛九娘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洛青眉头一紧,来不及同洛九娘说?道别之类的话,便破窗而出。   “如夫人。”   屋外的人推门进来,见窗户明晃晃地开着,她欸了声,“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把窗开了?”   进来的是阿月。   洛九娘小?小?地松了口气,道:“我见外面的早梅开了,就打开窗来瞧瞧。”   阿月没察觉到异常,走过去,正准备关上窗时,突然咦了声。   “怎么?了?”   洛九娘心脏骤然悬了起来。   阿月捡起了窗边的僧帽,喃喃道:“僧尼的帽子怎会遗落在此处。”   洛九娘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面色却?一片镇定:“大约是他们进来打扫时,不小?心留下?的,不碍事。”   阿月点点头,倒是没往深处想。   …   谢无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同谢吏商量了什么?,直到饭点才回来。   静心主持亲自送来了斋菜,“寺庙照顾不周,还?请刺史?和如夫人多多担待。”   谢无陵没开口。   倒是洛九娘弯了弯眉眼,含笑道:“静心师太客气了。”   静心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正准备出去时,忽而想起另外一件来,回头提醒道:“院中有一棵千年古树,已生出了灵性,若是如夫人有意,可?以前去祈福。”   她不动神色地观察了洛九娘与谢无陵一眼。   虽然自己这一生的感情坎坷波折,但她衷心希望这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白头。   洛九娘垂首:“多谢师太提醒。”   洛九娘本来没在意祈福树之事,但吃过晚膳后,她去院中赏梅时,却?无意间走到了这棵古树面前。   这棵古树算是白云寺的镇寺之宝了。   粗壮的枝丫上绑满了祈福用的祈福带。   这些祈福带迎风飘扬,像是神明在轻柔地抚摸着这方天地。   洛九娘看向谢无陵,小?心翼翼地提议:“郎君,静心师太说?这棵古树有灵,不如我们也去拜拜吧。”   谢无陵眸中闪过了一丝轻嗤,“我不信这些。”   若是许愿真的有灵,那他从卑微的次子爬到了现在,又算什么??   洛九娘面色失落,她轻咬了下?唇,“既然郎君不愿,那就——”   “你若是想去便去。”   谢无陵打断了她的话,并未阻止她的行动。   洛九娘瞬间便由忧转喜,她快步走到祈福树面前,在祈福带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刚写完,背后便冷不丁地传来谢无陵的声音。   “写的什么??”   洛九娘心头一赫。   她倒是并未藏着掖着,反而大方地拿出来给他看。   谢无陵看到上面的字迹。   天气冷,她被冻得?指尖通红,写出来的字有些歪扭。   “希望郎君的愿望全?部实现。”   谢无陵敛住了唇,低垂的眼睑将?黑眸中的情绪掩盖。   “我没什么?愿望。”   洛九娘也不在意,反而伸手去够最上面的枝丫,想将?祈福带挂上去。   只是她身量不高,即便是踮起脚来,也够不到位置。   谢无陵见此,直接祈福带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他身形比洛九娘高大得?多,猿臂蜂腰,长手一伸,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祈福带挂在了祈福树的最高点。   “既然是古树,为何不把祈福的机会留给自己。”   洛九娘抬眸,杏眸清澈明亮地看着谢无陵,“妾身得?郎君相救,这辈子已经衣食无忧,自然别无他求。”   她一顿,继续温温柔柔地说?道:“但郎君不一样,郎君是江州之主,心里必定有雄才大略。”   谢无陵望进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莫名地被她的眼神烫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又望向了这棵千年古树,唇角很?浅地翘起了一个弧度,若有似无般。   “雄才大略可?不是靠祈福得?来的。” 第25章 只怕是刺史不喜欢。   白云寺的梅园在江州也算得?是一绝,每年立冬左右早梅开放,直到次年的立春后才陆陆续续结束。   洛九娘在园中摘了些梅花回去?,打算回南桥院后复刻一下那道临江楼的点心。   天色将晚,山风浮动。   逛完梅园的的洛九娘,同谢无陵一道回了厢房。   厢房内早早地就被阿月放置好了炭火,暖融融的,只?是——静心主持并未安排多余的房间,也就意味着她今晚要与谢无陵同塌而?眠。   洛九娘坐在床边,手指拨弄着红梅,眼神不经?意地瞥到了正在喝茶的谢无陵。   他脸上表情并不明显,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洛九娘来?江州的这一年里,虽跟谢无陵做了无数次亲密之事,但从未同床共枕过。谢无陵对她的防备心极重,每次完事后,都会让谢吏将自己送回南桥院。   考虑到之前的情况,她想了想,说:“郎君,妾身再同主持要一间厢房。”   谢无陵放下茶杯,“白云寺简陋,拿不出多余的厢房。”   “那妾身去?拿些被褥过来?打地铺。”   洛九娘豁然站起?身来?,正欲出去?之时,却被谢无陵紧扣住了手腕,“你同我睡不得??”   谢无陵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树敌太多,除了手下的几名心腹外,他无时无刻不防备着枕边之人?。   对于今晚的同塌而?眠,他似乎并不排斥。只?是这会儿?见见洛九娘三番四次地推脱,心头自然生了几分恼意。   “自然不是。”   洛九娘连忙摇头:“郎君向来?不喜与他人?同睡,妾身怎敢打扰?郎君这次陪妾身来?白云寺,妾身已经?很开心了,自然、也不敢再强求什么。”   谢无陵眉头蹙紧,心头的恼怒非但没?消,反而?越积越多。   半晌,他松开了手,似乎是任由她去?了。   洛九娘走到门前,刚打开门,正好就碰上了来?送被子的僧尼。她浅施了一礼,“如夫人?,这山里比不得?刺史府,夜里寒凉,主持让贫尼送床被子过来?。”   洛九娘神色一喜,双手接过了被子:“有劳了。”   “如夫人?客气。”   僧尼离开后,洛九娘关上门,将被子平整地铺在地上。   而?谢无陵坐在桌边,冷着眼看着她忙来?忙去?,一言不发?。   打好地铺,洛九娘又道了声‘郎君早些安歇’。   谢无陵依旧没?出声,任由她吹掉了烛灯。   光源一没?,厢房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间隙照了进来?。   光辉流泻在她身上,面容显得?格外恬静柔美。   谢无陵也躺上了床,但甚觉得?被褥里冰冰凉凉的。   没?过多久,厢房里的炭火便?烧没?了,冷气漫了进来?。白云寺的炭火有限,能供给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夜里山风大,不消多时便?吹得?门窗哐哐作响。   谢无陵到了陌生环境后,极难安眠。   他迎着月光,看向在地铺里逐渐蜷缩成一团的洛九娘。   谢无陵那点恼怒变成了恻隐之心,随即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洛九娘紧闭着眼,似乎睡得?有些迷糊,口里还不断小声呢喃着什么。   谢无陵凑近了些,依旧没?听清。   “你说什么?”   洛九娘似乎听见了他的话,梦中呓语,像是在回应他似地,轻喊了声郎君。   “阿竹、好冷。”   “明知?道山里冷,还想着把床让给我。”   谢无陵俯身,直接将洛九娘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虽然不喜与他人?同床,但也不屑于让一个?弱女子去?打地铺。   洛九娘感受到谢无陵炙热的体温,顺势便?搂着他的脖颈,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郎君。”   她拽着谢无陵的衣襟,喃喃自语。   谢无陵并未去?睡那张地铺,他将洛九娘放到床上后,便?转身出去?了。   等关门声响起?后,睡梦中的洛九娘却突然睁开了眼。   -   次日一早。   洛九娘醒来?时,谢无陵并不在房间内,他似乎一夜未归。   阿月送来?了热水,伺候洛九娘梳洗完。   “郎君呢?”   洛九娘问道。   阿月回:“如夫人?,郎君一早便?去?院中练剑了。”   洛九娘了然,披了件大氅快步走到后院,人?还未至,便?听见了一阵阵凌厉的剑鸣之声。   她不由得?止住脚步,看向了不远处的谢无陵。他是行军打仗的将领,剑法并不优美,但一招一式都具有凌厉的杀气。   反观自己,在青影阁的那几年,她的剑法虽然精巧,但对于谢无陵这种上过战场的,还是缺少了些杀气。   她并不是谢无陵的对手。   若是可能,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谢无陵对上。   洛九娘心中怀着事,下一瞬,突然对上了谢无陵看过来的视线。   他瞳色漆黑如墨,看不清深浅。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悬,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走了过去?,“听阿月说,郎君在院中练剑,妾身便?想着过来?瞧瞧。”   许是天气太冷,谢无陵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冷意,“可我看,你在凉亭待了许久。”   洛九娘抬头看向谢无陵,澄澈的杏眸里多了几分孺慕之情,“妾身是怕打搅到了郎君。”   谢无陵没?开口,倒是这时几声猫叫传入了耳中。   洛九娘自然也是听见了,她循声望去?,看见一只?毛色漂亮的三花小猫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凑近了些,她才发?现这只?猫儿?腿部受了伤,似乎是被捕兽夹给夹伤的,血浸透了腿部周围的柔软猫毛,粘连成一绺一绺的。   这猫儿?许久不见生人?,对于洛九娘亲近,还有些抗拒,甚至还伸出小爪子去?抓她。   洛九娘没?及时躲开,手背上被它抓出了一道伤痕。   谢无陵看见这么一幕,眉头轻蹙。   洛九娘并未在意,她将猫儿?抱回了房间,又让阿月取来?了药膏。   好在小猫乖顺,在洛九娘的抚摸下,渐渐地放下戒备心来?,甚至还探出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洛九娘被它逗得?咯咯笑。   今日日头颇好,阳光散落在她的脸上,往日温顺的眉眼在此刻竟然多了几分不常见的灵动。   “既然喜欢,就把这只?猫儿?带回去?。”   谢无陵的声音让洛九娘收敛了笑意,她摇了摇头,“若是这猫是白云寺之物,我怎好夺人?所爱?”   谢无陵蓦地想起?昨晚的光景来?——   他并不喜欢她忤逆自己。   若是这只?猫她真喜欢,从白云寺要来?又何妨?   谢无陵脸色顿时一沉。   “随你。”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的背影。   他好像又有点生气了。   …   将猫儿?安置好,洛九娘在寺庙里用了斋饭。   谢无陵依旧不见人?影。   洛九娘吃过早膳后,将白云寺的菩萨挨个?拜了拜。   “夫人?,抽个?签吧。”   拜完最后一个?菩萨,洛九娘刚准备走,身后便?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她回头,见解签的是为眉眼温和的老僧人?,便?摇了摇签筒。   老僧拿起?摇落在地上的竹签,喃喃念着签文,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夫人?的这命格,前半生里要经?历过无数次的坎坷波折,两次三番命悬一线,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那后半生呢?”   僧人?笑得?神秘:“既然前半生都经?历过这么多的波折了,那后半生自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其实洛九娘也不信这些。   昨日许愿不过是为了得?到谢无陵的倾心罢了。   不过她还是冲老僧道了谢。   拜完菩萨,也到了回程的时候。   马车已经?在山外等着了,但洛九娘走过去?时,并未看到谢无陵的身影。   谢吏道:“容如夫人?稍等片刻,刺史在寺中碰见了好友。”   洛九娘多问了一句:“什么好友?”   这话谢吏就没?有再回。   洛九娘了然,“是妾身多嘴了。”   她不再多问,掀开帘子,坐进了马车内。   刚坐好,阿月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如夫人?,奴偷偷瞧见了,那人?似乎是个?白胡子老者。”   老者?   莫不是解签之人??   洛九娘眸底闪过了一丝锐利,随即便?遮掩得?干干净净,她好意提醒:“阿月,以?后看到这些就当是没?看到,免得?引来?杀人?之祸,知?道了吗?”   阿月连连点头:“奴知?道的。”   -   白云寺厢房内。   谢无陵坐主位,右手边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而?左手边则是一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刺史。”   那年轻的书生道:“在下刚从健康得?到消息,冯太后已经?拒绝了大凉联姻的提议,但因此惹得?北边胡人?不满,他们已经?大批量集结在淮北地区,说是要克服长江天堑,统一大凉。”   他停了下,继续说:“听冯太后的意思,这次击退胡人?,还是由您率兵出征。”   大雍早已破烂不堪,能用得?上的人?屈指可数。   建康那些人?既忌惮谢无陵的实力,又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谢无陵没?说话,倒是老者接过了话头:“刺史,老夫倒是觉得?去?这一趟也未尝不可,若是击退胡人?,对我们在大雍的威信极为有力。”   如今冯太后掌权,不服她的朝臣、诸侯众多。   这个?大雍迟早会乱的。   书生为难:“可是刺史这一走,那江州怎么办?”   建康是必然不会借兵的,到时候只?有从江州调兵了。江州的兵马一旦撤离,那就像是一头没?有母亲护着的幼崽。   谢无陵放下茶杯,“这次出兵是必然之事,我若是违背命令,执意留在江州,怕是会落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江老说得?对,此战必出。”   老者拱了拱手,“老夫愿意和范老将军共守江州。”   …   三人?商议完后,谢无陵该启程返回刺史府了。   他还未走出山门,忽而?听见静心主持在身后叫他。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刺史,这只?猫儿?真的不带走了吗?”   静心怀中抱着猫儿?,眼神怜悯:“这山中寒冷,寺庙里又忌油腥,这猫儿?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谢无陵面无表情,视线淡淡地落在小猫身上,上面还有洛九娘早上包扎过的伤口。   他并非良善之人?,对人?是、对动物亦是。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则。”   说完,他转身就走,却听见静心叹了口气,“可是贫尼看如夫人?挺喜欢这只?小猫的。”   谢无陵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她喜欢为什么不带走?”   他不限制她的行动,也说过了,想养直接就带回去?。   静心眉目染上无奈,“只?怕是刺史不喜欢,才不敢养的。”   谢无陵皱紧了眉。   他高大的身形矗立在原地,未有所行动。   静心道:“刺史将这猫儿?带回去?,如夫人?肯定会欢喜的。”   谢无陵定了定神。   须臾后,他大步走近,提起?猫咪后颈,直接扔进了怀中。 第26章 可能是在避嫌。   洛九娘在马车内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她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黑眸。   洛九娘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怀里便扔进来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她抱起来一看,竟然是早上救治的那只小三花。   她明晃晃地愣了下,“郎君,这小猫——”   “主?持说寺庙里忌油荤,这猫儿放在寺庙养不活。”   他站在马车外,光线被挡在外面,叫人看不见脸上的半点情绪来,“若是不喜欢,交给?下人养便是。”   “喜欢喜欢。”   洛九娘赶紧抱住了小三花,生怕对面的人反悔。   她唇角弯了又弯,连杏眸也在此时被注入了亮光,“妾身喜欢这只小猫,多?谢郎君!”   谢无陵瞧见了她亮晶晶的眼眸,心房顿时变得?胀胀的。   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充满了。   静心主?持果然没说错——带回猫儿果然令她欢喜。   “既然郎君愿意让妾身将这只小猫带回刺史府,那不如郎君替她取个名字吧。”   谢无陵眉梢微佻,“它是你养的,你爱取……”   他心想说,你爱取什么?就取什么?。   但瞧见洛九娘看过来的视线后,他转移了话题,“既是在白?云寺捡到的,那就叫白?云吧。”   洛九娘一听,欢喜地揉了揉小猫软乎乎的脑袋,“小猫,你有名字了,以后就叫白?云了。”   谢无陵瞧她是真的开心,比往日面对他时的笑容真真多?了,心头又莫名地涌出一股烦躁感。   …   回到刺史府已?是未时末了。   昨夜在白?云寺时,洛九娘睡得?并不安稳,一回到南桥院,困意就止不住地来。   但她躺下,屋外就传来了谢吏的声音,说是让她去一趟客院。   洛九娘只好披了件大氅起床,出门询问谢吏:“不知郎君找妾身有何要事?”   谢吏回:“不是刺史,而是如夫人您的叔父寻到了刺史府。”   “叔父?”   洛九娘愣了下。   当年她南下江州之时,确实用的是投奔叔父的名头。至于这个叔父到底有没有,得?看青影阁是怎么?安排的。   洛九娘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跟着谢吏到了客院。   彼时,房间里除了谢无陵外,还有一名身材挺拔颀长的青衣男子?,他面容俊朗,举止又儒雅,倒有几分世?家公子?之姿。   洛九娘怔在原地,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阿兄?”   “阿竹!”   听见声音后,青衣男子?连忙回了头。   等瞧见了真人,顿时又红了眼睛,“原来你竟来了江州寻我!家中老仆说,在重阳佳节那日,他见你在山上插过茱萸。若不是今日真的见到了你,我还以为是老仆在哄骗我。”   洛九娘轻声啜泣:“阿母去世?,临走前让我来江州寻叔父,等我来了江州才发?现你和叔父都不见了。”   洛邵轻叹,“连年战乱,我和父亲已?经很?久没回过江州了。”   谢无陵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听着兄妹俩人的谈话,不显山不露水地蹙了下眉。   今日从白?云寺回来后,他就收到府中的下人的禀报,说是如夫人的叔父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客院候着。   他曾派人去建康调查过洛九娘,也确实如她之前所言——亲生母亲入狱后,她便被一户姓洛的人家收养,而且这洛家也确实有一房亲戚在江州待过。   洛九娘想着谢无陵也在,便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给?他解释道:“郎君,这便是妾身之前同您讲过的收养妾身的洛家,阿兄是洛家二叔的长子?。早年前他们父子?俩人来了江州,但因为年年战乱,两家人早就失去了联系。”   闻声,谢无陵看向了洛邵,声音平淡,“不知这位洛郎君在江州做些什么??之前让人去寻你也寻不到。”   洛邵拱了拱手,态度谦卑恭敬:“回刺史,这些年在下跟着家父一直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故而联系不上。半个月前,父亲意外去世?,在下这才重新回了江州。本来是打算卖掉家里的田产、房契,去建康投被大伯一家,谁知大伯一家也去世?了。”   谢无陵:“什么?生意?”   洛邵回:“茶叶、粮食、酒水都有。”   谢无陵:“去了那些地方?”   洛邵:“徐州、豫州、荆州等地,连幽州也去过。”   “幽州?”   谢无陵淡声道:“那地方如今可是被大凉占据着。”   “是。”   洛邵坦白承认:“我们这些生意的,有了令牌还是会放行的。”   谢无陵没着急开口。   他眼睑半垂,细长的手指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洛邵的话。   气?氛稍显安静。   洛九娘从进门时,一颗心就高高悬起。这会儿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没什么?底。   她的身份谢无陵肯定查过,至于查到了什么、又查到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门外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安静。   范老将军一身玄色甲胄,他没经过谢无陵的应许就进来了,路过洛九娘与洛邵时,也直接将两人无事了。   范老将军径直走到谢无陵面前,“刺史,建康的官员来了。”   他说话声并不大,以至于屋内的其他两人都听见了。   谢无陵眉心一蹙,“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中的配剑,又看向了洛九娘,“既然你阿兄找来了,那便与他好好团聚。”   洛九娘颔首,一颗心惴惴跳着,“阿竹知道。”   谢无陵不再多?言,转身便和范老将军离开了客院。   等他人一走,洛九娘那颗悬着的心才重新落了下来。   她看向洛邵,喊了一声师兄:“师兄怎么?会来江州?可是洛姨派你过来的?”   在白?云寺这两天里,一直在期待着洛姨派遣的人,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洛邵。   洛邵是当年第一个进入青影阁的,他心性沉稳,做事干脆利落,算得?上是青影阁的头号刺客。   几年前,他悄然离开建康,在大雍境内游历,说是做生意,其实是留意各方诸侯的动态。   洛青曾有意让她和洛邵扮演一对假夫妻,以做生意的名头在大雍各地打探消息。   但不知道后来出于什么?原因,她还是留在了建康。   “是。”   洛邵想起刚刚进来的范老将军,说:“算算日子?,应该是太后下达的懿旨到了。”   “谢无陵当真要去抗胡?”   洛邵点了下头,说:“太后让他出兵,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他带兵离开,江州无人镇守,自然可破。届时,即便是他打了胜仗回来,江州本营也丢了;若是这次北伐他输了,那正好替太后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明明是好计策,可洛九娘听后却?高兴不起来。   洛邵注意到洛九娘的情绪不佳,有些不解:“阿竹,谢无陵一死,你就可以返回建康了,为何还不开心?莫不是——”   他皱起眉头,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喜欢上了谢无陵,在担心他的安危?”   洛九娘摇头:“师兄,谢无陵这一走,江州必定会陷入水火之中,那城中百姓怎么?办?”   不管是谁夺了江州,对于百姓来说,都是生死难料之事。若是那人极痛恨谢无陵,做出屠城之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她在青影阁这么?多?年,被教/会最多?的便是冷心冷情、对于主?人的命令要绝对服从。   但她来了江州这一年,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眷恋。   至少?她希望一直关心她的阿月能够活下去。   -   此时,前厅。   谢无陵送走冯太后派来的官员后,他盯着手里的兵符,深邃的眸光逐渐变得?阴沉冷冽。   这次出兵,建康果然只给?了他五千兵马。   以五千对胡人的百万铁骑,不亚于以卵击石。   年轻小将耐不住火气?:“刺史,干脆我们不出兵算了,拿五千兵马去北伐,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这大雍他们要玩完就玩完。”   “别瞎说。”   范老将军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吼他:“别忘了,刺史也姓谢!”   小将一口气?顿时憋在心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   是啊。   如今的大雍还是谢氏江山,谢无陵依旧皇室血脉。   当年老刺史乃先帝长子?,理应由他继承皇位。但不知老刺史发?生了何事,被废除了太子?之位,贬谪到了这鸟不拉屎的江州。   好在这些年江州两代刺史励精图治,养出了强壮的兵马来。   范老将军叹气?:“刺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出兵。”   谢无陵淡淡落下两字,又道:“这次老将军和江老就留在江州。”   范老将军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严肃起来,“末将就算死,也会护住江州、护住江州百姓。”   谢无陵没应,只是让他下去准备兵马,“三日后出发?。”   范老将军抱拳:“是!”   等范老将军和年轻小将离开后,房间顿时变得?冷寂起来。   谢吏抬腿走上前,“刺史,这次属下想与您一起去北伐抗胡。”   “你留下来。”   谢无陵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冷声吩咐:“留意洛家长兄的一举一动。”   谢吏了然。   原来刺史还是不放心这对兄妹。   谢无陵:“洛邵的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了。”   谢吏回答:“在这些年走商里,他交往的一直都是些商贩们,并无与官员交涉的情况。”   “一个官员也没有?”   “没有。”   谢无陵轻呷了一口茶。   既然是做生意,认识一个两个官员很?正常。   若是一个也没有,那极有可能是在避嫌。   “刺史,还有一件事。”   谢吏犹豫了下,说:“如夫人和洛郎君没有血缘关系。”   “那又如何?”   谢吏思?忖片刻,又斟酌了下说辞:“属下打探到,洛家当年有意撮合他们。”   “是么?。”   谢无陵喃喃。   他喉咙发?出了一声轻呵,细长的手指砰的一声便捏碎了茶杯。 第27章 它看得懂!【修改了结尾】……   洛邵虽是以洛九娘阿兄的名义?出现的,但两人始终是男女有别?。作为外男,他不?方便在刺史府久待,与‘小妹’叙完了家?常便离开了。   走时?谢无陵不?在,便由谢吏亲自送到门口。   立冬后,夜色降得很快。   洛九娘刚用过?晚膳,谢无陵便过?来了,他应该是洗了澡,发梢有些湿润,白日里那副玄色长衫也换成了较为柔和的青色,人看着也少了几分戾气?,只是腰间配得依旧是那把不?离身的长剑。   洛九娘放下手里的小三花,迎了上去,“郎君怎么来了?”   谢无陵即将要出兵,这一天里都在和手下副将商量部署之事,这会儿终于是得出了空闲时?间。   听洛九娘这么问,他蓦地想起白日里谢吏说的话——洛家?当年有意撮合她和洛邵。   谢无陵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轻哼,态度不?善。   “我不?能来?”   “自然不?是,郎君误会妾身了。”   洛九娘忙不?迭摇头?,“郎君今晚主动寻来,令妾身有些意外罢了。”   从她入府到现在,谢无陵来寻她的次数只有两回。   除开这一回,便是赵翦前来结盟的那日,他喝了赵翦送来的鹿酒,浑身的邪火难以释放,青天白日地就过?来了。   谢无陵眉头?轻蹙。   这话像是在哭诉自己对她不?好?,但仔细想想,他也确实?只来过?一两回。   “那郎君稍坐片刻,妾身去给您倒茶。”   洛九娘起身,正欲离开之时?,却被谢无陵拉住了手腕。   “不?用去了。”   洛九娘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   谢无陵上前一步,直接打?横抱起了她,径直朝屋内走去。   洛九娘自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羞赧地低下了头?去。   须臾,洛九娘被扔到在了柔软的床褥上,身子几乎陷在了棉花里。   谢无陵倾身压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压近,炙热滚烫,像一团熔浆似地,洛九娘被蒸熏得全身泛红,几乎要化成一汪春/水。   又加上屋里炭火放得足,不?消一会儿,两人身上都是汗涔涔的。   在谢无陵压下来之际,洛九娘单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另外一只手指了指猫窝里的小三花。   此刻,小三花正偏这头?,漂亮的猫儿眼好?奇地看着两人。   似乎是对两人接下来的行为非常感兴趣。   “小猫在看。”   “它又看不?懂。”   洛九娘用力地点头?,“它看得懂!”   繁衍是动物的本?能。   猫又怎么会看不?懂呢!   谢无陵双手撑在两侧,低头?看着她,不?为所动。   洛九娘急得快哭了。   她伸出手,怯怯地拽着谢无陵的衣袖,小声央求,话语里全是讨好?的语气?。   “郎君,求您了。”   谢无陵眸低有暗流涌动。   他喉结滚动,最终还是依了洛九娘的话,叫阿月进屋将小三花抱走了。   没有眼睛盯着,洛九娘心头?畅然一松。   谁知,下一瞬她再度被谢无陵凌空抱起。   洛九娘身体悬空,不?得已双手双脚同时?圈紧了他。   “既然猫儿不?能看,那自己能看吗?”   洛九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无陵放在铜镜面前,她的衣服边走边掉,等到她坐在镜子面前时?,身上的衣服已所剩无几了。   “郎君——”   洛九娘紧拽着谢无陵的衣服,头?摇得摇破浪鼓:“不?要在这里。”   这比猫儿看着都要羞耻。   谢无陵不?为所动,手指带着或轻或重地摩挲着她的唇瓣,“要像刚才那样求我,知道吗?”   洛九娘眼睑轻颤,她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说听我的话吗?”   谢无陵抬起洛九娘的下巴,“怎么这也摇头?,那也摇头??”   洛九娘迎上他翻涌着的黑眸,紧紧地咬住了唇。   谢无陵可没管洛九娘答没答应,他该做什么,自然就会做什么。   充其量比之前慢了些。   洛九娘嘴巴里松了气?,还是有意无意地泄出一些散碎的吟唱来。   这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缓,就跟小三花睡醒时?的迷迷糊糊的哼唧声。   谢无陵使了坏:“说话。”   洛九娘继续摇头?,唇瓣咬得紧紧的。   做青影阁细作这么多年,她什么都学过?了,但唯独没学过?如何讨自己夫君欢心。   谢无陵直接将她翻过?了身,从后面抱住了她,铜镜里映出两人纠缠的身影来。   “说话,嗯?”   洛九娘看到铜镜中的自己,脸羞得通红,连身上的皮肤都变得滚烫。   她剧烈地挣扎了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刺探。   洛九娘用力抓紧谢无陵的手臂,在她臂膀上留下了清晰的抓痕。   最终,她还是从嘴里溢出了一声央求。   “郎君,妾身、知错了。”   -   三日后,谢无陵整装出发。   他这次出兵北伐,几乎抽走了江州的大半兵力。   临行前,谢无陵在阵前讲话,“众将听令,今日我等奉旨讨胡、收复山河。大雍殊荣在此一战,你?们是堂堂正正的江州铁血男儿,哪怕是战死沙场、哪怕尸骨无存……”   洛九娘前来送别?时?,正好?看见谢无陵在鼓舞士气?。他眼睛紧盯着场上的士兵们,目光如炬,威严自若。就连声音也是铿锵有力、气?势如虹的。   那些战士深受他的鼓舞,各个热血沸腾,群情激昂。   洛九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江州兵,他们精神抖擞,势如破竹,比起建康那些兵马,他们是在优胜太多。   正在洛九娘走神之中,面前突然打?下来一道光影。   她抬头?,是谢无陵骑着的卢走到了她面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无陵声音低沉,身上的气?息尚未收敛,带着一股迫人之姿。   许是刚刚的那番话,洛九娘被他调动起了情绪,“郎君今日出发,妾身前来相送。”   谢无陵跳下马,冷眸凝视着她。   今日她穿了身嫣红色的长裙,小脸越发地明艳照人。   谢无陵心头?微松,声音依旧很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洛九娘从长袖里拿出了这些天配好?的安神香,双手递了过?去,“大夫说过?,郎君的头?疾就是因为考虑的事情太多。”   她言语真挚,“这是妾身提前准备好?的安神香,郎君在外打?战,定然是思?虑多多,这些香也可以帮着缓解缓解,若是郎君有信得过?下属,也可以让他像妾身那样按按头?。”   谢无陵从她手里接过?安神香。   即便是隔着香囊,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是漫了出来。   自从用了她配制的安神香后,他的头?疾确实?有些缓解。   “除了送香,你?还有什么话说。”   洛九娘摇头?。   谢无陵骤然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让指腹沾染上了这股熟悉的味道:“你?来就只是给我送安神香?”   洛九娘抬眸,对上谢无陵的眼神,诚恳地点了点头?。   谢无陵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烦躁感。   他唇线绷直,将装有安神香的香囊往怀中一塞,便翻身上马,只留给了洛九娘一个背影。   的卢嘶鸣一声,似乎对主人有些人不?满。   “郎君。”   洛九娘突然大声叫住了谢无陵。   谢无陵拽紧马绳,回头?朝她看去,随即便对上了一双澄澈又明亮的漂亮眼睛。   “妾身会在刺史府等您回来的。”   谢无陵并未开口,只是一双黑沉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直到出行的号角响起,他才拽着马绳,追上了前行的队伍。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远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瞬间便消失殆尽。   谢无陵这一走,江州恐怕会成为众矢之,她得提前做好?打?算才是。   阿月以为洛九娘还在为谢无陵的离开而感到难过?,便安慰道:“如夫人放心,以郎君的本?事,定会打?胜仗回来的。”   洛九娘冲阿月笑笑。   她倒不?是担心谢无陵的本?事,她只是担心江州的命运。   “我们该回去了。”   “是。”   …   此行北伐,大军三日内便抵达了长江天堑。   大雍虽然千疮百孔,但破旧的山河从不?缺乏忠义?之士,此行途中,谢无陵接收到了不?少前来的投奔将领。   只要真心抗胡,谢无陵都一一纳入了队伍。   是夜。   大军在江边安营扎寨。   经?过?连日的奔波,谢无陵的头?疾隐隐有复发的征兆。   他想起了洛九娘在临行前送他的安神香。   这些日子他遭到过?好?几波伏击,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但唯独那包安神香却好?好?地在衣袖里藏着。   谢无陵取出安神香,擦亮火石点燃。   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气?息飘了出来,也让他疼痛欲裂的头?疾有所缓解。   只是如今闻着这香,似乎是缺少了些什么。   谢无陵闭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按着太阳穴。   他大抵是知道了——   每次点燃这香时?,洛九娘总会为他按摩头?部。   “谢刺史。”   外面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谢无陵的思?绪,“我等有要事与你?商议。”   “进来吧。”   话音刚落,帐篷帘子便被人掀起,从外面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位将领。   这两人都是这次来投奔谢无陵的将领。   其中一个穿着青色甲胄的中年男人,乃徐州刺史麾下最有名的李州将军,其人战功赫赫,虽然年过?中旬,但依旧身板挺正,孔武有力。   另外一位年纪小的,是曲阳徐家?的小将,这次是受徐夫人的指点,特意来投奔谢无陵建功立业的。   一进帐篷,李将军便摊开了地图,开门见山道:“谢刺史你?看,此处是天然的峡口,易进难出,只要我们在这里埋伏好?兵马,届时?不?愁灭不?掉那帮胡人。”   “那些胡人不?是傻子。”   小将道:“他们不?会轻易进来的。”   李将军捏了捏胡须,“我们需派出一位将领诱敌深入。”   此次抗胡的将领多的是,但正说得上话、有牌面的却屈指可数。   帐篷里话题止住,两人心里暗暗盘算着适合去的将领。   “我去吧。”   谢无陵突然的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一老?一少两位将军回了头?,都怔怔地看向了谢无陵。   “谢刺史!”   谢无陵是这次北伐的将领,怎好?由他亲自出面。   谢无陵沉了沉声,神色冷峻,“这次大凉派来的将军是耶律信,此人狂傲自负,多年未曾有过?败仗。他早就想与我过?招,到时?候我假装不?敌,撤军逃走,他好?胜心切定会追上来。”   这些年自己在江州的名声渐起,甚至还传到了大凉。这位骁勇善战、且妒忌心强的胡人将军早就心有不?甘。   …   三人商议完,一轮圆月高挂在夜空。   军营里静的可怕。   李将军准备离开之时?,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安神香,他感叹了声,“谢刺史,您这香可真好?闻,可是家?中女眷做的?”   谢无陵唇角不?动神色地笑了下,并未回,但意思?明了。   李将军定了定神,突然道:“若是此次战事胜利,谢刺史有没有意愿和我徐州联姻,结成姻亲?”   他顿了下,又说:“袁都督府上的千金二八年华,才情出众,艳绝一时?,素有徐州第一美人之称。”   谢无陵收敛了唇角的弧度,他眸色颇深,一时?间让人揣摩不?透。   徐州距离江州太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建康,且兵力远不?如江州。若是徐州有难,必定会求于江州,到时?候他不?得不?出手。   另外,江州能从徐州拿到的利益太少。   但谢无陵并未明说,只是淡淡道:“府中已有一爱妾,只怕袁家?女郎会介意。”   李将军听出了谢无陵的推托之意,哈哈一笑,“此事不?急,谢刺史可以多考虑考虑。”   谢无陵颔首:“好?。”   -   谢无陵走后,洛九娘倒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不?过?她也算不?得自由,毕竟谢吏还留在刺史府里,她的一举一动依旧在谢无陵的监控之下。   自上次一别?后,洛邵便留在了江州,并且在离刺史府不?远处的置办了一家?布庄。   开业那日,洛九娘还去过?一次。   早膳后,洛九娘在院中浇花时?,得到谢吏的消息,说是洛邵来了。   “阿竹。”   洛邵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长衫,容貌更显清俊,惹得刺史府的侍女们频频回首。   谢无陵也是江州一等一的美男子。   但他与洛邵的清俊不?同,谢无陵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是从他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就像是一只凌厉而霸气?的苍鹰。   “阿兄来了?”   洛九娘放下手里的水壶,看向了他。   洛邵走上前,道:“今日是父亲的阴寿,想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去上柱香。”   既然是洛家?‘二叔’,洛九娘自然是要去的。无论是在布庄、还是在刺史府,都有谢无陵安排的眼线众多,故而洛邵只能以这种方式给她传递消息。   洛九娘点了点头?,又让阿月去准备一些上香的纸币、香烛。   既然洛九娘要出门,那谢吏自然是跟着的,说是照顾她的周全,实?则是授谢无陵的意,监控她的行动。   洛九娘并没有在意,由着谢吏去了。   ‘二叔’葬在半山腰,之前洛九娘还来这里插过?茱萸。   立冬之后,树木枯黄,山上也变得冷寂许多。   两人走到墓前,各自上了一炷香。   谢吏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退到一旁等着。   “阿竹。”   祭拜完,两人并未离开。   洛邵看向洛九娘,突然出声。   为了防止谢吏听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话音散落在风声里,有些听不?真切,“你?回建康吧,我接到消息,荆州刺史赵承已经?联合附近的诸侯,准备趁此机会拿下江州了。”   听到这个消息,洛九娘并没有多少意外。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攻打?江州的竟然是赵承,此前赵承还想跟谢无陵联合抗胡,结果人一走,就起了歹意。   看来赵翦之死,让赵承对谢无陵怨恨颇深。   洛九娘摇了下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   洛邵愣了下,声音也高了些,察觉到谢吏看过?来的目光,他又往下压了压,“难道是为了谢无陵?”   “不?。”   洛九娘说:“太后让我留在此处,我不?能擅离职守。”   洛邵:“都这个时?候,太后的命令这么重要?”   洛九娘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他外出的这些年,似乎也变了许多。   青影阁本?就是为太后培养的刺客的地方,太后的命令高于一切。当然还有一点,她不?能同外人说——冯太后是她的阿娘,是她的亲生母亲。   洛九娘点头?:“我一走,太后的计划就全落了空。”   而且谢无陵之所以能从容离开,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倘若江州没丢,倘若他安全回来——   后果洛九娘不?堪设想。   风声潇潇,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洛邵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劝解的话了。   “你?对青影阁到底是衷心。”   …   时?间渐晚,两人也准备返程了。   昨夜洛九娘没怎么睡好?,上了马车后,困意就止不?住地来。   她睡得正迷糊,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她蹙了蹙眉,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声音。”   “如夫人!是流民!”   阿月脸色苍白,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洛九娘忙掀起了帘子,便瞧见刺史府的马车被一群流民给团团围住了,他们手里那种破刀烂棒,眼中凶相毕露。   这次出府,洛九娘身边除了阿月,就只剩下谢吏一人。而且谢吏只穿了一件常服,半点都看不?出来是刺史府的人。   在这群流民眼里,这辆马车就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哪里来了这么多流民?”   洛九娘心生疑惑。   阿月大力地摇了摇头?。   她一个后宅之人,哪里知道行军打?仗的事。   洛九娘又移到马车前,掀开帘子问起了洛邵。   洛邵想了想,回:“如今胡人占据了淮北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想必这些人应当是从汝南、寿春那几个郡县逃亡下来的。”   这些流氓铁了心要让他们当肥羊,交换了下视线后,便挥着刀向马车冲来。   一柄刀直接刺破马车,插了进来。   幸好?洛九娘反应快,拉着阿月躲过?了这一刀。   阿月哪里见过?这些,顿时?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   “如夫人,奴、奴会保护你?的!”她捡起地上的刀,又胆小又很有用勇气?地挡在了洛九娘面前。   洛九娘怔了怔。   她看着阿月瘦小的背影,心头?一暖。   “阿月。”   她安抚了阿月一声,“不?会有事的。”   阿月胡乱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把洛九娘的话听进去。   这么多流民,光靠谢侍卫一人怎么能对付得过?来。   洛九娘摸向了藏在身上的短刀。   万不?得已之时?,她也会出手的。   然而她的手刚摸过?去,就被洛邵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眼神示意了下谢吏,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同为青影阁的刺客,她自然知道洛邵的意思?,又把短刀塞了回去。   洛邵抽出了自己的配剑,跳下了马车。   “谢侍卫,我与你?一起!”   情况紧迫,谢吏也顾不?得思?考别?的。   这些流氓虽然人数多,但到底是没有底子、且饿了很久的普通百姓。   两人不?消片刻,便将这活儿流民给压制住了。   谢吏这才有空思?考。   他看向洛邵,神情惊愕——这人的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要高。   “没想到洛郎君的功夫竟然这么好??在下自愧不?如。”   洛邵面色如常,也知道谢吏会这么问,从容不?迫地回答:“谢侍卫客气?了,既然在下做着走商的生意,自然要会一些功夫傍身的。”   谢吏:“不?知洛郎君师出何门?”   洛邵:“一些江湖侠客,不?足挂齿。”   谢吏:“我看洛郎君功夫深,想必是练了许久吧?”   洛邵:“是练了几年,但谈不?上深,只能护一护身边的人。”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涉了一番。   谢吏面上不?显,心头?实?则暗自揣测。   洛邵刚刚使用的功夫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此地离刺史府不?远,接到消息的侍卫立刻赶了过?来,将流民们押送进监牢后,就等刺史归来后再作打?算了。   谢吏回到刺史府后,立马便修书一封,快马加鞭地让人送了出去。   …   处理流民之事,便不?用洛九娘费心了,她直接被谢吏送回了南桥院。   “今日之事如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谢吏宽慰道:“只管安心休息便可。”   洛九娘颔首:“谢侍卫费心了。”   谢吏将事情处理的很干净。   洛九娘回到南桥院后,并未听侍女们提起过?此事。   只是这些日子没有谢无陵在,洛九娘好?像又变得无所事事了。   思?及此,她搬出了谢无陵之前送来的书籍,打?算抄抄书打?发一下时?间。但写?着写?着,就想到了今日遇到的流民。   像今天这样的流民定然不?止一波。   而且洛邵在谢吏面前展露出了功夫,肯定会被捅到谢无陵那里去。   洛邵的功夫也是洛青教的。   她担心他会被谢吏认出来。   阿月进来送茶水时?,正好?看到洛九娘在对着书本?出神。   她知道那些书本?是谢无陵送的,又联想到今日碰到的流民之事。便走上前,有些揶揄地询问:“如夫人是不?是在想郎君?”   “嗯?”   洛九娘回过?神来,有些不?解地看向阿月。   阿月眼神示意着洛九娘手上的书,“奴记得,这些书是郎君送来的。”   洛九娘怔愣了片刻,随即无奈地笑了下。   “确实?在想他。”   在想他会不?会看出洛邵的端倪来。 第28章 希望谢无陵能快点出现。   雍凉两军集结在淮河畔。   战事一触即发。   这次谢无陵出战,身?后只带了万余人兵马。胯-下的的卢马躁动地走来?走去,他拽紧马绳,抬眸望着大?凉临时搭建的简易城墙,眸光似铁,冰冷锐利。   “在下江州刺史谢无陵,特来?阵前请教?耶律将军。”   听见谢无陵的声?音,城楼上的大?凉军队立马便打整起了精神。   谢无陵这话除了寂寂的风声?,并?未得到回应。他遥看城墙,也并?未看到耶律信的身?影。   谢无陵笑出了声?,笑声?不大?,但足以让守城士兵听见,“听闻耶律将军骁勇善战,本将渡过长江,已来?此地多时,却?迟迟不见耶律将军出城应战,莫不是怕了?如今看来?这大?凉第一勇士的称号不过是徒有虚名!”   身?后的大?雍将士也起了哄笑。   立在城墙后的男人,身?穿黑色盔甲,睁目张须,怒火中?烧。   “好个谢无陵,他竟然这般羞辱于我!”   他拿过随从手里的长刀,“看我今天不宰了他!”   “将军!”   营中?军师连忙拦下了耶律信,“莫要上了他的当?,他只带一万兵马过来?,显然是有诈!”   耶律信忍了又忍,还是听从了军师的意思,只是大?手不耐地捏紧了长刀刀柄。   谢无陵见耶律信不为所动,也不恼,继续笑道:“看来?是我高估了耶律将军,也罢,我这就退兵离开,如此胆小怯战之人,也不值得我来?攻打。”   这些年谢无陵北伐抗胡,连续收复了好几座被胡人侵占的城池。他的大?名早已传到了大?凉,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平民?百姓,口口相传,说他是个英雄,甚至还将他与耶律信比较起来?。   说什么耶律信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而已,而谢无陵年轻英俊,心?中?又有谋略。   听多了言论的耶律信再也忍不住了。   “我岂会怕了谢无陵那黄毛小子?!”   这一次,他不顾军师的劝阻,跨上骏马就冲了出去。   谢无陵并?未看过耶律信真人,但瞧着来?人气势汹汹,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便知道是耶律信无疑了,也知道自?己的言语挑衅也起到了作用。   他唇角勾了下,语气有几分嘲弄之意,“我以为耶律将军当?真不敢了。”   耶律信轻哼了声?,“无知小儿,受死!”   他双腿一夹马肚,扬起长刀就朝谢无陵冲了过去。   谢无陵目光微凛,他拔出随身?长剑抵挡,刀剑相撞,发出了一声?刺耳的争鸣。   仅仅一招,耶律信便知道谢无陵的实力了。   他轻声?嘲弄:“不过如此!”   谢无陵并?未开口与他争辩。   像是默认了一般。   两人兵戎相见之时,双方士兵也不甘示弱,纷纷敲起战鼓来?。鼓声?雷雷,似有风雨压境之势。   数招过后。   眼见时机已然成熟,谢无陵假装不敌,被耶律信击落下马。   耶律信放声?大?笑,“大?雍口口相传的英雄,也不怎么样嘛?今日还不是死于我手?”   谢无陵起身?,伸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又拽住马绳,跃上马背。   “撤退。”   他大?喝一声?,骑着的卢朝着山峡口而去。   “追!”   耶律信目光一寒。   今日好不容易得此机会,他怎么能让谢无陵跑了?   “将军不可!”   军师神色顿时一慌,连忙跑下城楼,拦在了耶律信面前,“不能去追啊!恐怕有诈!”   “有诈有诈!这淮北已经是我的地盘了,量他也没什么计谋!”   耶律信已然杀红了眼,“今日我不仅要他的项上人头,还要他胯-下那匹骏马!”   “闪开!”   耶律信推开军师,带着一众随从追了上去。   军师看着耶律信的背影,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   谢无陵带着人马跑出几里地后,一回头,果真见耶律信的人马紧跟其后,他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等谢无陵的人马‘逃’到峡口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轻拽马绳,眼神落在了耶律信的身?上,“将军还真是穷追不舍啊!”   耶律信一路追过来?,灭谢无陵的怒火高涨,“谢无陵,今日峡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谢无陵并?未开口,只是招了招手,那些埋伏在山崖上的弓箭手顿时便露出了面。   人数虽然不多,但此地有天然优势,足以以少?拒多。   耶律信这才发觉自?己中?了埋伏,脸上又惊又恐,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好一个卑鄙无耻的黄毛小儿!”   话音刚落,无数箭弩齐发,如春雨一般细细麻麻。   耶律信所带来?的兵马,很快便伤的伤、死的死。他大?喝一声?,长刀砍掉朝他射来?的弓箭,再次朝着谢无陵挥了过去。   谢无陵提剑抵挡。   这一次,他根本没有给?耶律信任何机会。   刀光剑影之中?,只听见一道大凉军中高声叫喊。   “耶律将军!”   下一瞬,一颗头颅从马背上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滚到了小兵的脚下。   是耶律信的头。   他睁着眼,眼底还有一抹不甘与惊恐。   小兵顺着视线看向?了谢无陵。   谢无陵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身?穿金色甲胄,像是远古战神一般,强大?而又威严。   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身?凛冽,鲜血顺着剑身?低落在地上。   这一刻,他浑身?杀气腾腾。   “杀!一个不留!”   -   赵承的人马来?得很快,就在洛九娘从山上祭拜完回来?的第二天。   她早早地便得到了洛邵的消息——说是赵承集结了十五万兵马,如今就在城外?十里亭安营扎寨。   十里亭离江州不过二十公里,仅仅一日的功夫就能抵达。   城中?人心?惶惶。   谢无陵调走了大?部分兵力,留在城中?的不过五千人马,就算范老将军在,也很难用五千去抵御十五万。   “阿竹,你当?真不走?”   洛邵急匆匆地寻来?刺史府,再一次询问道。   起初他也以为谢无陵有计谋,可等赵承的人马都?来?,却?迟迟不见他的策略,一时间便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如今大?军兵临城下,唯有一走了之。   正在洛九娘犹豫之时,阿月便进来?传信,说了谢吏来?了。   不等洛九娘回应,谢吏便直接闯了进来?,他无视洛邵,声?音迫切:“请如夫人尽快收拾行囊,未时便随我们去开县。”   开县是江州附近的一座小城池,距离并?不远。   洛九娘不解:“怎么好端端地要去开县?”   谢吏猜测洛九娘还不知道赵承打过来?的事,便道:“荆州的赵刺史联合一小路诸侯来?攻打江州,刺史临走时,让我们退兵到开县,等他回来?。”   洛九娘了然。   原来?开县就是谢无陵的后招。   开县易守难攻,若是在城中?囤上足够的粮食,坚守三个月是不成为问题的。   只是这粮草总有断绝的一天,就看谢无陵能不能及时归来?。   “那江州呢?”   洛邵问道:“只能让给?赵承了?”   谢吏不说话,但已经默认了。   开县虽然比不上江州,但总归是保下了一城。等刺史回来?,定然会再夺下江州的。   谢吏传递完消息,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南桥院。   …   未时一刻。   洛九娘便带着阿月上了前往开县的马车。   “如夫人。”   阿月眉眼上染上愁思,“您说,郎君会赶得及回来?吗?”   郎君才走几天,江州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这些人就是看江州无人主持罢了。   洛九娘没开口。   这时,洛邵掀开马车帘子,直接坐了进来?。她怔愣了下,似乎在疑惑洛邵怎么堂而皇之地上了她的马车。   洛邵解释:“此去开县凶多吉少?,谢侍卫让我过来?保护你。”   洛九娘点了下头。   在谢吏眼里,她还是那个‘柔弱’的如夫人。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   洛九娘掀开帘子,看着身?后跟着的萎靡不振的百姓。战事的紧迫感压在心?间,让本来?就担惊受怕的百姓渡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她心?下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谢无陵能快点出现。   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谢无陵这人是个有本事、有城府的枭雄。   “赵承这人生性多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谢无陵此招的弊端来?。”   洛邵的声?音将洛九娘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头去看洛邵,“阿兄,你说什么?”   “我说赵承这人生性多疑——”   “停车!”   洛邵话还没说完,就被洛九娘给?打断了。   她拍了拍轿门,示意轿夫停下来?。   “如夫人?”   阿月茫然。   洛九娘跳下马车,询问起跟在身?边的侍卫,“谢侍卫可还在刺史府里?”   侍卫回:“是,范老将军和江老也在,他们等百姓撤离后再走。”   洛九娘连忙提着裙子跑回了府邸。   谢吏刚去城楼查探完情况,就看见洛九娘跑了回来?,“如夫人,您怎么回来?了?您快走,赵承的兵马距江州只有几公里了,再不走就——”   “谢侍卫。”   洛九娘打断了他,“我有一计,不用退到开县,也能保住江州。”   谢吏蹙眉,一脸错愣。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不在,能做主的是德高望重的范老将军,她喘了口气,“带我去见范老将军。”   谢吏有些为难。   他自?是不相信洛九娘有什么计谋的。   但奈何她是刺史的爱妾,只好道:“范老将军在和江老商议事情,容属下先?去禀报。”   洛九娘眉头皱得高,但也只能这么认了。   “快去快去!”   谢吏转身?便进了府,没过多久便折返回来?。   “怎么样?”   洛九娘急切地迎了上去。   “如夫人还是跟着百姓去开县吧。”   谢吏叹道:“范老将军说您不过是一后宅妇人,解决不了江州危机,莫要跟着添乱。” 第29章 郎君回来了!   谢吏的回答完全是?在洛九娘的意料之中。   她眉头?紧锁,早就应该料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只是?心头?有些愤懑不平罢了——那范老将军好歹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军,竟会如此看不起后宅妇人?,她阿娘亦是?后宅之人?,如今却是?大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冯太后。   谢吏见洛九娘还?杵在原地,急得抓耳捞腮。若是?赵承真的打了进来,光靠江州这点兵力又怎么能护得住她?   他叹了声气,语气也?带着几分央求,“如夫人?,您就赶紧上马车吧,守城之事您不必担心,属下会尽心保护您的安全。”   “阿竹!”   不等洛九娘开口,这时,身?后响起了洛邵的声音。   自洛九娘下马车后,他也?跟了过来。   洛邵一脸担忧:“跟我回去?吧,守城之事事关重大,你一个弱女子?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得保全自己。”   洛邵还?特意加重了‘保全自己’四个字。   他害怕洛九娘会在这次守城之战中出了风头?,这样?势必会引起谢无陵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上次营地之事就是?如此。   洛邵并?不在意江州百姓的存亡。   成大事者,定然?是?踩着尸骨上位的。   洛九娘听出了洛邵的言外之意。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转头?走向了马车。   只是?心头?郁结着一口闷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走到马车前时,洛九娘忽地回头?,看向了谢吏,“谢侍卫,你回去?同范老将军说,让守城士兵不必严防死守,打开城门,故意给赵承露出江州城内空虚的假象。实者实之,虚者虚之。赵承这人?生性多疑,见江州无人?把守,必定生疑。”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计谋已经说了,至于?他们听不听,那就是?不关乎自己的事了。   谢吏怔在原地。   对于?洛九娘这计划,他同范老将军一样?,保持怀疑。   江州的命运不能放在后宅女子?身?上。   他赌不起。   江州也?赌不起。   谢吏目送洛九娘离开。   等他回到书房时,见范老将军眉头?紧锁,显然?还?在为守城之事担忧。   气氛有些压抑。   谢吏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洛九娘的计划全脱托出。   “胡闹!”   范老将军听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吹胡子?瞪眼道:“果然?是?妇人?之仁,如今江州都守不住了,还?主动打开城门迎敌,这不是?把肉往敌人?嘴里送吗!”   谢吏擦了擦汗,刚想替洛九娘挽尊,就听见江老大笑了声,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豪迈与欣赏,“这么好的空城计,老夫怎么没想到呢。”   闻言,谢吏和范老将军都看向了江老。   范老将军顿时变了脸色,“江老,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认为这计可行?”   被称为江老的老者,已年近七旬,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双眼炯炯有神。他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更甚:“此计甚好!”   范老将军皱眉,“可是?,城门一旦打开,赵承真的攻了进来怎么办?”   “不会。”   老者肯定道:“谢刺史离开时带走了大部分兵力,赵承便料定我们无力把守。如今,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大开城门,他必定生疑,故而不敢上前。而且,刺史已经在淮北大胜耶律信,这让他更加坚信我们还?有后招。”   听老者这么说,范老将军也?豁然?开朗。   他不信任洛九娘,但对江老的话绝对是?深信不疑的。   “我这就让人?下去?准备。”   “那就辛苦老将军了。”   江老拱了拱手,笑容可掬。   范老将军是?个行动派,得了江老的分析后,立马就下去?部署了。   而此时的江老,心头?却愈发对洛九娘好奇起来。   天下女子?聪慧的不再少数,但能做到这么大胆的,他也?只见过这么一个。   “谢侍卫,的那如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谢吏并?未隐瞒,将洛九娘的身?份如实托出。   说完,又忍不住感?叹一声,“这乱世中,像如夫人?这样?的女子?不少。如今她被刺史带回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江老捏了捏下巴上的长须,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另外一边。   自洛九娘上了马车后,气氛就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洛九娘不开口,似乎在想着事情。   而洛邵脸色严肃,显然?是?在怪洛九娘太过于鲁莽,在谢无陵面前过于?暴露锋芒,定然?会影响到太后的计划。   见‘兄妹’俩人这般,阿月自然?是?不敢搭话的,跟在一旁小心伺候。   “吁——”   这时,正在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也?打断了这份诡异的氛围来。   阿月如释重负一般掀开了帘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如夫人?。”   谢吏的声音传了进来。   洛九娘往外看去?,便瞧见谢吏骑着快马追来。   “如夫人?留步。”   谢吏勒住马绳,停在了马车面前,“范老将军说不必去?开县了,让属下来接您回刺史府。”   见谢吏过来,洛九娘便知道自己计谋被采纳了。她唇角弯了弯,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人?也?变成畅快起来。   “范老将军怎会如此爽快?”   谢吏如实回:“是?江老分析了利弊,觉得您的计谋可行。”   又是?江老。   洛九娘与洛邵交换了个眼神。   “江老?”   洛九娘故作惊讶,“怎么没听郎君提过?”   不仅没听谢无陵提过,连青影阁的调查也?没有。   谢吏:“这个属下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愿透露,洛九娘并?未多加询问,问多了反而引火上身?。   既然?计谋已经采纳,洛九娘与百姓也?不用?再去?开县了。   马车并?未走出多远。   回去?时,洛九娘注意到守城的士兵都扮做了普通百姓模样?。   阿月脸上担忧尚存,她小声问道:“如夫人?,不去?开县真的没事吗?”   洛九娘没说话,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马车停在了刺史府。   洛九娘刚进去?,迎面便撞上了范老将军与江老。   老将军她是?见过好几次的,但老将军身?边的老者,她却是?第一次见。   洛九娘不去?细想,便知道这老者就是?江老无疑。   原来就是?这位老者帮着谢无陵锻造出了新的兵器,可惜的是?,她没能从营地里拿出设计图纸来。   “老将军。”   洛九娘行了礼。   范老将军想起自己在半个时辰前才?否定了她的计划,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洛九娘假装没看到,与这两人?道别后,便携着阿月回了南桥院。   等人?走后,谢吏才?向江老介绍起洛九娘来:“江老,刚刚那位便是?如夫人?。”   江老看着洛九娘远去?的背影,眉头?忽而皱了又皱,连眸低也?多了几分审视。   谢吏瞧见了他皱起的眉峰,心头?立马便惊觉起来:“江老,如夫人?可有什么问题?”   江老摇头?:“老夫只是?想起一位故人?罢了。”   …   赵承的先头?部队很快便兵临城下。   但他们没看见紧迫的局势,反而看见江州四个城门大开,城内百姓各自都忙着自己的事。   先头?部队拿不定主意,便派人?去?请示赵承。   赵承自是?不信的,他骑上快马,飞奔到了江州城内底下,就瞧见这么一幕——   这会儿范老将军与另外一位白衣老者坐在城墙上下棋,两人?面容和煦,甚至看见他来时,还?冲他友好的招了招手。再看看城门内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一点都没有战前的紧迫感?。   赵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忙将大军驻扎离江州三?十里开外的地方。   “赵刺史,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其?他诸侯见他这么做,顿时就急了。   “你们懂什么?”赵承满脸戾气,“范固那老家伙,向来没头?没脑,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如今看他这么悠闲,定然?有诈!”   江州就这般守了三?日。   赵承心头?虽然?疑惑,但并?未退兵。   直到耶律信战死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大雍。   -   洛邵得到消息的途径多。   等谢无陵大胜的消息传回到江州时,洛九娘早已知晓,甚至知道他割了耶律信的人?头?,献给了冯太后。   而守在江州的赵承,在这一刻终于?是?死了心,留下了一小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回了荆州。   赵承退兵的消息传来,洛九娘心头?也?悄然?松了口气。她的心性到底是?不如江老沉稳,这两日寝食难安,生怕被赵承识破计谋。   如今看到赵军悉数退去?,她总算放下心来。   洛邵过来传信之时,正好撞见了洛九娘面上的喜悦。   他眉心一蹙,严声提醒:“阿竹,谢无陵活着对我们来说并?非是?好消息。”   洛九娘看向他,当即收敛了唇上的弧度。   洛邵继续说:“如今他大胜耶律信,势头?如日中天。照这样?下去?,这个大雍迟早都要变成他的,那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洛九娘没说话。   以往洛邵说这些时,她是?不会反驳的。   可今时今日,她却意识到这大雍本来就姓谢,谢无陵要得到江上会比她阿娘这个太后来的更加名副其?实。   “阿竹,你应该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洛九娘怅然?醒悟。   眼睑低垂,神色毕恭毕敬,“阿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谢无陵名正言顺又如何?   她是?站在冯太后这边的,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话音刚落,门外忽地传来阿月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还?未进屋,声音先至。   “如夫人?,郎君回来了!”   洛九娘愣上一愣,在洛邵的目光注视下,她起身?快步出了门。   “郎君何时回来的?现在又在哪里?”   阿月是?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已经在城外了,百姓们正在夹道欢迎,好不热闹!”   不等洛九娘开口,她又说:“如夫人?,奴替您拿上大氅,我们也?去?迎接郎君吧。”   洛九娘点了下头?。   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嘱咐阿月道:“去?拿红色的那件,穿上喜庆。”   “好嘞。”   等阿月去?拿衣服后,洛九娘对上洛邵的眼睛,及时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师兄,我如今是?谢无陵的姬妾,于?情于?理都应去?接他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属于?哪一方阵营。”   说完这话,阿月也?出来了,主仆俩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刺史府。   此时,街道上的盛景如同过年。   百姓站在街道两旁,将手里的绢布、鲜花都朝队伍扔去?。   洛九娘站在人?群堆里,一眼便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无陵。   他身?着金色盔甲,黑眸比往日更加犀利,身?上的杀气还?未掩藏干净,气势迫人?。   不知是?身?边随从提醒,还?是?什么原因,谢无陵蓦地回头?,朝洛九娘这边看来。   冷不防地与他凌厉的视线相撞,洛九娘心肝为之一颤。   她压下惴惴不安的心跳,冲谢无陵弯了弯唇,露出往日那般温柔乖巧的笑容来。   在回江州的途中,谢无陵便收到了谢吏的传信,得知这次能保下江州,皆是?因为洛九娘的提议。   甚至连江老都夸赞她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谢无陵视线不离。   他几乎是?从头?开始,正视起自己这个姬妾来。 第30章 他很想要她。   江州的天气越发寒凉,河面上早早地便结一层薄冰。   万物凋零,天地间都笼罩一层厚厚的冷雾。   彼时,军营帐篷内。   帐篷内的热闹环境与外面大径相庭。   谢无陵手下的几名大将?围着篝火,手中捧着热酒,正开怀畅饮。   这次北伐砍下耶律信的人头,大获全胜,不仅收复了淮北失地,还树立了江州在大雍的威信,料那些朝臣想对付江州,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而且在谢刺史出兵的这些日?子里,更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赵承的队伍吓了回去。   既胜了胡人,又保住了江州。   如此双喜临门之事,怎么不令人畅快?   酒过三巡后,其中一位将?领站了出来,与江老碰了碰杯,“这次多亏了江老的计谋。江老,末将?敬您一杯。”   要?说这些将?领最佩服的,除了谢无陵外,就剩下足智多谋的军师了。   范老将?军听此话?,神?色明?显地怔愣了下。   他刚想站出来,指出这次计谋并非江老所出时,就被谢吏拉住了衣袖。   “你拉我作?甚?”   范老将?军瞪了眼谢吏,神?色不悦。   闻声,江老也看了过来,两人拉扯间,他便是知道了谢吏的意思。   若是让这些将?领知道守下江州的,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只怕是心中不但没有佩服,反而不知道要?闹出不少麻烦事来。   在这乱世里,女子就像是附属品一样,被人扔来扔去,言论更是不值一提。   他眯了眯眼,“这次功劳不在我,而在于范老将?军。”   范老将?军一听,神?色更加疑惑了,他指了指自?己,“我?”   江老打着哈哈道:“正是因?为老将?军陪老夫演了一出戏,才能让赵承上当。”   范老将?军心头暗暗回想了下,随即便畅快地笑?了出来。   “江老客气!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江老但笑?不语。   这件事很快就被揭过,帐篷里又恢复热闹的氛围来。几杯热酒下肚,帐篷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冷风顿时便灌了进来,吹得?火苗呼呼作?响。   “谢刺史!”   众人站起身来,冲门口的谢无陵行?了礼。   谢无陵一身戎装,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凌冽的寒气。   他点头,从谢吏手中接过了酒杯,“诸位辛苦,这杯酒我敬大家。”   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谢无陵将?酒杯递给?谢吏,示意他倒酒之时,江老走了过来。   “刺史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无陵扫了眼热闹的人群,叮嘱大家好生畅饮,便同江老走出帐篷。   两人远离军营,走至了河畔。   河面上寒风肆虐,刮得?衣角猎猎作?响。   江州即将?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间,这段期间,各路诸侯像是有默契一般,分分停战休整。   离开人群后,江老也没再拘谨,直接唤了谢无陵一声阿陵,“府上那位叫洛九娘的姬妾,你调查过没有?”   他虽然询问过谢吏,但知道的并不全面,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情况。   他得?了解清楚后,才能下结论。   谢无陵神?色微凛,语气带着些许的凉意,“江老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江老,他未有所隐瞒,“之前?调查过,但并没有什?么结果。”   江老深思熟虑一番,道:“阿陵,你可还记得?老夫的徒儿?”   谢无陵稍怔,半天才想起这个人来:“吕献?”   江老点头。   谢无陵是知道这个人的,但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知道他是被逐出师门的。   “他和阿竹有什?么联系?”   江老:“当初吕献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老夫知道后,便将?他逐出了师门,至于他的妻子女儿,老夫只知道回了建康,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听他说起这些,谢无陵瞬间便明?白了。   洛九娘曾经同他说过自?己的身世,但他从未将?江老联系在一起。   江老又道:“前?些日?子,老夫第一次见到你那位姬妾,就觉得?眼熟。儿像母、女肖父,她跟吕献有七八相似。”   想想当年的吕献也曾是名动大雍的美男子,娶的妻子也是贤惠温柔之人。   只可惜他误入了歧途,最后妻离子散。   谢无陵盯着黑压压的水面。   阿竹若真是江老的徒孙,也就意味她的身份可以明?确了。   他脸上情绪不显,“江老可确定?”   江老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过。”   他话?音一转,“她腰窝里一颗月牙形的胎记。”   他还记得?,那小孩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起了一场高热。由于年纪小,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他那逆徒便寻了自?己帮忙。   几乎是一瞬间,谢无陵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洛九娘腰上的胎记来,他眉心微蹙,既然是江老的徒孙,那小时候就应当是见过他的,可这次在江州时两人却没有相认。   “她没有认出您来?”   江老道:“她并未见过老夫。”   当年他医治完小孩就外出游历,直到几年后返回,那时才知道后续的事情。   谢无陵默不作?声,心头却不断地涌出这一年内所发生的事情。   当他怀疑她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安分的、都是别?有目的的;可当他用?一个熟悉人的眼光去看她时,又会觉得?她并未做什?么过分之事。   谢无陵所有情绪都掩于黑眸之下,“多谢江老告知。”   -   洛九娘注视着谢无陵的车马离开,直至街道上的百姓全部散去后,她才和阿月回了刺史府。   比起热热闹闹的前?厅,南桥院还是冷清。   用?过晚膳后,洛九娘让阿月关了院门。   今日?谢无陵得?胜归来,定然会在军营与属下畅饮,是不会叫自?己过去的。   “那如夫人也早些安歇。”   阿月点头,往火盆里加入了碳火,等火烧得?旺了后,才起身去关门。   这段时间为了防备赵承攻城,洛九娘神?情一直紧绷着。   冷不防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就陷入了疲惫状态。她睡眼惺忪地打了声呵欠,正欲回房间睡觉之时,忽听屋外传来了阿月的声音。   “郎君。”   洛九娘瞬间就清醒过来,连忙披上了大氅。   她走到门前?,打开雕花木门,看到谢无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早已换下身上的戎装,身着一件深色袖衫,腰间是一条碧绿色的腰封,显露出精壮的腰身来。   比起建康那些清瘦的男子,他要?高大威猛许多。   谢无陵衣着单薄,连大氅都没有披,但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洛九娘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的酒味。   “郎君。”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将?视线明?晃晃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从出征到现在,约莫有一月余了。那会儿在街上隔着人群相望,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如今走近了,才发觉她清瘦了不少,一双漂亮的杏眸更加突出。   “郎君不是军营饮酒?”   洛九娘面露温柔,“怎么上妾身这里来了?”   谢无陵一脚踏进来。   屋内放着碳火,热气蜂拥而来,更加燥热了。   洛九娘关上门后,就站在门前?,并未靠近。她乖乖巧巧的,似是在等他开口。   谢无陵在长椅上坐下,看到了案几上她抄写的诗经。她平时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抄书、香囊以及绣绣花。   谢无陵眉梢微挑,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是。”   洛九娘轻移步子,刚走到谢无陵面前?,就被他拉住手腕扯到了怀中。   他怀中滚烫,洛九娘浑身一激灵。   “郎君。”   她声音微颤,隐约是猜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想起临行?前?那晚的情景,她耳根慢慢开始变红,连脖颈都渡上一层诱人的颜色。   谢无陵看着她柔软细腻的脖颈,并没有急迫接下来的事,反而淡声问道:“听江老说,这次空城计是你提出来的?”   他喝了酒,声音厚重低沉。语气更是不知是何含义,“为何会想到了这个计谋?”   一个后宅女子,能想到这些,已然是令人意外之事。   但想到她是江老的徒孙后,有些问题似乎变得?迎刃而解了。   洛九娘垂下眼眸,清澈的视线与谢无陵对上,“妾身愚钝,自?然是比不上江老。这次江州危机,妾身也想出一份力。”   谢无陵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喉结滚动。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又问道:“这些年,你可曾联系过亲生父亲?”   洛九娘顿了下,摇头。   她声音轻轻的,“既然阿耶已经抛弃妾身和阿娘,那妾身也没必要?再去寻他,不仅给?他添堵,自?己心里也不畅快。”   谢无陵听后,停住了要?告诉她江老身份的想法。   他伸手,轻抚着洛九娘嫣红的唇,声音陡然变得?喑哑,“既然来了江州,就不必再想过去的事。”   洛九娘眨了眼。   今晚的谢无陵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就被面前?这人捏住了后颈。随后,她被他按进了怀中,堵住了唇,也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谢无陵算不上温柔,但撕咬的动作?明?显比以往更加急迫了些。   他很想要?她。   他技术上涨,勾着她的唇舌,又重又快地吸吮着。   洛九娘身子一倒,软在了他的怀中。   谢无陵放开了她。   指腹很有情调地摩挲着她的红唇。   洛九娘注视着他,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下舔唇,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   他指腹很粗糙,上面有常年练剑时残存的茧。   谢无陵眼神?一暗。   他盯着她的红唇,心头涌出了一抹旖旎的想法。   “帮我。”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知道了谢无陵话?里的意思。   ——她在书里看到过。   她与谢无陵同房之时,他从未要?求过自?己怎么做,这倒是他第一次提要?求。   洛九娘心脏跳得?很快。   她抓住他的衣袖,手颤抖着往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形状就很客观了。   洛九娘手摸上去时,明?显感觉到掌心的跳动,像是心脏一般,富有生命力。   但这东西似乎比心跳更好控制。   谢无陵呼吸一重。   他闭了闭眼,在洛九娘手摸上去的一瞬间后,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手。”   洛九娘眼皮一跳,她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眸看向?了谢无陵,澄澈茫然,却能勾起人最原始的欲。   但谢无陵并未开口,只是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她的红唇上。   他想要?的,是这个。 第31章 妾身这么做,对不对?   谢无陵的味道并不难闻。   不同于其他领兵作战的将军,他身上永远有一股淡淡的青竹香。   他今晚喝了酒,酒香夹杂,反而有股醉人的味道。   只是洛九娘是第一次做,不熟练,牙齿经?常磕到碰到。   等?她再一次磕到时,谢无陵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托住洛九娘的下颌,声音变得又沉又哑,“不要咬。”   洛九娘眼睑轻颤,清澈的瞳仁盯着谢无陵看。须臾后,她伸出舌尖,似懵懂般地轻舔了下上面的凸起。   她的动作明?明?是带着色/欲的,但?眼神?却纯澈干净,像世?间极净纯的玉石。   谢无陵撞上她的清眸,非但?没有生出懊悔之心,反而无端地生出了几分破坏心来。   他想要破坏这份美?感。   想要这颗美?玉渡上杂质、沾染上他的气息。   “郎君。”   洛九娘的声音将他拉回?神?来,她柔柔地问:“妾身这么做,对不对?”   谢无陵眼底猩红,他一手按着洛九娘的头,另一只手紧扣着长椅,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像攀附在皮肉上的虬龙。   洛九娘重重地咳了几声,眼睑乱颤。   房间的炭火已燃到了最?高点,热气蒸腾,谢无陵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相反,洛九娘倒还好,只是一张一合久了,嘴巴就有点发酸。   谢无陵低喘了声,冷不防地抽身来。   液体?顺着她的锁骨一点点往下流,带着靡靡的艳丽。她眼神?还有些茫然与?无措,更为这份艳丽添加了些许的遐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石楠的气味。   洛九娘以为今晚结束了。   谁知,她刚起身,就被?谢无陵打横抱到了内室。   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连忙伸手抵在了他的胸前。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郎君,妾身的嘴巴酸。”   谢无陵许是得到满足,连说话都比往日多了些许的柔和,“我知道,你不必做什么。”   想起往日同房时他的孟浪,洛九娘耳根骤然变得通红。   她羞赧地点了点头。   谢无陵扯掉了挂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衫,一低头便瞧见了那枚月牙胎记。   他伸手上去,指腹在她胎记上拂过。   “这胎记一直都在吗?”   洛九娘回?道:“从妾身记事起,就一直在了。”   谢无陵不着急动作,又问:“几岁去的建康?”   洛九娘回?想了下:“五岁。”   五岁——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   谢无陵盯着她的眼睛,“那五岁之前的事可还记得?”   洛九娘心头疑惑。   不明?白谢无陵怎么会突然问起自己幼年时的事,以他的性?格定?然是了解到了什么,但?没有证据,才会这般询问。   洛九娘没想隐瞒。   毕竟去建康之前的事都有迹可循的,也不怕谢无陵调查。   “不记得了。”   她顿了下,说:“倒是听阿娘提起过,阿耶有个很厉害的师父。”   “师父姓甚名谁?”   洛九娘摇头:“妾身不知道。”   这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阿耶的师父是谁,“郎君为何这么问?”   谢无陵没回?。   他垂眸看着洛九娘,见她神?色怔忪,红唇翕动,掩藏的欲顿时便被?勾了起来。他并未解释,只是轻挑慢捻似地摩挲着她的唇。   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许是久别,谢无陵比往日更蛮横一些,洛九娘攀住他的肩膀,像是狂风下的海上波浪,起起伏伏,永远没有着落点。   雕花木床也像是海面上的船只,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   等?到风平雨静时候,谢无陵并未满足。   他将洛九娘翻了个身,单手从身后环过她的细腰,大力?揉搓着那方柔软。   洛九娘身形支撑不住,几次三番都倒在床上,却又被?他捞了起来。   …   屋内的动静不小,在外候着的阿月,脸红了又红。   她即便是没经?历过这事,但?伺候久了,总能辨别出如夫人是舒/爽还是难受。   这次是久旱甘霖,以至于风雨迟迟不绝。   好在郎君虽然过于孟浪,但?总归是比往常温柔了几分。而且听如夫人这千娇百媚的声音,大抵是是愉悦的。   阿月站在外面,腿脚酸麻之时,里?屋终于传来了叫水的声音。   她躲了躲麻木的脚,提着热水进了屋。   如夫人躺在床上,身披着薄如蝉翼的外衫,什么都遮不住,反而让人多了几分欲说还休。她身上汗涔涔的,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阿月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去。   她放好热水,正准备离开之时,就听谢无陵吩咐道:“去拿一床被?褥过来。”   这话也让侧躺在床上的洛九娘愣住。   她起身,整理了下外套,怔怔地看向谢无陵。   阿月只是刺史府的侍女,没有反驳的权利,在谢无陵说完这话后,便下去准备干净的被褥了。   “郎君。”   洛九娘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今晚是要留宿南桥院吗?”   谢无陵单手撑在床架上,挡住了桌上烛火的光线。他虽然披了件外衫,但?凸起的弧度依然可观。   洛九娘不小心瞧见了,慌忙移开视线。   素了这么久,单单今晚的这两次,定?然是填补不了他的沟壑的。   谢无陵声音偏沉,还带着几分餍足感,“今晚回?来的突然,没让谢吏准备炭火。”   …   不同于白云寺的那次。   今晚的谢无陵是货真价实地留了下来。   他体?热,睡在洛九娘身边时,就像个小火炉。   洛九娘心头乱乱的,躺在谢无陵的身侧根本睡不着。   她闭上眼,想起自己在青影阁的那几年,为了练功,她每晚都会睡冰凉的石板,不论刮风下雨亦如是。   “睡不着?”   头上冷不防地响起谢无陵的声音。   他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有几分碎玉的质感,“是那处难受,还是因为有我在?”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跳,故作慌乱地解释:“郎君今晚留宿,让妾身意外,也让妾身受宠若惊。”   说完这话,回?应洛九娘的是安静的空气。   她心脏跳得快,半晌后,才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一声轻笑。这声音不大,但?在黑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洛九娘心头惴惴。   她不觉得谢无陵留宿是因为宠爱,而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引起了他的怀疑。又或者说,他身边出现了可疑之人。   “睡吧。”   谢无陵淡声落下两字。   洛九娘应了声,便闭上了眼。   许是今晚太过劳累,她紧绷的神?色终是松懈下来,不消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倒是谢无陵,他并没有怎么睡着。   迷迷糊糊之际,臂膀处贴上来一柔软身躯。他低头,借着月光看到了紧挨着他的洛九娘。她睡得香,长睫在白玉似的面庞上落下阴影,轮廓恬静又柔和。   这段时间谢无陵东征西战,几乎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如今再看着沉睡之中?的洛九娘,心突然变得宁静下来。   他垂眸看了许久,并未推开靠近的洛九娘,反而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这一觉洛九娘睡得很沉。   半夜也没出现手脚冰凉的情况。   次日一早。   洛九娘被?阿月叫醒,醒来时,身边已无谢无陵的身影。   “郎君呢?”   她随口问道。   阿月笑眯眯回?:“郎君一早便离开了,让奴晚点叫醒您。”   洛九娘摸了摸枕头旁的位置——此处早已冰凉,说明?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   谢无陵这次出征回?来,江州留了一大堆事务给他。自那晚过后,洛九娘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他不来,自己倒是乐得轻松自在。   连续阴沉了好几日的江州,终于在在白日里?放了晴。   洛九娘刚让阿月搬出椅子,洛邵便来了。   自从谢无陵回?来后,他也有好几日没来了。   洛九娘出不了府,自然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洛九娘借由泡茶为由,支开了阿月。   等?阿月一走,洛邵便直接开门见山:“明?日我便要返回?建康。”   洛九娘愣了下,“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建康出了什么事?”   洛邵:“还是这次和亲之事。”   洛九娘不由得皱眉。   胡人都被?谢无陵打退了,甚至连淮北地区都收复了,如今还会有什么事情?   洛邵接着说:“这次和亲引起了陈氏家族的不满,他们?隐约有推举怀王为帝。”   冯太后把持朝政这些年,大雍几个大家族盘根错节,同时也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这次的和亲就像是一根导火索,只要利益一断,弊端也就出现了。   洛九娘有些沉默,心头不由得担心起阿娘的处境来。   怀王身后还陈氏家族支撑着,可阿娘身后,只有一个冯司徒。   气氛陡然变得冷寂起来。   洛邵不便在刺史府多待,在阿月还没端茶过来时,他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叮嘱:“你在刺史府千万要小心。”   他不担心洛九娘的本事,只是担心她会对谢无陵生情,从而误了大事。   洛九娘态度谦卑:“师兄放心,阿竹知道该怎么做。”   洛邵没再多言。   他转身就走,谁知刚出南桥院就碰上了谢无陵。   谢无陵这会儿刚的从军中?回?来,身着一身玄色盔甲,腰间配了一柄长剑,身形如松柏那般硬挺。   “谢刺史。”   洛邵行了礼。   谢无陵眸光沉冷,落在人身上时,总有种压迫感。   “洛郎君怎么来了?”   洛邵回?:“过两日便要外出走商,今日特意来跟阿竹道别。”   谢无陵沉眸,道了声‘原来如此’后,并未有过多的询问。   洛邵拱了拱手,“谢刺史,那在下先告退了。”   谢无陵微微颔首。   得了谢无陵的应许,洛邵转身就走,然而他迈出两步,又被?身后之人叫住。   “洛郎君。”   谢无陵视线落到他挂在腰间的配剑上,声线平平,“听谢吏说洛郎君功夫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同我比试比试?”   在大雍,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有配剑的习惯。   但?大部分都是为了附庸风雅。   洛邵心脏高高悬起。   看来自己会功夫这事,谢吏早已透露给他。   今日此举,想必也是为了试探。   若是此刻拒绝谢无陵反倒是会引起他的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和他切磋一场。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32章 你是我的人。   洛邵离开后,洛九娘的心?头酒开始七上八下的。   就在她坐立难安之?时,阿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言语还有些激动“如夫人!郎君和洛公子在校场打了起来。”   洛九娘愣住,“为何会打起来?”   阿月说:“说是在切磋,而?且还是郎君邀请的。”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缩。   她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谢无陵这是要试探洛邵。   她还是低估了谢无陵。   以他的性子,断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就算现在不说,心?头也会暗自记着,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洛九娘心?头更加不安了。   一是担心?谢无陵瞧出?来洛邵的武功套路;二是怕谢无陵下了重手,直接将洛邵给处理?了。   她连忙进屋取下了大氅,带着阿月往校场赶去?。   洛九娘动作不快,但到的时候两人的切磋还未结束。   校场周围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   他们都知道谢无陵骁勇善战,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切磋。   谢吏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后面的洛九娘,主动迎了上去?。   “如夫人怎么来了?可?是担心?洛郎君?”   洛九娘点了下头。   闻声?,谢吏带着她穿过喝彩的人,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如夫人放心?,刺史知道轻重缓急的。”   洛九娘低眉沉思,并没有回答谢吏这番话。   场面陷入焦灼状态。   谢无陵面色如常,出?招更是利落轻松,相反洛邵就要艰难许多?,他几乎使出?了全力,才能与之?抗衡,达到了相互制约的状态。   洛九娘看到这里,已经敢断言这把谢无陵胜了。   她跟洛邵曾在青影阁多?年,自然是知道他的实?力的,也是知道他所有的招式套路。   随着校场底下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响起,洛邵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起初他以为谢无陵只是个会打仗的猛夫,下手之?时难免会有些轻敌,可?是到最后越来越吃力的却是他。   谢吏见洛九娘看向校场时眉头紧锁,以为她看不懂,便认真给她分析:“如夫人,洛郎君功夫不错,剑法凌厉,但这些剑招还有个弊端,单打独斗可?以,等真正?上了战场,还是杀气不够。”   他停了下,又瞄了眼战局,继续说:“刺史的招式虽不如洛郎君的漂亮,但威力要比他高得多?,所以现在刺史要更占优势一些。”   洛九娘自是懂谢吏所说。   她稳住惴惴跳动的心?脏,故意道:“阿兄离开建康这么多?年,竟然会了这般高深的功夫,如今都可?以和郎君比试了。”   她继续喃喃:“上次对付那些流民时还没瞧出?来。”   谢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试探道:“如夫人的意思是,洛郎君的功夫是在离开建康后学的?”   洛九娘一听这话,便知道他中招了。她唇角弯了弯,眉眼柔和:“这是自然,洛家?家?境简单,族中只有一个在冯司徒手下当?主簿的叔父。就算阿兄在洛家?时想学,也没有机会。”   两人各怀心?思,都在猜测对方话中的意思。   就在这时,人群里再度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洛九娘收回思绪,闻声?看向校场。   彼时,洛邵手里的长剑已经被谢无陵击落了,他都来不及去?捡地上的剑,谢无陵的长剑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洛邵心?脏跳动得很快,有一种?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紧迫感。因为在谢无陵长剑横过来时,他明显看到了他眸中的杀意。   这一刻,他是想一剑处决后患的。   “谢刺史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   “洛郎君客气了。”   谢无陵眉梢微挑,他掩埋了心?思,收剑回鞘,“既然洛郎君明日要离开江州,那我就不挽留了,祝洛郎君一路顺风。”   听到这里,洛邵这才松了口气。   他暂时从谢无陵手中躲过了一劫。   “多?谢刺史。”   谢无陵离开校场,瞧见了站在校场外面的洛九娘。   “怎么上这来了?”   洛九娘乖巧回道:“听说郎君和阿兄在此地切磋比试,妾身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身上,言语不明,“担心?你?阿兄?”   洛九娘点了下头,依旧是对付谢吏的那一套说辞,“妾身不知道阿兄这些年竟学会了功夫。”   谢无陵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不轻不缓的,“你?阿兄本事不小,功夫也不差,只做个走商的商贩,倒有些可?惜。”   洛九娘用力地抿了下唇,暗自思忖谢无陵话里的意思。   话题就此止住。   谢无陵收回目光,又招呼来阿月,让她带着洛九娘回南桥院。   洛九娘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等人走后,谢无陵这才冷声问起谢吏,黑眸也冷沉下去?,眼底一片阴翳,“看清楚招式了吗?”   谢吏想了想,“似乎与刺客的不一样。”   当?初寿宴上的刺客是谢吏抓的,自然也是他最清楚。   只是谢吏并不知道,今天的这次比试,洛邵为了防止谢无陵看出?端倪来,特意改变了招式思路。   -   洛九娘不知道谢无陵有没有放下戒备心?来,但从那晚回来后,他就没再试探过自己?。   她猜测,那日的切磋里,他并没有在洛邵身上发现疑点。   月底,刺史府接到了一封喜帖——   湘州献王之?子娶亲,特邀谢无陵前?去?观礼。   献王是先帝的第三子,年轻时也立过不少战功,但后来为避其锋芒,主动来了湘州。   他是谢无陵的三叔,这次娶亲谢无陵必然是要去?的。   湘州离江州甚远,光是路途上就得耗费不少时间。   在收到请柬后,刺史府上下就开始准备行囊了。   刺史府的忙碌并未影响到南桥院。   洛九娘心?知谢无陵要离开数日,心?头顿然畅然松快不少。和谢无陵相处的每一天,她都心?惊胆战,像是在刀尖舔蜜。   然而?洛九娘的这份愉悦并未持续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谢吏过来传话,让她尽快收拾行装,等几日后出?发。   洛九娘稍怔,“郎君也要将妾身带上?可?妾身不过是一名姬妾而?已,哪里有资格和郎君一同?前?去??”   这话也不假。   去?参加献王府的婚宴,必须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她只不过是一名连身份都没有的姬妾。   谢吏:“既是郎君吩咐,如夫人尽管收拾便成。”   说完这话,谢吏便离开了。   “如夫人,那奴这就去?收拾行囊。”   阿月明显比洛九娘还开心?。   洛九娘垂眸沉思,断然想不出?谢无陵把自己?带上的理?由。   想来想去?,她也只想到‘他依旧怀疑自己?,将自己?带上只不过是为了方便监控而?已’这么一条理?由来。   但阿月想的却和洛九娘不一样——   这么多?年郎君身边就只有一个如夫人,又加上以郎君如今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联姻来巩固。因此,只要如夫人生下长子,扶为正?妻那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将来这刺史之?位都是这未来长子的。   入夜,谢无陵再一次来了南桥院。   今日他未去?军营,来的时候只穿了件黑色烫金的袖衫。   “郎君。”   天气越发地寒凉,谢无陵一进屋,洛九娘便递上来了一杯热茶。   屋里弥漫着熟悉的气息。   谢无陵紧绷的神色微微松懈下来,他接过了茶杯,轻呷了口。   “东西可?收拾好了?”   洛九娘点了下头,“妾身的东西并不多?,下午便已经收拾好了。”   谢无陵放下茶杯,又让阿月去?准备热水。   洛九娘默默往谢无陵的茶杯里添入了新茶。   向来他今晚又要留宿南桥院。   洛九娘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这次去?湘州,为何把妾身也带上了?妾身自知身份不够,配不上郎君的地位。”   谢无陵眉心?微皱,神色不悦道:“你?是我的人,有何带不得的?”   洛九娘连连道:“妾身只是一名姬妾,这番要同?郎君去?湘州深感惶恐,妾身受宠若惊。”   话音刚落,谢无陵就啪的一声?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洛九娘心?肝也为之?缠了一颤。   他话语颇冷,也带着几分强硬,“我不喜欢你?说的‘受宠若惊’之?类的话。”   已经好几次了——她只会回一句‘受宠若惊’。   这样的话,看似乖巧懂礼,实?际上是把他隔在了外面。   她是他的姬妾,自然是要她的全部真心?,而?不是一句虚假的话。   洛九娘眨巴了下眼。   谢无陵似乎对洛九娘这话很是不满,他起身,丢下一句‘我还公事处理?’,便离开了南桥院。   等阿月回来,桌上只有一杯冷掉的残茶。   她纳闷道:“如夫人,郎君呢?”   洛九娘:“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阿月带过来的新被褥,“郎君今晚不会留宿了,收起来吧。”   阿月更加茫然了:“知道了,如夫人。”   这晚过后,洛九娘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见到谢无陵。   直到出?发那日,她被阿月扶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到了谢无陵骑着的卢赶来,他身边还有沈老将军与江老。   三人似乎在商量着事情。   蓦地,谢无陵察觉到了洛九娘的目光,朝她这边看来。   他脸色冷沉,隔得远自然也敲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洛九娘冲他弯了弯唇,然而?谢无陵却在下一瞬移开了目光。   洛九娘顿时怔住,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刺史放心?去?便是。”   范老将军拱了拱手,“我会和江老在江州照看好一切的。”   不同?于以往的出?兵征战,这次谢无陵的大部分兵力都留在了江州,他只带了一支轻便的小队。   谢无陵余光瞧见洛九娘合上了帘子,眉头突然皱得深。   范老将军瞧见了他紧皱的眉头,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满,连忙道:“刺史放心?,上次的事绝对不会再上演,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住江州。”   谢无陵回过神来,淡淡道:“有劳范老将军了。”   话落,他便让谢吏招呼队伍整装出?发。   …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洛九娘有好几次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谢无陵,他骑在骏马上,宽肩窄腰,腰背挺直。   但也、从未回头。   马车行驶缓慢,直到天黑,一行人马才行至驿馆。   坐了一天的马车,洛九娘浑身酸疼。   她被阿月搀扶着下马车之?时,外面竟飘起了绵密的冬雪。   这是江州的第一场初雪。   江州虽然不同?于北边,但每年冬天都会下几场小雪,银装素裹,天地寂静。   谢无陵并未急着进去?,而?是等洛九娘下了马车后,他才将马绳扔给了谢吏。   阿月走在前?面掌灯。   而?洛九娘则与谢无陵并排走在后面。   两人没有出?声?说话,气氛安静,只有脚踩在地上的轻响声?。   天黑路滑,洛九娘一时不察,踩到了石板边缘,身子往下歪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腰间缠上了一支有力的臂弯,顺势将她揽进了怀中。   洛九娘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今日他骑了这么久的马,身上不见半点凉意,热气直往她身体里钻。   洛九娘稍稍站稳了身子,低着头,也没去?看到谢无陵。   “多?谢郎君。”   谢无陵眼睑颤动,垂下来的视线不自觉地便落到洛九娘白皙细长的后颈上。   这么柔软的脖颈他单手就能掐断。   但这会儿,他却莫名觉得那只她养的小三花在挠他心?脏。   很痒,还够不着。   “注意脚下。”   谢无陵松开了她,步伐稍稍提了点速,将洛九娘甩在了身后。   “郎君。”   洛九娘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了他。   谢无陵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他漆黑的瞳仁掩藏在夜色下,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光景,阴沉沉地,看着有几分唬人。   “其实?这次郎君带妾身去?湘州,妾身开心?了许久。但不知道这些天妾身怎么惹得郎君不快了,郎君已经几天没理?睬过妾身了。”   洛九娘抬眸,迎上谢无陵的视线,声?音柔柔的,还透着几分茫然与无措,“是不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谢无陵喉咙生出?几分干涩来。   “你?并未做错什么。”   洛九娘没说话,只是一双杏眼巴巴地望着他。   谢无陵没有正?面回答,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下雪了,先回驿站。”   “是。”   洛九娘声?音怅然。   谢无陵走了几步,发觉洛九娘并未跟上来。   “以后——”   他还未说完,便瞧见洛九娘那双清眸又重新看向了自己?,眸低的光明亮又澄澈,还多?了几缕神采来。   那一瞬间,谢无陵只觉得心?头的那只小三花挠得更重了。   “以后不必说‘受宠若惊’之?类的话。”   他停了下,继而?道:“你?是我的姬妾,自然也是刺史府的主子。” 第33章 需要妾身帮忙吗?   车马在驿站歇息一晚。   次日动身之时,大雪已经停了,天?朗气清。   只是下了一整夜的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冷气直往骨头里钻。   洛九娘洗漱完毕,披了件厚厚的大氅,直接上了马车。   这次出门,阿月将?炭火带的足。天?蒙蒙亮时,她就?准备好了炭火,将?马车内烧得热热的。   热气蒸熏,洛九娘一进去便褪下身上的大氅。   “如夫人。”   阿月倒了一碗浓黑的药汁递过来,“大夫说,这药一日三次,万万不能?停的。”   洛九娘看着阿月递过来的药,眉头微蹙。   阿月:“这药喝了,如夫人您也不会难受了。”   洛九娘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阿月见此,连忙递上来了一颗蜜枣。   洛九娘拿着这颗枣,还没吃,谢无陵便在此时掀开帘子进来了。   见谢无陵来了,阿月很懂事地去了后面的马车。   “郎君。”   洛九娘放下蜜枣,倒了杯热茶给他。   谢无陵接茶的瞬间,便瞧见了她脖颈处的暧昧痕迹。   那是他昨晚上弄的。   谢无陵移开视线,思绪却被拉回?到了昨夜——   驿站的房间不多,昨夜,两?人再度同床共枕。   许是屋内里放着木炭,热气勾起了谢无陵隐秘的欲望,他揽过洛九娘的身子,翻身将?她压在柔软的床褥之上。   暧昧气氛涨到最高?时,谢无陵掌心摸到了一片湿润。   屋里的烛火虽然昏黄,但凑近一看,却也能?认得出来是血。   谢无陵眉心微蹙:“这是什么?你受伤了?”   洛九娘顿时红了脸,滴血一般:“郎君,是女子每个月要来的月信。”   谢无陵这些?年东征西战,又没有接触过女子,想来是不知道的。   谢无陵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洛九娘从他身下滑出来,拿出绢布替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她脸色依旧红得滴血,声如蚊呐道:“郎君,妾身今晚是不行了。”   在青影阁这些?年,她苦练功夫,导致她的月事向来不规律,又加上来刺史府之后,为防止怀上谢无陵的孩子,她长期服用寒性药物?,自然月事就?没有再来过。   今日冷不防地一来,倒让她有些?慌张了。   谢无陵并未没有强人所难,“让阿月去把陶大夫叫来。”   陶大夫,便是之前?给洛九娘看过病的女大夫。   洛九娘点了点头。   她每次来月信之时都腹痛难忍,叫大夫过来替她开些?止疼的方子也好。   陶大夫很快便来了。   这趟湘州之行因为带了女眷,所以她也同行。   陶大夫把了脉,“如夫人还是底子太差了,得好好养着才行。”   阿月小声道:“陶大夫,如夫人喝了那么久调理身体的药,怎么还不见好?”   阿月这么一问,洛九娘心都提了起来。   陶大夫道:“身体亏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养好的。”   她写下单子交给了阿月,“按照这上面的药方去我那里拿些?药来。”   “是。”   阿月拿着单子,心头不由得腹诽:如今如夫人来了月事,也就?说明她并未怀上孩子。   人走后,房间内便只剩下谢无陵与洛九娘两?人了。   洛九娘看着站在窗边的谢无陵,见他那处尚未完全平息。   她想起那晚的光景来。   “郎君。”   她跪坐在床/上,扬起脖颈,随后又朝那处伸出了手。   “做什么?”   顷刻间,谢无陵便抓住她的手,眉头拧紧。   洛九娘神色无辜,“需要妾身帮忙吗?”   她顿了下,又说:“就?像那晚那样。”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她那么做。   而且,今晚的谢无陵没有得到纾解,若是要强行要她,她如何能?拒绝?   还不如直接开口。   谢无陵莫名?地被洛九娘气笑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冷脸丢下一句早些?歇息便出去了。   这一晚都没有回?来。   …   “郎君。”   洛九娘出声,将?陷入昨夜回?忆中的谢无陵拉了回?来。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她递过来的茶,散出去的思绪逐渐回?笼。   “身上可有不舒服的?”   洛九娘愣了下。   没想到谢无陵会问她身体状况。   作为一方霸主,他这些?天?似乎对?这个妾多了几分超出寻常的关心。   但洛九娘并未欣喜,甚至对这份‘宠爱’感到不安。   谢无陵太过于反常,以至于她觉得这是他在用另外一种方法试探她。   半晌,洛九娘压下心头的情绪,弯了弯眉眼,又恢复成往日的温柔乖巧来,“已经大好了,多谢郎君关心。”   谢无陵嗯了声,便没有再多言。   -   湘州紧挨着江州,距离倒是不远。   只是这一路大雪纷纷,降低了前?行的速度,等一队人马抵达长沙郡时,已经是冬月中旬。   洛九娘作为谢无陵的姬妾,并未见到献王本?尊。她一进府,就?被安排在了朝西的蒹葭院。   蒹葭院是献王府最好的客院。   看来献王对?谢无陵这个侄子相当?重视,连带着洛九娘都水涨船高?。   谢无陵刚至王府,就?被献王的人请到书房。   而洛九娘就?带着行李,在小厮的带领下去了蒹葭院。   院子是提前?打扫过的,干净整洁,洛九娘只需要把行李搬出来即可。   收拾完行李,从外面回?来的阿月突然道:“如夫人,奴刚刚打听到徐家阿姊也来了,就?居住在隔壁的菡萏院。”   徐家阿姊是徐夫人的侄女,也是谢无陵的表姐。她幼年时也曾在江州居住过,后来嫁给临川郡守的长子为妻。   这次来湘州参加婚宴,想必是和夫君一起来的。   洛九娘想了想,吩咐起阿月来,“替我准备些?礼物?,去拜访这位阿姊。”   这次跟谢无陵来湘州,势必要各处打点的。   是以,临行前?她便让阿月多备了几份礼物?,以备不时之需。   “是。”   阿月应了声,就?下去取礼物?了。   一路舟车劳顿,洛九娘换了身衣服,又在唇角补了点口脂,等去了点疲惫感后,才携着阿月去了菡萏院。   比起洛九娘从江州带的侍女,这位徐家阿姊带了不少侍女小厮过来。   院中打扫的、站岗的,足足比蒹葭院多了一倍。   洛九娘一道,就?让人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侍女就?出来传话,“我家夫人正在屋内休息,请如夫人在偏殿稍等片刻。”   洛九娘颔首。   紧接着,就?有侍女过来,引着两?人带去了偏殿。   偏殿放了炭火,倒也不冷。只是洛九娘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都迟迟不见徐家阿姊出来接待。   阿月小声抱怨:“如夫人,这徐家阿姊什么情况?怎么让我们在这里白白等了这么久?”   再怎么说,她家如夫人也是谢无陵的人,怎地被人这么怠慢。   相比于阿月的怨怼,洛九娘倒是淡然许多,“别急,她会出来的。”   洛九娘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阿姊,让她一见面就?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但碍于谢无陵如今的身份,她又不敢直接无视,便小惩大诫一下。   又等了半个时辰,屋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洛九娘站起身来,看到门口便走进来一高?挑女郎,她穿着红衣,满头珠翠,尊贵无比。   她与徐珏是亲姐弟,模样也有几分相似。   洛九娘行了礼,“阿姊。”   徐曼青垂眸打量起洛九娘来,看到她那张艳丽逼人的脸蛋,心头好不容易顺着的气又开始堵塞起来。   来之前?,她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将?自己两?个弟弟迷得神魂颠倒。   谢无陵就?算了。   徐珏从江州回?去后,直接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侍妾,每天?对?着块破玉魂不守舍。   如今一看,确实漂亮。   “我如今已嫁给临川郡守之子为妻,如今也不再是徐家的女儿了。再说了,你只是阿陵的侍妾,不必叫我阿姊。”徐曼青坐了下来,自顾地饮了一口茶,“唤我一声李夫人即可。”   临川郡守姓李。   “李夫人。”   洛九娘立马改了称呼。   徐曼青的态度并未好转,她放下茶杯,理了理头上的珠翠,“我平日里有午休的习惯,让你等了一个时辰。”   话是这么说,但言语里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洛九娘当?即就?明白——这个马威,她是下定了。   洛九娘装作不懂,“是妾身来早了,叨扰了李夫人。”   徐曼青蹙眉,回?头又看她。   倒是个知书达礼,温温柔柔的性子。只是毫无情趣,像个木头,连一点儿态度也没有,她那两?个阿弟是怎么看上她的?   洛九娘弯了弯唇,又让人送上了礼物?,“这是妾身从江州带来的,望阿姊不要嫌弃。”   徐曼青只是淡淡地撇了眼,便让人收下了。   虽然她心里对?洛九娘无感,甚至还有点讨厌,但礼尚往来,她还是让侍女准备了回?礼。   “那妾身先告辞了。”   送完礼物?,洛九娘并未多待,直接起身离开。等走出菡萏院后,又见阿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尽管说。”   阿月压低了声音,“如夫人,奴听说早年间徐夫人还想要把徐家阿姊许配给郎君呢!”   洛九娘:“嗯。”   阿月哑然,见洛九娘表情不多,她郁闷道:“如夫人,您心头不会觉得膈应吗?”   洛九娘如实回?答:“不会。”   徐夫人要把徐曼青许配给谢无陵那可太正常了。   徐夫人无所出,只能?仰仗这个半路过继来的儿子。为了徐家、也为了她自己,只能?用联姻这招来拉拢谢无陵。   至于徐曼青刚刚对?她的态度——   这并不重要。   …   另外一边。   献王谢埠在书房见了谢无陵。   叔侄俩叙了片刻家常。   江州虽然离湘州不远,但车马费时费力,来回?一趟也要小半月的时间。   叔侄俩人上次见面,还是在谢无陵父亲的葬礼上。   谢埠不予余力地夸奖了谢无陵这次淮北之战,“这次北伐胜利,你在大雍声名?显赫,这以后忌惮你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当?年他就?是如此。   所以才会抛弃中央权利来了湘州,做了个闲散的王爷。   谢无陵点头,“侄儿知道。”   两?人又谈论了建康的时事。   直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谢无陵才起身告辞。   谢无陵刚想说道别的话,忽见谢埠拍了拍脑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趁着这次阿启大婚之际,我也想替你保个媒。”   他顿了一下,又说:“这次徐州的袁都督也来了,他还带上他的小女,想通过本?王与你结为姻亲。”   谢无陵眉梢微挑。   之前?在淮北抗胡,袁都督的手下李将?军也提过这事。   但当?时就?被他拒绝了。   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   谢无陵自顾自地笑了下,“叔父,侄儿已有姬妾。”   “姬妾而已。”   谢埠浑然不在意?,“又不是正妻,相信袁都督是不会在意?的。”   谢无陵听这话,收敛了唇边的弧度,脸色微凝:“叔父,若侄儿真?与袁家女郎成了亲,怕是会让江州重新陷入战乱之中。”   谢埠不解:“这是何意??”   谢无陵没说话,只是翻开了一旁的地图。   他指了指徐、江两?地,道:“建康就?在这两?地的中间,左边是徐州,右边是江州。若是开战,建康必会陷入绝境之地,叔父觉得冯太后会轻易让侄儿与袁家结亲?说不定婚车还在半路,就?会传来袁家之女死亡的消息了。”   当?初与荆州结盟,就?遭到了建康的阻碍,不然赵翦也不会死在一只乌鸦的‘恐吓’之下。   谢埠愣住,随即恍然大悟,脸上也露出一丝惊惧与后怕来。   “看来本?王差点好心办错事。”   谢无陵态度谦卑,“还请叔父回?绝。”   谢埠闻言,喉咙里不由得溢出一声轻叹来,“你如今年岁已经不小,是该到了娶妻之时。”   谢无陵忽地想起洛九娘来。   以他如今的权势,不必依靠联姻来维持。   而且洛九娘身世简单,没有强大的背景作支撑,是做正妻最好的选择。   “叔父放心,侄儿已有人选。” 第34章 撑腰。   天色渐晚,月明星稀。   用过晚膳后,洛九娘便回?房间休息了。   屋里?放着炭火,暖融融的。她没着急睡,而是坐在床前翻阅着从江州带过来的书籍,顺便等谢无陵回?来。   “如夫人,想来郎君应该在别?处饮酒。”   阿月整理了床褥,“您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   今日舟车劳顿,来到湘州府后,如夫人还来不及休息,又去各个院打点。   洛九娘无声地打了一声哈欠。   她也确实有点乏了。   “不用,还是等郎君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了动静。   “许是郎君回?来了。”阿月喜滋滋道。   紧接着,谢吏的声音跟着便响了起来,“如夫人,郎君在李将军那边吃酒,让您早点休息,不用等他。”   闻言,洛九娘这才合上?了竹简。   既然?谢无陵让她不用等了,那她也不必干坐着。   阿月又往炭盆里?加了些木炭,正准备吹蜡烛离开时,就被洛九娘给?叫住了。   “给?郎君留一盏灯。”   阿月听后,唇角弯了又弯,“阿月知道,还是如夫人知道关心郎君。”   洛九娘心头哑然?,但也没有阻止阿月,任由她去说了。   …   谢无陵从李将军那里?回?蒹葭院时,院子寂静昏暗,唯有主卧那盏烛火照亮了院前的路。   谢无陵眉心微蹙。   不是让谢吏回?来传话让她先歇息了么?。   谢无陵推开门,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床上?的洛九娘,她已经?睡着,连自己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随后,谢无陵的视线又落到门前的烛火上?。   这支烛火,似乎是为他留的。   以往他独自回?到院中?时,虽是烛火通明,但那皆因自己是江州刺史,侍女们留灯是她们的职责而已。   而洛九娘的这盏灯,却是独为他留的。   谢无陵感觉胸口胀胀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溢了出来。   就连唇角也跟着扬起了一抹弧度。   他放轻了脚步,缓步走?到床前,摘下了自己的配剑。   然?而那把配剑刚放到床边,床上?的洛九娘就睁开了眼,她揉了揉眼,睡眼惺忪地看着谢无陵。   “郎君,您回?来了。”   谢无陵看着她,这般昏黄的光晕下,她眉眼懵懂又无害,与往日的温柔大径相?庭。   这样的她,反而多了几?分娇憨之态。   谢无陵撞上?了她的清眸,声音很轻,已经?不像是他平日里?的冷沉。   “我吵醒你了?”   洛九娘没听出来。   她摇头,“妾身?睡眠浅,又有些认床。”   随后,她慢慢起身?,伸手去脱谢无陵的衣服,“郎君,妾身?伺候您入睡。”   谢无陵按住了她的手,神色无常,“我去清洗。”   他在李将军那处喝了不少酒,身?上?也带着酒臭味。   说完,谢无陵便出去了。   等他再次回?来时,身?上?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发梢上?也有水珠沥下。   洛九娘缩了缩身?子,让出了位置给?他。   她羞涩道:“郎君,妾身?已经?暖好?床了。”   谢无陵含笑不语,垂眸看着她让出的位置,心底莫名地涌出一丝愉悦来,也越发觉得洛九娘是做正妻的不二人选。   一番拾掇后,谢无陵也躺了下来。   他今夜喝了酒,即便是洗了澡,身?上?依旧散发着热气儿,似乎比屋内的炭火更暖和。   等谢无陵躺下后,洛九娘便自动拉远了距离。   他想起在南桥院的那晚——明明睡着后她会不自觉地抱紧自己,如今醒着时却要拉远距离。   好?似跟他很生分。   谢无陵皱眉,长臂一伸,将洛九娘拽进了怀里?。   “嘶。”   洛九娘低吟了声,小?声道:“郎君,您压到妾身?的头发了。”   谢无陵稍稍抬手,待洛九娘整理好?头发,又将她拉了回?来。   他力道大,洛九娘挣扎不开,只好?趴在了他的怀中?。   “郎君。”   她心脏怦怦地跳动着。   “何事?”   谢无陵合着眼,音调像是从喉咙里?泄出来的。   洛九娘想起谢无陵说过的话——不准她说受宠若惊之类的话。   她摇头,闭上?了嘴,乖巧地靠在谢无陵的怀中?,耳朵顺势贴在了他的胸口处。   洛九娘听见了那颗心在沉而有力地跳动着。顿时,她心头便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也解释不清。   -   献王府的婚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谢无陵也变得早出晚归,时常不见人影。   洛九娘并不意外。   毕竟他是江州刺史,即便是来了湘州,也有许多应酬要做。   对比起谢无陵来,自己就清闲许多。   早起时,谢无陵又出门去了。   洛九娘穿好?衣服,就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是献王妃宴请各位女郎、夫人去院中?吃茶。   既然?是献王妃邀请,那洛九娘是不得不去了。她换了身?大方得体的衣服,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出客院。   “谢夫人。”   刚出门,身?后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洛九娘回?头,看见来人后,朝她温和一笑。   这人是西河郡的夫人,与洛九娘年纪相?仿,同时她也是唯一和洛九娘说话最多的人。   洛九娘虽然?是江州的如夫人,但始终是谢无陵的姬妾,而非正妻。因此来参加婚宴的女眷们虽然?面上?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谢夫人,但实则不屑与她为伍,只有这西河郡守的夫人愿意同她交流。   刘如雪亲昵地挽起洛九娘的的胳膊,“你是要去王妃处?”   不等洛九娘开口,她又道:“我同你一起。”   其实刘如雪在这群后宅夫人中?,身?份也尴尬。她夫君身?份不算底,但她的母族只是一普通商户。   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最末尾。   故而,在这群贵太太里?,她也是被忽略的对象。   刘如雪找她,并非多真心,而是为自己寻个伴儿。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被孤立。   两人到了献王妃的院子,各个郡守、刺史的夫人都到了。   献王妃坐在主位,其余夫人、女郎都是按夫君的职位坐好?,而本?来该洛九娘的位置,此刻却坐着徐曼青。   “如夫人。”   阿月拉了拉洛九娘的衣袖,小?声抱怨,“那是您的位置。”   徐曼青闻声看来,她唇角勾了下,“阿竹,我的位置让给?李郎妹妹了。”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看了眼徐曼青原本?的位置,那个位置果真坐着一位年轻的女郎。女郎见洛九娘看她,便假装没发现?,更没提出要把位置还回?去之类的话。   徐曼青继续说:“我既是阿陵的阿姊,那便也是江州的人,这个位置也可以坐得。”   阿月听了这话,心头也不由得腹诽。   昨日让如夫人喊她李夫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众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若是洛九娘和徐曼青争吵起来,谢刺史是帮谁呢?毕竟一个是阿姊,一个是妾室。   跟徐曼青熟络的夫人插话进来,态度强硬:“谢夫人,阿青是谢刺史的阿姊,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你的位置让出来也是应当的。”   “是啊。”   其余人附和。   “坐哪不是坐呢?又何必掬着一个位置?”   “就是,谢夫人你毕竟也喊阿青一身?阿姊呢。”   “多担待着点儿。”   “……”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解,没人站在洛九娘这边。   刘如雪虽然?和她关系较好?,但这个时候也不敢说反驳的话,只是道:“谢夫人,这里?位置多,我们坐这里?吧,也不必去坐那个位置。”   “如夫人。”   阿月脸都气红了,“她们怎么?能这样?!”   “这事是我的不对。”   气氛僵持了须臾后,还是献王妃出来打的圆场,“是我没安排好?位置,来人呐,给?谢夫人搬张凳子来,就放在阿青身?边。”   “王妃。”   洛九娘面上?表情并不显,甚至还带着几?分柔弱,“不用麻烦,妾身?坐一旁就可以。”   她不欲与徐曼青争这些,说完这话后,便坐在了刘如雪的旁边。   闻言,徐曼青眉梢微挑,眸低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眼神。   她并不惧怕今日之事传到谢无陵的耳朵里?。   再怎么?说,她也是谢无陵的阿姊,他还能因为一个位置而难为自己?要知道当年若不是姨母,他也不可能成为江州刺史!   刘如雪面露愧疚,把糕点都放到了洛九娘面前,“谢夫人,我能力低微帮不了你什么?,不过这些是我亲手做的糕点,送给?你吃。”   洛九娘淡淡一笑,“谢谢。”   她并未奢求过别?人的帮忙。   正热闹着,外面又走?进来一身?形袅袅的年轻女郎,她衣着华丽,眉眼妩媚又张扬。   “是三娘来了。”   人群中?有人说道。   那女郎走?上?前,端起茶杯,洒落地向献王妃敬了礼,“王妃,三娘来晚了,敬您一杯茶,就当是给?您请罪了。”   献王妃笑意满面,她忙收下了女郎的茶,“不晚不晚,快坐下。”   “原来她就是徐州袁都督的千金袁三娘啊。”   身?边的刘如雪喃喃自语。   袁都督这人洛九娘是知道的,但他的女儿,她了解的不多。   这时,也不知道献王妃同袁三娘说了什么?,袁三娘偏头朝洛九娘这边看来,眉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洛九娘回?执一笑。   袁三娘皱眉,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最后的目光里?还有几?分嫌恶。   “谢夫人。”   刘如雪压低声音道:“昨夜我在郎君那里?听说了一件事,你、听听就成,说不定不作数的。”   洛九娘:“何事?”   刘如雪轻咳,“听说袁都督这次来湘州,除了参加婚宴外,还想通过献王保媒,与谢、谢刺史结为姻亲。”   洛九娘稍怔。   刘如雪观察着她的神色,又找补道:“这事成不成还另说呢,你别?忘心里?去。”   洛九娘盯着手里?的茶杯,神色有几?分恍然?。   难怪今日献王妃和徐曼青这般态度,想来她们定然?是知道了这件事。   一旦袁三娘嫁来了江州,那就是谢无陵的正妻,而自己就是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侍妾而已。   一个妾而已,何必要给?面子?   只是,洛九娘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   若是谢无陵真娶了袁三娘,徐、江两州便是亲家,到时候便对建康形成夹角之势——这是太后、以及建康那般朝臣绝对不允许的事。   当然?他们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暗地里?定然?会找个机会来破坏这场婚礼。   刘如雪见洛九娘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给?她支招,“谢夫人,你也不必担心,现?在袁三娘还没进门,你趁机先怀上?谢刺史的孩子,大雍立长不立幼,到时候你的地位定然?不会被袁三娘给?压下去。”   洛九娘回?过神来:“这事,郎君做主便好?。”   刘如雪哑然?,心头不由得佩服洛九娘。   简直冷静的可怕。   经?过这一小?插曲后,院子再度恢复热闹。   后宅女子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便是夫君、孩子,以及一些家族的秘辛。   洛九娘听着,不说话,也不插嘴,只默默地喝着茶。   袁三娘身?边的夫人见此,小?声道:“谢刺史的这个如夫人,说好?听的是性格温和,说不好?听的就是木讷呆滞,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袁三娘点了下头。   今日徐曼青占了她的位置也不见她多言。   她也听说了徐珏和赵翦的事,以为洛九娘是个什么?狐媚子,如今一看也不怎么?样。   想到以后可以任意拿捏,袁三娘心里?的气也顿时通畅了。   …   茶会一直持续到了酉时。   散去时,献王妃还提出邀约,等这场婚礼结束,便去流繁山赏梅。   洛九娘回?到蒹葭院时,发现?谢无陵意外地提早回?来了,这会儿正坐在窗前拿着一卷竹简在看。   见洛九娘回?来,他抬眸,视线看了过来,“今日去参加献王妃的邀请,如何?”   洛九娘以为她是问自己的表现?,乖巧回?答:“妾身?未给?郎君丢脸。”   谢无陵听后不由得皱起了眉。   随即,他又看向洛九娘身?边的阿月,“你说。”   之前在清栾山时,他便听手下人说过,她参加江州氏族圈里?的桂花宴时,曾被那些女眷排挤。   这里?虽比不得江州,但情况不会见好?。   阿月低着头,如实回?答:“今日去宴会时,李夫人占了如夫人的位置,如夫人只好?坐在了边缘。”   “李夫人?”   阿月:“就是徐家阿姊。”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挺骇人的。   好?半响,他才道:“为何不抢回?来?我说过你也是刺史府的主子。”   洛九娘温温和和道:“李夫人是郎君的阿姊,妾身?理应将位置让给?他。”   谢无陵脸色更沉了,胸前也郁结了一口气。   在江州时,她敢冒死向范老将军提出‘空城计’,如今在这后院,却不敢维护自己的位置。   她到底是木讷懦弱,还是因为不敢?   谢无陵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竹简,又冷声问起阿月:“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   洛九娘心也跟着一跳。   她想起在宴会上?遇见的袁三娘,心头很想知道谢无陵的态度——这好?让她心里?有个底,也才能给?太后传递具体的消息。   “回?刺史的话,今日遇见了袁都督的千金袁三娘。”   阿月回?道:“其他夫人说——”   “说什么??”   阿月小?心翼翼,继续道:“徐、江两地即将联姻。”   闻言,谢无陵凌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前些日子才让献王回?绝了,今日怎么?又传了出来。   谢无陵这才看向洛九娘,“那你觉得我该娶她吗?”   她能提出空城计来,不知道能不能分析出这时事来。   洛九娘低着头,不卑不亢道:“妾身?不知道,妾身?一切都听郎君的。”   蓦的,谢无陵背在身?后的双手捏紧成拳,手背上?青筋凸显。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答案。   “那我要娶呢?”   洛九娘心头一怔。   娶袁三娘,他不怕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地吗?   片刻后,洛九娘抬起了眸,杏眸水润清澈地看着谢无陵,“妾身?知晓自己身?份卑微,不能左右郎君的抉择。若是郎君要娶,妾身?自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你该做好?的事?”   “不争不抢,不拈酸吃醋,一心服侍好?郎君。”   这个答案似乎天衣无缝,但谢无陵听后却高兴不起来。   他唇线崩紧,须臾后,唇角溢出一声轻嗤来。   “郎君。”   洛九娘张了张嘴,“妾身?是真——”   谢无陵铁青着脸,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便提起长剑径直从她身?边离开,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郎君。”   洛九娘在身?后喊了声。   谢无陵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大步流星般离开。   洛九娘有些怔怔。   谢无陵好?像生气了,但她没明白他为何要生气。   不过看他这态度,应该是不会娶袁三娘了。   “如夫人。”   阿月见谢无陵气冲冲地出去,也吓了一跳。   洛九娘收敛了神色:“去准备晚膳吧。”   “是。”   阿月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晚膳端了上?来。   洛九娘并未开动,而是等谢无陵回?来。   然?而,她等了半个多时辰,连饭菜都快凉了,却迟迟不见谢无陵回?来。   “如夫人,您还是先用膳吧。”   侍女在一旁提醒道。   这会儿洛九娘也有些饿了,她拿起桌上?的筷子,正准备用膳之时,便见阿月急匆匆地跑进来。   “如夫人,奴刚刚得了消息,郎君、郎君他去临川郡守的院子了。”   洛九娘动作顿时。   临川郡——   那不是徐曼青的夫家么?。   阿月话语透着兴奋劲儿,“如夫人,定然?是郎君见您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去给?您撑腰的。” 第35章 我以前不够了解你。   撑腰——   这个?词对洛九娘来说,太厚重、太偏爱、也太过于遥远了。   她承受不起。   她宁愿相信谢无陵是?去同李郡守商议事情,也不愿意相信他是?去为自己出?头的?。   以往种种,让她没办法相信谢无陵是?对自己偏爱的?。   这天?过后,献王妃又派人来蒹葭院邀约过几次,但洛九娘都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推脱了。   献王妃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人送来了补品。   很?快便到了婚宴那天?。   洛九娘早早起了床,在王府侍女的?指引下到了内室女桌。   这场婚宴与?那日吃茶性质一样,女眷的?位置皆是?由夫君地位而定。只不过这次徐曼青没有?再占着?她的?位,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洛九娘落了座,紧接着?,一道怨怼的?视线朝她射来,似乎要将她焚烧一般。   她不慌不忙地抬头,朝那道视线看过去。   还真是?徐曼青。   这会儿她片刻也装不下去了。   徐曼青察觉到洛九娘看过来的?目光,慌里慌张地低下头去,她脸色苍白,眼睛疲惫,甚至连最昂贵的?胭脂都遮挡不住。   自那日谢无陵来过后,她便被夫君责骂了一顿,说她只是?妇人之仁,头发长见识短,以谢无陵如今的?势力,别说徐老夫人了,就连在建康的?那帮氏族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她怎么敢欺负到人脸上?去的??若是?真惹得谢无陵不快了,别说曲阳徐家了,就连他临川郡守的?这个?位置都保不住。   徐曼青也不是?蠢笨之人,经过夫君这一分析,吓得心头顿时?六神无主。   她幼年时?,曾仗着?姨母的?宠爱,完全不把谢无陵放在眼里,多番欺辱,甚至还拿鞭子抽打过他。   想到这些,徐曼青就一阵后怕。   这会儿在筵席上?见到洛九娘,她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拜堂礼结束后,献王妃也落了座,她就坐在洛九娘身边。   今日儿子娶亲,她脸上?容光焕发,像是?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阿竹。”   献王妃亲热地拍了拍洛九娘的?手背,“身体可好些了?”   洛九娘态度温和,“多谢王妃关系,已经大好了。”   她不动?神色地观察了一番其?他的?女眷,几乎是?一夜之间,她们对自己都转变了态度。尤其?是?之前奉承徐曼青的?那几个?,这会儿腆着?脸对她笑脸相迎。   “如此就好。”   献王妃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既然?身体好了些,那明日的?流繁山赏梅可不能再拒绝了。”   洛九娘已经拒绝过献王妃好几次,如今再拒绝也确实不合适了,便点了点头。   献王妃见她答应,笑容更深了。   “还有?一件事。”   她停了下,余光瞥见了袁三娘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道:“阿陵已经托献王拒绝了袁都督,他不会再娶袁三娘了。”   这个?答案在洛九娘的?意料之中。   但面对这一众女眷,她还是?要故作意外与?欣喜,“为何?拒了?袁家女郎才情出?众,艳绝一时?,还有?徐州第?一美人之称,她的?父亲更是?位高权重,手握兵权,郎君娶了她,岂不是?强强联合?”   献王妃嘁了声,“那是?他们该考虑的?事,与?我们这些后宅妇人无关。”   她极为亲热地揽着?洛九娘的?肩膀,“你呀,只管享福就成。”   前两天?献王说起这事后,就让她别管了,别到时?候引火烧身,还让她少与?徐家那位阿姊接触,免得惹得谢无陵不快。   洛九娘没再过问这件事。   想来这献王妃什么都不知道。   …   外堂。   除了献王外,这里就属谢无陵的?地位最高。   与?内堂的?夫人不同,外堂的?酒宴上?处处充斥着?的?地位与?名利。   谢无陵连续拒绝三次过来敬酒的?人后,竟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谢刺史。”   来人举起了酒杯,面色恭敬,“久仰大名,鄙人这次是?代替赵刺史过来的?。”   谢无陵当即便认出?了这人。   正是?江老的?徒弟吕献。   几年前他曾见过一面,当时?他的?父亲还在,那时?吕献来献计投诚,想要做江州的?幕僚,却被父亲拒绝了。   之后,他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了,没想到如今碰了面,才知道他竟成了赵承的?幕僚。   谢无陵突然?想起——   吕献,他也是?洛九娘的?生?父。   谢无陵唇角一哂,眼底微沉,“原来阁下就是江老的?徒弟。”   “是?。”   吕献回道:“多年前也曾去过江州。”   谢无陵眉梢微挑,接下了他递过来的酒。   吕献见此,喜出?望外。   然?而这份喜悦才刚开始,就被谢无陵无情浇灭了,“听闻吕长史在娶如今的夫人之前,还有?一妻女?”   吕献愣了下,“谢刺史,您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提过那对母女了,“谢刺史是?怎么知道的??”   谢无陵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当年吕长史是?为了攀附权贵,才抛弃了她们母女。”   吕献脸色微白,“谢刺史,这事绝不可能的?事!明明是?阿慧自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去接她回来,她直接给我甩了和离书。”   他承诺过不会亏待她们母女,只是?当时?的?临漳郡郡守介意她们母女,如果要纳自己为婿的?话,他的?女儿只能为正妻。   不得已,他才将阿慧从正妻降为妾。   只是?阿慧性子烈,不愿意让步,这才带着?阿竹离开的?。   “不瞒刺史,她们母女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吕献顿了下,试探性地问道:“谢刺史这么说,可是?见过她们?”   谢无陵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冷哼。   他面色很?沉,漆黑的?眸中似乎有?戾气滚动?,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否认道:“没见过。”   吕献哑然?,心头更是?完全猜不透谢无陵的?想法。   他不想提阿慧母女的?事,“谢刺史,上?次赵刺史攻打江州一事,实属——”   因为这件事,两地结下了梁子。   他这次也是?受赵承所托,前来化解。   他很?自信,以他的?口舌定能劝解住谢无陵。   “吕长史。”   谢无陵打断了他,“若是?因为这件事,我并不想听。”   他顿了下,神色有?些不耐烦,“赵承趁我出?兵之时?,攻打江州,我心里可记得清楚。”   吕献唇角翕动?,他还想再说两句,就被谢无陵给打发走了。   …   宴席结束后,新郎也要入洞房了。   洛九娘拒了刘如雪的?闹洞房提议,以身体乏累为由,携着?阿月回了蒹葭院。   蒹葭院灯火通明。   令洛九娘意外的?是?,谢无陵竟然?提前回来了,甚至让侍女将炭火都烧上?了。   谢无陵听到声音,将手里的?配剑放到桌上?,又冲洛九娘招了招手。   “过来。”   洛九娘乖巧地走了过去,“郎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以为他要吃酒到很?晚。   谢无陵道:“我这些日子头疾又犯了,你帮我按按。”   洛九娘点头,点上?了她这次特意带上?的?安神香。   谢无陵很?喜欢这个?味道。   片刻后,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且熟悉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   洛九娘指腹贴在谢无陵的?太阳穴,或轻或重地按住。   “郎君,妾身这力道还行吗?”   谢无陵合着?眼,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轻嗯。   房间内很?安静。   谢无陵想起白日在筵席上?碰见的?吕献,眉头不由得皱紧。   洛九娘瞧见了谢无陵突然?皱起的?眉头,指腹覆了上?去,一点点抚平。   “郎君可有?心烦之事?”   谢无陵听着?这话,合着?的?眼眸慢慢睁开。   他没有?回,而是?握紧洛九娘的?手,突然?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洛九娘呀了声。   谢无陵盯着?她的?眼睛看,瞧见了她清澈眸低里自己清晰的?倒影,“这些年你在洛家过得怎样?”   洛九娘顿时?变得不安起来。   好端端的?,她怎么问起洛家的?事了?可是?今日在筵席上?发现了什么?   “洛家对我很?好,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   谢无陵唇角微敛,他没接后续的?话,只是?很?轻地嗯了声。   “郎君为何?这么问?”   洛九娘心头惴惴。   谢无陵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按了按。   两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   “我发现。”   他低声道:“我以前不够了解你。”   这话让洛九娘心房骤然?一紧,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这会是?洛邵,还是?别人?   洛九娘双手攀在谢无陵的?肩膀上?,“郎君,妾身——”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无陵便架起了双腿,温热的?大掌从腿弯处穿过。   洛九娘身子悬空,她下意识地紧紧圈住他的?腰。   谢无陵双手托着?她的?臀,起身,径直走到床边。等他将人放下后,灼热的?身躯也跟着?压了下来。   “阿竹,我突然?想多了解你一些。”   他声音难得温柔下来。   “郎君……唔。”   洛九娘红唇微启,却被谢无陵堵住了所有?的?话。   之后,谢无陵没再给过她任何?说出?完整话的?机会。她泣不成声,声线婉转如黄莺。   这一晚,蒹葭院似冰雪消融,春意盎然?。   -   隔天?一早。   洛九娘起床后,就让阿月替自己梳妆打扮。   她今日应了献王妃的?邀约,要去流繁山赏梅赏梅。   谢无陵知道后,便让谢吏随身跟着?,“听说最近流民增多,带上?谢吏能护着?你安全。”   “多谢郎君记挂。”   洛九娘柔柔地弯了弯唇。   昨夜她虽然?没说成话,但声音却哑了。   这次流繁山之行,新娘子也去了。   一行后宅妇人约莫有?十来人。   刘如雪跟洛九娘同在一辆马车,两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其?实大部分都是?刘如雪在说,洛九娘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一声。昨夜她被谢无陵缠得太久,今日甚是?疲惫。   “阿竹,你昨夜没睡好?”   刘如雪关心道。   洛九娘喝了一口热茶,勉强地笑了笑,“还好。”   刘如雪放下心来,“那一会儿到了梅园,我同你一起,也好有?个?伴。”   她家郎君知道她与?洛九娘关系交好后,一定要让她多吹枕边风。   若是?能利用?洛九娘搭上?谢无陵的?这条关系就好了。   洛九娘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行驶中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她杯中的?茶水也顺势洒了出?去。   紧接着?,外面响起一道粗狂的?男声。   “各位夫人,前面路滑,还请下马到寨中休息片刻。”   洛九娘听后,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瞧去。   此时?,马车外。   上?百名手持大刀、身着?粗布麻衣的?大汉,将马车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看这些大汉的?穿着?气度,不像是?流民,反而像是?匪寇。   在场都是?女眷,早已被这群人吓得连声尖叫。   匪寇头子不耐,他揉了揉耳朵,直接拉过一侍女,一刀刺入身体。   刀进刀出?,侍女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本来还尖叫的?女眷们瞬间便安静下来。   这次赏梅之旅女眷们虽然?带的?人马多,但这些府中小厮和匪寇们比起来,简直是?鸡蛋撞石头,不自量力。   “阿竹。”   刘如雪吓得脸色惨白,她一直不断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我还不想死呜呜。”   洛九娘听着?脑仁疼。   “不知献王妃是?哪位?”   匪寇头子扫了一眼马车,“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洛九娘看向?献王妃的?马车——   气氛安静,献王妃的?马车岿然?不动?。   匪寇头子啧了声,“既然?不愿意出?来,那我就杀到出?来为止。”   这次匪寇头子直接拉过了一位吓得花容失色的?夫人,刀起刀落,那夫人同侍女一样,倒在了血泊里。   直接一命呜呼。   夫人们小声抽噎起来,一个?劲儿地催促着?献王妃出?来。   “王妃你出?来啊!”   “王妃救救我们,我们还不想死!”   “王妃,人家点名要你,你快出?来啊!”   “好汉,王妃就在最前面那辆马车里。”   “……”   然?而无论夫人们怎么哭泣,献王妃都没有?出?来。   匪寇头子哼声,再次拉出?了一名夫人。   他正准备下手之事,一道清冷的?女声制止了他。   “住手。”   匪寇头子看了过来。   洛九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放开那位夫人。”   匪寇头子挑眉,“你是?献王妃?”   “不是?。”   洛九娘眉眼清冽,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竟有?几分仙人之姿,“但我的?夫君是?江州刺史谢无陵,这个?身份够了吗?”   匪寇头子愣了下,随即畅然?大笑,“真没想到,一群妇人中竟然?出?了个?胆大的?。”   “不知豪杰想要什么?”   比起这些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妇人来说,她倒是?习以为常,神色也很?冷静,“你把我们扣在这里,不就是?想要从我们郎君手里要东西吗?”   匪寇头子惊讶,“真是?个?聪明的?女郎。”   他打量了洛九娘几眼,“这事你能做主?”   “不能。”   洛九娘如实回答,在匪寇头子即将发怒之时?,她峰回路转,又道:“但我能把消息传回去,让郎君把你要的?东西送过来。”   匪寇头子皱眉,显然?不相信洛九娘所说的?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   洛九娘:“那你可以自己去通知谢无陵,看看他相不相信,说不定你的?人还没到湘州,就被当成贼寇给杀了。”   匪寇头子拧紧了眉头。   他是?听过谢无陵的?名声的?,也知道这人极难对付。   匪寇头子犹豫许久,又回头去看身边的?白衣人。   那人似乎是?他的?军师。   等他军师点了点头后,匪寇头子这才咬牙答应了下来,“成。”   洛九娘大声道:“给我纸笔。”   匪寇头子示意了手下。   片刻后,一张洁净的?绢布便送到了洛九娘面前。   洛九娘提笔,快速在绢布上?写上?内容。   待匪寇头子检查完内容后,她便拔下头上?的?簪子,连同绢布一起递给了谢吏。   “如夫人!”   谢吏接过绢布,声音都有?些颤抖。   刺史吩咐过要保护好如夫人的?安全的?。   “一定要送到郎君手上?。”   洛九娘看着?他:“我们一群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谢吏捏紧了手里的?绢布,掷地有?声道:“属下定不负如夫人所托。” 第36章 我要我的夫人毫发无伤。   谢吏走后,匪寇头子将洛九娘一行人?赶至了破旧的山神庙里。   下马车时?,洛九娘瞧见了浑身颤抖的献王妃,她脸色灰白,浑身无?力地靠在侍女身上,往日雍容华贵的气度在一刻被击得粉碎。   显然是被这群匪盗吓惨了。   其实也不怪她,献王妃自小便?锦衣玉食,在万千宠爱里长大。没经历过挫折磨难,更没有受过这般委屈。   所以在匪寇杀人?相逼时?,她没把那些侍女的性命当回事,自然地,也不敢站出来认领名头。   破庙衰败,寒风从破洞里灌进来,呼呼作?响。   洛九娘身上的大氅也不顶事,脸色被冷风吹得发白。   刘如雪紧紧地抱住她,一是为了取暖,二?也是为了找个依靠。   “阿竹。”   刘如雪声音发颤,“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洛九娘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   洛姨曾教?她,不要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如今,这群人?的性命都在谢吏手中,也只能去?相信谢吏。   见洛九娘不说话,刘如雪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出来。   她现在最相信的就是洛九娘,她不给她个答案,她是不会安心的。   哪怕是骗她的,哄哄她的也好?。   “闭嘴!”   匪寇头子听见刘如雪的哭声,本来就不耐烦的心情更加烦躁了,大声朝她吼了出来。   刘如雪吓得脸色惨白,但迫于匪寇头子的淫/威,只敢小声啜泣了起来。   洛九娘并不擅长安慰人?,青影阁也没教?她这些。   看着刘如雪红彤彤的眼睛,委屈又不敢哭的样子,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柔和?,“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这几个字像定?海神针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刘如雪的心头,让她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实处。   她用力地点了下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出去?送信的谢吏还没回来。   匪寇头子心头急切,脸上更是躁怒不安,他回头问?向白衣男人?,“那侍卫离开多久了?”   白衣男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快一个时?辰了。”   匪寇头子:“从山上到湘州府需要多久。”   白衣军师回:“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慢的话、可能需要一个时?辰。主?公莫急,谢无?陵准备那些货物也需要时?间。”   匪寇头子在白衣军师的安抚下,面色也稳定?了下来,“可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啊?”   白衣军师了然,抽出了一支并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贡烟,悄声道:“不如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这群妇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多,卖了也能换东西。”   匪寇点头点了点头,又看向这群女眷,“也别怪我不给你们机会,这一炷香燃烬,谢无?陵还没来,你们都得死。”   他恶狠狠地看着洛九娘,“你第一个死。”   洛九娘没说话,她盯了眼那炷香,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进山神庙的这半个时?辰里,洛九娘从这些人?的话里隐约地可以拼凑出一些信息来。   这些人?是各地逃亡而来的流民,当地官员不作?为,任由地方豪绅欺压乡邻、草菅人?命。他们一合计,干脆就到这流繁山落草为寇了。   只是这寨子刚起,既缺粮、又缺物、还缺几把趁手的兵器,所以他们便?把目光打到了这群女眷身上。   这群女眷虽然手无?寸铁,没有粮、也没有武器,但她们的夫君有啊!   “阿竹。”   刘如雪又小声啜泣了起来,“你那个侍卫会不会自己跑路了?他会不会不管我们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洛九娘听得耳朵疼。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这回她没有劝阻刘如雪,任她一个人?哭去?。   刘如雪哭本来就是想让洛九娘安慰她,如今洛九娘不开口,她也哭着无?趣,赶紧闭上了嘴巴。   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火星子便?燃到了香烟底部,但山下还是没传来谢无?陵的消息。   匪寇头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他怒不可遏,一把拽起了洛九娘的手臂,双手更是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骗我?”   此行此景,女眷们吓得缩成一团,想叫又不敢叫,更无?人?上前?替洛九娘求情。   “你放开我家夫人?!”   最后还是阿月冲了上来。   但她手无?寸铁,直接被匪寇头子踹到在地上,她卷曲着身子,痛得直不起身来。   “阿月。”   洛九娘涨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悄然摸出了袖中的银针。   匪寇头子冷声了声,他将洛九娘扔在地上,“我说过,你第一个死。”   他直接抽过了手下的刀,刚扬起刀,还未砍下去?,外面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老大,有人来了!”   “何人??”   “是江州的人?,我看到了帅旗!”   匪寇头子一听,欣喜若狂,连忙丢下了手中的刀,急匆匆地跑出破庙。   这人?一走,阿月就忍着痛爬了过来。   她稍稍扶起了洛九娘,“如夫人?,你怎么样?”   洛九娘摸着被掐过的脖颈,重重地咳了几声,将刚刚濒死的气排了出来,“去?看看外面是不是郎君来了。”   阿月站起身来,趴在山神庙的破门面前?,一眼便?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谢无?陵,他骑在的卢马上,身形显得又高?大又挺拔。   这一刻,阿月觉得他像极了话本里的天神将军。   “如夫人?,是郎君!”   阿月激动?的心难以言表,“真的是郎君!是郎君来救我们了!”   -   匪寇头子见谢无?陵只带三名随从,欣喜顿时?便?僵在脸上。   他横眉冷目,大声喊道:“谢刺史,我要的东西呢?!难道你不想救你的夫人?了?!”   谢无?陵轻拽着马绳,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匪寇头子,“壮士要的东西多,我这小小的三匹马可装不下,东西就放在后面的峡谷里。”   匪寇头子听后,便?转头小声询问?白衣军师,“我们可以相信他吗?”   白衣军师眉头稍皱,“谢无?陵东征西战这么多年,行事诡变多端。如今他只身前?来,我们更不可相信。”   匪寇头子又看向了谢无?陵,“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真心的?”   谢无?陵眉梢微挑,畅然一笑,“壮士既然不信,可派一人?去?查谈。”   白衣军师点头,随即便?派一名小喽啰前?去?山谷查探事情。   片刻后,小喽啰小跑回来,脸上的喜悦挡都挡不住,“老大,他们真的送来了好?多东西,有粮食、衣物,还有兵器!那些兵器足够我们使用了!”   匪寇头子一听这话,神色顿时?由忧转喜,正准备与谢无?陵交谈时?,却?被白衣军师拉住。   他不解,“相师还有什么疑虑的?”   白衣军师没回,反问?小喽啰,“你去?的时?候可有看清埋伏?”   小喽啰摇头。   当时?他只顾着粮食了,哪里还注意?到别的东西。   匪寇头子不以为意?,“相师不必担忧,谢无?陵夫人?在此,量他也不敢怎么做!”   白衣军师撇了眼破庙里的妇人?,心头叹气,“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商议完后,亲自跟谢无?陵去?山谷取货物。   等他见到山谷口的货物时?,眼睛都亮了,全然忘记了军师所说的顾虑。   他自小就过着穷苦日子,若不是那些地方官员、豪绅仗着背后的家族撑腰欺压百姓,他何苦要落得个落草为寇的下场?   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   他心头又欢喜又愤懑不平:这些当官的,吃好?的喝好?的,他们这些百姓却?受尽欺压、侮辱,竟然老天如此不公,迟早一天他要反了这大雍。   匪寇头子吩咐着小喽啰去?取货物时?,却?被谢无?陵的手下拦了下来。   “谢刺史,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陵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只可惜隔得太远,没看清他的意?思,“壮士,这些东西可以给你,但我的夫人?呢?”   他顿了下,说道:“我谢无?陵可不做亏本的买卖,看不到人?,我是不会把货物给你的。东西我有的是,但我要我的夫人?毫发无?伤。”   匪寇头子学聪明了一点,“万一我把人?还给你,你失信了怎么办?”   谢无?陵不开口,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这群盗寇的身上,就像是上位者的睥睨。   他轻嗤了声,像是在嘲笑匪寇头子自作?多情。   半晌后,匪寇头子败下阵来,“人?我可以给你,但你们也得退到山下。”   谢无?陵没有犹豫,“可以。”   …   就这样,洛九娘才喘过了一口气来,又被小喽啰指挥着上了马车。   她掀开帘幔,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无?陵,他身形依旧威武硬挺,这让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骑着大马冲进人?群,犹如无?人?之境,一刀便?斩断了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的兵痞的头颅。   谢无?陵也看过来,视线与马车内的洛九娘相撞。   从他浓黑的瞳仁里,洛九娘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安心。   马车从谢无?陵面前?经过,等走的稍稍远一点后,谢无?陵也轻拽着马绳离开,他看了一眼谢吏,冷声吩咐。   “给个教?训,不用赶尽杀绝。”   谢吏垂首:“属下明白。”   …   山底下有湘州府前?来接应的马车。   女眷们上了马车,顿时?才觉得心头有了着落,各自掩面哭了起来。   没了山匪的危险,她们哭得更大声了。   阿月先下马,正伸手去?扶洛九娘下马时?,一支飞镖快速从她手边穿过,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深深地扎进了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起来,双腿一抬,不受控制地往前?奔跑去?。   洛九娘脱了手,重新跌回到了马车内,后脑勺撞到了木头上,疼得她脑海里一阵眩晕。   她恍惚间反应过来——那飞镖应该是朝着她而来的,却?阴差阳错地射在了马屁上。   “如夫人?!”   阿月在身后一边追一边大喊,可她再怎么喊,也追不上疾驰的马车。   她又看向骑马而来的谢无?陵,大喊道:“郎君,夫人?她、她——”   谢无?陵不等她说话,深沉的眸光看向那匹失控的马车,也认出了那匹马车是洛九娘的。   他眼神一凛,直接拽紧的卢马绳,朝马车追去?。   “阿竹!”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洛九娘跌跌撞撞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见了骑着的卢来救她的谢无?陵。   “把手给我!”   洛九娘点头,她颤颤巍巍朝谢无?陵伸出手去?。   但马车速度实在是太快,好?几次她爬到甲板上,都被颠簸的路面给震了回去?。   眼见着两匹马越行越远。   谢无?陵神色微凛,他干脆放弃的卢,身形一跃,直接从马背上跳到了马车的甲板上。   “郎君!”   洛九娘被谢无?陵揽进了怀中,听到了他厚重的心跳声。抬头望进他的黑眸里时?,也似乎看到了他眸底的紧张。   “抱着我,我带你下去?。”   洛九娘不说话,紧紧地抱住了谢无?陵的窄腰。   谢无?陵拽紧马绳,刚准备带着洛九娘跳下马车,又被一道大力给扯了回去?。   谢无?陵低头,看见洛九娘身上的大氅被震碎的木头勾住。   “脱掉衣服。”   洛九娘连忙去?扯大氅带子。   然而她还没解开,就突然被谢无?陵按住头,压进了怀中。   他沉着声道:“前?面是悬崖。”   洛九娘心头顿时?敲响了警钟。   风从耳旁的呼啸而过,吹得她有些耳鸣。   她还来不及回头看,便?和?谢无?陵连同马车,双双坠下了悬崖。 第37章 冷就别动。   洛九娘醒来时,还?躺在谢无陵的怀中。   她慢慢地睁开?眼,等眼睛适应光亮后,才支撑起身子?观察四周。从山崖上掉落下来,马车早已摔得七零八碎,幸好悬崖不高?,又加之身下有褥子?垫着,她并未受什么伤。   只是这?会儿谢无陵还?昏迷着,并且耳朵上方有血迹溢出。   洛九娘心脏冷不防地一跳,连忙拨开?他?耳际的头发,查看起伤势来。   一番检查后,发现他?伤得并不重,流血的地方应该是撞到?木框留下的。   “郎君。”   洛九娘推了推谢无陵的臂膀。   昏迷中的谢无陵似乎听到?了洛九娘的声音,凌冽的眉头轻蹙了起来。   “郎君。”   洛九娘又唤了声。   谢无陵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第一眼,他?便撞进了洛九娘柔软的视线里,自然也他?瞧见了她眸低的担忧。   谢无陵坐起身来,声音有些干涩。   “你怎么样?”   洛九娘摇头,“妾身没事,倒是郎君——”   她伸手,指尖轻触了下谢无陵头上的血迹,轻叹:“倒是郎君为了救妾身,受了伤。”   谢无陵这?才碰了碰受伤的地方,隐隐有疼痛传来。但这?点伤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还?没那晚在营地时,刺客在他?手臂上划的刀伤重。   “无事,无须担心。”   山野寂静,天?色昏黄。   谢无陵松开?洛九娘站起身来,他?视线环顾下周围,“天?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山洞。”   流繁山地势复杂,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而且看这?昏昏沉沉的天?色,晚上极有可能会下雪。   湘州与江州一样,下雪时气温骤降,若是找不到?避雪的场所,冻死在野外都有可能。   洛九娘点头应下。   两人抛弃破烂的马车,朝着河流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流繁山的腹地,怪石嶙峋,路面?崎岖。   谢无陵常年在外征战,早已适应了这?种环境。反观洛九娘,她除了速度慢了些,并未有半点怨言。   他?眉梢微挑,“你倒是不娇气。”   他?自小接触的女子?不多。   除了她,就剩下徐家阿姊,这?位阿姊自小娇生惯养,平时出门?非马车不坐,受不得一点委屈。   洛九娘抬眸,对上谢无陵略微探究的视线。她唇角弯了弯,面?色无常道?:“郎君,妾身并非富庶人家,幼年时,妾身跟随阿娘回到?外祖父家,受过的委屈可比这?多多了。是来了江州府,才过了一年的好日子?。”   谢无陵想起在湘州府看到?的吕献。   不知道?他?听到?自己亲生女儿过得不好的消息时,会不会有一些怜悯之心。   不过转眼一想,他?即便是怜心,但也不会后悔当年所做的决定。   谢无陵沉默须臾,忽见洛九娘眼睛一亮,“郎君你看,那处是不是山洞?”   谢无陵回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这?等我。”   “好。”   洛九娘乖巧点头。   谢无陵转身去那处山洞查看情况,片刻后,他?折返回来,“跟我来。”   洛九娘听话,跟上了谢无陵的脚步。   等进了山洞后,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山洞洞口狭小,只能容两人穿过,但内里却?另有乾坤。   山洞内四四方方的,面?积约莫有半间屋子?大小。那凸起的石板,正好可以用来当床。   洞口虽小,但遮上树梢、石头,也正好可以抵御夜晚的寒气。   谢无陵提前检查好了,洞内也没有蛇、或者大型动物冬眠的痕迹。   …   找好落脚点,山色阴阴沉沉的,欲有风雪来临前的前兆。   “咕噜。”   一道?声响,打破了山洞内的寂静。   洛九娘连忙捂住肚子?,神?色有些不自在。   从早上和那群女眷出门?,到?现在她一颗米都未食用过。   谢无陵唇角掀了掀,眉间难得有几分?笑意。   “我去找些食物来。”   他?叮嘱洛九娘,“不要乱跑,就在山洞等我。”   洛九娘:“妾身知晓。”   等谢无陵离开?后,洛九娘也不闲着,将洞内打扫了干净。随后,她又去了坠崖的地方,将马车内的东西搬了过来。   马车内的东西并不多,但床褥可以取暖,破损的甲板可以当做门?板遮挡山洞外的寒风。   将山洞内拾掇完,谢无陵也回来了。他?手上提着一只杀好的野兔,以及几颗不知名的野果?。   见洛九娘已经将山洞打整得干干净净,他?心头顿时涌上一抹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辛勤的妻子在等待外出劳作归来的丈夫。   这?一刻,他?们不是刺史与姬妾,而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生了火,洞内也暖和了起来。   两人围坐在篝火前。   很快,烤肉的香味漫了出来,气味充斥着整个?山洞。   火光映照在洛九娘的脸上,漂亮的脸蛋上堵上了一层红色光晕。   谢无陵想起白日里谢吏传回来的消息,“那么多匪寇,你怎么敢站出来的?”   今日之事让他?错愣,也让他?意外。   洛九娘没想过谢无陵会突然发问,她抬眸看向?他?,声音淡淡的,“我知道?,郎君一定会来救妾身的。”   “这?么相信我?”   洛九娘没有犹豫,郑重地嗯了声。   在那种情况下,她也只有相信谢无陵。   这?话落到?谢无陵耳朵里,像是一个?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起初他?救她回来时,他?便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木讷、无趣的漂亮皮囊,但从江州攻城之事,再到?如今偶遇匪寇,他?突然发现她与别的世家女子?是不同的。   她聪慧、勇敢又善良。   这?副漂亮皮囊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郎君?”   见谢无陵盯着自己不开?口,洛九娘轻唤了声。   谢无陵收回思绪,空荡荡的心脏像是被填补得满满当当。   “不怕死吗?”   洛九娘愣了下,随即便意识到?他?问的是白天?的事。她唇角弯了又弯,眸光温柔而又坚定,“其实妾身心头很害怕,但更相信郎君会来。让谢侍卫送信回去时,妾身也有赌的成分?。但是——”   她话语一顿,“妾身终究是赌对了。”   谢无陵心间滚烫,全身似有热流涌动。   山洞安静,只听得见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动声。   谢无陵唇角轻勾,往日冷沉的眉眼也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柔和。   许久之后,他?收回目光,将烤好的野兔递给洛九娘。   这?山洞条件简陋,烤出来的野兔肉又柴又硬。   但谢无陵并无计较这?些,他?行军打仗之时,条件艰苦,有的吃就不错了。   洛九娘双手托着腮,余光瞥见了谢无陵,心头突然多出了几分?感慨来。   他?脱下戎装,能做潇洒俊逸的世家公?子?;穿上戎装,便是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   …   夜色渐深,山洞外传来簌簌的声音。   果?真是下雪了。   冰凉的石板上虽然铺着谢无陵的大氅,但到?底是不暖和的。   寒风从外面?灌进来,火苗攒动,似乎更冷了。   两人合衣躺在大氅上,谢无陵碰到?了洛九娘冰凉的手脚。   他?眉头轻皱,揭开?了衣带,将她揽入了怀中,用长袍将两人裹紧。   洛九娘趴在他?的胸口,嗅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像极了冬雪落在松柏上的冷冽。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气息似乎都变得不流通了。   洛九娘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稍稍动了一下,却?被谢无陵紧紧地按住,“冷就别动。”   洛九娘不敢动了,她乖巧地靠着谢无陵。   只是,她明?显感觉到?谢无陵落在自己额头上方的呼吸变重,就连长袍下的物什也膈得自己难受。   她想拉远一点,但腰肢被他?按得紧,动弹不得。   “郎君。”   洛九娘什么都懂,但嘴上还?是不好意思直接道?明?。   她唇角翕动,也只是“你你”了半天?。   谢无陵指腹抬起洛九娘的下颌,视线与她清润的眸子?撞到?一起。   他?唇舌顿时变得舌燥起来,似是急需水源的旅人。   洛九娘红唇微张,下一瞬,谢无陵便低头覆盖上来,舌尖趁着她怔忪的功夫便滑了湿润的口腔。   “唔——”   洛九娘回过神?来后,双手用力地抓住谢无陵的衣衫。舌尖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抬起头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   谢无陵依旧算不得温柔,吮吸的动作又重又有力。   洛九娘连带着舌根都有些发麻。   这?一吻似乎点燃了山洞内的温度,冰冷的手脚开?始冒起了热气。   直到?洛九娘快喘息不过来时,谢无陵才心软放开?了她。她澄澈的双眼变得迷糊,眼尾下垂,看着极为无措与茫然。   就连唇瓣也比刚刚红肿了些。   谢无陵喉结上下轻滚。   他?单手撑在洛九娘腰窝一侧,俯身盯着她看。   洛九娘被他?带着侵略性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容不得她反抗。   她被摁在了石板上,身下是柔软的大氅。   谢无陵身量要高?出她许多,这?大氅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件柔软的小毯子?。   带着厚茧的指腹划过凹陷的腹地,一点点地揉捏摩挲,像是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玉器。   玉石的质地向?来是温凉润滑的。   这?光滑的石面?也挂不住雨滴,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渐渐地汇聚成小溪流。   久旱逢甘霖。   洛九娘被他?捂住嘴,细碎的声音从他?指缝里流泻出来。   断断续续的吟唱,又像是小猫儿在撒娇。   那只她从白云寺收养的小三花,最喜在她掌心玩耍,给个?小球它能玩一天?。   谢无陵指尖一点点推进。   行床笫之事一年多,他?早就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山洞内唯一的光源便是燃烧的柴堆。   视线并不明?朗。   只不过太过于熟悉,以至于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位置。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的旅人,不用指南针,光凭以往的感觉就能找到?方向?。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洛九娘便溃不成军。   玉石也顺势掉落进了溪水里,发出咚的一声响后,就此沉寂下去。   山洞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枯木炸开?的声音。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   两人眼里都映照着热烈的火光,洛九娘心头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有断然结束的可能。   哪怕是在这?简陋的山洞里。 第38章 不仅不冷了,还热得不行。……   柴禾堪堪燃烬之时,断断续续的声音最?终化为了?一道闷哼。   万物在此刻都似乎变得?寂静。   洛九娘双手撑在大氅上,身子连续抖了?好几下,神?志才拉回到现实。谢无陵从身后抱住了?她的细腰,滚烫的唇在她蝴蝶骨上落下印记。   这一晚风卷云涌,洛九娘有几次都在昏迷的边缘,但都被谢无陵给拉回了?神?识。   事到中途,谢无陵轻咬着她的耳廓,“现在还?冷吗?”   洛九娘用力地摇头。   她现在只觉得?谢无陵像个大火炉,快要将她燃烧殆尽。   询问她之后,谢无陵似乎还?不尽兴,手掌在她腿弯处穿过,凌空架起了?她。   他就这样?抱着她,大手勾住她的腿弯。   洛九娘心头既害怕又紧张,下意识地抱紧了?他。两人?中间只有一个支撑,怕自己滑下去?,只能?双手双脚都和他贴在一起。   谢无陵声音低沉,“别紧张,不会掉下去?的。”   洛九娘指甲在他背上留下抓痕,声音几乎哭了?出来。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用力地保住了?他。   谢无陵轻嘶了?声。   石壁上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最?终谢无陵重?新将她放回到了?石板上。   然而还?不等洛九娘起身,下一瞬就被他按住腰肢,整个身子都倒在了?柔软的大氅里。   这比刚刚好不了?多少。   …   山洞内的余温久久未散。   洛九娘不明白,明明是抱着他取个暖,最?后竟然演变成这样?。   谢无陵把身上的外套盖在的她身上,“我取点?雪水来。”   从天黑时开始,流繁山就下起了?大雪。   这会儿到了?后半夜,积雪叠了?厚厚的一层。   马车内刚好有熬药的罐子,用雪水清理干净后,正好可以用来装水。   谢无陵打湿了?巾帕,用热水一点?点?给她擦拭。   洛九娘有些窘迫,两次三番想从他手里接过帕子,“郎君,妾身自己来就可以了?。”   谢无陵没给,而是强制性地按住了?她的胳膊。   “躺好。”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洛九娘不敢再动,她看着谢无陵专注的样?子,火光温暖,连带着他的眉眼都变得?深邃柔和了?起来。   她好像好从未见过这样?子的谢无陵。   -   与此同时,湘州府。   谢无陵和姬妾双双坠崖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   被救回来的女眷都被安排到各自院中了?。   唯独蒹葭院冷冷清清的。   献王连夜召集心腹商议要事,“就算把流繁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阿陵找到。还?有,这件事不许外传,都给本王死守秘密,若是让本王听到了?外界的消息,到时候军法?处置!”   谢无陵占据着江州这么重?要的位置,他一死,可想而知会乱成什么样?。   各地诸侯军阀蠢蠢欲动,甚至为了?争这块地而大打出手。   “王爷,那些匪寇呢?”   献王想了?下,“先留着,等阿陵回来再做打算。”   “是。”   商议完事情,献王疲惫地去?了?献王妃处。   这一遭,献王妃受了?不少委屈,一见献王过来就开始抹泪,“你是怎么管理的流繁山?竟然让那么多的流匪占山为王?这回阿陵的姬妾,我的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献王也颇为头疼。   这些年北方地区被胡人?占领,那些胡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还?吃起了?人?/肉,当地百姓为了?逃避欺凌,才纷纷南下避难的。   说到底,都是这世道害的。   献王揉了?揉没心,又询问起当时坠崖的经过。   献王妃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道:“当时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瞧见蒹葭院的那匹马跟疯了?一样?往前跑。”   “为什么发?疯?”   献王妃撇了?他一眼,“这我怎么知道?阿陵见马儿发?狂,是为了?救人?,才跳上那辆马车的。”   献王听此,眉峰皱起,神?色有些不悦:“为了?一个姬妾,竟然置自己的性命不顾!他何时变得?这么妇人?之仁了?!”   献王妃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为了?一个姬妾?如?果这次没有洛九娘,我也活不下来。”   当时的情景她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   她身为献王妃都不敢站出来,没想到洛九娘一个姬妾竟然敢主?动与匪寇谈判。   她心头是有些佩服的。   “你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后宅妇人?。”   献王妃再度红了眼睛,“之前徐州要你做媒时,你满口答应,不仅不同我说其中利弊,还?让我对袁三娘好一点?。可结果呢?消息传出去?后,谢无陵过来质问,你又说我多管闲事、净做些头发?长没见识的事。”   她越说越觉得心里委屈。   多年的苦水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献王不语跟她吵。   在他看来,洛九娘不过是一名姬妾,她的生死与江州相比起来,不足挂齿。   夫妻俩闹了?矛盾,不欢而散。   等人?离开后,献王妃想起那几名被流寇杀死的夫人?,她擦了?擦眼泪,又吩咐侍女送了?些东西慰问。   而这边献王一出门,就碰上了?刚外出回来的谢吏。   “情况怎么样??”他询问道。   谢吏焦急的神?色掩盖不住:“还?是没有刺史的消息。”   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不出一夜就会积压起来。这大雪一下,山里就更不好寻人?了?。   献王压低声音吩咐:“继续寻人?,直到找到为止。”   “是。”   谢吏刚应答一声,外面就有谢无陵的侍卫匆匆进来,“谢侍卫,属下有事禀报。”   等他看到献王时,话语顿时顿住。   这毕竟是江州的事,若是让外人?知道——   谢吏:“献王是自己人?,直说便是。”   得?了?谢吏的话,那侍卫才敢开口禀报:“是刺史的的卢,它、它不见了?。”   —   明明是在山洞里,这一夜洛九娘竟睡得?很?沉。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谢无陵不在山洞内,那盆火却?没有熄,看来是他一直在往里面添柴,以确保山洞内的温度。   火盆旁还?有一罐温水,显然也是谢无陵留下的。   洛九娘简单洗漱完,谢无陵便回来了?,除了?野兔、野鸡外,他手里还?提着一兜野果。   见她醒了?,谢无陵询问道:“身体还?有什么不适?”   洛九娘想到昨夜发?生的事,脸皮臊的通红。   “妾身已经大好了?。”   “还?冷吗?”   洛九娘连连摇头:“不冷了?。”   昨夜就是因为太冷,才发?生了?后续的事。   不过,做完那事后,两人?不仅不冷了?,还?热得?不行。   谢无陵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做完的事,突然勾唇笑了?。   随后,又将手里的果子递给了?她,“外面积雪太厚,这样?出去?怕是会有危险,得?等雪化了?点?再走。”   洛九娘看向谢无陵,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还?有积雪残留的痕迹,眉头有细汗冒出,显然是出去?很?久了?。   她抽出帕子,踮起脚尖,替他擦了?擦汗,“郎君快把湿了?衣服脱下来烤烤,不然会得?风寒的。”   谢无陵脱下衣服,搭在简易的木架上。   洛九娘看到了?他胸口的抓痕。   ——那是昨天晚上她留下的。   洛九娘有些窘迫地移开了?目光,随口问道:“郎君这么早就外出找路了?吗?”   谢无陵嗯了?声,神?色无常,“这山洞不是久居之地,得?尽早离开才是。”   他若是消失得?太久,江州怕是会乱套。   即便是能?瞒得?了?一时,时间长了?,定会让各地诸侯生疑。   洛九娘点?头,她心头自是明白谢无陵之于大雍的重?要性。   “那当时——”   洛九娘心头升起一抹怪异的情绪来,她声音沙沙的,手里捧着果子,并未离开咬下去?,“为什么要跳马车来救妾身?”   那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只会默默站在一旁叹息怜悯。   一个姬妾的性命在这乱世里,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不值得?他们赌上性命去?相救。   时至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谢无陵的用意。   谢无陵没说话。   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没有多想。现在让他细说,他也说不上缘由来。   气?氛安静了?一瞬。   谢无陵并未对回答洛九娘的问题。   他等外衣烤干后,丢下一句‘我继续去?找路’后,就转身离开了?山洞。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的背影,捧着果子无声地咬了?一口。   这果子很?甜,尤其是霜雪过后的秋果,就像是蜜糖一样?。香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仿佛整个人?都是甜的。   一连好几天,谢无陵都是早出晚归。   但是这雪就跟下不完似的,白天放了?晴,晚上又开始簌簌下雪。   等着雪一下,谢无陵所做的记号就全?部掩埋了?。   跌落悬崖时,洛九娘也发?现了?,此地是位于流繁山一处不知名的山谷,四面都是高山,他们想回到湘州府,就必须得?找到一条离开山谷的路。   傍晚时,谢无陵再次提着野兔回来了?。   这次他腿上的积雪更多,甚至她还?从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郎君受伤了??”   洛九娘眉心一跳。   “无碍。”   谢无陵神?色淡淡,“遇到了?一只觅食的豺狼。”   洛九娘听着心惊。   在这雪山深处,遇到豺狼、虎豹是最?够呛的。   她虽然在青影阁学?了?这么多年功夫,但论在这种地方求生存,她到底是不如?谢无陵的。   洛九娘整理了?他脱下来的衣服,“妾身温了?水,郎君要不擦了?擦身子?”   谢无陵没有拒绝:“嗯。”   谢无陵擦身体时,洛九娘便出去?了?,将山洞留给了?他。   外面的雪还?是很?厚,但山洞前的雪是被谢无陵理清过的,能?勉强看出了?一条路。   而且此时,洞门前还?躺着一只灰狼的尸体。   洛九娘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回山洞时,余光突然瞧见山坡上有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那马的眉心还?有黑色的暗纹。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紧,再三确认后,不可思议地叫出了?谢无陵。   “郎君。”   她指着不远处那匹骏马道:“那是不是的卢?” 第39章 应该不至于怀上吧?   谢无陵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的卢。   “是的卢。”   他的坐骑,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洛九娘转头看向?谢无陵,不可?置信地问道?:“它是来带我?们回去?的吗?”   谢无陵:“嗯。”   洛九娘听后?,心头更加惊异。   惊讶一匹不能言语的坐骑,竟然会主动寻找主人,而且它比湘州府的其他人更快找到?。   这种感觉就像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心有灵犀。   这也是洛九娘生平见到?的唯一一只。   谢无陵撞见了她眼中的惊讶,很意外的没有不耐烦,笑着?解释:“的卢是我?从小养大的,熟悉我?的气息,定然是嗅到?了我?留下的记号。”   那些记号本来是留给谢吏的,没想到?却是的卢率先找到?了自己。   谢无陵收回视线,“走吧,以的卢的速度,大抵能在天黑前回到?湘州府。”   洛九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山洞里的东西不多,洛九娘并没有再回去?收拾。   实际上,从悬崖上掉下来后?,能用的东西没几样,甚至连身上的大氅都不能穿了。   许久不见主人,的卢鼻腔里哼着?气,脑袋亲昵地蹭了好几下谢无陵。   谢无陵抬手,揉了揉他额前黑色的鬃毛,也算是回应了它的热情。也就在这时,洛九娘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不曾有过?的温情。   那是他与?的卢的。   “郎君,这的卢是如何得来的?”   洛九娘突然问道?。   谢无陵没隐瞒:“十四岁那年,我?随父亲出征,在战场上碰见了一匹奄奄一息的待产母马,当时行军紧急,父亲说要放弃那匹母马,是我?央求父亲留下的。”   他顿了下,“的卢算是我?接生的,它没有母亲,是我?将它一点点的养大的。后?来便跟着?我?久战沙场、出生入死。”   难怪谢吏说的卢性子并不好惹,除了谢无陵,谁都骑不上去?。   有这样的经历,的卢怕是也只信任谢无陵一人。   洛九娘清亮的眸怔怔地看向?谢无陵。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谢无陵不再是那个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啼哭的冷面将军,他是个有血肉、有温度的人。   谢无陵没有同洛九娘说太多的话,他翻身上了马,又朝她伸出了手。   洛九娘迟疑。   她怕生性桀骜的的卢把她踹下去?。   “上来。”   谢无陵手依旧在半空中举着?。   他似乎看出了洛九娘的疑虑,含笑道?:“有我?在,它不会踹你的。”   被捅破心事,洛九娘心头有些许的窘迫。她撇了两眼的卢,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谢无陵的手心。   谢无陵五指收拢,将洛九娘微凉的手包在掌心心里。然而轻轻一拽,便将她拉上马,按在了怀中。   背上多了一个人,的卢也只是焦躁地跺了跺腿,随即便朝着?山谷外奔去?   …。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金乌彻底坠了下去?。雪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官道?。   的卢疾驰到?城门时,就被谢无陵拽住了马绳,居高临下看着?守城兵,声音威严沉着?。   “我?乃江州刺史谢无陵,开门放行。”   守城的人或许没见过?谢无陵本人,但的卢却是认得的,谢无陵行军大战多年,胯/下骏马早已人尽皆知。   一听是谢无陵的名号,守城兵赶紧打开了城门放行。   谢无陵回来的消息传的很快。   献王府邸前,献王更是亲自守在了门前来迎接。   看到?谢无陵安全无虞地回来,献王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   “总算是回来了。”   谢无陵将洛九娘抱下马,先是吩咐谢吏将人送回蒹葭院,随后?才道?:“让叔父担心了。”   献王叹气:“这些天本王的人几乎把流繁山翻了个底朝天,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他都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谢无陵:“是的卢找到?的。”   献王惊讶程度并不比洛九娘低,他看向?的卢,不由得出声感叹:“世上竟然有如此通人性的灵马!”   献王心生痒意,他伸手,刚想去?摸一下这匹灵马,却被的卢喷了一口气,歪头躲开了。   “叔父莫怪。”   谢无陵拱手道?:“的卢是侄儿从小养到?大的,它也只亲近侄儿一人。”   献王听后?,先是一怔,随即便畅然大笑起来。   “果然是灵马!”   经此一事,的卢的名声再次被堵上了一层金。   大家都说谢无陵的马是天马下凡,能骑上这马的都是人中龙凤。甚至还有传闻,的卢是帝王之?马,谢无陵有帝王之相。   人云亦云。   当然这些都是后续的传闻了。   …   另外一边。   洛九娘一回蒹葭院,阿月就哭着?扑了上来,“如夫人,您不在的这些天阿月可担心死了,您身体?如何?可?有受伤?要不要奴去把陶大夫找来?”   阿月每日都会去找谢侍卫询问洛九娘的情况,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昨日她还听到?菡萏院里的侍女诅咒洛九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类的,说什么如夫人这回坠崖肯定是尸骨无存了;还说如夫人是灾星,如果不是如夫人,郎君也不会坠崖。气得她与?她们吵了好久,甚至还大打出手,最后?是谢侍卫来才分开的。   洛九娘心头发暖,她摇了摇头,“我?还好,身上也没受伤。”   “如此便好。”   阿月抽噎了几声,止住了泪珠,又连连道?:“如夫人,这些日子您定然受了委屈,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要不要先沐浴。”   这些天里洛九娘只用雪水擦过?身子,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先沐浴吧。”   “那奴这就去?准备。”   阿月应了声,便匆匆地下去?了。   阿月动作很快,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便准备好了热水。   她过?来时,手里还捧着?熬好的药汁。   “如夫人。”   阿月把药碗放下,“这是您之?前喝的药,奴也给您熬好了。”   看到?这碗黑乎乎的药汁,洛九娘脸色顿时一白。   距离山洞同房那晚已过?了三日,这药再喝也没什么用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如夫人。”   阿月见洛九娘脸色不太好,“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   洛九娘勉强扯了下唇角,随意编造了个理?由就将阿月打发下去?了,“你几天你也没好好休息过?,下去?吧。”   “是。”   阿月到?底是没有多问,带上门出去?了。   洛九娘心事重重地没入浴桶。   这一年来她喝了不少寒性药物?,就这一次,应该不至于怀上吧?   沐浴完,外面侍女便进来禀报,说是献王妃来了。   洛九娘连忙换上干净的衣服,出去?迎接。   “阿竹。”   见到?洛九娘后?,献王妃便亲亲热热地迎了上来,“今日礼佛完,便得到?了你回来的消息,见你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瘦了不少,这些天下了大雪,在山里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湘州下雪时,她在王府里有侍女伺候都受不了那严寒之?气,更何况还是在流繁山的腹地里。   献王妃这般亲热的语气,倒是让洛九娘有些不适应。   她忽而想起茶宴会那天,那天的献王妃对自己可?不是这个态度。   洛九娘唇角弯了弯,“多谢王妃记挂,有郎君在,妾身并未吃太多苦。”   她顿了下,同献王妃说了些山洞里的事。   当然,荒唐取暖的那一晚被她自动忽略了。   献王妃听后?,颇有些感慨,“没想到?阿陵竟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说完,她又垂眸瞅了瞅洛九娘的肚皮,“要是能早日怀上孩子就好了。”   -   谢无陵处理?完流寇,也准备携洛九娘返回江州了。   这一趟湘州之?行耽误太多时间,他们必须在春节前赶回去?。   回去?的时间定在了辰时。   到?了时间后?,洛九娘上了马车,却不见谢无陵的身影。询问了谢吏后?,才知道?他被献王给绊住了,两人有事相商。   洛九娘在马车里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没等到?谢无陵,倒是看到?阿月急匆匆地跑来。   “如夫人,您昨晚上新?做的安神香,奴婢没找到?在哪。”   谢无陵是越来越依赖这香了,即便是头疾没有发作,也会点上一支。   回江州的途中,洛九娘是没有制香的条件的。索性昨夜便多做了些,以备路上使用。   昨夜她做完后?,她就随手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小桌子上找了吗?”   阿月连连点头:“找了,蒹葭院的各个角落奴都找了。”   洛九娘思忖片刻,想着?这会儿谢无陵也还没有回来,便道?:“我?去?找找。”   洛九娘下了马车,重新?返回了蒹葭院。   这会子献王妃还没派人来打扫,洛九娘在房间里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安神香的踪迹。   算了。   许是是被阿月提前收走了,却没有察觉到?。   又或许是被谢无陵给带走了。   洛九娘正打算放弃,就听阿月呀了声,“如夫人,原来是在桌子底下。”   阿月弯腰撅起屁/股,将桌子底下的香囊取了出来,她喃喃道?:“好端端的,香囊怎么会掉到?桌子下面去?了。”   一听这话,洛九娘眸底便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想来是昨晚上,谢无陵抱着?她时,将她抵在桌上撞掉的。   “既然找到?了,那就回去?吧。”   阿月没瞧见洛九娘略微尴尬的神色,将安神香收了起来。   离开蒹葭院后?,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朝大门外走去?,并未注意到?与?一中年男子擦肩而过?。   等洛九娘走出几步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男声。   “这位夫人,请留步。”   洛九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叫住她的这人,五官俊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颌前蓄着?美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虽然人至中年,但依稀可?以看见年轻时的光艳。   吕献微微朝洛九娘施了礼,“敢问夫人可?是谢刺史的姬妾?”   洛九娘点了下头,蹙眉看他,“不知先生有何要事?”   大雍的经胡人影响,女子也能抛头露面,并未有男女需得大防的苛刻。   而且眼前这男子的年岁都能做她的阿耶了。   吕献刚刚瞧见这对主仆从蒹葭院出来,大约猜到?了身份。   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见到?谢无陵,这会儿见到?这妇人便起了心思——有意让这位妇人前去?同谢无陵说道?说道?。   吕献抬起头,对上洛九娘的眼神。   这么一看,心脏骤然一跳,心头也莫名地涌上一股熟悉感。   他盯着?洛九娘,怔忪须臾。   洛九娘见这人不说话,漂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先生若是没有事的话,那小妇人便告辞了。”   说着?,她转身欲走,却再次被吕献拦下。   “夫人幼年时,可?有在徐州生活过??”   洛九娘心脏猛然一跳。   徐州、那是她和阿娘离开前生活过?的地方。   她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八角拱门处便传谢无陵的声音。   “夫人。”   谢无陵声音偏沉,他大步走过?来,大手一揽,便将人护在身后?,挡住了吕献的视线,“不是在马车上等着?吗?怎么来了这里?”   洛九娘道?:“安神香落下了,妾身特意来寻。”   谢无陵自是知道?洛九娘不会说谎,便并未过?多的询问:“走吧,我?们该上路了。”   洛九娘:“好。”   谢无陵拥着?洛九娘径直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未留给吕献。   吕献心头一急,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视线紧紧地锁定洛九娘,声音却有些试探:“夫人,你是不是有个小名叫阿竹?” 第40章 太后急召,速归。   洛九娘五岁时,便和阿娘离开了徐州。   所以,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   在那些片段似的记忆里,她并不记得这位父亲是何模样,也不记得他对阿娘的态度,但记得他每次出门回?来时,会给自己带一串糖葫芦。   以及他和阿娘诀别时的绝情背影。   气氛有些微妙。   谢无陵将洛九娘护在身后,敛容屏气,声音沉沉:“吕长史拦下我夫人?,又询问起她的小名?,是何居心?赵小将军虽点名?要过我夫人?,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谢刺史误会了。”   吕献拱了拱手,态度还算恭敬,“在下并非有什么居心,是夫人?让在下想起走丢多年?的女儿,她如今也跟夫人?一般大小。”   其实在看到?洛九娘的那一刻,他便有所怀疑了。   如今只是想再次确认一番。   听到?这话,洛九娘心脏猛然?一跳。   她抬眸看向了吕献,渐渐将眼前这人?与?记忆里的阿耶对上号来。   谢无陵喉咙里溢出一声冷哼,眸色幽深:“吕长史如今已有妻女,又何必执意去寻找当年?的女儿。”   若是他真?有心,靠着自己临川郡守的女婿的的名?头,找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吕献脸色微白,许是多年?的愧疚,他再三道:“谢刺史,在下能否与?夫人?单独说?两句话?”   谢无陵眉头皱紧。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不能”后,便揽着洛九娘离开。   吕献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大声道:“阿竹,你阿娘这些年?怎么样?”   洛九娘脚步一顿,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连身形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没有回?吕献这话,而是拽了拽谢无陵的手臂,“郎君,我们走吧。”   谢无陵:“嗯。”   人?影消失在廊院里,吕献神色有片刻的怔忪。他及时拉住跟着主子离开阿月,“小娘子能否给你家夫人?带句话?”   说?着,又从腰间拔下了一枚玉佩,“这个也给她。”   …   回?到?马车上时,气氛有些安静。   洛九娘脑袋乱乱的,她垂着眸,想了很?久,才把前些日子谢无陵的反常理了出来。   她唇角翕动,小声问道:“郎君是不是早就知道吕献是妾身的亲生父亲?”   谢无陵没否认:“是。”   洛九娘:“那江老?便是吕献的师父了?”   谢无陵:“是。”   洛九娘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衣摆。   想到?那晚洞房花烛夜,他吃酒回?到?蒹葭院里,抱着自己询问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还说?从未了解过她的话。   当时她又震惊又害怕,以为是谢无陵发现自己细作的身份。   现在想来,在宴会上时他便已经见过吕献了。   “郎君为何不同妾身说??”   谢无陵声音还算温和,“不与?你说?,自然?是不想勾起你的伤心事。”   洛九娘心头难得平静。片刻后,她抬起头来,杏眸看向谢无陵,“那确实是妾身的伤心事,可妾身不想永远被瞒在鼓里,这些事妾身总要自己去面对的。”   她无法抹开吕献的存在。   谢无陵对上她的视线,神色不悦:“你这么说?,倒是是我瞒着的错了?”   洛九娘温声道:“妾身不敢。”   谢无陵见她眸色清亮,眸底却有一份固执与?倔强在。   第?一次见她忤逆自己。   他心头顿时像堵了一口气,他想听的不是一句‘妾身不敢’。   谢无陵心头的气顺不上来,连说?了三个好字,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洛九娘知道,他这又是生气了。   只是心头有些不解,他何时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谢无陵走后,阿月犹豫片刻,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玉佩,递了过来。   “如夫人?。”   她观察着洛九娘的神色,道:“这是刚刚那人?拽着奴留下来的,还有有几句话带给您。”   洛九娘接过玉佩,看到?上面雕刻着一个‘慧’字。   是她母亲的字。   “他说?了什么?”   阿月道:“他说?当年?的事非他所愿,皆是因为这世道不公。他想要做官、想要实现抱负,想要一展宏图,但官权都掌握在那些氏族手上,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只能做一辈子的教书匠,连一个小小的主簿都混不上。”   洛九娘不语。   大雍确实是如此,官员都是从氏族手里推荐,寻常的百姓想走上仕途根本不可能。   阿月继续说?:“这块玉佩是当年如夫人您的阿娘所赠,他一直带在身边,他还说?他会等您阿娘回?去的。”   洛九娘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眼角又溢出了一滴泪花。   就算阿娘回?去,那不能过回以前的日子。   不仅他变了,阿娘变了,就连自己也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这些年?里,她好像是一叶无根的浮萍,没有半点归属,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是随意的。   她该随亲生父亲的姓叫吕竹,还是随母亲姓赵叫赵竹,又或许应该随阿娘现在的姓叫冯竹?   好像都不是,她现在的名?字只是青影阁的一个代?号。   “如夫人?。”   阿月看着这样子的洛九娘,心疼坏了,她柔声安抚:“您现在是江州府的主人?,有郎君护着,就不必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洛九娘拿出巾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她没回?答这话,只是道:“趁着马车还未走出多远,去把玉佩还了吧。”   她不需要这块玉佩。   阿娘也不需要。   阿月应道:“是。”   …   吕献以为靠这块玉佩就能得到?洛九娘的回?心转意。   他不可否认见到?洛九娘时的喜悦与?惊讶——一方面是内心的真?实愧疚,另外一边方面是他现在和谢无陵扯上了关系。   这比荆州长史的名?头好得多。   只是令他没想到?是,阿月把这块牌子送了回?来。   “你家夫人?可有说?什么?”   阿月:“如夫人?说?先生认错了人?。”   吕献自是不信这话的,一而再地问:“她是如何去的江州?又是如何成为了谢刺史的姬妾?”   这些事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故此阿月也没隐瞒,“如夫人?在南下寻亲的途中,被郎君救下。”   她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如夫人?姓洛。”   吕献:“那你可曾她说?起过自己的身世?”   阿月暗自蹙眉。   这人?,怎么好赖话都听不懂。   吕献见此,从怀中掏出一些银钱递过去。   阿月推开了吕献的手,“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便过问。”   她耐住脾气,朝吕献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   吕献手指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眉头紧锁。   当年?的事他并不后悔,如果是搁到?现在,他还是会这么做。   只是当年?的阿慧确实是自己真?心喜欢的,这么些年?了,他依旧念念不忘。   -   已经是一年?中最冷的腊月了。   回?江州的路上因为风雪肆虐,行?程慢了许多。   将近腊月末,马车才抵达江州。   一进城,谢无陵便快马加鞭地回?了军营。   他离开一个月,江州留下了一堆事务等他去处理。临走前,他将谢吏留下了,让他护着点儿洛九娘。   谢无陵不在的这一个月,范老?将军将江州打理的很?好。这会儿接近年?关,街上已经挂满了红灯笼,购置年?货的人?熙来攘往。   阿月掀开帘子,瞧着熟悉的街景,不由得感慨一声,“如夫人?,还是咱们江州好啊。在湘州那些天,奴每天都憋屈坏了。”   她从小便在江州长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洛九娘笑笑,又听阿月兴奋道:“如夫人?您看,那有卖梅花糕的,奴去买点回?来。”   洛九娘已经坐了一天的马车,拘在这小小的马车内,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了,索性便戴上幕篱跟着阿月一同下了马车。   街上人?多。   阿月买完糕点就发现洛九娘不见了,她找了半天,才发现她被糊灯笼的小摊迷住了。   “如夫人?。”   她小跑了过去,“您怎么在这儿?可是要买些灯笼?”   洛九娘笑着点头。   她和阿娘相依为命那几年?,每逢过年?过节时,娘亲也出摊卖过灯笼。   她那时候年?纪虽小,却也能帮着糊几个。后来进了青影阁,她偷偷糊过几个想要送给阿娘,却被指责整日无所事事,只知道贪玩。   摊主接了话头,“小娘子可要亲自提些字?”   洛九娘回?忆收拢,拿起笔在纸张上落下两行?字来。   摊主接过纸张一看,不予余力夸奖,“小娘子这字真?不错,是送给谁的?”   洛九娘:“我家郎君的。”   摊主嘿嘿一笑。   他手脚麻利,两三下就把灯笼糊好,“小娘子,这灯笼您收好,祝您和郎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是不可能的了。   但洛九娘还是笑着道了谢。   马车优哉游哉地回?了刺史府。   洛九娘没着急回?南桥院,而是先把糊好的灯笼送到?谢无陵那处。   但她到?书房时,被告知谢无陵正在和范老?将军议事。   洛九娘不便打扰,便将灯笼留下,自己则返回?了南桥院。   等谢无陵议事完,发现书房里突然?多出了一盏灯笼,“这灯笼是谁送来的?”   谢吏回?:“是如夫人?送来的,上面还有她的题字。”   谢无陵转了下灯笼,果然?看到?了上面的诗句。   这灯笼做工粗糙,上面的图画也很?简陋,唯有这题字稍显秀气些。   谢无陵认得洛九娘的字。   他勾唇笑了,心头也涌上几分满意来。   自那日马车上的不欢而散后,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说?过话了。   一是因为赶路繁忙,二是因为两人?之间因为吕献产生的小矛盾。   谢无陵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他的姬妾无需考虑那些不开心的事。   谢吏观察了下谢无陵的神色,忐忑问道:“刺史,晚上去如夫人?的南桥院吗?”   谢无陵态度稍缓:“嗯。”   …   另外一边。   洛九娘抱着小三花,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   屋内放着炭火,暖融融的。   许是在江州住得太久,自从回?到?刺史府后,洛九娘竟然?生出了一抹回?到?家的错觉。   怀里的小三花呼噜呼噜地哼个不停。   这次去湘州府洛九娘没有带上它?,这一回?来,它?便粘人?的不行?。   “如夫人?。”   阿月拿着信封小跑进来,“洛郎君差人?送来了信件。”   听到?洛郎君三字,洛九娘心脏猛地一跳,她睁开眼,便看到?阿月已经把信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阿月不知道洛邵的底细,这会儿眉眼兴奋道:“年?节快到?了,洛郎君此番走商应该快回?来了吧?今年?的年?节如夫人?就不是一个人?了。”   有夫君、还有兄长。   洛九娘看着信封上写?着‘阿竹亲启’这四个字,心脏怦怦跳动着,压根没听见阿月在说?些什么。   她撕开信戳,手竟然?有些颤抖地拿出了里面的信件。   信确实是洛邵写?的。   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报平安、以及这次走商的经历与?见闻。然?而在这封‘家书’上,洛九娘拼凑出了另外一则重要命令——   太后急召,速归。 第41章 妾身祝您来年顺遂安康。……   年节来的很快,刺史府里张灯结彩,热闹浓郁。   阿月提着点心进屋时,发现洛九娘抱着小三花出神?,她出声提醒了下,“如夫人,年节准备的瓜果已经送来了,您要清点一下吗?”   以前内宅的事都是?有阿嬷专门管理的。   但也不?知道?是?郎君有意?授意?,还?是?阿嬷的懒惰,从湘州府回来后,阿嬷便将一部分事务交给了如夫人处理。   洛九娘意?识回笼,接过了阿月递来的单子。   “我?看看。”   她浏览了一下,确定?上面的内容没问题后,才将单子还?了回去,“就照着上面采购吧,府里的侍女小厮也辛苦了,多发点赏钱下去。”   “是?。”   阿月攥着手?里的清单,并没有走?。她犹豫再三后,试探性地问道?:“如夫人,您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自从如夫人收到那封‘家书’后,总会不?自觉地走?了神?,有几次叫她她都没有听见。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这两?天她确实有些反常了。   她神?色恢复如常,又随意?扯了个理由?,道?:“可能是?今年不?能与阿兄一起过年,所以心头有些失落罢了。”   洛九娘的这番话,阿月不?但没有怀疑,心头反而还?有几分怜惜。   如夫人与兄长失联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却因为兄长走?商外出,这个年也就过不?到一起了。   阿月连忙安慰:“如夫人别伤心,洛兄长不?在,但郎君是?在的,今年的年节一定?不?是?您一人。”   听着阿月安慰的话,洛九娘没再开?口,只是?唇角浅浅地笑了下。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谢吏的声音响起,“如夫人,郎君从清栾山回来了,今晚会在您的南桥院留宿。”   自谢无陵从湘州回来后,就一直在处理江州留下的事务,与洛九娘已有好几日?没碰过面了。   洛九娘送去灯笼的那晚,他打算来南桥院的,结果被江老临时叫走?了。   一听说谢无陵要来,南桥院自然?是?忙前忙后地准备了。   洛九娘也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   直到天快黑时,谢无陵才忙完手?头上的事,只身来了南桥院。他穿了身月牙白的袖衫,腰间是?一条碧玉腰封,衬着人多了几分矜贵与儒雅,就连眉眼都温和了几分。他头发湿润,显然?来之前已经洗个过澡了。   “郎君。”   洛九娘起身迎接,又让阿月去把几个热菜热一热。   谢无陵点了下头,视线落到她身上,见她丰盈的脸颊变得尖尖,漂亮的杏眼更为突出。不?过小半月不?见,她竟然?消瘦了这么多。   见谢无陵一直盯着自己看,洛九娘小声提醒。   “郎君,该用?膳了。”   谢无陵收回视线,与她一起落了座。   谢无陵用?膳时,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他不?开?口,洛九娘自然?也不?会多说话。   今晚的晚膳是?南桥院特意?准备的,基本?都是?谢无陵的口味,只有一道?脍鱼莼羹是?洛九娘喜欢的。   谢无陵见洛九娘没怎么夹过其他的菜,唯独这道?脍鱼多夹了些。   “喜欢这个?”   谢无陵冷不?防地问。   洛九娘先是?一怔,随即便点了点头,笑着说:“这脍鱼的口味偏酸,妾身吃着很爽利。”   谢无陵并未多言,只是?将那道?脍鱼递到了洛九娘面前。   “多谢郎君。”   洛九娘弯了下眉眼。   谢无陵撞见了她的笑,心头有几分喟叹。   从她入府到现在,已有一年多了,他竟然?半点不?了解她,不?论是?性子还?是?爱好,对他来说,她就像是?一团朦胧神?秘的晨雾,一旦深入,便会沉溺在这份独特的雾气之中。   谢无陵放下筷子,“白天吕献送来了东西,说是?给你准备的贺岁礼。”   他顿了下,“我?让谢吏给你送来,是?扔是?留,你自己做打算。”   洛九娘眨了眼。   她张了张口,话音还?未出来,胃里突然?反上来了一阵恶心。   洛九娘忙丢下筷子,起身去内室吐了干净。   “怎么回事?”   谢无陵也跟了进来。   洛九娘已经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她口腔里含着茶水,等漱了口才道?:“妾身前些日?子好像吃坏东西了,腹中有些难受。”   谢无陵皱眉,简洁道?:“去找陶大夫过来。”   这会儿夜深,洛九娘不想再麻烦陶大夫跑一趟,便摇头拒绝了谢无陵的提议,“妾身身体并无大碍,清养两日便可。”   谢无陵眉心微蹙,但还是依了洛九娘的意思。他落了下一句‘随你’,便不?再过问此事。   谢无陵口头上虽说不?再过问,但次日?一早,还?是?让谢吏把陶大夫请来了。   只是?不?巧,陶大夫来时,洛九娘刚好同阿月出门采购了。   …   很快便到了除夕这天。   忙碌了小半月的谢无陵终于得了空闲。   刺史府人丁并兴旺,老刺史还?有一个女儿,但早已远嫁;而徐夫人也在曲阳安度晚年,不?再回江州了。   偌大的刺史府,出了侍女侍卫们,就只剩下洛九娘与谢无陵两?人了。   人丁虽少,但晚膳还?是?准备的很丰盛。   去年岁末时,洛九娘已经在刺史府了,但那会儿谢无陵只把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侍妾,压根就不?会同她一起用?膳。   这一年里,似乎改变了很多。   用?完膳,洛九娘端上了自己煮的桃汤。   阿月说每逢年节,府里就会准备桃汤和椒柏酒。桃木驱邪镇煞,因此桃木熬成的汤除了驱邪外,还?能祈求来年顺遂平安。   这桃里洛九娘加了些饴糖和干果,喝起来没有桃枝的苦涩味,反而有股淡淡的甘甜。   谢无陵喝完,又突然?问道?:“以前在建康时,你可有什么活动?”   洛九娘仔细想了下。   五岁之前的事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和阿娘回到外祖父家后,每逢年节,母女俩会在一起守岁,阿娘会给做她桃糕吃。   再后来,她加入了青影阁。那时的阿娘已经是?先帝的冯夫人,自然?不?会再陪她一起守岁、吃桃糕。   洛九娘轻声道?:“妾身会偷偷出去看集会。”   青影阁管制严格,唯独年节这天不?训练,这天她会瞒着洛姨去看街道?上的驱邪游/行。   “集会?”   谢无陵想起江州也有,但他也只看过一回。   洛九娘点了下头。   谢无陵忽地想起什么来,握住了她的手?,“跟我?来。”   洛九娘没明白谢无陵的意?思,但还?是?乖巧听话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走?出刺史府。   街道?上人群熙来攘往,商贾林立,足以瞧见江州热闹繁华的景象。   大雍有宵禁,唯独在年节这天,灯火通明,与天同庆。   “郎君,这——”   洛九娘神?色茫然?,下一瞬,砰的一声巨响,街道?上一道?道?鞭炮的声音。   紧接着,不?远处迎面走?来吟唱起驱邪符文的祭祀,他身后跟着一排排游/行的教众,这些随行会朝百姓发喜钱或者驱邪用?的符文。   江州的风俗与建康不?太一样。   但热闹的气氛大抵是?相同的。   洛九娘被热闹吸引而去,眸中却有些落寞。   这大抵是?最后一次在江州看这么热闹的场景了。   洛九娘也收到一张画着镇煞的符纸,她拿在手?上端详了很久,心头好似也被这种氛围感染,生出了一股不?想离开?的荒诞想法?来。   “刺史。”   谢吏的出现,打破了洛九娘的想法?。   他气喘吁吁地牵着的卢跑来,跟谢无陵说明了来意?,说是?军营里那帮心腹将士还?在等着谢无陵回去喝酒。   洛九娘将手?里的符纸收起来,她唇角弯弯,一如往常温和大方:“郎君去吧,妾身自己回去便好。”   谢无陵没应,而是?吩咐谢吏,好生将人送回去。   吩咐完后,谢无陵这才离开?,他翻身骑上了的卢,又被洛九娘叫住。   洛九娘唇角翕动,灯火通明的夜景将她的身影勾勒的朦胧。   她抬眸,视线与谢无陵交缠在一起。   “郎君,妾身祝您来年顺遂安康。”   谢无陵心间涌上一股潮意?,他嗯了声,“守完岁,我?会早点回来的。”   洛九娘:“好。”   谢无陵一拽马绳,的卢很快便消失在洛九娘的视线里。   以往年节,谢无陵都是?在帐篷里与将士们度过的。   今年好似是?个例外。   连续几杯烈酒下肚后,谢无陵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军营里的热闹氛围一点也不?比街道?上的少。   “今晚大家都别劝刺史饮酒,大过年的,刺史还?要回府陪夫人呢。”   人群中有人大声道?,随即起哄声一片。   谢无陵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分别时,洛九娘眉眼里的动人的笑意?,唇角也跟着勾了下。   任由?将士们去说,他也没有反驳。   “刺史,您真打算把如夫人扶为正妻?”   江老听了一耳朵,还?是?没忍住心头的疑惑与不?安:“她的亲生父亲可是?吕献,若是?吕献借由?此事要挟,那到时候会将您陷入两?难之地。”   谢无陵并不?算了解洛九娘,但他知道?她是?不?会原谅吕献的。   “无妨。”   谢无陵并不?在意?,“区区一个吕献,不?足挂齿。”   “可他身后是?荆州。”   “吕献去了荆州,也只是?一个长史,可见赵承对他并不?信任。”   江老闻言,心下不?由?得叹了声气。   他虽然?不?支持谢无陵娶袁都督的女儿袁三娘,但也不?乐意?看他为了洛九娘而失去防备。   江老还?想再说,谢无陵便亲自倒了一杯热酒给他,“江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谢无陵顿了下,继续说:“如今没人承认吕献就是?她的生父,即便是?承认了,她的背景依旧简单,身后更没有家族支撑。这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是?有家族支撑,那这样的话——他虽然?得到了一定?的权利,但同时也会限制与人。   如此以来,江老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唇角蠕动,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事。”   他顿了下,继续说:“如今陈家已经和怀王站队,听闻冯太后也有意?拉拢宇文家。”   大雍的两?大氏族,豫章陈家,和陈郡的宇文家。   谢无陵眉心微皱,他还?未开?口,就见谢吏匆匆进了帐篷。   “刺史不?好了!”   “何事?”   谢吏神?色焦急:“南桥院走?水,如夫人、如夫人她被困在了火海里。”   “你说什么?”   谢无陵手?里的酒杯蓦地落了地,刚刚喝了酒的燥热身子也瞬间冷了下来。 第42章 不可能!   火势渐大,等谢无陵驾着的卢返回刺史府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其他院子。   他翻身下马,不顾手下的阻拦,冲进了火场。   “刺史!里面危险!”   浓烟滚滚,谢无陵用湿帕子捂住口鼻,大声呼喊着洛九娘的名字。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喊,回应他的只有大火燃烧的噼啪声。   “阿竹!”   谢无陵一间屋接着一间屋的搜查,除了熊熊大火,并未有活人的气息。   烈火燃尽,空气也渐渐被燃烧殆尽,谢无陵明显感觉到举步维艰。   属下在屋外焦急呼喊:“刺史,您快出来?吧!”   谢无陵没理,继续搜查。   等到了最后一间屋子时?,他看见床上躺着的妙龄女子,只是浓烟弥漫,看不真切那女子的样?貌。   谢无陵心?头一喜。   刚准备冲进去,只听见啪的一声,被烧毁的房梁重重地掉了下来?。   谢无陵抬手挡了下,手臂上传来?一道闷痛,衣服上也点?燃了火星子。   谢无陵皱了下眉。   他扑灭了手臂上的火星子,将湿帕子系在头上,捂住口鼻,只留下了一双眼睛。紧接着,他便只身闯入了火场里。   火是从这间屋子烧起?来?的,继而?像四周蔓延。   床上的人早已面目全非,谢无陵一颗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他抱起?床上的尸体,夺门?而?出。   在他冲出的一瞬间,这间屋子便彻底坍塌了下来?。   谢无陵被坠下来?的火气喷到,身上的衣服也瞬间变得焦黑。   “刺史!”   一群人见谢无陵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您受伤了!”   谢无陵并未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放下尸体,冷声询问其他人,“可?有伤亡?”   谢吏看着谢无陵沉沉的面色,惴惴不安道:“除了如夫人,大家都没有事。”   说着,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到地上的女尸身上。   这会儿女尸已经被烧得看不清真容,唯有残存的衣服显示着生前的地位。   “去找如夫人。”   谢无陵低声吩咐,不难听出,他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屋子已经被烧——”   谢吏话还没说完,谢无陵冷冽地视线就扫了过来?,他连忙闭紧了嘴巴。   “去外面找。”   谢无陵的嗓子被烟火呛过,听着有些沙哑,但几乎是朝着谢吏吼出来?的,“既然知道起?火了,她怎么会躺在床上无动于衷?”   谢吏连连点?头,匆忙招呼上人去刺史府别的院子寻找了。   其他侍卫哪里见过谢无陵这般模样?,面面相觑,都不敢开口。   就在这时?,奉命去给各个院送糕点?的阿月回来?了,她看到尸体上熟悉的衣物,瞬间便白了脸色,如丧考妣地跌坐在地上。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扑到尸体身上,放声大哭。   “如夫人!”   “怎么会这样??奴才出去了一会儿!”   “都是奴的错,奴不该让你喝酒的,奴就应该……”   听到‘喝酒’两字,谢无陵眼神一凛,他用力地拽起?阿月的手腕,眼神冰冷似铁,“你说什?么?今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月没见过这样?的谢无陵,吓得不敢开口。   谢无陵:“说!”   阿月红着眼睛,抽抽噎噎道:“如夫人被谢侍卫送回来?后,就招呼奴和?南桥院的侍女一起?饮酒,奴身份卑贱,自然不敢与如夫人一同畅饮,但如夫人却说过节不必拘礼,还让奴陪着一起?喝。如夫人酒量不好?,几杯酒下肚就醉了,奴便送她回房间休息。”   如夫人醉得不轻,她喂了醒酒汤都不见人醒过来?。   谢无陵:“那起?火时?,你又在哪?”   阿月跪在地上,低下头如实回复:“如夫人让奴去给其他院送了糕点?。”   谢无陵盯了眼她手边的食盒。   原来?是喝了酒,难怪她会躺在床上、难怪她没有起?来?挣扎。   南桥院的大火因抢救及时?,已经扑灭了,但空气里的烟呛味却迟迟未消。   江老?跟着来?了刺史府,他看到地上的尸体,心?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世事无常。   说到底,洛九娘也算是他的徒孙。   “刺史,斯人已逝,您就——”   “不可?能!”   谢无陵厉声打断了江老?的话,他瞳色漆黑,如同一方深渊,也如同看不到尽头的浓夜,“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会就这么死了。”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但他心?头依旧固执地相信洛九娘不会葬身大火之中,眼前这具尸体不过是偷穿她衣服的侍女罢了。   江老?被这样?的谢无陵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而?且人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谢无陵道:“又怎么确定是她?”   江老心头百感交集。   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谢无陵了。   就算这尸体是洛九娘的又如何?凭借他如今江州刺史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姬妾没有,只要他愿意,随便招招手,就会有无数女子扑上来。   可?如今,他舍弃无数美人,只为一个洛九娘。   江老?于心?不忍,又垂眸看向阿月,询问道:“可?有证据证明这尸体就是如夫人的?”   阿月脑袋里似一团浆糊,她用力地想了想,却茫然地摇头。   除了衣服,好?似没有别的证明了。   谢无陵忽而?想到了什?么,扒开尸体烧焦的衣服,瞧见了尸体胸口处的刀伤。   这一刻,整个刺史府万籁俱寂,唯有火声噼啪地响个不停。   谢无陵整个人似乎脱了力,他踉跄地退后了两步。   那刀伤是洛九娘为?救他而?中。   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四周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阿月看到尸体身上的刀伤后,再次哭了出来?。   她不敢出声,只是拼命地捂住了嘴巴。   谢无陵的视线有一刻变得模糊起?来?。   他似乎听不到半点?外界的事情,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耳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谢无陵才沙哑着声音道:“将如夫人送到宗祠里。”   江老?震惊。   入宗祠就说明谢无陵承认了她正妻的身份。   “刺史!”   谢无陵罢了罢手,他不开口,低头擦掉手背上的水渍。   他起?身,步履蹒跚地出了南桥院。   江老?目送着谢无陵的背影离开,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那寂寥孤傲的身影好?像把人拉入了一个巨大的悲伤漩涡里。   -   年节过后,建康城外,百姓们又开始一年一度的劳作。   一匹快马极快地奔驰在田野间,马背上的女子一身短打装扮,她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单看这行心?头,便让人觉得英姿飒爽。   快马很快便进了建康城,最终停在了冯府大门?前。   下人是个有眼力劲的,一见到人来?,立马过去牵马了,“九娘子,洛娘子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   洛九娘微微颔首。   她大步进了冯府,绕过错综复杂的走廊,来?到了一处阁楼前。   这便是青影阁。   它除了是冯太后的暗卫外,还背靠着冯府。   就比如洛青,她当年就是冯府的家臣。   进了阁楼,洛九娘发现?除了洛青,冯司徒竟然也在。   冯司徒已经是花甲之年,但精神头很好?,尤其是一双眼睛,极其锐利。洛九娘在她面前,好?似被看穿了,无所?遁形。   “拜见冯司徒。”   冯司徒打量了一番洛九娘,收起?那份锐利,他摸了摸胡须,笑得眯眯眼,“阿竹一路辛苦,这大过年的,叫你回来?也实属无奈。”   洛九娘脸色谦卑:“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敢扬言辛苦。”   冯司徒很满意洛九娘的态度,视线不予余力地打量着她,最后眼神又落到了她的脸上。   “这张脸,果真与太后有些相似。”   其实洛九娘更像父亲吕献一点?,乍一看是吕献的翻版。但唯独一双杏眼,跟冯太后如出一辙。   洛九娘不明白冯司徒的意思,心?脏骤然一紧。   冯司徒并未多言,转头又对洛青道:“你们有事便继续商量,老?夫先走了。”   “送冯司徒。”   洛青行了礼。   等冯司徒一走,房间里紧张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洛九娘紧绷的神色也有所?松懈,“洛姨,太后叫我?回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洛青看着她,眸中有洛九娘看不懂的情绪。   “等会见到太后,你自然会知晓。”   既然如此,洛九娘便点?了点?头,不再过多的询问。   有些事,不该她知道的,她就安安静静地装个聋子。   洛青顿了下,又问:“江州的事处理好?了?可?让谢无陵发现?端倪?”   洛九娘脑海里蓦地想起?那场大火来?。   也不知道谢无陵看见他的尸体,会作何感想。   她垂下眼睑,将脑海里不该有的想法抛出去,沉声道:“洛姨放心?,事情阿竹都处理好?了,不会留下隐患。”   那具女尸是她特意仿照自己身形找的,胸口的刀伤也是她亲自弄上去的。   她知道谢无陵没看到证据,是不会相信自己真的‘死’了。   洛青这才放心?地点?了下头。   师徒俩正叙着话,就有侍女进来?传话,说是冯太后的马车来?了,要接九娘子入宫。   洛九娘不解:“太后要召见阿竹,阿竹自行去便可?,为?何还要马车相接?”   洛青欲言又止,道:“许是太后许久不见你,想早点?见到你。”   洛九娘心?头一喜,连带着唇角弯了又弯,“那阿竹去换身衣服来?。”   “不必。”   洛青拦下了她,“这就进宫吧。”   …   洛九娘并非第一次来?建康。   到了宫殿,她看到了那个尊贵荣华的冯太后,这些年身居高位,让她的眼神更加凌厉,不见当年的温柔。   洛九娘行了礼,“拜见太后。”   冯太后见了她,眉眼露出一抹笑意来?。她上前握住洛九娘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颇为?感慨道:“去江州一年,怎么瘦了这么多?”   洛九娘抬眸,正好?撞见她眸底的温和?,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以前。   洛九娘鼻头有些酸涩,她摇了摇头。   碍于有宫女在旁,她压住情绪,低声问道:“不知太后召属下回来?有何急事?”   冯太后笑了笑,她并未回答,而?是朝宫中的阿嬷招了招手。阿嬷了然,领着几名宫女上前,这些宫女手中托盘里放着漂亮的衣服、昂贵的首饰,每一样?都看着精贵无比。   “太后,您这是?”   洛九娘心?头疑惑。   冯太后依旧没回她,而?是让阿嬷带她下去梳妆打扮一番。   洛九娘被阿嬷拉了下去。   在她们的伺候下,她沐浴更衣,换上了华丽的宫装,连头发丝都变得精致富贵。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出神。   这般隆重的装扮,还是在徐夫人寿宴那天。   洛九娘心?头不安。   随即,她又被带到了冯太后面前。   冯太后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艳,她屏退左右侍女,伸手抚了抚洛九娘的脸蛋,“我?们阿竹打扮起?来?,竟然这般漂亮,一点?儿也不输给那些世家女郎。”   “太后……”   洛九娘怔怔地看着她。   “以后叫我?母后吧。”   冯太后温和?地说:“以前我?们的关系只能隐藏在暗处,如今阿娘有权有势,也该将你认回来?了。”   洛九娘惊讶不已,心?头有欣喜又不安。   欣喜是自己终于名正言顺叫她阿娘;不安皆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让人毫无防备。   她一时?变得手足无措。   冯太后盯着她的眼睛,镇声道:“阿竹,你以后就是大雍的令仪公主。” 第43章 帮我买副堕胎药吧。   当晚洛九娘便留在皇宫,住进?了冯太后为她提前?准备好?的鸾鸣殿里?。   比起南桥院,鸾鸣殿更加宽阔透亮,一砖一瓦都透着富丽堂皇,就连伺候的宫女都翻了倍。   从进?宫到现在,洛九娘一直处于茫然的状态。   直到被宫女们?带回鸾鸣殿,一声‘公主’在耳侧响起后,才将她拉回到了实处。   洛九娘并未有成为公主的喜悦,心底反而隐隐有一抹不安与担忧。她自是知道,如今她和阿娘的身份悬殊,她不奢求阿娘能?公认她的身份,只求阿娘心里?有她。   “公主。”   身边的宫女低着头,谦卑恭谨道:“可要传晚膳?”   洛九娘没应,只是垂眸看向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态度更加卑微了:“奴名叫阿枝,是太后为奴起的。”   洛九娘蓦地想起阿月来。   她‘死’后,阿月定会伤心难过。   见洛九娘不出声,宫女又小声提醒了声,将头低低地埋着。   洛九娘想起与阿月的相?处,丝毫没有像现在这般拘谨。   “不用,你下去休息吧。”   “是。”   宫女缓缓退下。   宫女走后,洛九娘无?所事事,盯着窗外出声。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建康宫在她还是暗卫时来过好?几次,唯独这次令她惴惴不安。   寂寥的宫殿里?冷冷清清。   春寒未过,空气里?依旧渗透着寒意。   洛九娘收回视线,忽而听到有惨叫声传来。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顺着声音寻摸过,来到隔壁的广阳殿。   洛九娘心头疑惑。   这不是大雍的皇帝,也就是她阿弟的宫殿么。   惨叫声还在继续,一声高过一声。   跪在门口的宫人瑟瑟发抖。   洛九娘蹙眉,刚准备跨进?去,就被宫人拦了下来,“令仪公主,您别进?去,陛下正在里?面?训人,若是冲撞了,陛下可是要生气的。”   宫里?的这些宫人是最会眼色行事的。   “训什么人?”   宫人回答:“一个?小宫人得罪了陛下身上的魏常侍,陛下这会儿正给魏常侍出气呢?”   “魏常侍?”   洛九娘蹙眉。   她记得她离开时,皇帝身边还没有这号人。   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洛九娘提起长裙进?了殿。   这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就是魏常侍发出来的,他身形干瘦,鹰钩鼻,双眼阴森浑浊,“什么人?见到陛下也不跪!成何体统!”   洛九娘看向坐在高位的少年?皇帝。   他约莫十二三岁,脸色透着病态的白色,身着华服,稚嫩的眼睛里?满是戾气。   只是在见到洛九娘的那一刻,眼里?的戾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喜悦。   洛九娘福了福身,还未行礼,年?轻的皇帝便跑过去,拦住了她。   “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皇帝眼里?藏不住欢喜,“怎么也不派人捎个?信?也好?让朕去接你。”   洛九娘温和道:“这次回来的匆忙,来不及通知你。”   少年?皇帝又看向魏常侍,“这是朕的阿姐,见到朕可以不用行礼。”   魏常侍也才听说太后封了冯家的一个?女儿为公主,一直不曾见过,原来便是为这位。   他连忙跪了下来,“奴刚刚不识公主尊容,奴该死,请公主恕罪。”   洛九娘没理他,又看向正在被施以鞭刑的小宫人,他全?身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看不清半点?好?皮肤。   “这宫人犯了什么罪?”   少年?皇帝神色不屑,“不过是个?小宫人,既然得罪了魏常侍,那就小小地教训一下了。”   打的这么狠,已经?不是小教训了。   洛九娘又看向了魏常侍,眉头蹙得紧。   见洛九娘看过去,那魏常侍极尽谄媚地笑了笑。   “陛下。”   施刑的宫人小跑上来,“他死了。”   少年?皇帝皱眉,一脸不耐,“死了就死了,拖下去,找个?地方?埋了。明天再找个?听话的小宫人去伺候魏常侍。”   “是。”   魏常侍也懂得进?退的,“陛下,这死人奴亲自去收拾,免得脏了您的眼。”   少年?皇帝淡漠地嗯了声。   洛九娘心头的震惊难以言表。   一年?多以前?,她离开建康时,阿弟还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做个?好?皇帝,没想到只过了一年?,他就性情大变,还专宠起这心怀鬼胎的常侍来。   “阿姐。”   少年皇帝上前握住洛九娘的手,“一路回来辛苦了。”   洛九娘心头感慨万分。   一年?不见,他也长高了不少,离开之前?,他才到自己肩膀处。如今已经可以和她肩并肩而站了。   须臾后,少年?帝王眼里?的兴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阿姐,你知道母后叫你回来的原因吗?”   洛九娘身形一僵,她心头隐隐猜到一些,但还是摇了摇头。   少年?皇帝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母后要把你嫁给宇文家的大公子,宇文骅。”   洛九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少年?皇帝移开视线,大大咧咧坐了下来,重?复道:“母后让阿姐回来,是给你说了门亲事,嫁给陈郡第一世家的大公子,宇文骅。”   洛九娘一时不知道心头该做何感想。   她跌坐在地上,胸口是刺刺麻麻的疼。   她知道阿娘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除了亲情外,她还要需要考虑家国大事。所以,她让自己?去江州时,她答应了。   但是这次,她觉得自己?像个?物品一样,再次被送了出去。   气氛有些许的安静。   洛九娘红了眼睛,却忍住没掉下泪来。   稍顷,少年?皇帝凑过来,稚嫩双手抱住了她,低声安慰道:“阿姐别难过了,以后在宫里?,还有我陪着你。”   洛九娘跟自己?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接触的最多。   不知是不是阿娘的授意,她自从进?入青影阁后,就一直陪在阿弟身边,两人关系一直都很要好?,阿弟也很依赖她。   洛九娘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嗯了声,声音里?有几分酸涩。   良久之后,外面?传来了宫人的声音,“陛下,刘太尉携一众官员在永宁殿等您议事。”   少年?皇帝听之,不由得皱眉,“知道了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阿姐,朕先去议事,回头在与你团聚。”   洛九娘:“好?。”   少年?皇帝起身,整理了衣衫,他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对洛九娘道:“阿姐,一切顺其自然吧,你反抗不了的。”   洛九娘怔住。   她没想到阿弟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仅如此,她离开的这一年?多以来,阿弟就连性情都大变摸样。   皇帝一走,洛九娘也准备回去了。   她走出大殿,就看到洛青身着一身宫装,这会儿正在殿外等她。   “洛姨,您怎么进?宫了?”她打量着洛青的衣着,“还是这样一幅打扮。”   洛青:“以后我就是你的贴身阿嬷了。”   洛九娘:“是冯司徒、还是太后吩咐的?”   洛青没答。   洛九娘唇角一哂,轻嘲了声。   如今冯司徒与太后一体,谁吩咐的都一样。   须臾,洛九娘呐呐地开口:“洛姨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后叫我回来的目的了?”   洛青少顿。   阿竹去见了陛下,必然会从陛下那里?得来情报,她便没有再隐瞒。   “是。”   “原来就我蒙在鼓里?。”   洛青抬眸,看到洛九娘泛红的眼尾后,她心头顿时于心不忍,最终叹了口气,只是说起宇文公子的好?来:“宇文公子家世样貌人品样样都好?,文韬武略也不输谢无?陵,前?几年?还遣散了所有的侍妾,是夫君的最好?人选。”   撇开权利斗争外,宇文公子确实最值得嫁的。   洛九娘听后,有些沉默。   洛青叹道,继而为她解释起来龙去脉。   这件事还得从大凉派人连联姻开始说起。当初冯太后力压以怀王为首的赞同派,拒绝了和亲。大凉恼怒,被拒后率兵占领了淮北之地。之后,谢无?陵出征,收复失地,一举打跑了那些胡人。   冯太后在朝中势力水涨船高,这严重?影响了赞同派的利益,因此,以怀王为首的赞同派便与豫章的陈家形成了联盟关系。   能?与陈家抗衡的也只有陈郡的宇文家了。   冯太后有意要和宇文家结亲,但宫中没有她信得过的公主,冯家也没有她信任的待嫁女郎。   冯太后对于冯家,心头还是存在着几分防备。   说到底,冯太后并非是冯司徒的亲生女儿,早年?间?,她也是一枚被安插在先帝身边的棋子。只不过冯太后自己?有野心,更是在先帝死后,扶了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   等冯司徒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冯家也不相?信太后。”   洛青也不再瞒着她,如实道:“为了制衡她,冯司徒也将自己?的孙女送到了宫中,做了中宫的皇后。如此一来,冯家、太后、以及宇文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洛九娘一瞬间?恍然。   难怪她会觉得陛下变了,怕是小小年?纪的他早已知晓自己?不过是这权力斗争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太后、世家、权臣、军阀这种种势力压力下,什么好?皇帝、坏皇帝,都不是他都能?决定的。   “走吧。”   洛青轻声道:“该回去了。”   …   鸾鸣殿中香烟袅袅,闻之令人昏昏欲睡。   侍女早已准备好?了晚膳,满满当当的一桌,根本吃不完,铺张浪费。   洛九娘突然想起江州来。   抛开双方?立场的问题,她不得不承认谢无?陵其实是个?好?官,刺史府的吃穿用度节俭低调,百姓们?安居乐业,手底下的将领忠诚可靠。   洛青打开了盖子,“阿竹,这是你最喜欢的脍鱼莼羹,看看和青影阁——”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洛九娘捂着嘴呕吐起来。   洛青神色骤然一凛。   “怎么回事?”   洛九娘摇头,她一闻到这味道胃里?便反上来一股恶心。   洛青:“你是不是怀孕了?”   洛九娘脸色一白。   她想起在山洞中的那晚。   洛青神色也严肃起来,她拽起洛九娘的手腕,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上。   越听,她眉头便皱得越高。   脉象来往流畅,频率短而快,是怀孕的征兆。   洛青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松开洛九娘的手腕,追问道:“是谢无?陵的?”   洛九娘点?了下头。   除了他,也不可能?是旁人了。   洛青屏退了房间?里?的侍女,低声道:“这事千万不能?让太后知道。”   洛九娘还处在惊愕之中,神色有些木木的。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皮,很难想象这里?面?有个?小生命。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洛九娘断然是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来。   她沉默须臾,看向洛青道:“洛姨,帮我买副堕胎药吧。” 第44章 跟着谢无陵学坏了。   洛九娘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左右,洛青才端着药碗进?了?屋,浓郁的药味让她不?由得蹙了?蹙眉。   “这是?我在外面煎的药,不?敢让青影阁的许大?夫配。”   洛青将药碗递了?过来,“喝了?它,等三?日便自然流掉了?。”   青影阁人多?掩杂,而且基本听?命于冯太后,若是?在许大?夫处配了?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传到冯太后的耳朵里。   洛九娘捧着药碗,许是?心头对小生命的动容,这一刻心头竟然产生了?几分抗拒。   见洛九娘盯着药碗出神,洛青也急了?,压着声音道:“你还犹豫什么?难道是?舍不?得这个孩子??想想谢无陵的身份,再想想你的,你觉得这孩子?能留下来吗?”   洛九娘自是?知道这孩子?不?能留,不?然也不?会主动讨要一碗堕胎药来。   她看向洛青,清眸澄澈又坚定,“洛姨,我知道的。”   她捧起药碗,嘴巴里刚尝到了?苦涩的中药味,一股恶心感再次从胃里反了?上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宫人尖而细的声音:“太后驾到——”   洛九娘心头一赫,心慌感让药碗从她手中脱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药汁四溅,浓郁的药味瞬间便弥漫了?出来,几乎充斥着整间屋子?,以?至于冯太后一进?屋就闻到了?这股味道。   “太后。”   洛青连忙行了?礼。   洛九娘压住心头的慌乱,也跟着站起来行礼,“拜见太后。”   熟悉的药味让冯太后忽略了?洛九娘的称呼。   这股药味很熟悉,但?一时又让她想不?起来。   “什么药打翻了??”   洛青迅速镇定下来,“回太后,是?阿竹的驱寒药。阿竹这次冒着风雪从江州赶回来,身子?感染了?风寒,奴便去外面配了?一副药回来。”   冯太后面露怀疑:“为何不?去许大?夫那里配?”   洛青:“许大?夫平日里事务繁忙,这点小事怎好麻烦他。”   冯太后听?后,疑惑不?减,又看向了?洛九娘,“阿竹你说,母后知道你从不?说谎。”   洛九娘低着头,应了?声‘是?’。   冯太后精致的眉眼打量了?洛九娘许久,须臾后,才绕过地上的药汁,拉住她的手腕,“那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被?烫到?”   洛九娘摇头,“多?谢太后关心。”   冯太后又吩咐洛青道:“把地打扫干净,重新去煎一副过来。算了?,直接去把许大?夫请过来瞧瞧。”   洛九娘心脏一紧。   许大?夫一来,她必会暴露。   “阿娘,这点小事不?必麻烦许大?夫。”   洛九娘面不?改色道:“阿竹跟许大?夫学过几天医术,可?以?自己去配点药。”   “医者不?自医。”   冯太后声音不?容拒绝,“让许大?夫来瞧瞧,我也放心。”   这次无论?如何洛九娘都拒绝不?了?了?。   话落,冯太后又催促起洛青来,“还不?快去。”   “奴这就去。”   洛青行了?一礼,又留意了?一眼洛九娘,随后便快步离开了?鸾鸣殿。   等洛青走后,冯太后便屏退了?两侧的宫女,直言问道:“你今日见过皇帝了??”   这宫里几乎布满了?冯太后的眼线,丁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洛九娘点头:“是?。”   冯太后:“知道这次叫你回来的目的了??”   洛九娘继续点头:“是?。”   话音落,气氛便落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曾几何日,母女俩开始这般生分起来。   冯太后轻叹了?口气,“那宇文家?的公子?是?何底细,洛青可?告知过你了??”   洛九娘:“洛姨说宇文公子?家?室好、样貌好,是?夫君的最好人选。”   冯太后:“那你可?有怨言?”   洛九娘想起当年自己前去江州之时,阿娘也这样问过她。   当时的她心甘情?愿前往江州。   但?是?这回,她却有些抗拒,甚至想为自己争辩一下,“阿娘,阿竹从不?在意什么公主之位,与那宇文公子?也——”   “啪。”   后面的话还未说话,冯太后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手腕上的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   洛九娘白了?脸色,连忙跪下。   冯太后冷哼一声,“去了?一趟江州,胆子?倒是?大?了?起来,看来是?跟着谢无陵学坏了?。”   洛九娘心头有些刺痛。   并不?是?跟谢无陵学坏了?,而是?她再也没感受到母亲的关心。   “阿竹,你觉得阿娘是在害你?”   洛九娘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冯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洛九娘,觉得她此去江州变了?不?少。   至少,没有以?前听?话了?。   冯太后扶起了?洛九娘,掩下心头的怒气,温声道:“抛开阿娘与冯家的关系、朝堂上的局势,那宇文骅确实是?个好儿郎。阿竹,你不?能永远都待在青影阁里,你迟早是?要嫁人生子的。就算你不愿意听?阿娘的话嫁给宇文骅,但?你从青影阁退出去后,也只是一个平民百姓而已,嫁的人不?过是?些泥腿子?,将来一生都在为生计奔波。”   她语重心长道:“你要记住,宇文骅是?怎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宇文骅背后的宇文世?家?。”   虽是?有利用她拉拢宇文家?的原因,但?以?宇文家?第一世?家?的名头,她并不?觉得这桩婚事有什么错的。   见洛九娘不?说话。   冯太后脸色微凝,“阿竹,阿娘当年入狱,幸得冯司徒相救才从牢里出来。这么多?年过去,阿娘已经身处权利的漩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她看着洛九娘:“你忍心看着阿娘变得一无所有、变成怀上手里的阶下囚吗?”   洛九娘眼睑轻颤。   冯太后倾身抱住了?她,“阿娘知道你委屈,但?同以?后的荣华富贵相比,这点委屈也算得了?什么呢?”   她的怀抱一如既往温暖。   洛九娘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她抬手,轻轻触碰着她。   冯太后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那般哄她。   洛九娘沉默片刻,突然道:“阿娘,这次我在湘州府见到了?吕献,他如今已是?荆州赵承的幕僚。”   吕献。   这个名字对于冯太后来说,可?太过于熟悉了?。   她眼中闪过了?一缕憎恨。   当年吕献就自诩才情?过人,只要他出马,就没有夺不?下的江山。只是?因为平民百姓的身份,一辈子?都找不?到门路。所以?,在得到临川郡守千金的青睐后,他立马便舍弃了?自己。   吕献这一生痛恨权贵,可?一生又在不?停地攀附权贵。   “阿竹,男人果然靠不?住,阿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冯太后双手捏着洛九娘的肩膀,目光变得森冷,“只有权利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洛九娘并未开口。   她并不?否认冯太后这番话。   只是?心头有些酸楚罢了?——在这场权利斗争里,自己最终成为了?她手中的一颗棋子?。   母女俩已经没当年那么热络了?。   即便是?洛九娘还奢求她的关心。   半晌后,冯太后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她握紧了?洛九娘的手,“过几日宇文骅回建康,阿娘就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她这话虽说的温柔,但?话语还是?带着让洛九娘无法拒绝的强硬。   洛九娘还未答复,外面便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是?洛青携着许大?夫过来。   许大?夫年近六旬,华发银须,慈眉善目,身上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洛九娘当年的假死药就是?同他学的。   “许大?夫,快替阿竹瞧上一瞧。”   许大?夫先同冯太后行了?礼,转头才对洛九娘道:“把手伸出来,老夫先把把脉。”   洛九娘下意识地盯了?一眼洛青,见她垂首站在一侧,一副尊敬谦卑的模样。   冯太后似乎看出了?端倪来,“阿竹,只是?寻常高热,给许大?夫看看又如何?”   洛九娘不?确定洛姨有没有跟许大?夫通过气。   她缓缓地伸出手去。   许大?夫一手搭在洛九娘的手腕上,一手抚捋着自己的银须,他似乎听?见了?洛九娘怦怦快跳的心脏,笑着说:“不?用紧张,寻常心便好。”   话虽这么说,但?洛九娘一颗心还是?高高悬起,只等他号脉完。   过了?片刻,许大?夫确诊完毕,收回了?手,“没什么大?碍,老夫开一副驱寒之药便成。”   洛九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看了?一眼洛青。   也不?知道洛姨同许大?夫说了?什么,竟然他有意替自己隐瞒。   话落,许大?夫收拾起自己的药箱来,朝冯太后行了?礼,“太后,人没什么事,许是?春寒交替,起了?高热而已,回头让洛娘子?来我那儿拿一副药回去。”   冯太后深深地看了?眼洛九娘,嗯了?声。   既然人已经没事了?,冯太后便携着宫女离开了?。   她这一走,洛九娘颇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她这才问起洛青,“洛姨,你同许大?夫说了?什么?”   洛九娘还算了?解许大?夫这人,向来实事求是?。   洛青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并未告知她缘由,只是?道:“如今再去拿堕胎药必然会遭到太后的怀疑,你先忍过这阵子?,之后我再想办法。”   洛九娘下意识地摸了?摸肚皮,“好。”   …   年节过完后,江州也开始一年一度的农忙。   最近这些日子?相比较以?前的战乱来说,太平安稳了?许多?,百姓喘了?口气,趁着太平日子?,将庄稼种了?下来。   谢无陵骑着的卢的,穿梭在田野之间。春寒未过,林间的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谢刺史?!”   百姓们自然识得谢无陵,见他路过,便争先恐后地打起了?招呼。   江州的百姓信服谢无陵,在他们眼里,什么大?雍皇帝、尊贵世?家?都比不?上江州刺史?。   毕竟能让他们吃饱的,是?谢无陵,而不?是?远在天边的太后、抑或是?世?家?。   谢无陵点头示意后,便拽着马绳朝山上奔去。   百姓见他走后,不?由得叹气。   “刺史?又上山了?,这月都第几次了??丧礼都办完了?,刺史?怎么还没放下。”   “这是?能放下的事吗?估计刺史?是?短时间内走不?出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要说咱们刺史?还真是?专情?,如夫人还在时,后宅就不?曾纳妾,如今突然离世?,还久久放不?下。”   “谁说不?是?呢!”   “……”   谢无陵将洛九娘以?正妻之位送入宗祠之事,很快便在江州传了?下去,百姓们津津乐道。   后来吕献知道这事后,也专程从荆州赶过来吊唁,但?被?谢无陵赶了?出去。   谢无陵骑马上山后,见坟茔有一陌生妇人,她摆上贡品,朝着墓碑鞠了?三?躬。   谢无陵确定自己不?认识她,刺史?府也没有这人。   那妇人上完坟,转头看见谢无陵,连忙行礼,“谢郎君。”   谢无陵:“你与我夫人相识?”   妇人解释:“农妇识得夫人,但?夫人并不?认识农妇。当初夫人献计守城,让农妇一家?免于战火,平安无事。农妇心头感激夫人,特来上香祭拜。”   谢无陵皱眉:“你是?如何得知是?她献计保下的江州?”   当初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   妇人道:“农妇有一女,在刺史?府做侍女,这事便是?她透露给农妇的。”   谢无陵听?后,心脏又是?一闷痛,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见谢无陵面色不?太好,妇人再也不?敢多?言,匆匆离开了?坟茔。   …   金乌落山之时,谢无陵才骑马下山。   刚到刺史?府,他就被?谢吏叫走了?,说是?江老带着范老将军,以?及一群心腹将领正在书房等他。   如今局势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实则深水之下,早已波涛汹涌。   江老和一群心腹讨论?得如日中天,谁也没注意到谢无陵苍白的脸色。   见谢无陵迟迟未开口,江老清了?清嗓子?,“刺史?,听?闻冯太后赐了?一个冯家?的女儿为公主,打算与宇文家?联姻。”   谢无陵面无表情?:“嗯。”   范老将军也插话进?来,话语中透着兴奋:“如今怀王联合陈家?,太后联合宇文家?,等他们斗到两败俱伤后,我们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说完,他又看向谢无陵,目光坚定:“刺史?,到时候我们都听?您的。”   老刺史?是?从建康出来的,做梦都想有朝一日能返回建康。   谢无陵揉了?揉眉心,许是?今日在山上吹了?寒风,这会儿他的头疾似乎又犯了?。   他沉声吩咐谢吏,“把安神香点上。”   谢吏神色有些为难:“刺史?,如夫人留下的安神香已经用完了?。”   他顿了?下,小心翼翼道:“毕竟如夫人离开已有一段时间了?。”   谢无陵怔怔出神。   她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吗?明?明?感觉昨天她还在自己身边。 第45章 还是得想个办法流了。   洛九娘由此,在鸾鸣殿里?居住了下来,每日辰时便去冯太后的宁宣殿请安。   立春过?后,建康的寒气?消退,几朵春花悄悄地绽放上了枝头。   不知不觉,洛九娘回建康已有一月余。   吃过?早膳后,洛九娘梳洗完,便携着宫女去宁宣殿请安。   刚至殿门外,就撞上了怒气?冲冲的少年帝王。她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见他?冷着脸上了来时的鸾轿。   洛九娘目送小?皇帝的背影离开,茫然地进了殿。   这会儿屋内宫女正在收拾地板,上面的碎瓷片显然是?刚刚母子俩吵架打碎在地上的。   冯太后脸上怒气?未消,只是?在看到洛九娘后,态度才稍稍温和了些。   “阿娘。”   洛九娘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冯太后揉了揉眉心,“阿士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如今竟为了一个阉人而跟本宫吵闹。”   阿士便是?少年皇帝的小?名。   冯太后只有在没宫人在的时候,才会同洛九娘叫起皇帝的小?名来。   洛九娘听后,第一反应就是?那?魏常侍。   “阿娘,那?魏常侍是?何人安排在阿士身边的?”   冯太后听后,思索了片刻。   这个魏常侍她倒是?不曾注意过?,也不知从?何时起就跟在了皇帝身边。   洛九娘前期那?日在广阳殿看到的情况,斟酌着说辞,同冯太后道:“阿娘,如今阿士对魏常侍宠爱的很,您若是?直接出手,怕是?会激起阿士的逆反心,反而让母子关系有了裂痕,不如就按暗中调查魏常侍,若是?没有问题,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生分?了母子情;若是?有问题,暗地里?处理了便是?。”   冯太后恍然大悟,她是?被小?皇帝气?糊涂了,压根没考虑到这一层。   她脸上松快了不少,拉着洛九娘的手,慈爱地抚了抚,“还好有你在,不然阿娘就该六神无?主了。”   洛九娘笑着摇头,“阿娘是?关心则乱。”   …   而另外一边。   小?皇帝气?呼呼回了自己的广阳殿,一屁股坐在地上。   魏常侍迈着小?碎步匆匆上前,扑通一声在谢诏面前,痛哭流涕道:“奴何德何能让陛下为了奴和太后心生嫌隙,奴受之有愧!若是?陛下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奴真是?罪该万死啊!奴情愿陛下现在就赐奴一死,以好解了太后的心头之恨。”   谢诏扶起了魏常侍,“你别这么说,在这宫里?,也只有你对我?这么好了。”   魏常侍擦了擦眼泪,“陛下救奴性命,奴自然把陛下放在心上。”   他?观察了下谢诏的脸色,心生一计,小?心翼翼道:“但?最爱陛下的还是?太后,不然也不会为了您,将?冯家的女儿纳进宫为皇后。”   一听这话,谢诏本来消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冒了上来,“什么是?为了朕?她明明就是?为了她的太后之位,她是?怕怀王夺了位置!”   “陛下。”   谢昭忙不迭地递上了茶:“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谢诏冷哼了声。   母后真的爱他?吗?爱他?就要?纳冯家的女儿为后?爱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赶走自己身边的人?   她不过?就是?为了权利罢了。   如今就连阿姐,也要?为了她的权利嫁给?宇文骅。   他?可听说宇文骅……   谢诏越想越气?,直接把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热水四溅。   魏常侍哎哟一声,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谢诏手背的茶水,“陛下您就算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啊!这要?是?伤了身体,奴该有多自责懊悔。”   说着,他?又?从?衣袖里?拿出一白瓷瓶,“陛下莫要?生气?了,您看,奴给?您带来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谢诏到底是?年岁小?,一下就被魏常侍吸引了注意力的过?去。   魏常侍:“这是?奴特意去灵山寺求得的神仙散。”   “神仙散?”   谢诏夺下魏常侍手里?的白瓷瓶,将?里?面白色粉末倒在掌心嗅了嗅,颇为嫌弃道:“不过?是?些寻常药粉,没什么新奇的。”   魏常侍道:“陛下万不可这么说,此物服下,即便是?在寒冬腊月,身体也会发热,而且会感觉到飘飘欲仙,腾云驾雾,如登仙界。奴还听说,长期服用?此物,还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呢。”   “是?吗?”   谢诏眼睛一亮,最终在魏常侍的游说下,浅浅服下一口药物。   果不其然,刚一服下,身体就开始发热,他?扯了扯衣衫,使自己更畅快一点。这会儿脑袋里也晕乎乎的,还真有几分?遨游天际之感。   魏常侍见谢诏服下,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   近些日子,洛九娘的头晕、恶心症状加剧,闻到油腥味就开始呕吐。   洛青见了这样的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怜悯:“去江州时带的药方,为什么不服用??”   那?药是许大夫特意配的避子汤,药效强烈,任凭谢无?陵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有子嗣的。   洛九娘:“去湘州府时,遗漏了一次。”   就是?那?日在流繁山的山洞里?。   洛青叹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个办法流了。”   她难受成这个模样,迟早会被太后发现的。   洛九娘吐得胃里?泛酸水,她双手无?力地撑在浴盆上,点了点头。   洛青又?递给?了一颗青梅过?来,“吃点酸的,压一压。”   洛九娘接过?后,一口咬下,青梅酸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到胃里?,那?股恶心感才有所缓解。   洛青见她吃下,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来,“今日太常寺收到了江州快马送来的玉牒,上面表明了谢无?陵的正妻之位——”   她停顿了下,黑眸紧盯着洛九娘看,“是?你。”   在大雍,藩王立妃是?要?上报建康的,谢无?陵虽然还没有封王,但?他?是?谢氏皇族,娶妻是?会上明宗祠的。   手中的青梅登时便落了地。   洛青瞧着洛九娘神色怔忪,可想而知她对这件事也是?不知情的,“他?之前可曾透露过?要?立你为正妻?”   洛九娘又?拿起一颗青梅,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乍一听这个消息,洛九娘除了震惊之外,甚至觉得谢无?陵此举有些荒唐,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想了片刻,只能想出‘一个早逝的亡妻,正好可以避免其他?诸侯的联姻’这一条理由出来。   鸾鸣殿内,两人各怀心思,直到殿外传来了宫女声音后,才打断这份静谧。   “公主,太后让您梳妆打扮,去一趟宁宣殿。”   洛青转身就出去了,紧接着,殿外响起她温和的声音来,“太后召公主过?去是?为何事?”   宫女回:“宇文侍郎今日刚从?陈郡回来,太后特邀在宁宣殿召见。”   洛九娘在屋内听得清楚。   前几日太后便曾说过?,等宇文骅回建康,便让两人见上一面。   婚约是?早已定下的,不容拒绝。是?以,这次见面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那?等公主梳妆打扮一番。”   “是?。”   洛青回屋,关上门后与洛九娘相顾无?言。   扮半晌,她才沉声叮嘱道:“不管谢无?陵对你究竟是?何心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不是?洛九娘,而是?冯竹,知道吗?”   洛九娘颔首:“阿竹知道。”   在强权的压制下,她并无?选择的权利。   洛青伺候着洛九娘梳洗完,换了身黑赤相间宫装,腰间环佩叮当作响,身形袅袅,婀娜多姿,这身衣服也衬着人雍容矜贵了起来。   洛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梳妆完,两人便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宁宣殿。   还未进去,里?面便传出了说话声。   其中一道年轻的便是?宇文家的大公子,时任中书侍郎的宇文骅。   中书侍郎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但?身份清贵,是?世家公子入仕的重要?起点。   洛九娘通报完,就随着宫女进了宁宣殿。   随后,在冯太后的引荐下,她见到了未婚夫君宇文骅。   大雍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成亲前是?可以在媒人的安排下多见几次面的。   宇文骅这会儿来见太后,知道太后的目的,便脱下了那?层官袍,身着一件暗绣绿纹的锦色袖衫,腰间别着翠色腰封。即便是?文臣,也如同谢无?陵那?般,腰间配着一柄长剑。   不过?与谢无?陵的冷冽狠戾不同,他?腰间配剑,人却像个儒雅文弱的书生。   “公主。”   宇文骅见人来了,抬手行礼,他?举目温柔,眉眼间尽是?世家公子的矜贵风范。   洛九娘回了礼,便在一旁坐下。   第一次碰面,两人自然也没说的,一直是?冯太后在其中牵线。   约莫半个时辰后,宇文骅起身告辞。   洛九娘也没在宁宣殿多逗留,也跟着离开了。   等出了宫殿,洛青见一旁没人,方才问道:“阿竹,你对宇文郎君印象如何?”   洛九娘实话实说:“宇文郎君不仅俊俏,还知节知礼。”   洛青笑了下,她总归是?希望洛九娘嫁得好的,“太后虽是?为拉拢宇文家而做的决定,但?目前看来,宇文骅确实是?个不错的郎君。”   洛九娘点了头,神色不显。   宇文骅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阿娘说过?,重要?的是?宇文骅身后的宇文世家。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令仪公主,请留步。”   洛九娘回头,见来人是?刚刚才分?别的宇文骅。   “宇文郎君还有何事?”   宇文骅并未立即开口,而是?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洛青,“在下有些话,想单独和公主说。”   洛九娘与洛青对视一眼,她了然,退至了一旁的假山后。   洛九娘:“宇文郎君请说。”   宇文骅先是?拱手行了礼,极尽客套,在洛九娘的不解中,温声问道:“这场赐婚,公主可是?被逼的?”   洛九娘更为不解:“宇文侍郎这是?何意?”   宇文骅听了这话,温柔的眉目里?闪过?了一丝光亮,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在这场联姻里?,在下与公主皆是?身不由己。在下恳求公主,在成婚之后,互不干扰、各行其事。”   洛九娘了然。   难怪他?道明原因前,先是?对自己行了礼。   原来是?先礼后兵。   洛九娘唇角翕动,胃里?那?股恶心感再次拥了上来。   她连忙转过?身去,背着宇文骅干呕了好几下。   等情况好些了,她才转过?了头,对上了宇文骅略微复杂的眼神。   两人一时无?言。   洛九娘心头也涌上一抹不安。   即便是?联姻,也没有哪个官人愿意看见,自己的新婚夫人在婚前便有了身孕。 第46章 希望公主将孩子留下来。……   回到鸾鸣殿时,洛青这才问起洛九娘与宇文骅私下里见面的情况。   “宇文郎君可有?说什么?”   洛九娘想起宇文骅那复杂的眼神,临别时,她也?向他承诺会尽快去流掉这个?孩子的。   但?宇文骅并未多言,只是朝自己行了礼,便离开了。   是以,洛九娘并不确定他心底的想法,只希望他不要?将这件事捅到太后那边去。   如今联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即便自己是具尸体,到了新婚之?夜也?会被送到宇文家。但?是一旦让太后知道她怀有?身孕,那情况又会变得不一样了,到时候牵扯的不止是世?家,还有?谢氏皇族。   “洛姨。”   洛九娘思忖了下,将当时的情况细说来。   洛青听后,沉声?道:“我会想办法弄来堕胎药。”   洛九娘嗯了声?。   半晌,她唇角蠕动,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洛姨,你既然听命于太后,为何还要?替我隐瞒?”   在青影阁,跟她年岁差不多的细作很多,基本都是洛青教出来的。   她自然也?不例外。   洛青于她,是师父、是除娘亲以外的亲人?。   洛青眼睑微垂,声?音沁着冷,“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你若是出事,我也?会跟着连坐。”   这个?答案在洛九娘的意料之?中,她以为洛姨处处帮她,是因为自己与其他青影阁弟子不同。   只是这些日子不知是不是怀有?身孕的原因,洛九娘所思所想的越来越多。   她一方面希望自己在洛青这里是个?例外;另外一方面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与其他的青影阁弟子没什么区别。   此番种种,洛九娘觉得这都快变得不像她了。   洛九娘极快地冷静下来,“阿竹明白。”   随后,她想起小?皇帝身边的魏常侍来,“洛姨,陛下身边的魏常侍有?几分可疑,如今我在这宫里出不去,你帮我调查一番。”   ……   隔天一早,洛青便离宫了。她离宫主要?是为两件事,一事调查魏常侍的身份,另一事便是为洛九娘配堕胎药。   洛青一走?,在这宫里洛九娘就?几乎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见天气转暖,她披了件大氅,打算出去走?走?。   宫女阿枝不放心她,一直跟随着。   刚走?到神仙殿时,忽而听到一阵说话声?传来。   “滚啊!别跟着我!”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走?开!我不是皇后,不许再跟着我,再跟直接斩首示众。”   “……”   洛九娘闻声?望去,看见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怒气冲冲地往外跑,她眉目稚嫩清秀,一身华丽的宫装在她身上,将她显得格外娇小?。   这会儿十来个?宫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求她别走?。   “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娘娘跟奴婢们回宫吧,太后知道了,会怪罪奴婢们的。”   “……”   原来她就?是冯家刚进宫的小?皇后。   看着乌央乌央跪了一大片的宫人?,小?皇后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你们爱跪就?跪,我要?回家。”   她甩了脸子,径直往前走?,看见洛九娘,以为她也?是阻拦自己的宫人?,便伸手将她一推,“你也?滚开!”   洛九娘反应迅速,身子往后一退,便躲过?了小?皇后的推搡。   只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在躲开小?皇后的推搡时,她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宫人?是真?怕小?皇后离开,其中一名?宫人?连忙起身,拦下了她,又重重地在她面前跪下,“皇后娘娘,您这样走?了惹得太后不快,奴婢们是要?掉脑袋的。”   小?皇后迟疑了一瞬。   宫人?们匍匐在地,“求您可怜可怜奴婢们!”   听到这话,小?皇后脸上再次染上愠怒,她大力?推开了跪在她面前的人?,“我说了我不是皇后,滚开!”   她不是冯家最受宠的孩子,被选入宫的那天,她的阿娘也?是这样求她,求她可怜可怜她。   小?皇后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刚跑到宫门前,却?撞上了刚下朝的冯太后。   冯太后抓住她的手臂,不怒自威,“这是要?去哪儿?”   小?皇后剧烈挣扎,但?小?孩哪里挣扎得过?大人?,她被冯太后死死地钳制在手上。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跪在地上的宫人?见此,连忙迈着小?碎步跑来,又在冯太后面前跪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闹着要?出回家,奴婢们拦不住,求您做主!”   冯太后冷眼凝视着小?皇后。   小皇后撞上冯太后的眼神,心头胆怯,“我不是皇后,我要?回家,你快放我回去!”   “回家?”   冯太后笑了,眼神更为凌厉,“送你入宫可是你祖父的意思,你认为你还能回得去吗?”   小?皇后被冯太后凌厉的眼神吓得脸色惨白,当即便红了眼睛,小?声?啜泣起来。   冯太后松开了小皇后的手,冷声?吩咐宫人?,“将皇后送回神仙殿,好生看管。若是再有此事发生,你们就?以死谢罪。”   “是。”   宫人们颤颤巍巍地应了声?,又去拽小?皇后的手,“皇后娘娘,跟奴婢们回去吧。”   小?皇后恨恨地瞪了冯太后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宫人?离开。   等她走?后,冯太后才注意到了洛九娘,她脸上的威严淡了些,“怎么上这来了?”   洛九娘行了礼,回道:“回禀母后,今日气温回暖,儿臣便想着出来走?走?,谁知就?碰上了皇后娘娘。”   冯太后眉梢微挑,又看向了阿枝。   阿枝了然,又道:“当时皇后娘娘正生着气,还推了一把公主。”   “那你可有?事?”   冯太后问向洛九娘。   洛九娘回答亦然客套:“谢母后关心,儿臣没事。”   “皇后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与她计较。”   说着,冯太后牵起了洛九娘的手,“正好母后处理完了政事,也?和你一起走?走?。”   如今小?皇帝还未亲政,所有?朝中事宜都是冯太后在处理。   洛九娘垂眸:“是。”   虽是春寒刚过?,宁宣殿的早花已经绽开了花苞。   母女俩坐在长亭里,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阿娘。”   洛九娘想起刚刚见到的小?皇后,忍不住询问了声?。   冯太后毕竟不是冯司徒的亲生女儿,冯司徒也?怕她中途反戈一军,才会将孙女送进宫。   这样,冯太后与冯家便永远割舍不开。   冯太后放下了茶杯,“她是冯司徒钦点的人?,冯司徒舍不得最宠爱的长孙,便将她送了进来。”   她看向洛九娘,手指拨动着茶杯,“只要?她还姓冯,就?必须要?为家族考虑。”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便是世?家。   洛九娘听后,没再为小?皇后出声?。   她即便说了什么,也?不能改变既定的结局。   就?像她和宇文骅的联姻。   长亭内安静一瞬后,宫人?便带着一名?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太后,黄侍中来了。”   黄侍中,便是眼前这名?年轻男子,是冯太后从庶族里提拔上来的。   他手持折子行了礼,态度谦卑:“太后,臣有?要?事相禀。”   洛九娘见太后有?政务要?忙,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她按住了手腕,“黄侍中说的是徐州旱灾之?事,你也?听听。”   是以,洛九娘又坐了回去。   黄侍中双手递上了折子,“太后,这是微臣起草的方案,您过?目。”   今年开春之?后,本应是播种季节,徐州却?连续半月都没有?降雨,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而徐州的袁都督却?无?动于衷,甚至还要?为她的女儿袁三娘大肆举办宴会。   冯太后看完,又把折子给了洛九娘,语气不明,“你也?看看。”   洛九娘迟疑了下,浏览黄侍中给的几条建议。   “此次去徐州赈灾,你亲自去。”冯太后顿了下,继续道:“就?依你提的方案,再加条轻摇赋税,如此天灾,百姓们生活困难,何来多余的钱财赋税。也?让当地官员节俭一些,切勿再铺张浪费。”   她自然知道这股铺张浪费之?风不会停止,但?有?了她的旨意后,这些人?也?会稍加收敛一些。   黄侍中听后,神色大喜,“多谢太后体谅。”   他本是穷苦寒门出身,幸得太后提拔,才坐上了如今侍中的位置。若是以往,没有?氏族的举荐,他一辈子只能混个?亭长。   冯太后又看向洛九娘,“阿竹可还有?提点的?”   洛九娘合上折子,“阿竹愚笨,想不出更好的。”   冯太后轻笑,“黄侍中时本宫的人?,你尽管提便是。”   洛九娘犹豫了下,说道:“旱灾后,当地百姓为了度日,定然会向富庶地方流亡,人?一多就?会引起暴乱,不如就?有?当地官员出面引导流亡,使他们顺利迁移,再赐一些牲畜、粮食让他们可以自给自足。”   黄侍中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公主好法子!”   洛九娘微微一笑,清冽的眼神看向了冯太后。   冯太后没接收到洛九娘的眼神,转身吩咐黄侍中:“即日就?出发,公主的法子也?用上,若是不愿引导流亡的,就?给按人?头分发粮食,度过?旱灾。”   “是。”   黄侍中喜出望外。   难得太后与公主都为贫民百姓考虑。   黄侍中离开后,长亭内的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见时间?不早,洛九娘起身告辞。   “阿竹。”   冯太后叫住她,“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十,阿娘希望这段时间?,宫内平平安安,无?事发生。”   她这话虽然温柔,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冯太后知道洛九娘是从青影阁出来,功夫不低,想要?离开皇宫,是轻而易举之?事。   洛九娘将脑袋垂得很低,“阿竹知道。”   -   从这日过?后,洛九娘倒是没见过?小?皇后了,倒是听阿枝说,冯司徒来过?一次后,小?皇后立马变乖了,整日待在神仙殿里不吵不闹,乖巧的不像是那天的她了。   洛九娘在等洛青回来。   约莫等了三日,她没等来洛青的堕胎药,反而等来了一封来自宇文骅的拜帖,贴上请求与她见上一面,有?事相商。   洛九娘隐约猜到,这次碰面宇文骅还是为了她腹中孩儿而来。   她思忖半日,便应允了宇文骅的拜帖,约他在两日后在醉香楼见面。   应会这天,洛九娘特意换上宫人?的衣服,乘坐马车出了门。   等她刚出宫门,身后也?紧跟上了一辆车马。   建康街头热闹繁华。   这让洛九娘想起那日年节时,在江州街头看到的景象,那热闹赐福游/行,似乎还历历在目。   到了醉香楼,宇文骅已经来了。   宇文骅见洛九娘身边没有?带宫人?,独自一人?赴宴,心头也?产生了一缕诧异。   “公主。”   他起身行了礼。   洛九娘摘掉戴在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出尘脱俗的清丽面庞来。   她径直坐了下来,也?不欲与宇文骅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直言道:“你找我,可还是为了孩子之?事?”   宇文骅撞上洛九娘看过?来的视线,没有?否认,“是。”   洛九娘:“如今宫中人?多眼杂,我不方便行动,不过?宇文郎君放心,我已经让我的宫人?外出配药了,定会在成婚之?前处理干净。”   宇文骅神色略微复杂,“今日在下约见公主,确实是为了公主腹中孩儿,但?是——”   他话语一顿,迎上洛九娘清冷的眸光,“在下希望公主将孩子留下来。” 第47章 原来天下竟真有同名之人。……   洛九娘神色明?显怔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宇文骅。   这个孩子的出现无疑会让宇文家族蒙羞,可他?却让自己留下来。   一时间,洛九娘脑海里想到另外一个答案。   大雍贵族好男风,那?些世家大族的后宅养了不少男妾。   前些日子,宇文骅私下里与自己联系,说什么互不打扰的话,又?联想到洛姨说他?曾经遣散完家中所有姬妾的事,便心中越发地肯定起来。   “为什么?”   洛九娘又?问道。   宇文骅神色有片刻的暗淡,“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个回答无异于坐实了洛九娘心头?的猜测。   宇文骅见洛九娘迟迟不予,拱手?温和道:“请公主放心,这个孩子出生后,在下会将她当做自己亲生孩子对待,如有怨言,天打雷劈。”   洛九娘轻抚着肚皮,好似在触碰腹中未成型的胎儿,有了宇文骅的这话,这孩子便有了一个稳当的身份。她也不可否认,在这一瞬间她心头?是有些松动的。   但这个孩子事关重大,她不能全然相信宇文骅的话,也也不能断然答应他?的要求。   宇文骅知道洛九娘心中的思量,也不强求,只是道:“公主,在下所言皆是发自肺腑,请公主考虑再三?。”   …   与宇文骅碰完面,洛九娘也准备离开了。   她刚下楼,就瞧见一楼靠窗位置坐着一打扮干练的妇人。   洛九娘认得这妇人,是太后身边的阿嬷。   其实在出宫后,她便注意到身后的紧跟着的尾巴,宫里能跟踪她的人,除了小皇帝和冯太后,她想不出第三?个来。   洛九娘她假装没注意到,戴上幕篱后,便径直离开了醉香楼。   阿嬷注视着她的背影,随即又?看到宇文骅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心头?拿不定主意,便快马加鞭、赶在洛九娘回宫前,向太后禀报此事。   冯太后闻言,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唇,“原来私自出宫竟然是去见宇文骅,有什么事是不能再宫里商量的呢?”   阿嬷:“太后,需要奴做些什么?”   冯太后沉思一瞬,问道:“洛青回来了没?”   阿嬷回:“刚到鸾鸣殿。”   冯太后:“去把?她带过来。”   “是。”   阿嬷转身离开,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便折返回来了。   洛青一身粗布麻衣,回到鸾鸣殿后还没来得及换衣,又?被太后叫了过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   “拜见太后娘娘。”   冯太后打量了她一瞬,“此番外出调查,可查到了魏常侍的身世?”   洛青稍顿,解释起了自己所调查的事。   那?魏常侍自幼家贫,他?祖父想将他?送进宫中伺候太子爷,便私自将他?给阉割了,谁成想太子犯了事,被先帝贬谪到了江州,并且下令让他?永远不准再回建康。魏常侍的心愿落了空,又?因事阉割过的,经常受到村民的欺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那?日小皇帝外出巡游,正好撞上了被欺辱的魏常侍,便将他?带回了宫中。   冯太后:“你确定他?和废太子没有过联系?”   洛青肯定道:“没有,他?还未进宫,废太子就被贬谪到了江州。而且魏家家贫,无人与之来往,这些年就只有隔壁大婶接济过。”   冯太后按压了下眉心。   在高位这么多年,她几乎变得疑心疑鬼了。   “虽然此人跟废太子并无关系,但他?始终是阿士的贴身宫人,还是多加注意。”   洛青:“属下知道。”   见事情禀报完,洛青便准备告退了,谁知冯太后却在这时严厉道:“洛青,你现在不仅是阿竹身边的宫人,同时也是她的师父,有些事还是需要多提醒她的。”   听冯太后这么说,洛青一颗心顿时悬在了嗓子眼,她垂着眸,神色越发地恭谨,“属下明?白。”   “对了。”   冯太后突然笑了下,意味不明?,“阿竹虽然回来了一段时间,但本宫还未曾询问过她在江州的日子过得如何,你是她的师父,此番与她同去江州,理应是最清楚的。”   洛青如实回道:“她初入江州时并不得谢无陵的信任,好些次差点丢了小命。直到那?日她为了洗脱嫌疑,舍命救下谢无陵后,才打消了谢无陵的怀疑。”   之后的事,她在洛邵口中得知了一点,知道她在流繁山遇险,机敏地躲过了一劫;又?知她的马车受惊,和谢无陵双双跌下悬崖。   甚至知道,她在湘州府受到了其他夫人女郎的排挤。   冯太后蓦然紧捏了手?里的茶杯,她收敛了面上的笑,“没想到她在江州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没再追问,将洛青打发了下去。   “等等。”   冯太后再次叫住了她,“再过几日便是她与宇文骅大喜日子,多备点嫁妆。”   洛青:“是。”   …   洛九娘回到鸾鸣殿时,得到洛青已经回来,但又?被冯太后叫到宁宣殿的事。   她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洛青珊珊归来。   “洛姨。”   洛青没立即开口,而是用眼神示意了殿中的宫人。   洛九娘了然,支开了阿枝为首的一众宫人。   等人一走,洛青便直接开门见山,“堕胎药我已经配好,但殿外还是有太后的视线,且等晚上我再给你熬来。”   不给洛九娘开口的机会,她又?说:“今日太后找我过去,除了询问魏常侍的身份外,还问起了你在江州的事,我担心太后是发现了什么。”   洛九娘按住她的手?,“洛姨,先别熬药了。”   “为何?”   洛青不解。   洛九娘斟酌语句,将与在醉香楼与宇文骅碰面的事说了。   洛青听后,也有几分惊讶:宇文骅竟然主动找她留下这个孩子。   她盯着洛九娘看,“那?你是怎么想的?是留下,还是继续打掉?”   洛九娘摇头?,她如实跟洛青道:“洛姨,我不知道。”   之前慌慌张张想流掉这个孩子,是怕太后发现,如今有宇文骅兜底,她好像也不需要考虑这一层原因了。   但她一直忽略了一个点,那?便是她自己想不想要。   “阿竹,这个孩子或许可以留下来。”   “嗯?”   洛青理解洛九娘的思虑,停顿了下,也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如今大雍内忧外患,唯有这世家家大业大、枝繁叶茂,能在乱世苟活。宇文骅是家族长子,那?便有继任家主之位的可能。如今他?没有子嗣,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将来你便是宇文家的主母。”   洛清喝了一口冷茶,继续说道:“虽说大雍是立长制,但凡是都有个例外。宇文家不缺青年才俊,宇文骅让你留下这个孩子,也极有可能想尽快继承家主之位。”   洛九娘:“那?他?为何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洛青思虑片刻,也只说了个自我猜测的原因,“或许这世家大族内有外人不能道的阴私秘密。”   洛九娘沉默,温热的掌心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肚皮。   洛青并未催促洛九娘立即做出决定来,她将堕胎药重新放回衣兜里,“这药我今晚就先不熬了,等你考虑清楚。”   洛九娘点头?:“好。”   -   冬末春初,节气更替。   近日来,江州城中百姓大规模感染风寒。   谢无陵从军营回来后,令将士们?挨家挨户发放香艾。这香艾苦而辛,生温、熟热,燃之,可驱除房间内的湿寒病气。   这次的风寒可大可小,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发展成疫病。   几年前平阳郡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当时老刺史?还收集了他?们?的处理方案,如今就放在刺史?府的书?房里。   谢无陵快马回了府,在书?房内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了记载疫病方法?的竹简。   他?将竹简从木架上抽出来之时,一块锦布随之轻飘飘地落了地。   谢无陵捡起地上的锦帛,这块锦薄如蝉翼,上面的绣工栩栩如生。他?顿时便觉得这幅丝织图有些眼熟,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在锦帛上翻来覆去地找了找,果真在锦帛右下角看到了‘景澄’两字。   ——这是他?的字。   谢无陵顿时便想起这张锦帛的来源了。   是那?日徐夫人过寿,洛九娘特意找狱卒要来锦帛绣的贺寿图。   只是寿辰当日便出现了刺客,徐夫人顿感这贺寿图不详,离开江州之时,特意把?这图落下了。   当时他?并未珍藏,只是将这图随意往书?架上一搁。   小半年过去,这锦帛上的锈迹依旧光滑如新。   “刺史?。”   屋外响起江老的声音来,“可找到方案了?”   谢无陵神识回笼,他?将锦帛往怀里一塞,便出门去了。   书?房外,江老接过竹简,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上面的内容,“当年平阳郡只花了半月就解决了疫病,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将竹简收了起来,又?看见谢无陵胸口处泄露出来的锦帛一角。   江老心中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问,他?抱拳行了礼,“刺史?,老夫这就下去准备。”   谢无陵面上表情不显:“嗯。”   江老刚走,谢吏便回来了,他?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刺史?,这是建康从来的喜帖。”   谢无陵接过,随意问了句,“谁人的喜帖?”   谢吏回:“令仪公主与宇文家的长子宇文骅。”   谢无陵蹙眉。   之前便听说了怀王拉拢了陈家,有推翻冯太后临朝之意。如今令仪公主与宇文家结亲,冯太后拉拢宇文家是必然的了。   这种?婚宴,谢无陵不必亲自去,只需派人送上贺礼即可。而且先帝也曾下了令,让老刺史?及其身后传人永世不可返回建康。   谢无陵面无表情地翻开请帖,赫然看到令仪公主的本名:冯竹。   谢无陵指腹摩挲着那?枚‘竹’字。   原来天下竟真有同名之人。   “刺史??”   见谢无陵迟迟不出声,谢吏小心翼翼开口:“这婚帖可有异议?”   谢无陵合上请柬,还给了他?,“让人准备一份贺礼,送往建康去。” 第48章 还挺丰厚。   江州的这场风寒最终发展成了疫病。   谢无陵让士兵给每家每户发了面罩,禁止百姓们走街串门,又让府中?侍卫在街头焚烧香艾,阻止疫病的传播。   与此同时,每日辰时还会有大夫在街头熬药,每户百姓都可以前来领药。   除了这些外,谢无陵还让将士们加紧巡/逻,第一是为了防止城内有人散播流言;第二也是为了加强防备,在这个?时机,最怕赵承、西川叛军之流趁此偷袭。   这场疫病发现得及时,谢无陵处理的也干脆果断,在月初时,便?将疫情给控制住了。   这些日子?谢无陵与将士们同住在军营。   等疫病情况好转,才骑马返回了刺史府。   刚经历过一场疫病,刺史府门前只有零星两名小厮,府内更是因为少了主人的居住,变得有些萧索孤零。   谢无陵进了院,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南桥院。   年节时,南桥院经历了大火,虽然抢救及时,但大部分建筑都遭到?了破坏。谢无陵下令修整,约莫一月后,才逐渐恢复了以前的光景。   只是院里洛九娘常照料的花草已经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到?南桥院时,正好看到?阿月在焚烧香艾。   如今的南桥院就只有阿月一人守着。   阿月见到?谢无陵,忙丢下手里的香艾,行了礼。   谢无陵嗯了声,一脚跨进院子?。   刚进去?,一只三花猫从椅子?上窜了下来,快步奔到?他的面前,喵喵地在他脚下叫个?不停。   是洛九娘从白云寺带回的小三花。   当时带回来的时候,这猫儿还只有手掌大小,如今几个?月过去?,已经长得膘肥体壮了。   阿月见此,连忙朝谢无陵谢罪,“郎君,白云粘人,每天都要人抱一会儿。郎君若是不喜,奴这就去?把它抱走。”   以前是如夫人空闲,每天都会抱它。   自从如夫人离开后,白云每天都会蹲在她门前干嚎,有时候把它赶走了,它又跑回来了。   “不用了。”   谢无陵抱起了在他脚边磨蹭的三花,忽而想起来,‘白云’这两字还是他起的。   他话?语一顿,转身又吩咐谢吏,“把书房的东西搬过来,从今以后就在南桥院办公了。”   谢吏:“是。”   他以为刺史这段是时间常住军营,是忘了如夫人。没想到?,人也都走了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   -   很快便?到?了初十这天。   早早地,洛九娘就被?洛青叫了起来,洗漱穿衣,梳妆开面。   一番拾掇下来,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宇文?家的马车也已经来到?了宫门前,只等拜别完冯太后,便?出发回府。   洛九娘与宇文?骅两人来到?宁宣殿,给冯太后敬上了杯拜别茶。   见此情景后,宫女们都小声啜泣起来。   在大雍有个?‘哭发哭发、不哭不发’的习俗,出嫁时,女方家里哭得越快越好,不哭的话?反而变成了禁忌。   冯太后垂眸看着洛九娘温顺的眉眼,许是被?宫女的哭泣感染,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她拿起桌上的信封,递给了她,“这是母后为你准备的嫁妆。”   信封沉甸甸的,虽然不知装了什么,但看着厚度,定?然不轻。   洛九娘并未拒绝,将其?收入了怀中?:“多谢母后。”   冯太后唇角翕动,到?底是没说什么煽情的话?来。   拜别完冯太后,就只是送亲的流程了。   洛九娘如今是冯太后亲封的令仪公主,也是小皇帝名义上的姐姐。   因此这次出嫁便?是由小皇帝亲自送亲。   洛九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备婚礼之日,有几日没见到?小皇帝谢诏了。比起那日见面,他好像清瘦了些,宽大的龙袍罩在他身上,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他神色有些木楞,就连眼神都比以往浑浊了许多。   “陛下,时辰到?了,该为公主送嫁了。”   魏常侍在谢诏耳边提醒道。   谢诏恍惚间回过神来,接过来宫人捧着托盘端上来的金簪。他拿起簪子?,轻轻插在洛九娘的发髻上。   “阿姐,成婚之后,也多回宫里看看。”   他眸中?有浓浓的不舍。   与上次去?江州不同,这回出嫁后,以后阿姐便?是宇文?家的人了。   洛九娘嗯了声。   插上金簪,这礼就算完成了。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宇文?府。   此时的宇文?府,门庭若市、高朋满座,跟哭成一团皇宫完全也不一样。   在司仪的指引下,洛九娘与宇文?骅完成了成亲的最后流程——拜堂成亲。   随后,洛九娘被?送进了洞房,这会儿宇文骅还要在外招待宾客,要等吉时时才会进来。索性?,她便?摘了头上的盖头。   洛青屏退了洞房内侍候的宫女嬷嬷,端上来了一些食物,“阿竹,吃点东西吧。从今早到?现在你都还没吃过东西,就算你能?受得了,肚子?的孩子?也该受不了了。”   洛九娘听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她今天很乖。”   自那日洛青给她分析过后,她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她此番嫁给宇文?骅,大抵是同他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这个孩子?是她自己的,是她的血脉,也是她今生唯一的念想。   洛青笑着夸赞了一句:“这孩子大抵知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懂事得很。”   洛九娘垂眸拿起糕点,眼底也有一抹温柔。   她轻尝了一口糕点,脑海里忽地想起今日所见到?的谢诏,瞧谢诏的面色并不太好,“洛姨,这几日宫中?可有事情发生?”   洛青不解:“怎么了?”   洛九娘说出了心头的疑惑。   洛青沉思了片刻,道:“你放心,宫里有太后镇着。那魏常侍,青影阁的人一直在好好盯着,一旦有情况会通知你的。”   洛九娘点头,只是心头依旧觉得有些不安。   根据洛青的调查,谢诏是在出宫之时碰见了被?欺负的魏常侍,处于好心救下了他,并且将他带回了宫。   但据他所知,谢诏每月十五都会出宫巡/游,魏常侍出现的时间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些。   …   宇文?骅是在亥时回的洞房。   平时这个?点宇文?府早就歇着了,今日是府中?大喜日子?,因而才闹到?了现在。   宇文?骅推门而进,与坐在床上的洛九娘四目相对。   大雍尚黑,婚服整体为黑色,外加红色衣襟点缀。今日宇文?骅身着华丽的婚服,深色长发覆在身后,深衣白肤,衬着眉眼显得更加文?雅温和。   只是在外吃了不少酒,这会儿脸上还透着酒色的绯红。   守在一侧的侍女见驸马郎回来了,懂事地关上门出去?了。   宇文?骅朝洛九娘行了一礼,“今日府中?宾客众多,不宜办不出,叨扰到?公主了。”   见他如此知礼,洛九娘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宇文?郎君不用客气。”   宇文?骅转身就往进净室去?了,等清洗完身上的酒气,便?瞧见桌上放着一碗醒酒汤。   “宇文?郎君今日喝多了酒,这碗醒酒汤是本宫特意让阿枝熬的,喝了再睡会舒服一些。”   洛九娘温和一笑。   宇文?骅盯着醒酒汤好几眼,才坐下来。   “多谢公主。”   他捧起汤碗,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一碗醒酒汤下肚,整个?人确实轻松了些,甚至连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宇文?郎君客气了。”   洛九娘细长的手指搭在腹部,“郎君虽然不愿告诉本宫留下孩子?的理由,但、”   她看向?宇文?骅,眉眼也多了几分清冷与真诚,“本宫依旧心存感激,以后宇文?郎君若是有事需要本宫帮忙的,尽管开口。”   宇文?骅轻抿了唇角,似乎还能?尝到?醒酒汤的味道。   洛九娘没等宇文?骅的回答,她微微颔首,转身便?上床歇息了。   今晚宇文?骅便?留宿在了洛九娘的房间,他搬了一架贵妃椅,铺上床褥,又寻来一座屏风,将婚房一分为二。   洛九娘虽觉得他动作行为举止怪异,但今日忙碌了一天,她也乏了,就任由他去?了。   -   隔天醒来之时,宇文?骅已经收走了屏风和贵妃椅。   侍女们鱼贯而入,进来伺候梳洗。   宇文?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大部分家底都在陈郡那边。如今住在建康的,只有几位在朝中?为官的叔伯。   洗漱过后,洛九娘一一拜访了在建康的几位宗亲。   这些宗妇看在她是公主的份上,态度倒还是客气,不曾为难她。   总归是第一次见面,大家都热情地留她吃饭,但被?洛九娘以‘整理内务’而婉拒了。   宗妇亲眼看着洛九娘离开后,才唏嘘讨论。   “这公主性?子?看着倒是温婉,希望大郎以后好好地跟她过日子?,别整以前糟心的事了。”   “大郎每年还去?上坟?”   “上着呢!啧啧也不知道公主知道大郎以前的混账事后,会不会觉得委屈。”   “大郎的心不在此处,公主再委屈也没什么用。”   “……”   宗妇们的讨论内容,洛九娘并不知晓,她去?叔伯处接了宇文?骅,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相□□头示意后,便?安安静静地坐着马车,不再多言。   等回到?小院,宇文?骅片刻也没待,匆匆喝了口热茶后,便?又外出了。   阿枝不知道两人的内幕,心头叹息了声。   洛九娘悠闲地喝了口茶。   就在这时,洛青捧着一封册子?进了屋,“阿竹,这是这次宾客送的贺礼,你清点一下。”   洛九娘应了声,从洛青手里接过了册子?。甫一打开,就看见了第一行赫然落着谢无陵的名字,以及后面他的随礼。   还挺丰厚。   “阿竹。”   洛青的话?,让洛九娘回过神来。她抬眸看见洛青眼神示意了下屋内的阿枝后,她便?知道她有话?说。   洛九娘当即支走了人,“阿枝,去?倒换一壶热茶来。”   阿枝:“是。”   等人走后,洛青便?直接开门见山:“青影阁的人跟踪魏常侍发现,他每月十五会定?期出宫,去?一间叫做云尚的酒楼。”   她顿了下,继续说:“那云尚酒楼我也调查了,是怀王的产业。”   洛九娘皱起眉头。   原先阿娘怀疑魏常侍是江州的人,如今看来,他极有可能?是怀王的。   怀王可是站在太后对立面的人。   “阿娘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洛青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自然是斩草除根。” 第49章 盛名不亚于谢无陵。   三日后,便是洛九娘回?门的日子。   纵然与宇文骅做的是相敬如宾的假夫妻,但在?这一日里,两人?还是同回?了宫中。   行了礼,冯太后将洛九娘叫到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了一番。又见她脸色红润,想必这几日新婚也过得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对立在?一旁的宇文骅道:“宇文郎君,本宫与公主有些话说,让宫女带你去偏殿休息。”   宇文骅了然,拱手?行了礼,“是。”   等宇文骅一走,冯太后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魏常侍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吧?”   洛九娘颔首:“阿竹已经?听洛姨提起过了。”   “这样的人?不宜在?皇帝身边太久。”   冯太后拨弄着指甲,似乎有几分漫不经?心。蓦地,她又转头看向洛九娘,神色变得严厉,“阿竹,阿娘要你去杀了魏常侍。”   洛九娘明显愣了下。   她知道阿娘会暗地里做掉魏常侍,可没?想到出手?之人?会是她。   她不解地迎上冯太后的眼神。   冯太后握紧了她的手?,叹道:“阿竹,陛下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自小乖巧,如今却为?了阉人?而反驳我。你看,他现在?连你的话也不听了。阿竹,你是青影阁的暗卫,只有你能帮阿娘,阿娘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的本事,在?这宫里除了你,阿娘谁也不敢相信。”   大殿内突然便安静下来。   像这样的刺杀任务,洛九娘做了无数回?,她手?上沾了不少鲜血。   她心里本该麻木,但这回?她却想要拒绝。   “阿娘,青影阁弟子众多,为?何要——”   冯太后听出了她的拒绝之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阿竹,连你也想拒绝阿娘?阿士这样,连你也变成?这样了?”   对上冯太后那精致犀利的眼神,那瞬间,所有的话她都压下了喉咙。   最?终,她点了点头:“阿竹明白怎么做了。”   冯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并催促道:“赶紧去,别让宇文郎君等久了。”   洛九娘:“是。”   等人?走后,冯太后才?怔怔地问向洛青,“阿青,本宫这么做,是不是寒了她的心?”   冯太后所说的‘她’,洛青自然知道是谁,她顿了顿,宽慰道:“太后,您如今坐上了这个位置,很多事都是不得已。陛下年幼不理解您,但阿竹自幼聪慧,她定然会理解您的。”   “是吗。”   冯太后呢喃一声。   但有一点洛青确实说的没?错,她如今坐到太后的位置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容不得一点差池。   …   小皇帝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三天两头就会有打?的血肉模糊的宫人?从广阳殿抬出去,其他宫人?们整日里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受罚的就是自己。   小皇帝这古怪的脾气只有魏常侍能安抚得下来,一时间,魏常侍在?宫中风头无量,甚至连太后宫中的宫人?都不敢开罪他。   下了值,魏常侍哼着歌往自己院中走。   如今他也是长脸了,宫里上上下下,小皇帝只信任自己一人?,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等扳倒冯太后后,这大雍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魏常侍。”   身后的女声让魏常侍从美梦中回?过神来,他见了来人?,眉梢微挑,颇有些眼尾看人?之态。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没?必要再?对洛九娘毕恭毕敬,“公主殿下今日回?门,不在?宁宣殿,怎么来了奴的院子?”   洛九娘声音冷淡,“自然是来找你的。”   魏常侍张了张口,话音还未出来,就见洛九娘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闪现到了他面前?。   “公——”   话还没?说话,便感觉脖颈上突然一凉,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洛九娘看,下一瞬,身体?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至死都想不到,是公主以这样的方式杀了他。   洛九娘收回?刀,在?他身上擦干净了刀刃上的血迹。到底是怀有身孕不方便的原因,出招速度竟比往日慢了这么多。   洛九娘将短刀藏于?衣袍下,刚出院门,就迎面碰上了与右护卫攀谈结束的宇文骅。   两人?对视一眼。   宇文骅偏头,看了眼洛九娘身后的院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道:“公主,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同太后辞别回?府了。”   在?这一瞬间,洛九娘脑海里闪过了多种可能。   须臾后,她扬起了唇,“好。”   两人谁也没提刚才的事,徒步回?到宁宣殿时,看见了小皇帝的皇撵。   洛九娘脚步一顿,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发生,她提起长裙,快步进了殿。   刚行至门口,她便听到了小皇帝气冲冲的声音,“母后,魏常侍是朕的人?,您为?什么要派人?杀了他!”   就在?刚刚,他得知了魏常侍的死因,第一反应便知道是谁下的令。   除了母后也没?人?敢杀了自己的人?。   “一个阉人?而已,本宫又何必费心费力让人?杀了他。”   冯太后悠闲地品着茶,丝毫不介意小皇帝的大吵大闹。   谢诏脸色憋得通红,“母后,这大雍都在?你手?上了,朕的位置你也可以随时拿走,为?什么还要下令杀朕身边的人??”   冯太后听后,不悦地皱起了眉。但她并未开口,依旧任由小皇帝吵闹。   在?她看来,谢诏的争闹无关痛痒。   “你身边缺宫人?,母后可以给了十个百个,甚至千个,唯独这魏常侍不行。”   “母后,朕缺的是宫人?吗?”小皇帝红着眼睛,质问道:“曾经?有阿姐陪着朕,你却为?了权利把?她送到江州去;阿姐走了后,朕宠幸一个内侍,你又把?他杀了。母后,你是想把?朕身边的人?赶尽杀绝,是吗?”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宇文骅作为?外臣,自然不敢再?往前?,默默站在?殿门外等洛九娘出来。   冯太后重重地放下茶杯,发出砰的一声,“你知不知道魏常侍是怀王的人??他每月十五会固定去云尚酒楼,那云尚酒楼可是怀王的产业。就是因为?那阉人?在?你身边待久了,你连母后的话都不相信了,现在?更是这么大吵大闹跟母后说话。”   谢诏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扯了扯唇角,笑出了声来,他大吼道:“母后,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魏常侍每月十五出门是朕允许的,是朕想吃云尚酒楼的豚皮饼,让他特意出宫给朕买的!”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谢诏笑着笑着又哭了,从据理力争到这会儿?,他心头都已经?麻木了,“从小到大,您都在?逼迫我,逼我学着、逼我做这个,凡是我身边的亲信,您都一一除去,这个皇位我一点儿?也不想坐!”   “是,一个阉人?是不重要,但母后你的手?伸的太宽了!”   冯太后气急,啪的一巴掌打?在?了谢诏的脸上。   这回?连洛九娘都怔住了。   她连忙上前?将谢诏护在?怀里,“阿娘,陛下他。”   话还没?说完,谢诏就把?她重重地推了一下。   洛九娘下意识地护着肚子的孩子。   谢诏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恨恨地看向冯太后,“母后,您以后就别管朕了,朕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宁宣殿。   站在?殿外的宇文骅连忙行礼,“陛下。”   谢诏直接无视他,怒不可遏地上了龙撵。   在?他上车之时,宇文骅看见了他脸上的掌印。   …   谢诏走后,冯太后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好像全身被抽干了力气。   “洛青,那魏常侍的身份——”   洛青连忙跪在?地上,“太后,魏常侍确实跟怀王的人?有过联系,属下是不会调查错的,请太后明鉴。”   冯太后眉眼疲惫。   青影阁是她的暗卫,她又怎会不知她们的本事?   一个阉人?而已,就算他不是怀王的人?,死了便死了,她从来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的她一直寄怀希望的儿?子,竟为?了一个阉人?跟她决裂。   “洛青。”   冯太后揉了揉眉心,“去其他封王处看看,寻找一个听话的宗亲皇室过来。既然阿士不愿意做个皇位,那本宫就成?全他。”   洛青:“是。”   “阿娘。”   洛九娘想劝解一二,却被冯太后罢了罢手?,“今日本宫乏了,回?了吧。”   洛青拉起洛九娘的手?,“跟属下回?去吧。”   洛九娘多留意了几眼低头垂眸的冯太后。   自从进了青影阁,她所见的阿娘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还从未见她这样。   出了宁宣殿,洛九娘与宇文骅四目相对。   宇文骅什么都没?问,只是扶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两人?本就是没?有感情的假夫妻,即便是同乘一辆马车,也没?有交流。   好半晌后,宇文骅突然问道:“魏常侍是你杀的吗?”   洛九娘怔了下,并未开口。   宇文骅:“方才?下官见公主从那院子出来,随后又听到陛下同太后质问,便能猜测一二。”   洛九娘这才?抬眸,眼神清凌凌的,还带了冷意,“宇文郎君要告发我吗?”   宇文骅先是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笑。   他摇头,“公主既然已经?嫁入了宇文家,便是与宇文家荣辱一体?,在?下不会做那些有辱门楣之事的。”   洛九娘没?说话,气氛破冷。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宇文府。   洛九娘正欲下车之时,突然被宇文骅叫住,他如画的眉眼盯过来,这么一双温柔的眼睛,倒是看不出什么恶意来。   “公主其实不是冯家的人?罢。”   洛九娘顿时眸中生寒,衣袍下的素手?握紧了短刀刀柄。   宇文骅没?在?意洛九娘的神色,继续说:“冯家在?下是了解一些的,没?听过冯司徒有个这么大的孙女。”   他抬眸看向洛九娘,眸低有她看不懂的动容之色,“不过公主放心,下官什么都不会说的。”   “为?什么?”   洛九娘有点不太懂宇文骅这个人?了。   让她留下孩子就算了,如今还要帮她保守秘密。   宇文骅不明所以地笑笑,“下官与公主只不过是强权下的苦命人?罢了,没?必要互相伤害。”   说完这话,宇文骅便不再?多言,径直下了马车。   …   这日过后,洛九娘与宇文骅两人?依旧各自为?政,皆对那日的事闭口不提。   春去秋来,寒来酷暑。   立冬过后,洛九娘成?功诞下了一名?男婴。   宇文骅很高兴,满月那天还宴请了不少亲朋好友、达官贵人?,誓要把?这个孩子公布出去。   洛青笑呵呵道:“原来宇文郎君真是这般有情有义。”   洛九娘没?开口,只是抱过孩子轻哄。   除开始的那一个月,这孩子在?她肚子里一直很乖,不吵不闹的。   这会儿?抱起后,他还裂开嘴冲自己笑。   洛九娘心都化了。   招待完宾客,宇文骅满脸红光地进来,他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只刻着福猪的金锁,“这是我特意为?小孩打?造的平安锁,金玉满堂,平平安安。”   洛九娘道了谢,从宇文骅手?里接过后,戴在?了小婴孩的身上。   小婴孩笑得更开心了。   “可有起名?字?”   宇文骅又问道。   洛九娘这倒是一愣,随即摇头,“宇文郎君可有什么好名?字?”   宇文骅道:“这孩子既是你的,理应由你起。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得姓宇文。”   洛九娘点头,   这个道理她是懂得的。   洛九娘思忖片刻,又连夜翻了典籍,最?终取了‘呈元’二字。   孩子小名?是冯太后起的,叫阿隽。   自从有了阿隽后,洛九娘每天变得充实又忙碌。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谢无陵的消息,上次听说还是在?半年前?,那会儿?她刚生产完,偶然间听宇文骅提及,说谢无陵收复了西川叛军,在?南边势力逐渐扩大。   “如今谢无陵这般强大,光靠建康的兵马根本压不住,更别说几大世家了。”宇文骅叹道:“希望他记得先帝的旨意,永远不踏足建康。”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抓着阿隽的手?逗她开心。   又半年过去。   阿隽会说话了,还会奶声奶气地叫她阿娘。   这天傍晚,她接到了宫里的传信,说是皇帝病重。   洛九娘连忙让人?收拾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广阳殿。   然而刚到宫门前?,她便被宫人?拦了下来。   “公主,陛下说他谁也不见,公主请回?吧。”   自魏常侍死后,谢诏便与冯太后彻底决裂了,即便是与洛九娘也极少碰面,洛九娘每回?进宫来看他时,他也都避而不见。   不过阿隽满月之时,他倒是让人?送来了贺礼。   “陛下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病重?”   宫人?摇头:“奴不知。”   既然谢诏不愿意想见,洛九娘也没?有勉强,她有些不安地往外走,路过小皇后的神仙殿时,忽听有说话声传来。   她顺势看了过去,是两宫女在?窃窃私语。   “这次陛下病重不知道会撑到何时,估摸着建康的天又要变了。”   “两年前?太后就在?培养宗室子弟了,定是想罢了陛下的皇位,说不定陛下这次病重都是太后所为?。”   “别胡说,陛下这次重病是因为?吸食神仙散的原因。我可听说世家弟子们就有吸食神仙散死掉。”   “……”   “陛下为?何会吸食神仙散?”   洛九娘突然问道。   窃窃讨论的宫女们一见洛九娘,吓得脸色苍白,慌里慌张地跪了下来,“公主,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别人?说起的。”   洛九娘看向其中一名?宫女,“你说。”   那宫女心惊胆战道:“听说神仙散是当初魏常侍给陛下的,后来陛下就喜欢上了,魏常侍死了后,陛下还特意找了方士进宫炼制,日日都要服用。”   洛九娘促紧了眉。   那宫女跪在?地上,继续说道:“听御医说,这次陛下是丹毒、丹毒入体?,最?多、最?多。”   “最?多什么?”   “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活头了。”   洛九娘不开口,两名?宫女更是噤若寒蝉。   洛九娘思忖片刻,离开神仙殿后转身去了冯太后处,向她说明了缘由。   冯太后喝着茶,脸上并无悲伤,“阿士当初也说了让本宫不再?管他,那本宫便不再?管。”   洛九娘:“阿娘知道他招方士进宫炼神仙散?”   “知道。”   “那——”   洛九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冯太后看向她:“你以为?他如今还会听我的话吗?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个控制他的恶毒妇人?罢了。”   洛九娘沉默。   身边的阿嬷小声道:“陛下招方士进宫时,娘娘去劝阻过好几回?,但陛下根本不听,还变本加厉,娘娘也是……”   “李嬷嬷。”   冯太后冷冷地扫了过来。   阿嬷立即噤声。   冯太后不想说这些,冲洛九娘招了招手?。   洛九娘了然,走过去后,她便被冯太后握住了手?腕,“阿竹,你如今也是当娘的人?,理应理解阿娘的所做所为?。”   洛九娘抬眸看向她。   冯太后声音温柔,笑意很深:“阿隽是宇文骅的独子,将来便是宇文家的家主,你要紧紧提防其他女人?。”   洛九娘想到这两年与宇文骅的相处,便有心为?她辩解一二,“他不会纳妾,也不会娶别的女人?的。”   “你不会懂的。”   冯太后斩钉截铁道:“不管权利、地位如何,男人?都是一个样。所以,你要在?他纳妾之前?,先掌握宇文家的大权。”   洛九娘心口麻麻的。   她站起身来,“母后,阿隽该念叨我了,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欲走,却听冯太后在?身后轻声叹道:“阿竹,连你也开始忤逆我了。”   -   谢诏病危的消息瞒不住,很快便传了出去。   大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尤其是觊觎皇位很久的怀王。   洛九娘从洛青那里探听到了消息。   如今还按兵不动的势力都看向了江州。   毕竟江州的老刺史可是大雍的废太子,若是当初太子没?犯错的话,坐在?如今位置的便是谢无陵了。   辰时,洛九娘去书房给宇文骅送羹汤,到了后,发现冯司徒以及太后的亲信大臣黄珏也在?。之前?黄珏还是侍中,他在?徐州赈灾有功,回?建康后连升两等。   洛九娘送完羹汤,准备离开之时,却被宇文骅叫住。   “既然公主是太后的人?,不如留下了一起听吧。”   冯司徒皱眉,显然不悦宇文骅叫一个女人?参与政事。   但宇文骅假装没?注意到。   黄珏也点了点头,“公主便留下来吧。”   当年公主提的点子对他大有益处,那时他便对公主肃然起敬。   洛九娘没?拒绝,在?一旁静静地坐了下来。   冯司徒这会儿?即便是有怨,也须得隐忍不发。   黄珏立即进入了主题:“下官的探子已经?查到了消息,怀王同陈氏家族联合了荆州刺史赵承。”   赵承的名?头由来已久。   盛名?不亚于?谢无陵。   有了赵承的连忙,太后这边无异于?以卵击石。   冯司徒皱眉:“他联合赵承,我们如何能保住建康?难不成?真要让怀王坐了这江山?”   黄珏:“下官有个主意。”   书房内几人?,包括洛九娘都看向了他。   黄珏清了清嗓子,“召谢无陵进宫平乱,以他来镇压怀王及其叛军。”   “谢无陵?!”   冯司徒声量拔高,“不行不行,当初先帝明确下令,禁止废太子以及后人?回?建康。再?说了,以谢无陵如今的势力,回?了建康,那皇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听到谢无陵的名?字,洛九娘心脏也瞬间悬了起来。   “如今也只有谢无陵能对付赵承。”   许久未开口的宇文骅道:“若是怀王得逞,我们三家都得死。但谢无陵不同,他若是得胜,有当年先帝的旨意在?,就算他有心皇位,也会暗自掂量掂量。”   黄珏点头,“宇文说得对,让谢无陵独揽大权,总比让怀王得了江山好。”   谢无陵独揽大权,他们还有命活。   冯司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最?终在?其余两人?的劝解下,他咬着牙应了下来。   三人?商议完后,又连夜进宫向太后请令。   冯太后已知晓怀王联合荆州,兵马已经?行至了建康城外。   如今是临兵城下。   冯太后坐在?椅子上,迟迟未曾开口。   她不敢召谢无陵回?来。   “太后!”   黄珏极力劝解,“此番若不召谢无陵回?看见平乱,这江山真就给了怀王啊!”   怀王是什么人??   他曾是高祖最?宠爱的王美人?生的孩子,是高祖最?小的孩子,他自幼便聪明好学,那时高祖早已年迈,对着孩子如珠如宝地疼着,甚至还有意立他为?太子,好在?群臣及其世家的反对,这才?让高祖取消了打?算,并封了个怀王送往封地。   冯太后目光在?三人?一一扫过。   当年她进宫时,废太子已经?离开了建康,即使?没?见过废太子其人?,她也知道这人?何其风华、何其本事,以至于?连世家都生了惧意。   如今他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思忖须臾,冯太后点了头,“黄珏,你亲自跑一趟,让谢无陵回?建康平乱。” 第50章 这画像里的女子跟令仪公主太……   黄珏日夜兼程,终于?在三天后抵达了江州,却?得知谢无?陵去了曲阳的消息,他急得脑袋直冒火。一再?询问之后,打住了再?去曲阳寻人?的消息,留在江州等人?归来。   在江州的每一个时辰,黄珏都度日如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谢无?陵身边。   直到两天的傍晚,谢吏来客院通知他,谢刺史已经回来了,请他去南桥院商议事?情?。   悬了两日的心脏终于?在此刻落了地,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便让谢吏前方带路。   南桥院颇为雅致。   他甫一进门,一只肥壮壮硕的三花猫就窜了出来,从他脚边擦身而?过。   “黄仆射莫怕,这是刺史养的猫,胆子比较小。”   谢吏好心解释。   黄珏点点头?,他进门去,看见了书房最中间的年?轻男人?。   虽说谢无?陵的名头?他听过了无?数回,但真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眉目凌厉,身形高大?硬挺,黑沉的视线扫过来时,整个书房都显得逼仄起来。   除谢无?陵之外,书房内还有几名心腹大?员。   黄珏拱手行了礼,说明?来意后,抬头?之间忽而?瞧见了谢无?陵身后的画。   那?画中的女子看着极为面熟。   黄珏虽是好奇画中女子,但眼下请兵才是重?中之重?的事?,“谢刺史,这次建康危机,还请您速速出兵相救。”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江老站了出来,“黄仆射,不是我们刺史不帮忙,皆因先帝下过指令,让老刺史及其?后人?永世不能返回建康,我们若是回去,岂不是算是抗旨谋逆?”   另外一年?轻儒生站了出来,也跟着附和,“这委实不符合规定,黄仆射您这是难为我们刺史。”   这两人?一唱一和地,显然是串通好的,黄珏气得够呛。   “怀王生性残暴,赵承又久居荆州早已生出了不臣之心,这两人?联盟不亚于?狼狈为奸,到时候大?雍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黄珏高声道:“请谢刺史念及大?雍百姓安危,出兵相救。”   这回江老和年?轻儒生不开口?了,都望向了谢无?陵。   谢无?陵并没有立即答应,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配剑,“这件事?我会考虑的,时间不早了,黄仆射下去休息吧。”   谢无?陵下了逐客令。   黄珏心头?叹气,他就知道谢无?陵没那?么好说话。   黄珏行了礼,离开书房时,眼神不经意间又撇见了他背后的画。   “谢刺史。”   他思?忖下,问道:“敢问您身后画像中的女子是何?人??”   这画像里?的女子跟令仪公主太过于?相似。   话落,书房内几人?都噤下了声来,不自觉地看向了谢无?陵。   距离如夫人?葬身火海已有两年?,这两年?里?,谢刺史是什么样子的,他们这些属下都看在眼里?。   他不续弦、不纳妾,每次出征回来都会去上山待一会儿。   在这两年?里?,他性子也变得难以琢磨,就连跟在他身边的江老也猜不透。之前刺史更是以雷霆手段收复了西川、巴州等重?要失地,当地百姓对他又敬又怕。   谢无?陵声音偏沉,“是我过世的夫人?。”   黄珏听后,连忙行了礼,“下官不知情?况,请刺史恕罪。”   他顿了下,又问:“敢问夫人?可有孪生姊妹?”   闻言,谢无?陵冷眸扫了过来,令黄珏顿时寒毛竖起。   “下官多言,下官告退。”   黄珏匆匆离开了书房。   等他走后,范老将军最先坐不住,“刺史,这么大?好的机会,为何?不直接答应?”   年?轻儒生按了按他的肩膀,“老将军,你别着急啊。”   “何?意啊这是?”   范老将军看向了江老。   江老调侃道:“老将军,你竟然还不如一个后生稳重?。”   范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瞪了他一眼。   年?轻儒生解释道:“此番我们去救人?,损耗的可是江州兵马,那?冯太后一点承诺都没有,就想让我们白跑一趟?到时候她翻脸不认人?怎么办?再?说了,有先帝诏令在先,我们这么回去,真要被当做谋逆怎么办?”   “太后要请刺史去平乱,至少得拿出点诚意来。”   范老将军一拍脑门,道了声原来如此,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行军打仗,脑袋没你们的好使。”   谢无?陵听他们畅笑,并未加入其?中。他打发掉这些心腹,独自坐在画像前出神。   阿竹并未有其?他姊妹,她独自一人从建康到江州来寻亲。   …   黄珏回到客院,当即明?白今晚那?些心腹的用意了。   他快笔写下消息,飞鸽传书告知了冯太后。   这些信鸽是青影阁培养的,传递消息极为快速,约莫在第二天傍晚时,他便得到了回信。   于?是在当天晚上,他又找上了谢无?陵。   谁知,他到南桥院又得知了谢无?陵不在的消息,一打听之后,才知道谢无?陵一早便去山上看望过世的夫人。   他耐着性子等到了天黑,终于?瞧见谢无?陵骑马归来。   谢无?陵拽着马绳,没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黄仆射怎么在这里?”   黄珏拱了拱手,“此番请谢刺史出兵,击退怀王后,太后必有重?谢。”   “什么重?谢?”   谢无?陵眉梢微挑。   黄珏道:“大?雍内忧外患多年?,大?司马一职多年?空缺,如今谢刺史威震海内,最适合大?司马一职。”   大?司马,秩万石,列三公之首,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谢无?陵轻笑了声。   看来冯太后这回是真下了血本。   谢无?陵这才从马背上跳下来,深色莫测地看着他。   被此人?盯着,黄珏心头?有些惴惴。须臾,他抬头?迎上谢无?陵探究的视线,询问:“谢刺史觉得如何??”   “如此重?谢,我怕是担当不起。”   黄珏张了张嘴,无?力感蔓延至全身。   大?司马都不行,难道他真要皇位不成?   谢无?陵径直往南桥院里?面走。   “谢刺史!”   黄珏见此,当头?一急,大?声道:“就算您对太子之事?怀恨在心,但今时今刻,请您为大?雍百姓考虑再?三!您难道真愿意看到大?雍落到那?俩残暴之人?的手里??”   谢无?陵顿下脚步回头?。   黄珏心头?胆寒,但脖颈挺得直直的,“下官代替大?雍百姓,恳请谢刺史出兵!”   南桥院安静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三花猫的叫声。   黄珏心头?更加惴惴,好半晌,他才听谢无?陵淡声道:“明?日一早出发。”   说完这话,谢无?陵重?新骑上的卢,朝军营里?奔去。   黄珏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光影里?,才终是松了口?气。   -   自从怀王叛乱的消息传出后,整个建康都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当中。城外的百姓听说后,纷纷跑到山里?避难。而?城内的百姓,尽可能地往外跑。   不过两日功夫,以往热闹繁华的建康便变得萧索寂寥。   “阿竹。”   正在哄孩子的洛青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谢无?陵回了建康,认出了你怎么办?”   建康城虽大?,但藏不住人?,只要谢无?陵在,他便迟早会发现的。   包括这个孩子。   洛九娘看向阿隽,眸色清冷却?坚定,“我是不会让他带走的孩子,再?说了阿隽是宇文家的人?。”   洛青叹了口?气。   这时,她一直在安排在城外的青影阁弟子突然闯了进来,“洛姨,怀王的兵马就在城外十里?亭了。”   “这么快。”   洛青惊讶。   弟子又道:“赵承的大?部队也在赶往建康的路上了,约莫下午就可以和怀王的人?汇合。”   “我知道了,你继续去打探消息。”   “是。”   弟子走后,洛九娘没做犹豫,直接把将阿隽交给了洛青,“洛姨,阿隽还小,麻烦您带着他出去躲几天。”   洛青接过了小孩,“那?你呢?”   洛九娘看向她:“我得进宫去。”   洛青想到宫里?还有陛下和下皇帝,迟疑了一瞬,并未劝阻,只道了一句‘万事?小心’。   洛九娘:“好。”   阿隽似乎感受到了离别,一直伸着两只小手让洛九娘抱。   洛九娘摸了摸他的头?,又附身过去亲了亲他肉嘟嘟的小脸。   阿隽哭得更大?声了,明?明?话都说不利索,还一个劲儿地叫着‘阿娘’。   洛九娘眼尾有些泛红。   自从阿隽出生,还没有离开她身边这么久过。但此番,她必须要将孩子送走,若是、谢无?陵不答应出兵相救,他们都会死在怀王的刀下。   “洛姨,趁着怀王的兵马还未进城,你先走吧。”   洛青不再?犹豫,抱着阿隽就离开了宇文府。   洛青走后,洛九娘同宇文骅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宇文骅并未阻止,“我府上有一年?的家兵,你带去宫内。”   洛九娘道了谢,准备离开之时,却?被宇文骅叫住。   “公主。”   他走上前,温和地笑笑,“此番击退怀王之后,下官便会告诉公主,下官暗室里?的秘密。”   洛九娘是知道宇文骅有秘密的。   并且就藏在他的书房内。   那?日她给宇文骅送羹汤之时,正好看见他从暗室里?出来,两人?就那?样明?晃晃地打了个照面。她假装没看到,放下羹汤后便走了。   洛九娘颔首,笑着应了声“好”。   洛九娘快马加鞭赶到了宫中。   此时宫中早已戒严,每一处宫殿都加强了守卫。   回宫后,她第一时间便去看望了冯太后。   宁宣殿兵马里?三层外三层,冯太后靠在长椅上,精致妆容都掩盖不了疲态,一夕之间,她似乎苍老了十岁。   “阿娘。”   洛九娘的声音让冯太后转过了头?来,“怎么上宫里?来了?阿隽呢?”   “让洛姨带走了。”   “也好。”   冯太后又看向了窗外的风景,“至少还留着一根独苗。”   正是春日好景时节,宁宣殿外红花绿叶,春花烂漫。   “阿娘,黄仆射还没传回来消息吗?”   洛九娘问道。   冯太后闭着眼,任由宫人?替她按摩着眉心。   她没开口?,但意思?明?显。   到了现在,洛九娘也把握不准谢无?陵的心思?了。   “阿娘。”   她唇角翕动,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冯太后抬手打断了,“本宫乏了,你回去休息吧。”   “阿竹告退。”   见此,洛九娘也不再?打扰,转身离开了宁宣殿。   洛九娘刚走片刻,一只雪白的信鸽朝守卫森严的宁宣宫飞了进来,最终停在了冯太后的手边。   -   在洛九娘回到宫中的次日,皇宫外的长鸣钟突然响起。怀王的军队直接攻破了建康城门,带兵进入了宫城里?。   此时,皇宫内乱成一团。   宫女、寺人?的惨叫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洛九娘早已换好了一身戎装。   她从鸾鸣殿出去,径直朝太后的宁宣殿跑去。   这一路上,她遇到了不少杀进来怀王叛军,地上密密麻麻的的全是尸体,鲜血汇集成了一条条血河。   路过神仙殿时,洛九娘听到了里?面的惨叫声。   她想起那?个被冯家送进宫的小皇后。   洛九娘冲进神仙殿内,看见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各个死相极其?惨状。   她再?往里?走,就看到了被逼到角落里?的小皇后,她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   “这好像是皇后?带回去还是直接杀了?”   “杀了吧,怀王吩咐了,进了宫只管杀便是,不用留活口?。”   “这皇后宫里?的东西不少,一会儿顺点儿回去,反正都是民脂民膏。”   “……”   洛九娘一脚踹开大?门,看见了三个身穿盔甲的士兵。   她手起刀落,快速解决掉这三人?。   “皇后娘娘,你怎么样?”   洛九娘在小皇后身边蹲下。   小皇后认出了她,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洛九娘怔住,她不擅长哄人?,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宫里?危险,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皇后红着眼,点了点头?。   洛九娘转身欲走,却?被小皇后扯住了衣袖。   “怎么了?”   小皇后声音沙哑,“阿姐,祖父、祖父在哪里??”   她说的祖父便是冯司徒了。   洛九娘还真不知道冯司徒在哪里?,她揉了揉小皇后的头?,“你先护好你自己。”   小皇后嗯了声。   她抬眸看向洛九娘,怯怯道:“阿姐小心。”   她如今这般怯懦,与当日固执要离宫的模样,完全不同。   洛九娘听见她的叮嘱声,心头?一暖。   “好。”   安抚好小皇后,洛九娘继续朝宁宣殿方向走去。   宫里?的叛军越来越多了,他们完全不留活口?,一进宫便开始烧杀抢掠。   洛九娘还未行至宁宣殿,就被一小队士兵围住了。   为首那?个看装扮,约莫也是个百夫长了。   百夫长打量着洛九娘,“没想到皇宫内还有一位女将军,啧,年?纪轻轻的,又这么漂亮,死了多可惜,干脆跟了我如何??”   “休对公主殿下无?礼!”   身侧的侍卫护住了她。   那?百夫长眉梢微抬,“原来是位公主啊?”   他招呼着手下,“各位,抓活的,到时候献给赵刺史,我们就发了。”   话落,四周都是一阵摩拳擦掌声,做足了架势要活捉洛九娘。   洛九娘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冷冷地看着他。   百夫长招了招手,小兵得令,直接就朝着洛九娘冲过来。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洛九娘提剑抵挡,丝毫没有人?让小兵们近身。   守在洛九娘身边的侍卫,皆是是宇文骅的亲信,他们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温温柔柔的令仪公主竟然是会功夫。   而?且功夫还不低。   正在洛九娘奋起抵抗之时,一支利箭从她耳侧快速飞过,直直地插进了百夫长的心口?。   一声惨叫过后,那?大?言不惭的百夫长霎时便倒地身亡,死前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洛九娘下意识地回头?,正好撞上了骑着的卢冲进宫门的谢无?陵,他手里?还捏着一把弓箭。   由此可见,这支长箭是他射出的。   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刹那?间便撞上了。   谢无?陵冷冽的视线在看到洛九娘的那?一瞬间后,由狠厉变成了震惊。 第51章 夫人可有孪生姊妹?   洛九娘想过和谢无陵碰面的场面,应许是在大胜后的庆功宴上、又应许是在论功行赏的庆典上,可唯独没想过是在这里?。   两人?四目相对。   一霎时,周遭陷入无声的寂冷之中?。   在谢无陵惊愕的目光中?,洛九娘快速收回视线,执剑斩杀了靠过来的叛军。   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朝宁宣殿而去。下一瞬,又被谢无陵快马追上。   谢无陵拦在她的面前,从马背上跳下来后,黑眸紧紧地锁定?着她。   洛九娘不敢抬头,她默默往后退一步,“多谢将军相救,妾身还要?去宁宣殿救太后,就在此?别过了。”   她垂首从谢无陵面前走过,却被身侧之人?紧紧地抓住了手腕,“你不认识我?”   洛九娘低声道:“看将军的穿着,应该是江州的兵马。”   谢无陵眼神撞进了洛九娘清冷沉稳的眸子里?,明明和以前一样的面容、一样眼神,唯独眼底里?没有?了那份他独特的温柔。   他先?是一怔,随即唇角轻掀,喉咙溢出一声轻来。   洛九娘挣扎了一番,但?奈何谢无陵手上力气大,她并未挣脱开。   “请将军放开妾身。”   “夫人?放心,太后我自会派人?相救。”   谢无陵并未松手,反而握的更紧了,“我见夫人?有?几分面熟,可否与?夫人?单独聊几句?”   他说这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洛九娘避开了谢无陵的目光,“将军有?什么话等?退了叛军再说也不迟。”   谢无陵没开口,更没有?松手。   只是挥手让身后的江州兵马先?去宁宣殿平乱。   洛九娘知?道他的性子,若是不答应,他是不会放自己过去的。   “那将军有?话便问吧。”   谢无陵看过来的瞬间,又瞧见了她手中?的配剑。   他那懦弱温柔的如夫人?,哪里?有?这般利落的身手?倒是和那晚出现在营地的刺客如如出一辙。   他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躁怒,好半响,才将这份怒气压了下去。但?不可否认的是,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心底还是有?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   “夫人?可有?孪生姊妹?”   难怪黄珏那晚会对着墙壁上的仕女图问他‘夫人?有?无孪生姊妹’之类的话。   原来是,黄珏早就认了出来。   洛九娘脱口而出:“没有?。”   谢无陵:“那夫人?可去过江州?”   洛九娘对上谢无陵探究的视线,面上依旧是一派镇定?,只是衣袖中?握紧长?剑的双手却出卖了她。   “妾身一生都在建康,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夫人?可认识我这匹的卢马。”   当年?在流繁山上,的卢马任由她摸、她骑,就说明已经认可她了。   洛九娘看向一旁的的卢,摇头:“不认识。”   谢无陵不语,似乎在思索她这句话。   须臾后,他又问:“那夫人?说的这些话,可是真心?”   真心?   洛九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她唇角翕动?之时,一声公主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打破了这份紧张的氛围。   “公主,下官已救出了陛下。”   这一声‘公主’,也让谢无陵彻底明白了,原来两年?前和宇文?家的长?子宇文?骅成亲的令仪公主就是她。   冯竹、阿竹。   当初他怎么没反应过来。   侍卫的到来让洛九娘如释重负,她看见谢无陵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宫里?的人?可救完了?”   侍卫回:“还剩太后娘娘的宁宣殿。”   洛九娘握紧了手里?的配剑,什么多余的话都未曾对谢无陵道,便擦身而过,匆匆离开。   谢无陵盯着她的背影出神,直到身后的士兵上前询问:“刺史,可是要?把公主带过来?”   谢无陵黑眸愈发地幽深:“先?去退叛军。”   “是。”   …   洛九娘赶至了宁宣殿时,殿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有?宫中?侍卫、也有?前来相救的江州兵马。   但?无一人?敢进去。   “怎么回事?”   洛九娘被殿外的士兵拦了下来。   “公主。”   太后身边的阿嬷看到洛九娘,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有?歹人?劫持了太后!”   洛九娘:“歹人??是谁?”   阿嬷摇摇头:“奴不知?道,不过看穿着,应该是赵承的人?。”   此?时,大殿之内,气氛剑拔弩张。   冯太后苍白着脸,看着劫持着他的男人。   在高位坐久了,她容不得自己低头,更何况是眼前这个男人?。   “外面的援军已经到了,你就算劫持了我,也出不去的。”   吕献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他太想在赵承那里?建功立业了,所以才请命这次由他来攻破宫城。   只是在他一路杀到宁宣殿,看到了稳坐在高位的女人?后,惊愕地说不出来。   没想到垂帘听政、权利无边的冯太后,竟然是他消失依旧的妻子阿慧。但一想到她即将要?变成阶下囚,心头便生出了几分上位者的怜悯。   谁知?,就在他想放她一马时,外面的援军到了。   “吕献。”   冯太后凤眸凝视着他,“你跟错了主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出人?头地了。”   这话无疑是往吕献心口上捅刀。   “你当初为了攀龙附凤抛弃了我,可是到了如今,也不过是个什么用的阶下囚而已。”   “闭嘴!”   吕献被她戳痛了心,又把剑往她脖颈上多了几分,剑身在颈上擦出了一条血痕。   冯太后吃疼得一皱眉。   吕献眼中?闪过了一丝阴狠:“带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别以为我舍不得。”   冯太后当然知?道他舍得。   说什么怜惜,说什么懊悔,到了性命攸关之时,还不是随时背弃?   如今冯太后被他劫持在手,只能受他制衡。   殿外守着的侍卫、士兵在看到这一幕,只好给吕献让开了一条路。   “给我准备一匹快马。”   吕献大声道。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待在原地不动?。   吕献见此?,又将剑刃往里?面送了一分,冯太后脸色微白,冷声吩咐阿嬷,“去备马。”   “是。”   阿嬷转身就走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还真弄来了一块通体赤黑的宝马。   吕献眼睛一亮,劫持着冯太后,催促道:“你先?上马,等?我安全了,自然会放你回来。”   …   从吕献挟持冯太后出来,洛九娘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如今看到这一幕后,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阿竹。”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回了头,看见谢无陵再度出现,他一身白色盔甲,身形依旧高大硬挺。   和两年?前别无二致。   谢无陵伸手,将洛九娘拉至了身边,又突然问。   “想救太后还是吕献?”   “什么?”   洛九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无陵没回,而是从士兵手中?接过了弓箭。   他架起弓,箭头直接对准了冯太后。   “别。”   洛九娘伸手搭在他的臂膀上。   谢无陵又将箭头对准了吕献。   啪——   利箭脱手,如风刃一般疾驰了出去。   这会儿吕献正?拽着冯太后上马,丝毫没有?注意朝他飞来的利箭。   下一瞬,箭头便猛地插进了他的手臂里?。   他吃疼,手一脱力,手里?的长?剑也落到了地上。   眼疾手快间,冯太后拔下簪子直接刺入了吕献的胸口。   她发了狠,又用力往里?面按进去了几分。   “吕献,这是你欠我的。”   吕献瞳孔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冯太后松开手,身形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阿嬷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太后,您受伤了。”   阿嬷瞧见了冯太后脖子上的血痕,顿时红了眼睛。   冯太后不说话,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谢无陵和洛九娘。   万籁俱静,三人?明明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把一切都说通了。   “太后,奴扶您进去包扎。”   冯太后这才移开了目光,在老宫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朝宁宣殿走去。   -   谢无陵出兵相救及时,怀王一干人?马很快便落了马,唯独赵承发现了不对劲,提前带着自己的兵马离开了。   怀王约莫四十出头,此?时,身上的华丽服装仿佛是个笑话一样在嘲讽他。   这次逼宫失败,还不知?道冯太后会拿出什么手段对付她。   怀王十岁时,便随着母亲王美人?去了封地,十岁已经是到了记事的年?纪,他记得皇城的繁华、记得父皇曾给他的承诺、也记得母亲的野心。是以,在这三十年?内,他暗中?培养士兵,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杀到皇城。   他计划周全,趁着小皇帝病弱,联合豫章陈家、以及荆州刺史赵承联合逼宫。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冯太后竟然能把谢无陵召来。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怀王含着恨,被侍卫扣着去了监牢。   刚经历完战乱,皇宫里?破碎凋零。   洛九娘安抚好冯太后,也准备回宇文?府了。如今叛军已退,洛姨应该得到消息,带着阿隽回府了。   她起身时,却被冯太后抓住了手腕。   “阿竹,吕献死了没?”   冯太后眼里?还有?恨意,连抓着洛九娘的手腕都用着力。   “还有?一口气,被送到监牢了。”   洛九娘回道。   那根簪子不足以致命,而且她刺的位置是在没有?心脏的右边。   冯太后一下子被卸了力,松开了洛九娘。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会为他求情吗?”   洛九娘怔怔。   其实她对父亲的印象几乎是没有?了,这些年?内,也从来没想过有?这号人?。   对上冯太后期盼的眼神,她摇了摇头。   听到这个回答,冯太后突然喜极而泣,她抱住洛九娘,“阿娘知?道,在你心中?,还是阿娘重要?。”   她其实也怕,害怕阿竹会选择她的父亲。   冯太后受了不小的惊吓,在安神香的安抚下,才慢慢放松下来。   洛九娘等?冯太后睡着后,才起身离开。   她出了宁宣殿没看到谢无陵,心头悄然松了口气。   退兵之后,想必谢无陵也要?忙着去查探伤亡情况。   宇文?府的马车已经在宫外等?着了。   宇文?骅见着她,快步上前,温柔询问道:“公主,可安好?”   他方才便得知?了太后被劫持的消息,心头对洛九娘放心不下,又得知?叛军被抓后,立刻安排了马车前来迎接。   “我没事。”   洛九娘朝她笑笑,“你呢?”   “我也无事。”   城内要?比宫内安全许多,而且宇文?骅还有?自己的亲信,“走吧,先?回府。”   宇文?骅扶着洛九娘上车。   在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洛九娘察觉到有?一道阴戾的目光向她投射而来,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   不用回头,她便知?道这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怎么了?”   宇文?骅见洛九娘动?作停了下来。   洛九娘摇头,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谢无陵的视线不离,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谢吏偷偷瞄了眼自家刺史,惴惴不安地禀报着情况:“刺史,属下已经查到冯司徒并没有?一个叫冯竹的孙女。”   谢无陵嗯了声,“还有?呢?”   谢吏继续说:“属下还打听到,夫人?、”   他意识到称呼不对,及时收住,“公主还给宇文?骅生、生了个孩子。” 第52章 你到底要做什么?   回?到宇文府后,洛青已经带着阿隽回?来了。   阿隽一见到洛九娘,就张开了双臂,像只小糯米团子一样,软嘟嘟地朝她拱来,“阿娘抱,阿娘——抱。”   洛九娘从洛青手里接过了孩子,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宫里怎么样?”   洛青问?道:“太后娘娘,陛下一切可?好?”   洛九娘点头:“一切都好,谢无陵及时出现击退了叛军。”   洛青一听这话,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   她心头有好多疑问?,但当着宇文骅,却一句话也不?能多问?。   宇文骅似乎看出了她俩中间的?暗流,面色温和道:“公主,这次怀王叛变,还有诸多事情需要下官处理。”   洛九娘看向他,不?语。   宇文骅迎上?她探究的?视线,说:“晚膳不?用等我回?来。”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了宇文府。   等宇文骅走后,洛青才急急地问?道:“你见到他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见到了。”   还和以前一样,甚至性?子更难以揣测了。   洛青:“他认出你了?”   洛九娘抱紧了阿隽,话语里有些无奈,“洛姨,他怎么会认不?出我来?”   再像的?人也会有破绽的?。   谢无陵又不?是?个蠢的?,怎么会认不?出来了呢。   气氛安静了一瞬。   洛青:“那你现在?怎么办?”   洛九娘摇头,她也没有具体的?办法,如?今能做的?只有死?不?承认。而且关于阿隽真?正父亲的?身份,更是?不?能让他知道。   他知道了,一定会来抢的?。   从冯司徒与宇文骅等人决定召谢无陵回?建康平乱之时,她便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师徒俩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想出个具体方法来。   眼见天色已晚,洛青也该离开了。   差不?多到戌时,宇文骅才珊珊而归,他回?来时身上?还带了一股酒味。   “郎君喝酒了?需不?需妾身去熬点醒酒汤来?”   宇文骅摇头拒绝了,“今夜处理了叛军之事,故而回?来的?有点晚了。”   他与同僚们统计了伤亡、及其降服人数。   “对了,这次降服的?大部分都是?怀王的?人,而赵承的?人,只抓到了一个叫吕献的?长史。”   宇文骅对朝堂之事并未对洛九娘有所隐瞒,他统计完人数,心头愈发疑惑,“既是?两军联盟,怎么会只有怀王的?人落了马?”   洛九娘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通风报信?”   宇文骅思?忖下,郑重说道:“公主,下官怀疑是?我们这边出了叛徒。”   洛九娘蹙眉。   就在?这时,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了沉睡中的?阿隽,他睁开眼,迷迷瞪瞪地喊了声阿耶。   宇文骅随即慈爱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喊了声阿耶后,阿隽便又睡了过去,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洛九娘的?衣衫。   这几日洛九娘不?在?,每到深夜他就会哭闹不?止,洛青找来了洛九娘的?衣物,任由他抱着才会睡着。   宇文骅忍不?住戏谑,“他这么粘你,以后怎么能做得好这个家主之位。”   “家主?”   洛九娘愣了下,“郎君,你这是?何意?你要把家主之位传给阿隽?可?是?阿隽——”   “我知道。”   宇文骅盯着洛九娘的?眼睛,“阿竹,我是?认真?的?。”   他第一次叫公主的?小名阿竹。   洛九娘怔怔地看着他。   她一直以为宇文骅留下这个孩子,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已。   她张了张口,正欲问?他为什么,便又听他道:“公主,进宫前下官曾说过,等这次击退叛军后,下官就会把秘密倾尽交付。”   “现在?,公主还愿意听吗?”   洛九娘想到了书房里的?那间暗室。   然而还没等她答应,门外就传来了急匆匆的?敲门声,“郎君,冯司徒有情况,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宇文骅打开了门,问?道:“这么晚冯司徒找下官是?为何事?”   侍卫回?答:“好像是?关于江州谢刺史的?事。”   听到关于谢无陵的?字眼,洛九娘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知道了,下官马上?过去。”   宇文骅关上?门,转头又对洛九娘说道:“我去去便回?。”   -   夜深,建康宫地牢。   这次怀王叛乱影响恶劣,叛军众将领,包括怀王在?内都会被处以极刑。   冯太后手持一盏宫灯,慢慢走下台阶,长裙逶迤。   她一间间地走过地牢,最终停在?了甲字监牢。   听到声音,吕献转过了头来。   等看到来人后,他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你来做什么?可是来看我笑话的??”   好歹夫妻一场,如?今他这么一副阶下囚的?模样,是?最不?愿让她看到的?。   他不?得不?承认,曾经境况不?如?他的?阿慧,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太后,还拥有他梦寐以求的?权利,这才是?他不?甘心的?缘由。   冯太后没开口,她径直走地牢里。   若是?今日怀王叛乱成?功,那么此时此刻关在?牢里的?就该是?她了。   冯太后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漂亮的?白色瓷瓶,放在?了地牢破破烂烂的?桌子上?,“念在?夫妻一场,亲自?来送你上?路。”   吕献盯了眼瓷瓶,“这是?毒药?”   他大声开口,企图引来守在?地牢的?狱卒,“你要杀了我?!”   冯太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发笑。   送他一瓶毒酒已经是?仁慈了,她恨不?得他千刀万剐。   “阿慧,没想到你这么狠心!”   “不?狠心,怎么能坐得了太后之位呢?”   冯太后反问?他。   吕献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阿慧,你就算要我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你怎么会成?了冯司徒的?女儿,又怎么会成?为太后?还有阿竹,阿竹她怎会去了江州,成?了谢无陵的?姬妾?”   冯太后盯着吕献看,掩藏在?心里的?恨意再次被翻了出来。   当年她见吕献为攀附上?临川郡守,不?惜要将她降为妾室时。她忍不?下这口屈辱气,便带着年幼的?阿竹回?了娘家。   然而娘家人认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法设法地要将她赶出家去。再后来娘家人为了点蝇头小利,转而又将她送给一老鳏夫做续弦。   那老鳏夫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同吕献一样,有心攀附权贵,又见她年轻漂亮,便将她送给了当朝的?刘太尉。   冯太后眉眼依旧带笑,“那天晚上?,我在?刘太尉里下了十成?的?鹿心散。”   吕献自?然知道鹿心散是?什么。   鹿心散壮阳滋阴,一成?便足以了,十成?完全会要了人命。   “刘太尉当晚就暴毙亡了。”冯太后眼神疯狂,她恨恨地道:“他这个死?法,家里人哪里敢公布出去?只能打碎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老鳏夫见自?己的?好处没了,便想将阿竹送到兰玉楼去,那兰玉楼说好听是?给王公大臣喝茶饮酒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官窑!阿竹被送进去,就是?官妓!”   她同老鳏夫起?了争执,将他推到门上?撞死?了。   她也因此入了狱。   但她承认,在?杀死?老鳏夫的?那一刻,她心里是?有快感?的?。   但老天似乎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她被冯司徒救了出来,因长相有几分像冯司徒死?去的?女儿,便以冯家女的?身份送进了宫。   那宫里更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进宫时也颇受宠爱,但因为妃位不?高?,被其他人陷害,致使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没了,甚至她还被先皇关进了冷宫三年。   在?冷宫的?那三年里,让她彻底明白权利才是?生存之道,为了这个,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儿女。   她从冷宫慢慢爬出来,斗倒了好几个妃子,将她们的?儿子一一杀死?,最终将自?己儿子扶上?了位。   吕献听她说完,怔愣了许久。   难怪阿竹会去江州,皆是?因为她所授意。   冯太后云淡风轻地把瓷瓶往前推了推,“是?你自?己喝呢?还是?本宫喂你喝呢?”   “不?不?。”   吕献用力地摇头,他拖着铁链往后退,大声道:“你不?能杀我,我要见谢无陵,我可?、可?是?他岳丈!”   冯太后挑眉,她招了招手,守在?监狱外面的?侍卫便冲了进来。   冯太后依旧是?笑着吩咐:“按住他,喂他喝下去。”   侍卫:“是?。”   -   吕献死?在?地牢的?消息,并未公布出来,只有负责叛军之事的?几位官员知道。   说是?服毒自?杀。   但这毒是?从何处来的??他一个罪犯身上?如?何带着毒药?   当然那些官员也明白,能在?监牢里杀人,说明对方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洛青是?冯太后的?人,这则消息她早早地便知道了,只是?这会儿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洛九娘。   “洛姨,今日庆功宴,你说我穿什么好?”   洛九娘打开衣柜,每一件都拿出来比划了一番,“得穿点华贵一点,才能不?给宇文府丢脸。”   洛青听到声音,回?过神来。   思?忖之后,她还是?决定不?告诉她这件事了。   一来,吕献本来就对她又无养育之情,二来,如?今她有夫有子,日子温暖幸福,说出来只是?徒添烦恼罢了。   “红色吧。”   洛青说:“喜庆,也更衬你。”   洛九娘:“那就依洛姨所言。”   洛九娘梳妆完,便带着阿隽,与宇文骅一道,同乘马车进了宫。   今日是?庆功宴,亦是?谢无陵加官进爵地日子。   宴会上?,洛九娘见到了小皇帝。   他状态愈发地艰难了,明明很小的?年纪,靠在?龙椅上?却有一股朽木将枯之感?。   两年前,她从江州回?来时,他还是?一副鲜活的?模样。   小皇后没来,听宫人说,叛军被捕后,她就生了一场大病,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小皇帝挥了挥手,宫人便大声宣读了诏令。   这次谢无陵平乱有功,特封为大司马。   话落,谢无陵便。昂首阔步地进了殿,他穿着贡黄文绫袍,身子挺拔,眼神颇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撩开袍子,半跪下来,“臣领旨谢恩。”   赐封仪式结束后,谢无陵也落了座,他的?位置就在?太后位置之下,与洛九娘隔廊相望。   这会儿谢无陵见洛九娘抱着孩子,与身边的?宇文骅说说笑笑,旁人都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无陵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酒水洒在?手背上?,透着一股子凉意。   当着他的?面与宇文骅卿卿我我。   好得很!   跟在?谢无陵身后的?这群心腹,自?然是?见过洛九娘的?,这会儿在?宴会上?见到洛九娘,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想像的?两人。   洛九娘察觉到谢无陵黏腻阴沉的?视线,心头有些忐忑。   “怎么了?”   宇文骅察觉出洛九娘的?不?对劲,低声问?道。   洛九娘摇头,随意扯了一句,“可?能是?阿隽太重了,抱的?有点累。”   阿隽已经是?会说话的?年纪了,他嘀咕一句,“阿娘,阿、阿。”   ‘隽’字他读不?出来,囫囵过去,“不?重、不?重的?。”   他气鼓鼓地,“阿娘坏!”   洛九娘被他逗笑。   宇文骅从她手里接过了阿隽,“我来抱吧。”   以往阿隽是?片刻也不?离洛九娘的?,今日却乖乖要宇文骅抱着。   宇文骅抱住阿隽后,又瞧洛九娘发钗有点歪了,但抽出一只手来扶了扶。   等扶后,他温柔一笑,“好了。”   洛九娘回?执一笑,却发现身上?那道阴沉的?目光更冷了,她后背汗毛竖立,只想逃离此处。   “我去看看皇后娘娘的?情况。”   “嗯。”   洛九娘起?身离开了大殿。   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她颇有一股如?释重负之感?。   以后这样的?宴会,她尽量不?参加。   她怕碰到谢无陵。   洛九娘去神仙殿看望了小皇后。   小皇后的?状态确实不?好,比起?之前见她的?样子,更加瘦弱怜悯。   她抓着洛九娘的?手腕,“阿姐,我、我还能出宫吗?”   洛九娘沉默。   进了宫,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小皇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能,抓着她的?手开始慢慢脱力,最后连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我知道了。”   洛九娘心头像是?堵了一口气,出不?来也下不?去的?。   她在?神仙殿陪了小皇后一会儿,等她睡着后,才走出殿去。   今日宫人都在?大殿上?伺候,看着有点冷清。   洛九娘正往回?走时,忽然被人用力地抓住了手腕。   她抬头,正对上?了谢无陵那双黑沉的?眸子。   洛九娘心脏骤然一跳,下意识地挣扎,却被谢无陵紧紧地按在?了怀中。   “公主殿下,臣找你找了好久。”   他声音低沉,语气里似乎还有股玩味。   “谢无陵,你放开我!”   谢无陵自?然不?可?能松开她,反而双手的?力越收越紧。   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全名。   洛九娘挣扎不?过,从衣袖都抽出了短刀,朝谢无陵的?手臂划去。   谢无陵瞧见了她的?动作,眸低泛着冷寂的?幽光。   上?次被划的?伤疤如?今依旧醒目。   洛九娘见他挡掉自?己的?动作,手腕反转,继而朝他胸口刺去。   谢无陵眉梢微挑。   两人你来我往,直到谢无陵打掉了她手中的?短刀,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假山上?。   他捡起?了洛九娘掉落的?短刀,看到刀柄处刻着‘竹’字。   这回?洛九娘被他狠狠地钳制住,根本挣脱不?开。   “谢无陵,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   谢无陵将短刀收起?来,藏在?了自?己身上?,“夫人难道不?知道吗?”   洛九娘张了张口,话音还未出来,不?远处便传来了宇文骅的?声音。   “阿竹?”   “阿竹你在?哪儿?”   谢无陵听到声音,眉心一皱。   他环着洛九娘的?腰肢,将她带到了假山后面的?山洞内。   这回?他正面控制着洛九娘,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唇。   他笑得有些恶劣,“夫人小声些,千万别让你的?夫君听到了。” 第53章 你选的这夫君并不怎么样。……   洛九娘回到宴会上时,已经重新打理好了被谢无陵扯乱的衣服。   “你?去?哪里了?”   宇文骅抱着阿隽询问,言语颇有些关心。   假山那会的情况还?在洛九娘的脑海里徘徊,她盯了一眼谢无陵。   谢无陵是慢她一步回来的,这?会儿正坐在位置上在玩她的匕首。   “皇后娘娘拉着我多说了几句话。”   洛九娘收回目光,柔声道。   宇文骅点点头,似乎并未怀疑她的措辞,只是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稍稍捋一捋。   “不?用着急,阿隽我带着呢。”   洛九娘听他这?么说,心头忽而有些愧疚。   虽说她与?宇文骅是家中联姻,并无感情,但她也不?能因此再跟谢无陵拉拉扯扯。   “阿隽今天很乖。”   宇文骅说。   阿隽似乎听出了宇文骅是在夸自己,从?盘中拿起一颗果子递到了他的嘴边,“阿耶,吃。”   宇文骅张嘴咬了下阿隽递过来的果子,温情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洛九娘跟着灿然一笑。   谢无陵看着对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他豁然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宇文骅面前。   “宇文郎君。”   谢无陵虽然口上叫着宇文骅的名字,但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洛九娘。   洛九娘瞧见他过来,下意识将阿隽护在了怀中。   如今阿隽年纪还?小,看不?出模样像谁,但她还?是不?希望两人有过接触。   宇文骅站了起来,同谢无陵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谢无陵酒杯碰了下他的,“之前在江州时便听说过了宇文公子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仪表不?凡。”   “谢司马谬赞了。”   宇文骅双手持杯,态度温和。   谢无陵眸底颜色偏沉,目光在阿隽身上停留了片刻,小孩被按在母亲怀中,也看不?出是何模样。   谢无陵收回视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宇文骅见此,也仰头喝下了这?杯酒。   喝完这?杯,谢无陵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往他酒杯里添满了,“今日我与?宇文郎君一见如故,这?杯酒我再敬你?。”   宇文骅不?好推辞,道:“这?杯酒理应下官敬谢司马,这?次若不?是谢司马赶回建康叛乱,我等今日都该变成了阶下囚。”   宇文骅酒量到底是不?如谢无陵的,他两杯酒下肚后,脸色微微涨红。   谢无陵饮下了宇文骅敬过来的酒,缓声道:“宇文郎君在陈郡时便美名远播,在下一直想结识,只是奈何没有机会。今后我等同朝为官,还?望宇文郎君多多担待。”   洛九娘是第一次见谢无陵这?么文绉绉的说话,心头诧异,下一瞬便瞧见他又给?宇文骅倒了杯酒。   宇文骅心思?何等澄明,谢无陵虽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奉承话说了一箩筐,但实?则暗含敌意,不?知自己为何会惹到他。   “谢司马客气了。”   他拿起杯子,准备饮下之时,手却?被洛九娘给?按住了,“郎君,你?酒量不?好,我来喝吧。”   宇文骅唇角温和一笑,“哪能让你?喝?一杯两杯酒无妨的。”   他从?洛九娘手里接过了杯子,又主动与?谢无陵碰了杯子。   谢无陵脸色一沉,眸低颜色幽深:“宇文郎君既然这?么说,那在下可要与?你?多喝几杯了。”   宇文骅颔首:“好。”   谢无陵倒了酒,垂眸看到洛九娘担心的眼神,心头顿时升起一股烦躁。   以前在江州时,她可没这?么关心过自己。   一连饮了好几杯酒,见宇文骅眸中醉意明显,谢无陵这?才?收了手。   他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到洛九娘身上,与?她四目相对。   他唇角轻勾,眸底闪过一丝嘲弄,好似再说‘你?选的这?夫君并不?怎么样’。   宴会结束。   洛九娘扶着宇文骅上了马车。   从?大殿到宫外,那道黏在自己身上的阴沉视线一直未曾离开。   她知道,那是谢无陵的目光。   上车后,宇文骅突然按住了洛九娘的手,“阿竹,你?与?谢无陵可有什么恩怨?”   洛九娘一怔,“为什么会这?么问?”   宇文骅畅然一笑,通透道:“我看出了谢无陵对我的恶意,今日也是他故意灌我酒。以前我虽听过他的名号,但未曾和他碰过面,更没有得?罪他一说。如今他对我颇有恩怨,我能想到的,便是你?。”   洛九娘看着宇文骅的眼睛,心头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他竟然猜的这?么透彻。   “我与?他是相熟,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宇文骅弯了弯唇,笑意很浅,却?没有再多问一句。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宇文府。   小厮上前扶住带着醉意的宇文骅道:“郎君,主家来人了。”   宇文骅应了声,忽地又想到什么,看向洛九娘道:“公主殿下,转动书房进门的第一个花瓶,便是开启密室的钥匙。”   洛九娘不由得看向了他。   宇文骅却?没再多解释,和小厮进了府。   …   回到宇文府后,洛九娘先?是梳洗一番,随后才?提着灯笼,到了宇文骅待的最多时间的书房。   这?个时间,宇文府里的侍女小厮早已歇息。   洛九娘推开书房门,放下灯笼后,一眼便注意到了宇文骅所说的第一个花瓶。她转动花瓶,就见靠墙的书架向左右移开。   赫然出现了一道暗室。   洛九娘再次提起灯笼,朝里面走去?。   灯笼光亮不?大,但足以照清里面的情况。   暗室最中央放着一副仕女画像,下方的供桌上放精致的贡品,香炉里的香已经快见底了,里面的香灰又厚又重。   可见是经常祭拜的。   洛九娘举着灯笼,正仔细观察着仕女图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能猜到来人是谁。   脚步声停在了暗室门前,光暗,洛九娘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公主已经来了。”   宇文骅的声音跟着响起。   紧接着,门口的蜡烛被点亮,洛九娘看到宇文骅身着月牙白色的袖衫,目光柔和,连身上已经没有了回来时的酒味了。   宇文骅冲洛九娘笑笑,又径直走到了供桌前,抽出三根香,点燃后插进了香炉里。   洛九娘跟随他的动作,看向了墙壁上的仕女画像,“这?女子,便是你?的秘密?”   宇文骅嗯了声,声音是洛九娘从?未听过的苦涩。   “她叫步采薇,只是个庶族女子而已。”   五年前,他奉父亲旨意去?儋州办事,偶然救了一庶族女郎。女郎年轻貌美,他初始被美色所惑,但心头还?是带了士族骨子的高傲,对她颇为轻视。后来看她行医,所到一处便治病救人,无论士庶都一律同仁,还?被当地成为女观音。   大雍向来如此,士庶之际,实?自天隔。建康城内的士人们视他们为寒素之子,轻若仆隶,易于草芥。   这?也是宇文骅自幼时便接受到的观念。   “我认识她后,改变了士庶观念。再后来与?她相遇相知,甚至想要打破士庶不?通婚的规定,想要娶她为正妻,可是却?遭到家族的反对,他们甚至联合好几个世家来一起反对这?件事。”   从?小在宇文骅被灌输的观念里,他是宇文家未来的家主,肩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与?职责,这?像是两座大山一样,无时无刻地不?压着他,令他喘不?过气来。   “我抛弃世家的地位、身份,想带她离开,却?被父亲抓了回来,我被关了半年的禁闭,等出来后才?听说,世家这?边施了压,她的阿耶阿娘将她草草的嫁了出去?,但婚轿行到半路时,却?被山上的流寇劫持,她跌落山崖。”   “死?了。”   后面‘死?了’两字说得?轻飘飘的,好像一缕细风飘进洛九娘的耳朵里。   洛九娘听后,心头感慨。   原来他不?是好男风,而是心中另有其人。   “后来呢?”   “她死?后,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命丧九泉。”   那三年间,他与?那些世家弟子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甚至连那隐秘的神仙散都吸食过。宇文骅看向她,眼中光芒清澈,“醒来后,我也看开了,我大概这?一辈子都挣脱不?了世家的桎梏。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做好自己世家弟子的本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洛九娘沉默。   当初那冯家的小孩子送进宫中为后,不?就是为了家族么。   一旦被冠上世族之姓后,即便是个年幼的小孩,也得?承担起家族责任。   她又想起吕献来。   当年他意难平的不?就是这?士庶观念,让他豪言壮志得?不?到发展么。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洛九娘轻声问道。   宇文骅唇角微牵,“下官既与?公主同盟,自然会交换自己的秘密。如今你?我都有底细,也算是公平。”   暗室内静谧,针落地可闻。   洛九娘思?忖许久,突然道:“关于我和谢无陵——”   “公主。”   宇文骅打断了她的话,“今日下官告知公主密室之事,并不?是想要公主的身世作交换,下官已经有公主的秘密了,至于别的事,便不?会多加强求。”   洛九娘盯着他看了片刻。   突然发现,宇文骅这?人她也有些看不?懂了。   -   为了少碰见谢无陵,从?宫中回来后,洛九娘就不?大爱出门了。   整日待在院子里逗阿隽玩。   傍晚时,侍女送来了信件,说是御史中丞家的女郎约洛九娘见面。   这?两年来因公主的身份,洛九娘结识了不?少后宅女子,她们或真心、或虚与?委蛇。其中不?乏有关系好的,就比如这?章御史家的女儿。   章家女郎约她在了同花阁。   这?是一家做布料生?意的小店。   洛九娘想起来,章家女郎已经许了人家,这?次约自己大抵是去?瞧布料的。   洛九娘不?好拂了,便让侍女去?回了话,说她到时候会应约去?的。   等到次日,洛九娘如约而至。   然而她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却?不?见章家女郎过来。   洛九娘正准备询问下楼询问店家时,就瞧见谢吏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冲自己抱了抱拳,“夫、公主,章家女郎临时有时,让属下特?意来通知您一声。”   “她有事为何要你?通知?”   洛九娘反应过来,“是谢司马让你?这?么做的?”   谢吏不?敢应答。   今日谢司马在章府做客,偶然间得?知章家女郎约了洛九娘的消息,便通知了章家女郎未来的夫君过来。   章家女郎自然便走不?开了。   洛九娘胸口顿时郁结了一口闷气。   既然章家女郎不?来了,那她也就没有待着的必要了。   “公主。”   谢吏拦了下她,“情公主稍等片刻,谢司马、片刻就来了。”   “是谢司马想见我?”   “是。”   …   另外一边。   谢无陵辞别章御丞之后,便骑着的卢快马赶至了同花阁。   人刚到,只看到谢吏脸色灰败地坐在门框上。   “人呢?”   谢无陵拧紧了眉。   谢吏低下头,完全?不?敢去?看谢无陵,“回、回司马的话,夫人已经走了。”   “为何不?拦住她?”   “司马恕罪,属下不?是夫人的对手。”   他观夫人的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的,是练不?出来的,怕是只有司马才?能打得?过她。   也是等他看了洛九娘的功夫路子,登时便反应了过来,“司马,当初营地那刺客——”   后面半句‘就是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谢无陵的视线就冷冷地扫了过来。   谢吏便立刻住了嘴。   谢无陵沉声吩咐:“你?快马回一趟江州,把阿月接过来。”   谢吏自然知道阿月是谁。   那是夫人在江州时的侍女。   “属下这?就去?。”   谢吏行了礼,正准备离开之时,忽地又被谢无陵叫住,“把南桥院的那只三花猫也带上。” 第54章 我只要她。   对?于洛九娘与宇文骅两人之事,自从谢无陵返回建康后,心头?便一直念念难安。   不过?两年时间,他俩便有个了孩子。又想起当初在江州时,他与她那般日日夜夜都不曾怀上。   谢无陵喝了口酒,温醇的酒液顺着喉咙流入胃中。   他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建康的酒到底是?不如江州的烈。   “司马。”   谢吏从外面进来时,闻到了房间里的酒味,他拱了拱手,“刘尚书前来求见?。”   刘尚书。   谢无陵想了片刻,才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让他进来吧。”   “是?。”   谢吏离开后,不到片刻,便领着一个年纪五旬的中年男人进来,男人眉眼带笑的,颇有些狗腿,见?到谢无陵后,恭敬地?行了礼。   谢无陵瞥了他一眼,“刘尚书找我?何事?”   刘尚书继续巴结地?笑着,不提目的,先是?把谢无陵在江州的事迹夸了一遍,从收复北方失地?、再到平乱西川、巴州,最后说到回建康平怀王之乱时,被?谢无陵打断了。   谢无陵目光冷沉,“刘尚书有话直言,不必这么兜圈子。”   刘尚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斟酌着语句,道:“下官听闻司马的先夫人于两年前离世,司马深情不减,以至于两年了还未婚配,所以,下管斗胆想给司马做个媒。”   谢无陵眉梢微挑,他没打断,任由?刘尚书继续说下去。   “冯司徒府上有一女郎,今年刚及笄,生?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礼。”刘尚书孜孜不倦,道:“冯家女郎下官是?见?过?的,与谢司马是?美人配英雄,相配的很。”   “冯司徒家的?”   谢无陵睨向他,语气颇为玩味。   刘尚书见?谢无陵这么问,心中便认定这桩婚事有戏,便立即点头?称“是?”。   谢无陵收起了唇边的弧度,语气顿时便冷了下来,“这桩婚事是?冯司徒让你来。”   刘尚书一惊,心头?生?出了几缕胆寒来。紧接着,便又听他说:“这冯司徒倒也厉害,让自己的几个孙女,一个进宫当皇后,一个嫁给宇文骅,联合宇文家。这另外一个,又想联合上我?了。看来,冯司徒他是?想要权倾朝野啊。”   刘尚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虽然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说出来,无疑于是?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   “谢司马您误会?了,那冯家女郎确实是?待嫁年龄,下官也只是?想成全一桩没事,冯司徒他也——”   谢无陵抬手打断了刘尚书的话,“冯司徒要联合我?也可以,但我?要冯竹。”   刘尚书愣了下。   冯竹,那不是?太后封的、如今嫁给宇文骅的令仪公主么。   “谢司马,这这这……”他头?上冷汗直流,被?谢无陵这惊人的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令仪公主已?经另有所嫁,司马不如选择其他人?”   “我?只要她。”   谢无陵并未给刘尚书留任何反驳的机会?,下一瞬,便笑着下了逐客令:“不若刘尚书回去跟冯司徒好好说道说道。”   话说到此,刘尚书也没有理由?再在谢无陵府上多逗留,匆匆忙忙离开了。   他上了马车,左思右想之后,又让下人驾车去了冯司徒府上。   冯司徒这会?儿?正与黄珏攀谈,听到他说明情况后,冷哼了声,“他哪里是?要想冯竹,他分明是?想要老夫知难而退。”   黄珏听着话,忽地?想起在江州时看到的那幅仕女图。   或许,谢无陵是?真的想要令仪公主。   但这件事他并未同任何说起过?,如今更是?不会?告诉冯司徒。   刘尚书斟酌地?问:“冯司徒,那如今我?们还联不联合谢无陵?”   冯司徒碍于黄珏在此,并没有多言。   黄珏是?太后的人,他掌控不了。   黄珏心知肚明,起身告了辞,“冯司徒,下官还要要务在身,先告辞了。”   冯司徒起身送别,并没作挽留,“黄仆射慢走。”   等人走后,刘尚书才与冯司徒商量起来。   “既然谢无陵不愿意,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冯司徒继而道:“宇文骅毕竟是?世家,地?位不可撼动。而他谢无陵不过?就是?一方豪强,永远斗不过?世家的。”   他眼神微凛,“别忘了当初太子是?怎么被?废的。”   而另外一边。   黄珏离开冯司徒府邸时,平静的心头?顿时变得波涛汹涌、惊骇不已?。   一是?,谢无陵竟然会?出口索要令仪公主。   二是?,冯司徒此人竟有如此野心,在皇宫他已?经安插了小皇后,在朝外他又联合了宇文世家,如今还想联合上谢无陵。   看来,他才是想要做只手遮天的那人。   黄珏思忖之后,驾车去了皇宫。   -   大雍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今谢无陵坐镇建康,那些起了心思诸侯也不敢造次。   春末夏初之际,小皇帝谢诏再次病重。   洛九娘听闻消息后,让人备了马车赶去了皇宫。   马车内,宇文骅片刻不离地?相陪着。   自那晚后,两人一直心照不宣,谁也不提有关秘密之事。   洛九娘到广阳殿时,正好瞧见?冯太后出来,她眼眶微红,面上也有些愁容。   “母后。”   听到声音后,冯太后看了过?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尊贵,“阿竹来了?快去看看陛下吧。”   “是?。”   洛九娘福了福身,她瞧见?了冯太后鬓角的白发,唇角翕动,倒也没有再多问几句。   阿娘与阿弟之间的隔阂似乎是?越发地?深了,这两年里,母子俩人的态度谁都没有软下来。   宫中人似乎不解,不就是?个魏常侍么?死?了便死?了,宫中阉人多的是?。   但他们不会?知道,这魏常侍只不过?是?个导火索,权利与亲情在这根导火索后,便彻底割裂了。   洛九娘正欲往里面走,突然被?冯太后叫住,“阿竹,看望了陛下后来宁宣殿,阿娘许久没与你交过?心了。”   洛九娘应了下来:“好。”   广阳殿内充斥着一股药臭味。   洛九娘一进去,就看到了龙床上病病殃殃的小皇帝。经宫人提醒后,他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双眸无神地?看向门口。   “阿姐。”   洛九娘走过?去,任由?小皇帝抓住了她的手腕。   如今的谢诏缠绵病榻,骨瘦如柴,明明是?该十三四岁的少年,此刻就像是?没有了鲜活气息的朽木。   “阿姐在。”   即便是?姐弟,两人也似乎没了当年的温情。   片刻后,谢诏才扯动唇角,艰难出声:“阿姐,朕一直都知道,魏常侍当初便是?你杀的。”   洛九娘心脏悄然一跳,“那陛下为什么现在才说?”   谢诏不理会?她这句话,自顾自地?说道:“阿姐,我?认得你的手法,能做到一刀毙命的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了。但我?不怪你,我?知道,那是?母后逼你这么做的。”   他看向洛九娘,看着她的眼睛轻笑,“真希望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即便母后一直控制着我?,我?也不会?多伤心,顶多只会?生?气两天。”   而且每次生?气,阿姐就会?给他带宫外的小玩意来。   洛九娘鼻尖有些酸楚。   她以前还挺羡慕阿弟的,因为他有资格同阿娘闹脾气,而她呢,只能乖乖听话,只能服从命令。   “现在我?长大了,明白了很多,知道我?和母后之间,不再是?生?气与不生?气的事了。”   他和母后迟早一天会?决裂。   要么他掌权;要么他就这么样做一辈子傀儡。   谢诏身体是?越发的不行了,说了两句话,就有些喘不上气来。洛九娘安抚他躺下,见?他睡着,将衣袖的小玩意塞到了他枕头?下。   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阿弟好好的。   广阳殿外,宇文骅正等着洛九娘,见?她出来后,便快步迎了上来,随即便撞上了她泛红的眼尾。   两人并未说话,但眼神交流间,却已?什么都明白了。   “郎君,我?还要去一趟宁宣殿。”   洛九娘说:“若是?你等不住,便先回去吧。”   宇文骅:“我?既来了皇宫,自然是?要陪着你的。”   洛九娘:“好。”   洛九娘正欲上马,却被?宇文骅叫住。   “等等。”   洛九娘闻声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宇文骅修长的手指捏住衣角,伸到洛九娘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想躲,余光却在这一刻瞥见?了谢无陵的身影。   洛九娘没躲开,任由?宇文骅擦掉了她脸上的飞絮。如此,让谢无陵误以为她与宇文骅真心相爱也好。   宇文骅擦掉飞絮后,才温和解释:“这个时节正是?柳絮飘飞时候,若是?落到眼睛里,会?伤到眼睛的。”   洛九娘笑了下,眸中笑意一如往常温柔。   远看着确实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谢无陵瞧见?这一幕,却捏紧了手中的配剑,眸底暗流涌动。   宇文骅这才注意到谢无陵的到来,他再一次从谢无陵脸上察觉到了敌意。   他假装没看见?,不卑不亢同他打了招呼。   谢无陵面色阴沉冷冽,没应,径直从两人面前路过?。   谢无陵虽然不理人,但洛九娘却在这时小小地?松了口气。   至此,他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有多余的想法了吧。   …   几日后,宇文骅接到旨意,让他去上庸郡查梁王暗中屯兵的情况。   此次同行的,还有谢无陵身边的军师周阴,以及部将柴港。   周阴这人便是?当初流繁山匪寇头?子的军师。   当时匪寇头?子因为杀孽过?多,被?谢无陵一一清剿了,那些受匪首蛊惑的喽啰们,念其并无大错,教训一顿后就给放了。   与常人不同,周阴不仅没走,甚至还主动求到了谢无陵面前,请求加入了谢无陵的阵营。   当初周阴加入匪寇之流,除了匪首救过?他的性命,与他是?结拜兄弟之外,还因匪首承诺过?,会?拿着从世家手里劫掠来的钱财做利国利民、收复北方失地?之事。   但从流繁山一事来看,他便明白这匪寇只是?个贪财敛财、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罢了。   至于柴港,这人是?范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但横冲直撞的,脾气跟老将军如出一辙。   这两人跟着去,一个柔一个刚,正好互补。   洛九娘带着阿隽到城门口送别。   宇文骅很看重这次外派,他若是?想建功立业,在朝中树立威信,就看这一次了。   “下官不在的这段时间,公主要好好照顾自己。”   洛九娘嗯了声。   两年的夫妻,就算没有爱情,也有同伴之谊。   阿隽自是?舍不得,抱着宇文骅的脖颈,阿耶阿耶地?交个不停。   宇文骅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安抚:“阿耶会?早些回来的。”   哄了许久,宇文骅才把阿隽送还了回去。   他又看了眼洛九娘,便翻身上了马。   同行的周阴与柴港自是?见?过?洛九娘的。   以柴港的性子,好几次都想上前质问洛九娘,但周阴早早察觉,及时地?按住了他,“她可不是?什么刺史夫人,她是?令仪公主。这里是?建康,莫要给司马添乱。”   柴港这才止住了心思。   送走宇文骅之后,洛九娘上马车,返回宇文府。   走到半路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子,看见?谢无陵骑着的卢,拦下了她的马车,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身后还跟着司马府的马车。   “微臣有事要同公主商量,还请公主下马到府中一叙。”   洛九娘不理他,让车夫继续行路。   谢无陵拦着车,片刻也不让,他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既然公主不愿意,那臣就在这里等着,等到公主愿意为止。”   这条路虽然行人少,但待久了迟早会?引来围观的百姓。   洛九娘不想让自己和谢无陵的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将阿隽交给了洛青,“洛姨,你带着阿隽回府,我?去会?会?他,如今我?是?令仪公主,又是?宇文家的人,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阿娘。”   阿隽拽着洛九娘的袖子不松手。   “乖。”   洛九娘摸了摸他的头?,“阿娘去去就回。”   阿隽虽年幼,但还是?听话的。   他松开手,乖巧地?趴在洛青的怀中。   洛青心头?微叹:“我?会?照顾好阿隽的。”   得了洛青的话,洛九娘从马车上下来,她直视着谢无陵的目光,“我?跟你去,但你得让洛姨和阿隽回去。”   闻声,谢无陵看向了洛青,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当初在徐夫人寿宴上刺向自己的刺客。   他脸上顿时结满了寒霜。   原来为他受伤一事,竟然是?她的谋划之一。   僵持半刻,谢无陵拽着马绳,让宇文府的马车先行过?去了。   “公主,上车吧。”   洛九娘看了谢无陵一眼,提着裙子上了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最后停在了一座高大的宅院面前。   洛九娘下了马车,看着院宅,心头?闪过?一丝惊讶,“这宅子。”   “废太子府。”   谢无陵淡声回。   洛九娘反应过?来。   那不就是?老刺史在建康时的府邸吗?   谢无陵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她进了府邸,又绕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处院落前。   这院子的布置,几乎与南桥院如出一辙。   洛九娘心脏跳得极快,她抬眸,清眸凝视着谢无陵,“谢司马带我?来此处,到底是?商量何事?”   所谓的商量,其实是?谢无陵单方面的宣布。   他迎上洛九娘的目光,语气不容拒绝,“与宇文骅和离。” 第55章 你是我的夫人,既然没死,那……   和离?   洛九娘与宇文骅乃氏族联姻,关系着冯家?、太后、与宇文家?,说和离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谢司马莫要开玩笑了。”   洛九娘抬眸看向谢无陵,眼?神清凌,“我与宇文郎君的婚约乃太后钦定,是两家?联姻之果,且我与他已有一子,是断然不可能和离的。”   听洛九娘说这些?话谢无陵面?上神色并无变化,只是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她看。   “当真?不和离?”   “如果司马让我过府一叙是为这事,那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洛九娘转身欲走,却被谢无陵拦下,她抬眸看去,“司马这是要做什么?”   谢无陵瞧见了她眼?中明晃晃的拒绝。   明明在江州时,自?己说什么她都是听的。   谢无陵没回,继而反问道:“之前?你在江州的所做所为,为我抄写的佛经、为我调制的安神香,包括那次为我受的伤,这一切都是哄骗我的?”   话落,这间院子登时便?静了下来。   片刻后,谢无陵没等到洛九娘的回答,反而是谢吏过来禀报说是陛下有事宣他入宫。即便?如此,他从?洛九娘垂下去的眼?神里也知道了答案。   “知道了。”   谢无陵打?发掉谢吏。   他转身欲走之时,却被洛九娘叫住,“谢司马,你放我回去。”   谢无陵头也不回,“微臣还有事与公主商量,烦请公主在府中等待。”   说完,他又着人关上了院门。   洛九娘心头哽了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谢无陵这边刚走,洛九娘忽地便?听见了一声猫叫,她回头,看见一只三花猫从?角落蹿了出来。   她定了定神,仔细瞧了瞧猫儿,心头登时闪过了几分熟悉。   “如夫人。”   紧接着,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已经有两年多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洛九娘心脏随之一跳,她回头,看见阿月红着眼?睛跑了过来。   洛九娘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阿月泪水顿时便?止不住了,哭得一抽一抽的,“谢、谢侍卫说过,不能、不能叫您如夫人了,要叫您公主。”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如夫人怎么会?变成了公主。   洛九娘心头叹气?,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泪。   “别哭了。”   阿月收住了眼?泪,又点了点头,“公主,这两年奴好想您,不光是奴想您,白?云想您,就连郎君也时刻念着您,甚至在您走后,他还搬到了南桥院。”   洛九娘心头诧异。   谢无陵竟然这么在意她?   她没说话,而是静静地打?量着这间院子。   这院子与在江州时的南桥院如出一辙,如今不仅阿月在,就连那只三花猫也在,只是两年时间对猫咪来说太久了,它已经变得又肥又壮,甚至也有些?不记得自?己了。   洛九娘心头顿时生出了几分庄周梦蝶的迷茫。   像是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在江州的日子。   “那场大火后,几乎把南桥院烧了个干净,郎君让了重修了一两月,才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阿月擦了擦眼?角,有些?不甘地看着洛九娘,“公主,您真?的嫁给别人了吗?”   洛九娘嗯了声。   阿月连忙问道:“那您和郎君呢?”   她只是个下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什么是家?族联姻,她只希望还能见到从?前?的如夫人。   洛九娘默然不应。   这段时间她就有意避开关于?谢无陵的所有事,也从?未想过再和他怎么样。   当年去江州并非她的本意。   但也不可能否认的是,在流繁山时,他不顾危险跳上马车救自?己,那一刻她心头是有松动的。   那样豁出命救她的,只有过阿娘。   洛九娘迎上阿月的目光,笑着摇头:“不会?再有交集了。”   …   院门口有不少士兵把手着,洛九娘若是单人匹马硬闯的话,是极难闯出去的。   思忖之后,她暂时留在了院中,等谢无陵回来。   天?色渐深,约莫月上枝头时,谢无陵这才推开门进来,他衣服穿得极为单薄,单衣外面?只罩着一件宽大的深色袖衫,腰间也没有佩戴那把常用的佩剑,头发湿润,显然是刚洗过了澡的样子。   听见声音后,洛九娘看向门口,两人四目相对。   阿月见谢无陵来了,连忙起身退下来。   院中安静。   等谢无陵走近,方才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他语气?很平,听不出里面的情绪来。   洛九娘收回了目光,态度冷淡:“夜已深,谢司马该放我回去了。阿隽离开不人,我得回去陪他。”   “阿隽。”   谢无陵咀嚼着两字,“很好听的名字,是宇文骅起的,还是你起的?”   洛九娘不回这个问题,只是重复:“谢司马该放我回去了。”   谢无陵唇角勾了下,不知意味,“我若是不呢?”   洛九娘心脏重重一跳,跟着便?有些?慌乱起来。她沉了沉心,故作镇定道:“谢无陵,我如今是大雍的令仪公主,又是宇文家?宗妇,你将我扣留在此,未免也太过于?荒唐了。”   “荒唐?”   谢无陵轻嗤了声,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将小皇帝拉下皇位。”   洛九娘袖子下的双手握紧成拳。   她知道,他做得到。   “谢司马这么做,就不怕被天?下人冠上谋逆之名?”   谢无陵目光沉沉:“什么谋逆不谋逆的,那不过是世家?大族、文人才子没有得到权利而写的酸腐之言而已,古往今来的史书不都是掌握在胜利者手里的么?”   气?氛顿时便?安静下来,颇有些?针锋相对之事。   两人都没有软下来。   谢无陵径直走上前?,压迫性十足。   洛九娘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被他逼迫到了墙角。   “谢无陵,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洛九娘就被他单手扣住了后颈,将她拉至了身前?,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谢无陵黑眸中戾气?翻涌,说出来的话也透着压迫性,“要么主动与宇文骅和离,要么我夺下江山,下旨让你们和离。”   这两个选择无疑于?都把洛九娘往绝路上逼。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强势的眼?神,她目光清冷,眸低也透着一股倔强劲儿。   谢无陵最厌恶的便?是她这个石头一样的性子,他想要的很简单,他想要她像是在江州那般,乖巧地听自?己的话。   良久之后,洛九娘败下阵来,态度也软和了下来。   和谢无陵硬碰硬,她是刚不过的。   “谢司马,当初我来江州不过是奉命之为,实际上您也没损失什么,如今更是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马一职,过去的事,您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就当是、”   她把头垂得低低的,“就当真?正的洛九娘已经死了吧。”   话虽如此,但谢无陵并不爱听,“当不了。”   洛九娘陡然生出了几分无力来。   谢无陵音色偏沉,态度更是果断强硬,继而道:“你是我的夫人,既然没死,那便?一直是。”   洛九娘轻咬着唇,花瓣色的唇下一瞬变得毫无血色,“可我当初欺骗了你,你当真?不在意吗?”   谢无陵盯着她,直截了当地开口:“在意。”   他怎会?不在意呢?   在得知她是太后安插过来的细作,葬身火海只是她的计策。对他的好是装的,对他的爱也是装的,甚至连‘洛九娘’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后,他又气?又怒,甚至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当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又下不去手了。   再后来,他看到她与宇文骅成双入对的在一起,听别人夸他俩是佳偶天?成,挤压在心头的情绪就再也掩盖不住了。   有不甘、有恼怒、亦有几分重归于?好的奢望。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执意让我和离?”   洛九娘语气?难得平静,柔柔地看着他,一如在江州时的那般,“眼?不见为净岂不是更好?谢司马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谢无陵没开口,渐渐松开了扣着洛九娘的手。   洛九娘见此,转身就走。   谁知,她才刚走出两步,就被谢无陵拽了回来。   下一秒,熟悉的气?息便?压了过来,唇也被他用力地吻住了。   洛九娘挣脱不开他,耳鬓厮磨,唇瓣上传来一股刺痛,她不想跟谢无陵纠缠,只能死命地咬住牙关。   谢无陵虽然洗过澡了,但身上还是能闻到一股浅淡的酒味,他的手往下移,放在她腰间的位置,手指轻轻一按。   “唔——”   两人相处太久,他知道她所有的命脉开关。   谢无陵厚重的舌尖顺势滑了进来,勾着她的,用力碾压吮吸,方寸之地被他全然占据。洛九娘被他禁锢在怀中,越收越紧,恨不得将她融进血液里。   洛九娘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谢无陵眉心微蹙,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松开洛九娘。   院子很安静,春末夏初,话草丛中偶尔会?传来几声虫鸣,显得这个夜晚更加寂静了。   洛九娘耗尽所有力气?,将谢无陵大力推开。   “啪——”   她一巴掌打?在了他清俊的脸上。   谢无陵先是怔忪了下,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她,看见了她清亮眸底下的怒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生气?。   洛九娘瞪了谢无陵一眼?,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转身便?跑出了司马府。   谢吏守在门口,见洛九娘气?冲冲地跑出来,他没追上,又重新折返回了院中。   “司马,公主她、她离开了。”   “嗯。”   谢无陵抹点唇边的血迹。   “那——”   谢吏抬眸,看见谢无陵脸上的巴掌印,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连忙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需要属下去把公主请回来吗?”   谢无陵轻嗤:“你打?得过她吗?”   原来她以前?连柔弱都是装的,真?正的她,连苦练功夫数年的谢吏都不是她的对手。   谢吏继而摇头。   谢无陵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转身便?进了屋。   -   此时,府邸外。   洛青早就驾着马车在此处等着了。   她不放洛九娘,回到宇文府后,先是哄睡好了阿隽,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她等了很久,从?天?明等到天?黑,终于?见洛九娘出来了。   “谢无陵同你说了什么?”   洛九娘摇头,只吩咐车夫驾快些?。   洛青见洛九娘状态不太好,便?没有再多一问。只是心头忍不住地多叹了几声气?,也猜测,谢无陵许是还在纠结江州的事。   只怕今后的日子,会?难以对付了。   …   回到宇文府后,洛九娘便?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皆因?她怕再碰到谢无陵这人。   而且那晚的事,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旁人问起她也缄口不提。   又过了几日,便?迎来了阿隽的两岁生辰。   当初生阿隽时,为了不引起外人的怀疑,除了知情的洛青与宇文骅外,对外都称阿隽时早产。   阿隽出生时,体重比别的小婴儿都轻,所以也并未引起怀疑。   今年宇文骅不在,生辰宴便?没有大肆举办。   洛九娘晃动着手里的拨浪鼓,正逗阿隽开心时,外面?侍女就进来禀报,说是有客人来了。   洛九娘在建康还是有几名闺中好友的,便?让侍女将人带了进来。   等人进了后,洛九娘晃动拨浪鼓的手僵住。   此番,来宇文府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才几日不见的阿月。   阿月是谢无陵的人,此次前?来,也定是谢无陵的授意。   阿月先是行了礼,又偷偷地瞧了一眼?阿隽。   孩子年纪太小,她也看不出像谁。   她不相信如夫人跟郎君一年多都没怀孕,而跟宇文郎君不过成婚一月就有了。   “谢郎君得知今日是阿隽小郎君的生辰,特意让奴送来了礼物,祝福小郎君快酒当歌逍遥游,乐意人生比蜜甜。”   说完,阿月便?双手递上了木盒。   洛九娘心中猛然一跳。   谢无陵怎么会?特意送礼物过来?还是让阿月送来的,难道说他知道阿隽的身份了?   洛九娘压住心头的不安,问道:“谢司马怎会?知道阿隽的生辰?”   阿月如实回答:“这个奴不知,郎君只让奴将东西送来。”   洛九娘接过木盒,手有些?颤抖地打?开。   里面?除了阿隽的小玩意外,还有那把被他收走的短刀。   “公主。”   阿月见洛九娘打?开了,收回目光,又道:“郎君还有一件事,让奴转告您。”   “什么事?”   洛九娘见盒子里并没有其他东西,悄然松了口气?。   阿月顿了下,说:“郎君说,他的时间不多,希望公主早些?做出选择。” 第56章 你似乎很怕我。   阿月从宇文府回去时,谢无陵正在同?江老议事。   “东西送去了?”   谢无陵头也未抬,冷声问道。   阿月点?头,又?把洛九娘让她转交的信件拿了出来,“郎君,这是公主?让奴带回来给您的。”   那会儿如夫人听到她带的话?后,手里的拨浪鼓登时便掉了地,随后她便支开了洛青与阿隽,写了这封信让自己带过来。   她读书少,并不知这上面的内容。但心头也清楚,郎君这是在逼如夫人就范。   阿月心头也复杂的很。   一方面她希望如夫人能好好的,另外一方面,她又?希望如夫人重?新?回到郎君身边。   谢无陵拆开信件,看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信中洛九娘说陛下病重?,太后忧心。若是此时向宇文郎君提起和离一事,怕会引起朝政不稳,恐生出诸多弊端来,更怕怀王之流卷土重?来,希望自己多给她一些时日。   谢无陵拧紧了眉,眸低似乎生出了诸多戾气。   什么弊端、什么卷土重?来,这不过是她的推脱之言而?已。   书房内气压极低,阿月跪在地上更是不敢说话?。   “她还?说了什么?”   阿月摇头:“公主?只?让奴将信交给郎君。”   江老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他接过了谢无陵手里的信件,大致地扫了一眼。   心头赞叹洛九娘聪慧之时,忙宽慰道:“谢司马,公主?说的极是。现在大雍内忧外患,多少人虎视眈眈,你要思虑再三啊!”   见谢无陵不说话?,他继续劝慰道:“强扭的瓜不甜,如今如夫人已贵为公主?,司马又?何必执着于过去的事?”   怪只?怪当?初他们不细心,这么多双眼睛都没有发?现如夫人是本安插过来的细作。   “这瓜甜如何?不甜又?如何?”   谢无陵紧盯着信纸,“我只?要这瓜是我的,既然?她不愿意做出选择,那我便替她做好了。”   “万万不可。”   江老即使?按住了谢无陵,“刚过易折,司马,想想过世的李夫人。”   谢无陵神色当?即暗了下来。   李夫人便是谢无陵的生母,当?初她不过是一商户之女,因生得漂亮,便被?老刺史强行带入了府中。   李夫人性子刚烈,不愿做出奴颜婢膝之事,对老刺史从未有过好脸色,久而?久之,便让本来就一时兴起的老刺史失去了的耐心,就连她生出的孩子都十分?不喜。   若不是当?初那场秋猎,怕是谢无陵至今都得不到重?视。   许是想起幼时不愉快的回忆,谢无陵脸色偏沉。   见此情形,江老便知道谢无陵心中已然?动?摇,便道:“再者,如今小皇帝病重?,怕是时日无多了,司马不如等他驾崩之后再说。”   谢无陵思忖良久,突然?看向了阿月:“你既伺候她了一年,那便继续去宇文府伺候,那白?云也带上,那是她从白?云寺带回来的猫。”   “是。”   阿月行了礼,转身欲走之时,又?听谢无陵道:“随时给我报备她的情况。”   阿月:“奴遵命。”   阿月离开后,谢无陵也打发?走了江老,他细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把配剑,剑身映照着他眼底的寒光。   既然?她想拖时间,那便由着她去。   他既有时间,又?有权利手段,倒是要看看她能不能从自己的手里逃出去。   …   阿月带着自己信件离开后,洛九娘便一直惴惴不安。   直到阿月再次来了宇文府,向自己说明了来意,还?带来了那只?三花猫后,她便知道谢无陵松口了。   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虽不是长久之计,但能推脱一时便是一时。   “那以后,你便留在宇文府。”   阿月欣喜,“多谢公主?。”   话?落,洛青便在这时抱着阿隽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是在江州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洛邵。   洛九娘屏退了周围的侍女,包括阿月。   她面露惊讶,“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洛邵温和道:“其实我回来已有些时日了,只?是被?洛姨安排了事情,一直不曾来看望过。”   这几年虽然?他在外地搜集情况,但也知道她嫁人生子之事。   “对了。”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翻了翻,翻出了一只?做工精致的布老虎出来,“听洛姨说,今日刚好是阿隽的生辰,这是我给他带的小玩意儿。”   “师兄费心了。”   洛九娘没客气,从他手里接过,塞到了阿隽的怀中。   阿隽似乎很喜欢这只布老虎,两只?小手大力地捧着,奶呼呼地说着‘谢谢舅舅’。   洛邵灿然?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洛九娘给他倒了杯茶,又?问道:“那师兄这趟回来,可还?要出去?”   洛邵嗯了声,“过几日便要去荆州了。”   “荆州?”   洛九娘稍怔,又?与洛青交换了个眼神。   洛邵嗯了声,说:“赵承退回荆州后,便一直按兵不动?。太后怕他有所行动?,便让我去查探情况,顺便也查查到底是谁给他通的信。”   上回怀王联合赵承逼宫,落网的人却只?有长史吕献,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通风报信。   既是冯太后的命令,那洛九娘自然?不再多说什么,她只?道了一声‘师兄一路平安’。   洛邵点?头:“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如今谢无陵来了建康,那她的身份自然?是瞒不住的。   洛九娘听洛邵这么说,眸底闪过了一丝愁容。   谢无陵的那番举动?,像是一块重?石,狠狠地压在她的心间,一点?儿也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也是在硬撑着。   洛邵没在宇文府多待,片刻后,便起身告辞。   洛青将他送出了大门。   “师父。”   洛邵犹豫了下,问道:“阿竹的那孩子——”   洛青心头微沉,脸色并无变化,“阿隽怎么了?”   洛邵回忆起阿隽的模样,摇了摇头。   他其实有些怀疑孩子是谢无陵的。   当?初在江州时,他能看得出来,谢无陵对洛九娘的关心似乎有些不同?于寻常姬妾了。   “无事。”   洛邵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许久没见阿竹,还?有不适应她有了个两岁的孩子。”   说完这话?,他便冲洛青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宇文府。   -   谢无陵似乎真听进?去了洛九娘的话?,没有再胁迫她做任何事。   即便如此,洛九娘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地悬着。她见宇文骅不在府中,便带着阿隽回宫居住了。   小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他现在已经吃不下任何食物了,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一个深夜,洛九娘刚哄睡完阿隽,广阳殿便传来了噩耗——   陛下驾崩了。   洛九娘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赶往了广阳殿。   此刻,广阳殿已经挂起了白?绫,宫人们或真心、或假意地哭作一团。   冯太后身形有些踉跄地从广阳殿出来,脸色苍白?。   血浓于水,即便是与小皇帝早生了嫌隙,她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   洛九娘上前扶住了冯太后。   “阿娘。”   冯太后拍了拍洛九娘的手背,声音勉强,“无碍,他走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回头吩咐宫人道:“替陛下准备后事吧,国不可一日无君,等三日守灵期一过,便让阿榆继位吧。”   阿榆,便是冯太后寻到的宗室之子,只?比小皇帝小两岁而?已。   “是。”   宫人很快就下去办了。   小皇帝驾崩,需要亲人为之守灵。   冯太后年岁大了,守灵之事便由洛九娘来。   不过这守灵也分?内堂和外堂。   内堂便是皇亲国戚,而?外堂守着的便是大雍的朝臣们。   夜深露重?,门框上挂着的白?绫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白?绫晃动?,像极了阴间返回来的鬼魂。   传闻,人死后,魂魄会在阳间滞留七日。   这宫里有过太多鬼怪传闻了,虽是外堂还?有一堆大臣守着,但宫人们依旧害怕得瑟瑟发?抖。   “你们都下去吧。”   洛九娘打发?掉宫人:“这里我一人就行。”   宫人们得了命令,如释重?负般匆匆离开。   在宫人离开后,灵堂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片刻后,一道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洛九娘并未回头,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男男声跟着响起,“夫人,守灵一事,我理应与你一道。”   是谢无陵的声音。   听着熟悉的声音,洛九娘猛地睁眼开,整个心脏也跟着被?提了起来。   她抬头,对上了谢无陵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   自那日去信之后,洛九娘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只?是听说他一直在城外的军营里。   他是匆匆赶了过来的,身上的兵甲未卸,一股冷冽肃杀的之气。   压迫性十足。   两人四目相对。   早年间老刺史虽被?贬到了江州,并且下令永远不许返回建康,但他始终是皇室之人。   所以内堂守灵一事,理应有谢无陵一份。   洛九娘没说话?,默默收回了目光。   两人似是有默契一般,谁也没开口。   灵堂静的可怕,针落地可闻。   “几月不见,”   谢无陵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他眸底夜色涌动?,“公主?似乎消瘦了许多,宫中的膳食不如宇文府的?”   洛九娘别过头,不再看他,“谢司马说笑了。”   谢无陵:“我府上有几名厨子手艺不错,不如送到宇文府去?”   洛九娘张了张口,话?音还?未出来,外面便传来了阿月焦急的声音,怕冲撞了小皇帝的灵堂,她就在外面禀报:“公主?,小郎君突然?哭闹不止,吵着要您哄睡,奴与洛姨怎么哄他都没有用,便将他带了过来。”   洛九娘先是瞧了谢无陵一眼,才道:“你带他进?来。”   “是。”   话?音刚落,阿隽便挣脱开阿月的手跑了进?来。   他走路还?不利索,跑进?来时,摔了好几次,洛九娘连忙伸手抱住了他。   “阿娘。”   阿隽可怜兮兮地抱着洛九娘脖颈,“阿隽害怕。”   “害怕什么?”   洛九娘擦干净了他脸上的金豆豆,声音温柔。   “阿隽不敢睡。”   他抱着洛九娘不松手,“宫人说,舅舅晚上会回来。”   洛九娘皱眉。   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些,定然?是那些宫人在胡说八道。   “舅舅对阿隽那么好,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对阿隽怎么样的。”   洛九娘哄着他。   阿隽摇头,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阿隽想要阿娘。”   洛九娘无奈,只?好将他抱在怀中,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唱着童谣哄他。   偌大的灵堂里,只?听得见洛九娘哄阿隽的声音。   母子俩甚是温情,完全将谢无陵无视了。   谢无陵瞧见了洛九娘眸底的柔光,心头的那股烦躁感更浓。   若是他们有个孩子的话?,想必也是这么大了。   眼前这个孩子,是她和宇文骅生的。   他做不到爱屋及乌,看见这个孩子,他心头也只?有厌恶。   洛九娘察觉到谢无陵的目光,心头隐隐透着不安,下意识地将孩子往怀里按了按。   “司马莫怪,孩子年幼,离不开娘亲。”   谢无陵自是发?现了她的警觉,不悦地皱起眉。   之前在庆功宴时,她也是这般,紧紧地将这孩子护在怀中。   好似在随时防着自己会出手对付这个孩子。   “我虽然?不喜,但也不会对一个孩童做什么。”   洛九娘微微颔首。   阿隽这才注意到谢无陵来。   他快速扫了一眼,对上谢无陵;凌厉地视线后,吓得连忙缩回了洛九娘怀中。   谢无陵心头嗤笑。   这孩子生得如此胆小,但是符合那帮只?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   阿隽趴在母亲怀中,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气息,不消片刻,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洛九娘这才将他交给了阿月,又?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有我这件衣服在,他便不会再吵闹了。”   阿月小心翼翼地瞟了谢无陵一眼,“是。”   阿月抱着阿隽离开后,灵堂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你似乎很怕我看见他的样子。”   谢无陵的声音打破这安静的气氛。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洛九娘低垂着眼眸,没去看他。   瞧不见她面上的情绪,谢无陵只?听见她故作镇定的声音,“司马说笑了,只?是阿隽年幼,不敢面对生人而?已。”   “生人?”   谢无陵眉梢微挑,目光紧紧地锁定着她,“如今陛下驾崩,夫人还?要以什么理由来推脱我这个生人?” 第57章 如夫人是不会再喜欢郎君了。……   三天守灵期一过,新皇登基。   当天,谢诏便被?安排葬进了?皇陵。   洛九娘祭礼完,坐上返回宇文府的马车。   身后那道黏人深沉的目光一直未曾移开过,她动作稍停,并未回头,径直上了?马车。   守灵那晚,谢无?陵问她还要以何种?理?由推脱时,她摇了?摇头,目光冷清又坚定地看着他,“我不会和宇文骅和离。”   她猜不透谢无?陵要她与宇文骅和离的理?由。   想来想去?,只有‘报复’二字。   ——他在报复自己在江州时哄骗他的仇。   她不能与宇文骅和离,有宇文家的庇佑,她才能护住阿隽。一旦谢无?陵知晓阿隽的真是身份,势必会来夺走他认祖归宗。   “公主。”   阿月合上了?帘子,“郎君一直在看着。”   洛九娘撩起眼眸看向她:“阿月,你来宇文府是不是也有谢无?陵的示意?”   阿月脸色一白?,她慌乱解释:“公主,奴、奴是站在您这边的。”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阿月受不了?她的目光,片刻功夫便全?都交代了?,“郎君确实让奴随时给他禀报您的行踪,但每隔三天,奴才会给郎君汇报一次情况,公主您放心,每次奴都没有全?部托出。”   洛九娘:“他可有问过阿隽的事?”   阿月点头。   洛九娘:“他问了?什么?”   “小郎君出生时的大小、月份。”阿月偷偷观察了?一下洛九娘的神色,又说:“郎君还问过奴小郎君长?得像谁之类的事。”   其实她在得知小郎君的生辰后,也暗自推算过来。   如?果真如?如?夫人所说,是早产的话,那怀上的那月便是如?夫人与宇文郎君成婚那日。   这么算下来,小郎君还真不是郎君的孩子。   洛九娘脸色顿时便紧绷起来。   谢无?陵果然有所怀疑了?。   幸好她当初让洛姨留了?一手,而且如?今孩子年龄还小,还看不出来长?得像谁。   洛九娘:“下回他若是再问,你不妨直接说,这个孩子就是我和宇文郎君的。”   阿月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应了?声是。   “夫人。”   她小声询问:“您不赶奴走了?吗?”   洛九娘摇头。   当初在得知阿月是谢无?陵派来的后,她确实有些生气。   但转念一想,阿月从始至终就是江州的人,给谢无?陵汇报情况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很庆幸的是,每次与洛姨商量事情时,都是把阿月支开了?的。   阿月听后,悄然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夫人到了?建康后人变了?许多?,但具体变了?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不过她能明显感觉到,如?夫人是不会再喜欢郎君了?。   -   新皇登基后,冯太后晋升为太皇太后,依旧垂帘听政。如?今谢无?陵为大司马,几乎是权倾朝野。   相?比起谢诏在位时,她的权利小了?很多?。   当初怀王协同?赵承逼宫时,冯太后便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但若是不召谢无?陵回来,她只有死路一条。   权衡之下,她还是将?谢无?陵召了?回来。   如?今有世家制约,她再夺回权利,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   下了?朝,阴沉的天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谢无?陵正往外走,忽地被?朝臣叫住,约他去?酒楼喝一杯桂花酿。   “桂花酿?”   “是啊。”   叫住他的朝臣笑?呵呵道:“如?今正是桂花盛开之事,每年这个时候,建康的桂花酿最?为出名,不知司马可否赏脸?”   谢无?陵忽地想起了?什么。   在江州那场秋猎上,他曾问过洛九娘想不想要狐狸毛,但她却摇头拒绝了?,表示自己只想要一枝秋桂。   他从未在意过一枝秋桂,再后来,因为赵翦之事,那枝秋桂便不了?了?之了?。   谢无?陵谢绝了?朝臣的邀约,快马回到了?司马府。   …   早膳后,洛九娘在屋内逗阿隽玩。   屋外丹桂香飘,渗透进秋雨里,天地间都弄好着馥郁的桂香。   “公主。”   玩得正起劲时,阿月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郎君让人送来了?一束秋桂,说是您最?喜欢的。”   听到谢无?陵的名头,洛九娘连忙让洛青把阿隽带下去?了?。   等人消失后,她这才看向了?门口,一打眼,便瞧见阿月抱着一枝秋桂进来。   几乎是一瞬间,洛九娘便响起了清栾山狩猎之事。   当时她被谢无陵强制送回帐篷后,谢吏送来了?一束,但那却是他自作主张送的。   谢无?陵从未承诺过要送她秋桂的话。   洛九娘收回了?视线,神色淡淡道:“这回也是谢吏送的?”   阿月连连摇头,“是郎君让送的。”   洛九娘眉头微皱,这才放开阿隽好生打量起这枝秋桂来。这枝秋桂被?人护的很好,金黄色的小花在绿叶从中密密麻麻地争簇着,外面秋雨阵阵,枝头的花蕊也没有被?打湿过的痕迹。   “他这是何意?”   阿月也不明白?:“兴许是郎君见公主喜欢。”   洛九娘唇角微勾,眸底似有嘲弄之意。   “公主。”   阿月小心翼翼地瞧着洛九娘的神色,“那这秋桂怎么处理??奴去?给您插在花瓶里?”   “宇文府秋桂多?的是。”   洛九娘道:“你随意打发就是了?。”   阿月张了?张口,看见洛九娘转过去?的清冷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最?后换成了?一句‘奴知道了?’。   阿月抱着秋桂下去?,她不忍心丢了?这桂花,便放在了?自己屋里,又前去?同?院门前的谢吏回了?话。   “怎么样?公主可收了??”   谢吏见阿月出来,连忙凑了?上去?。   阿月摇头。   谢吏叹了?声气。   他跟在司马身边许久,在江州时,司马对公主也确实不够好。   谢吏返回了?司马府,犹豫许久,不知该如?何对谢无?陵开口。   “桂花送去?了??”   谢无?陵抬眸看了?过来。   谢吏点头。   谢无?陵:“她收了??”   谢吏犹犹豫豫,斟酌了?半天说辞。   谢无?陵冷眼看着他:“说。”   谢吏头皮发麻,如?实说道:“公主没收,并且让阿月随意处置了?。”   谢无?陵拧眉,啪嗒一声,将?手里的笔捏断了?。   谢吏心肝猛颤了?几下,有意替洛九娘挽尊:“司马,公主应许是——”   “继续送。”   谢无?陵打断了?他的话,“送到她收下为止。”   谢吏:“是。”   …   洛九娘在谢无?陵送来第十次后,她还是收下了?,并让谢吏回去?传话让他别送了?。她如?今是宇文家的宗妇,与司马府这般拉拉扯扯,传出去?终归是不太好的。   谢无?陵见她收了?,当天便没有再送了?,但次日,依旧让谢吏送了?新的过来。   洛九娘无?奈,便让人把桂花晾晒起来,做成了?桂花蜜酱。   就这样过了?一月余。   差不多?桂花凋谢之时,宇文骅才从上庸郡返回来。   洛九娘带着阿隽出城迎接。   宇文骅见到人后,忙大跳下了?马。   阿隽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扑进他的怀中。   “阿耶。”   他紧紧抱住宇文骅的脖颈,小脑袋亲密地蹭着,“阿隽好想你。”   宇文骅心脏一软,揉了?揉他的头发,“阿耶也想你。”   说着,他又看向了?洛九娘,见她眉眼温和,心头突然多?出了?几分暖意。   当初明明是联姻的关系,如?今将?近三年过去?,两人的相?处间,竟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家的温暖。   “这半年可好?”   他问向洛九娘。   在上庸郡时,他便听说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他虽然没听洛九娘说起过身世,但隐约能感觉得出来,太后对于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洛九娘愣了?下,道:“我还好。”   她打量了?宇文骅一番,“倒是宇文郎君清瘦了?不少。”   宇文骅笑?笑?,这会儿?不宜诉讼家常,他便将?怀中的阿隽交给了?洛九娘,“我还得去?一趟司马府。”   宇文骅虽返回建康,但还不能立即回府,还需要同?新皇上报上庸郡的情况。但由于梁王屯兵之事是谢诏在位时发生的,这事便由谢无?陵接管了?。   洛九娘眉心微蹙。   她怕谢无?陵在宇文骅面前胡言乱语,便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宇文骅心思透彻,当即便知晓了?她的担心。   他温和一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公主,我与你是家族联姻,身后是冯家和宇文家,是永远不会断了?这层关系的。”   洛九娘怔了?下,随即笑?着应了?声好。   宇文骅不再多?言,重新翻身上马,与周阴、柴港一道去?了?司马府。   此时,司马府内。   谢无?陵早已等待多?时。   关于上庸郡一事,宇文骅已整理?清楚,如?今只需要具实禀告就行。   谢无?陵嗯了?声,面上表情不多?:“诸位辛苦,明日早朝,我会向陛下言明的。”   三人行礼:“下官告退。”   谢无?陵翻阅着递上来的奏折,忽地想到了?什么,叫住了?走到门前的宇文骅。   周阴与柴港对视一眼,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不知道司马留下下官有何事?”   宇文骅态度还算恭敬。   但他依旧记得当初在庆功宴上谢无?陵的敌意。   谢无?陵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眸,黑眸凝视着他:“听闻五年前宇文郎君跟一个叫‘步采薇’的寒门之女有过关系?不知如?今如?何了??”   宇文骅脸色登时一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世家子弟的教养迫使他镇定下来,“司马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谢无?陵单独留下自己,并非是为了?上庸郡,而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谢无?陵声音阴沉,盯着人看时,压迫性?十足,“既然宇文郎君有心仪之人,又何必拘着他人?”   这个‘他人’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宇文骅明白?了?谢无?陵这话的意思,他垂首道:“采薇早已离世多?年,下官早已放下。如?今下官有妻有子,便不会再想其他的事。”   谢无?陵虽然权倾朝野,但宇文家家底深厚,他自然是不怵的。   气氛颇为剑拔弩张,书房内静得可怕。   谢无?陵面色愈加地冷冽,“好一个‘不会再想其他’的事,若我执意要为呢?”   “下官知谢司马权利滔天,但也请谢司马多?多?为公主考虑一下。”   宇文骅对上谢无?陵的视线,面上亦并无?畏惧,“司马若无?其他事,下官先行告辞。”   说罢,他行了?礼,径直离开。   …   夜色渐浓。   洛九娘在油灯下绣完了?阿隽的小衣服。   得知宇文骅还在书房处理?上庸郡的事,便熬了?一碗参汤亲自送了?过去?。   “宇文郎君。”   听见门口的声音,宇文骅抬起头来,态度依旧温和,“你怎么过来了??”   洛九娘走进书房,将?参汤放在桌子上,“听下人说郎君从司马府回来了?,我便送来了?些参汤,这一趟上庸郡之行郎君辛苦了?。”   宇文骅目光落到参汤上,出神了?一瞬,“这点小事让侍女来就行,公主何必亲自跑一趟。天色渐凉,当心惹了?风寒。”   洛九娘摇头,目光落到桌上的奏折上,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   “这便是上庸郡所抓捕的叛军名单?”   宇文骅点头:“周阴已经送到了?谢司马手上,我再整理?一番,查看有无?漏网之鱼。”   既然宇文骅有事要忙,洛九娘也不便久待。   见他喝下参汤,她便带着空碗离开。谁知,刚走到门口,忽地又被?身后之人叫住。   洛九娘不解地回头,对上宇文骅那双温润的眼睛。   “宇文郎君还有何事?”   宇文骅认真问道:“公主可会想念以前的事?”   洛九娘顿时便明白?了?——他这趟司马府,想来是谢无?陵同?他说了?什么。   “不会。”   她肯定道。   她不会再和谢无?陵有过多?的纠缠。   得了?答案,宇文骅唇角掀了?掀,“下官明白?了?。”   洛九娘并未多?解释,转身离开了?书房。   宇文骅看着洛九娘逐渐远去?的背影,转动第一个花瓶,进入了?暗室。   “阿册。”   他叫来了?贴身小厮,“明日把步娘子的东西找个地方埋了?,再给她立个衣冠冢。”   小厮不解,郎君守着这仕女图五年了?,怎么突然想通了??   当初步娘子坠崖而亡,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她在出嫁那天死的,家里人嫌弃她的东西晦气,便将?她的所有东西烧得一干二净,唯独这张仕女图。   “郎君,真要埋了??”   “嗯。”   宇文骅脸上露出释怀之色。   既然公主都不执着于从前了?,那他又何必留着那一份执念。 第58章 那你求我没用。   建康的天气越发地寒凉。   辰时,洛九娘刚起,阿月便掐着?点端着?热水进了屋。以前在江州时,她也是掐着?自己醒来的点过来伺候。   可见谢无陵送阿月过来,是投其所?好。   “公主。”   阿月没注意到洛九娘的打量,她把浸热的帕子拧干,双手递了过来:“宇文郎君一早就出去了。”   洛九娘回过神来:“他去做什么了?”   “应许是祭拜吧?”   阿月想?了想?,如?实说道:“奴看见他手里带着?香烛纸钱。”   宇文家的祖籍在陈郡,在建康并无陵墓之?类的坟冢。洛九娘唯一能想?到的,是暗室里的那副仕女图。   “那就先不等他了,我们用早膳去。”   阿月:“是。”   早膳是洛姨备的,她知道阿隽的口味。   正吃着?饭,早早出门?的宇文骅便回来了,他满面春风,似是遇到了极欢喜的事。   阿月见人回来了,忙备上碗筷。   洛九娘并未问起宇文骅辰时去了何处,倒是他自己,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根碧玉簪子。   “公主。”   宇文骅言语温柔,“今日我出门?时,阿册忽而提醒我,说三年前的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就上翠云阁买了一根簪子回来。”   洛九娘惊讶,她也没想?到宇文骅会给她准备礼物,心头说不欣喜那是不可能的。   她弯了弯眉眼,“郎君若是不提醒,我也忘了。”   宇文骅:“那我帮你戴上?”   洛九娘没拒绝:“好。”   宇文骅起身?,动作?轻柔地将?簪子插进洛九娘浓黑的发髻间?,之?后?又仔细地瞧了瞧,“那店主果然没骗我,公主戴上果然明艳又端庄。”   洛青笑呵呵地出声:“郎君果然有眼光,这簪子真配阿竹。”   说着?,她又问向阿隽:“阿隽觉得好不好看?”   阿隽用力地点头,一双大眼弯弯,“好看!阿娘最好看了。”   洛九娘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歉意道:“可我没给郎君准备礼物。”   宇文骅摇头:“下官能有今日,已经是公主给下官的最好礼物了,下官不求别的,只求能和公主一直这么下去。”   话落,阿隽突然呀了声。   洛九娘不解地看向他。   阿隽声音软呼呼地,还透着?一股天真:“阿耶哄阿娘开心啦!”   闻声,洛九娘灿然一笑,宇文骅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洛青看着?洛九娘与宇文骅夫妻俩和谐相处的模样,是打心底里高兴。虽是联姻,但?宇文骅心里能念及她,这已经够了。   房间?内热热闹闹的,唯独阿月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如?夫人生?活幸福,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她心底希望,能陪伴如?夫人、哄如?夫人开心的是谢无陵谢郎君。   -   司马府。   谢无陵接到了阿月从宇文府传回来的消息,得知宇文骅一大早便出去给洛九娘买了一只发簪。   “司马。”   书?房内,谢吏对上压迫感十足的谢无陵,背后?竖起了寒毛,“属下也去买点东西?,送到宇文府上。”   阿月不识字,每次口述完让谢吏记下,再?送到司马府来。   谢无陵垂眸,用绢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配剑,带着?寒刃的剑映照在眼底,透着?一抹森寒之?色,“翠云阁所?有昂贵的东西?都买下来,送到宇文府去。”   “是。”   谢吏匆匆忙忙下去了。   谢无陵想?到那日宇文骅与自己对峙时的有恃无恐,眸光一沉,跟着?便停下了擦剑的动作?。   三十年前,还是太子的老刺史时,就是被世家一点点地架空了权利,直至被高祖皇帝贬到了江州,子孙后?代永远不许反悔建康。   宇文家、陈家、及其另外几个世家,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垄断皇权。如?今皇朝都更新迭代好几代了,但?他们手里的权利只曾不减。老刺史当初想?削弱世家的权利,将?皇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世家百年,早已根深蒂固,他还未连根拔起,就被他们联合摆了一道。   这些年,谢无陵声名在外,地位早已不同往日。   所?谓此消彼长。   大雍如?今内忧外患,外有胡人铁蹄,内有诸侯起义,世家受到的冲击最深,早已不同往日。   谢无陵将?长剑重新插回了剑鞘之?中。   宇文骅如?今敢不放人,不就是仗着?身?后?的宇文家么。   “司马,外面有一名妇人,自称是虞新的妻子求见您。”   书?房外,响起了去而复返的谢吏的声音。   听着?‘虞新’这个名字,谢无陵甚觉得耳熟。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翻开了宇文骅递上来的奏折。   在第三行,果然看到了虞新这个名字。   “不见。”   谢无陵合上奏章,打发掉了谢吏。   不过是为了叛军求情之?人而已。   “是”   书?房内安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谢吏的声音再度响起,“司马,那妇人说是见不到您,是不会离开的。”   谢无陵蹙紧了眉,语气不耐:“既然她愿意等,那就等着?。”   他顿了下,又问道:“东西?给人送过去了?”   谢吏惴惴道:“送去了,但?公主没收,又让人给退回来了。”   谢无陵听此,眸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戾气。   他送的她不收,宇文骅送的,她倒是欣然接下。   谢吏心头不安:“属下再?送一趟。”   “不必了。”   谢无陵干脆利落地起身?,“我亲自送过去。”   谢吏:“是。”   谢无陵快步出了司马府,刚翻身?上马,一穿着?布衣短打的女人便冲了过来,张开手拦在了的卢面前。   谢无陵拽紧手里的马绳,的卢长鸣一声,被迫停了下来。   那女子跪在地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下去,“妾身?求见司马,请司马给妾身?一个陈情的机会。”   谢吏见此,连忙道:“司马,她便是今日来求情之?人。”   谢无陵眉头皱得深。   敢当街拦马,这妇人倒是有些勇气。   他早就看过宇文骅递上来的奏折,知道虞新是梁王手下的一名将?领,这人贫寒出身?,天生?力大,跟着?梁王后?立过几次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将?才。   谢无陵并未下马,而是俯身?看着?妇人,颇有些上位者的强势。   “你当如?何陈情?”   妇人一听谢无陵说这话,便知道有戏,连连叩谢:“夫君心怀壮志,一心为国为民,收复北地山河,但?大权掌握在各个世家的手里,夫君怀才不遇,多年来没能遇见好主公。听闻谢司马爱惜人才,便特此求情。”   谢无陵如?今权倾朝野,就连世家也会忌惮他几分。夫君虽是叛军,但?放不放人不过是他的一句话而已。   “既然知道我的名号,那为何先前要投奔梁王?”   谢无陵面上情绪不多,也并未为这个将?才而动容。   妇人解释:“梁王当初看中夫君天生?神力,便以北伐收复山河为由,招揽进了麾下。但?谁知,梁王并未北伐,而是暗中养兵谋反。”   谢无陵黑眸凝视着?她,似乎在思忖她的这番话。   不多时,他便给谢吏使了个眼色。   谢吏当即明白了谢无陵的意思,转身?离开。   妇人心头欣喜,再?次朝谢无陵行了礼,“妾身?步采薇叩谢司马。”   谢无陵明显怔了下,眼神顿时变得犀利。   “你叫什么?”   “妾身?名叫步采薇。”   谢无陵:“那你可认识宇文世家的宇文骅。”   妇人心脏猛地一跳。   宇文骅的名字她怎会不知晓?但?这会儿从谢无陵嘴里说出来,她心里却隐约地透出一股不安来。   “认不认识?”   谢无陵又重复了一遍。   妇人唇角翕动,如?实道:“认识。”   谢无陵突然笑了出来,连声音都透着?一抹笑意,“那你求我没用,倒不如?去求求宇文骅。”   -   这些日子,洛九娘明显感觉到了宇文骅的变化?,具体地她说不上,但?感觉他就像是丢掉了一个压在身?上很久的包袱,连人都变得松快起来。   正在用膳之?际,阿册便急匆匆地跑进来,递上了一把玉扇,“郎君,有、有人送来了这个,想?见您一面。”   宇文骅一见玉扇,顿时便慌了神,连手中的碗筷掉到地上都未曾发现。   “什么人?”   阿册小心翼翼地看了洛九娘一眼,“您去了便知。”   “公主,下官有事出去一趟。”   宇文骅拿起玉扇,慌慌张张地朝外跑去。   洛九娘第一次见一向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公主。”   阿月捡起了地上的碗筷,“宇文郎君他——”   洛九娘面色无常,“让他去吧。”   阿月:“是。”   宇文骅自早上出去后?,便一直没有回来过。   夜渐深,洛九娘摆好晚膳,没有等到回来的宇文骅,反而是等来了匆匆赶来的谢吏。   “公主。”   谢吏行了礼,“今日宇文郎君去了司马府,司马让公主不必等。”   “谢无陵让你来通知我的?”   “是。”   洛九娘由此,便没有再?多加询问,她心头有些猜测——今日宇文骅的反常,或许跟早上阿册送来的玉扇有关。   而此时,司马府。   谢无陵亲自给宇文骅倒了杯茶,“宇文郎君来我府上,理?应招待一杯。”   宇文骅紧盯着?谢无陵,“你是故意让采薇来找我?”   谢无陵看着?宇文骅焦急的模样,心头竟然闪过了一丝痛快,同时也为洛九娘不值。她选的夫君竟然为了别的女子,急成这般模样。   他淡然地喝了一口,不回应,但?意思明了。   宇文骅捏紧拳头,突然拔出了腰间?的配剑,剑忍指向了谢无陵。   谢吏见此,也跟着?拔出了剑。   谢无陵表情不多,他挥了挥手,示意谢吏退下了。   他哼笑了声,似乎在嘲弄宇文骅不自量力。   谢无陵手指拨动剑身?,两指轻松松地便折断了剑刃,“宇文郎君到底是文人,连这配剑这么脆弱。”   宇文骅一口恶气郁结在了胸口,对谢无陵怒目而视。   “谢无陵,你这乱臣贼子!”   谢无陵迎上他的目光,“宇文郎君与步采薇五年未见,我不过是好心让你们相见。现在到你这里,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了?嗯?”   宇文骅心中怒不可遏,连脸色都涨得通红。   他了解采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向世家低头的。   “只是五年不见。”谢无陵露出一抹惋惜之?色,“步娘子好像嫁给了旁人,倒是让宇文郎君白白等了五年。”   宇文骅身?形踉跄,扶住身?侧的门?框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谢无陵字字句句像是利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口,密密麻麻地泛着?疼。他也不明白,她既然没死,那为何又不来找自己?   “谢司马究竟要做什么?”   宇文骅深吸一口气,“放不放人,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何必又要大费周章地让采薇来求我。”   “宇文郎君,选一个吧。”   谢无陵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冷沉着?声音:“是选择冯太后?赐婚的令仪公主,还是心心念念多年的步采薇呢?”   他顿了下,转而又道:“但?我可提醒宇文郎君,步采薇的夫君是叛军,理?应诛九族。”   宇文骅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面对上谢无陵压迫狠厉的目光,他用力地摇头,“我是不会和公主和离的。”   “那看来,宇文郎君是选择公主了。”   谢无陵眉梢微挑:“也罢,不过是多杀一人罢了。”   -   洛九娘又等了一个时辰,才得了宇文骅回府的消息。   连忙让人去热了晚膳。   “不用了。”   话音刚落,门?口已经出现了宇文骅的身?影。他声音沙哑,进来时,身?上还带着?一股很浓的酒味。   洛九娘:“那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宇文骅再?度拒绝:“不用麻烦了,公主。”   洛九娘见此情景,让洛青抱着?阿隽下去了。   房间?内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周遭安静,唯有夜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   须臾后?,洛九娘倒了杯浓茶给他,“喝点茶,去去酒意。”   宇文骅垂眸,双手接过。   “今日送玉扇之?人,可是跟步娘子有关?”   听到洛九娘说这番话,宇文骅怔忪,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公主,下官——”   “能让宇文郎君这么失魂落魄的,只有她,没有别人。”   洛九娘出声打断了他,她的话语里听不出来半分责怪之?意。   宇文骅唇角翕动,半晌才道了声‘对不起’。   他没想?到她竟然看得这么通透。   洛九娘能理?解宇文骅所?举。   那幅放在暗室内五年的仕女图便显示了步采薇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还活着??”   “是。”   “有事求你?”   宇文骅点头,“她的夫君刚好是梁王麾下的将?领。”   “谢无陵让你做选择?”   “是。”   话音落,房间?里便再?度安静下来。   这一刻,洛九娘突然平静下来,说话的底色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宇文骅捏紧手里的茶杯,看着?杯中的茶叶随着?水纹波动而变得起起伏伏。   须臾后?,他抬起头,与洛九娘对视。   “公主,我们和离吧。” 第59章 他睡着了,小声点。【细修了……   对于宇文骅提出的和离之事,洛九娘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但如实?而言,得到这个消息后,她心头还是有几分怅然。   在这乱世里,她以为自己终得了一份安稳,到头来?,还是一场臆想罢了。   公主与世家郎君和离,需要经宗正之手。   如今朝政大权都掌握在谢无陵的手中,新皇没有实?权,冯太后手里的权利也?大为消减。这次有谢无陵在暗中推波助澜,不过半个时辰,宗正便?办理好了两人和离之事。   从太常庙中出来?,宇文骅与洛九娘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气氛变得安静。   跟在身后的侍女小厮更?是低着头缄默不言。   须臾后,宇文骅躬身对洛九娘行了礼,“公主,和离之事是下官对不住你,下官不敢奢求你的谅解,只求你能让下官见见阿隽。”   这三年里,他?已经把阿隽当做了亲生孩子,而且也?有意栽培他?为宇文家的家主。   洛九娘沉默。   她并未开口回答宇文骅的问题,而是径直上了马车。   “公主!”   宇文骅在身后大声叫住了她,“下官是真心而言。”   洛九娘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神色清冷:“若是阿隽愿意见你,那便?见。”   阿隽是阿隽,她是她,即便?她是阿隽的母亲,也?不能左右他?的行动、思想。   宇文骅心中似是松了口气。   他?扯了扯唇角,冲洛九娘温和一笑。   离开太庙,马车悠悠晃晃地往皇宫而去。   既与宇文骅和离,洛九娘也?不必再回宇文府,她出嫁前没有赐公主府,如今也?只能回鸾鸣殿居住。   正走着,马儿突然长鸣一声,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洛九娘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幸好阿月出手扶了一把。   “公主。”   马车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是谢司马,司马他?——”   没等车夫说完,洛九娘便?掀开了帘子,目光正好与谢无陵对上。   谢无陵许是刚结束完议事,身上还穿着朱红色的冕服,身形挺拔,这身朝服穿在他?身上,颇有武官的气势。   他?骑马拦下了洛九娘的马车,面色冷厉,黑眸意有所?指地看着洛九娘。   “夫人可否与我单独聊几句?”   这语气可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洛九娘长袖下的素手紧紧地扣着马车车窗,面上表情并不明显,“不知谢司马要同我说什么?”   谢无陵没开口,只是眼神示意着她车上的侍女。   洛九娘稍顿,她深知若是不放谢无陵上来?,他?定然会做出别的骇人举动来?,遂支走了身边的侍女。   “你们先下去吧。”   “是。”   阿月与阿枝交换了个眼神,听话地退下了。   稍顷,帘子再度被掀开,谢无陵抬腿上了马车。   这马车内空间本就狭小,因为他?的到来?,更?显得逼仄起来?。   洛九娘没去看他?,而是动了动身,想在有限的空间里尽量与谢无陵拉扯得远一点。谁知谢无陵看出了她的意图,伸手一拽,便?将她拽至了身前。   “夫人躲这么远做什么?”   谢无陵视线肆意地打量着她:“我只是与夫人说几句话而已,既不杀人,又不是做别的。”   他?的气息不容忽视,洛九娘不得已抬起头,迎上他?迫人的目光。   “谢司马有话不妨直说好了。”   谢无陵直言道:“夫人既已和离,不知今后作何?打算?”   谢无陵的这个问题让洛九娘有些默然。   以前皆是阿娘的命令在推着她前行,如今阿娘失势,她自己也?与宇文骅和离,今后该何?去何?从,她确实?未曾考虑过的。   “既然夫人不知道,那不如就嫁给?我。”   谢无陵这话并不是商议的语气,而是出于上位者的强势,也?容不得洛九娘拒绝:“我说过,只要你没死?,便?一直是我的夫人。”   在他?眼中,她先前嫁给?宇文骅,不过是自己忽视她而闹得小脾气而已。   他?并不介意。   洛九娘不语,也?不愿答应。   见她这模样,谢无陵心头有气,面色沉了又沉,“你都与宇文骅和离了,还有何?纠结的?”   洛九娘听这话,心头不免有些好笑:“我和离一事,不就是谢司马一手造成的吗?虞新在你军中,放不放他?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谢无陵笑了,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嘲弄之意,“我让宇文骅做选择,是他?自己选择了步采薇。”   洛九娘心口起伏不定。   了解宇文骅的人都会知道,她与步采薇,他?定然是会选择后者的。   这几乎是必死的局。   “阿竹。”   谢无陵一点点朝她逼近,“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仅不愿意与宇文骅和离,还跟我拖延时间。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朝宇文骅施压了。也?是他?运气不好,偏偏死?了五年的心上人撞在了我的手上。阿竹,你说我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洛九娘被他逼到角落里,寸步难行,她大力推开谢无陵,一双清眸坚硬又决绝,“谢无陵,我是不会去你的司马府的。”   从他?回建康开始,就在一步一步地紧逼她,直至将她逼到了悬崖峭壁。   如今她已了无牵挂,就算是跳崖自尽,也?不会嫁给?他?的。   谢无陵被她突然推开,怔愣之后,脸色随即便?冷了下来?。   “我还要回宫。”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的目光,“请司马下车。”   话虽如此,谢无陵不但没下车,反而朝她越靠越近。   刚至她的身前,一把金簪便?抵到了他?的脖颈上,“谢司马,你也?不想死?在女人手里吧?别以为我下不了手。”   她手上用?了点力,鲜血顿时便?溢了出来?,顺着脖颈上的青筋缓缓留下。   谢无陵察觉到了脖颈处传来?刺痛,眸光依旧紧紧地锁定着她,哼笑:“那不如夫人就下手看看,看看我死?后,太皇太后的位置还能不能安稳地坐下去,也?看看我死?后,大雍会乱成什么样子。”   洛九娘握簪的手有些颤抖。   她已经和宇文骅和离了,今后自然也?没了宇文家的庇佑。而冯家,说得好听的是冯太后母族,实?际上冯太后与冯司徒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冯司徒若是弃车保帅的话,那便?是想丢就丢的。   谢无陵拨开了洛九娘的手,簪子顺势掉在了地上,发出梆的一声。   趁着人愣神的功夫,他?伸手将她揽至了怀中,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话语虽柔,但依旧透着不可拒绝的强硬,“阿竹,你很聪明,我希望你一直聪明下去。”   马车内很安静,安静到洛九娘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就在这时,马车外响起了谢吏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场面。   “司马,快到午时了,您与虞新约定的时间到了。”   谢无陵闻声松开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洛九娘,便?掀开了帘子下了车。   谢无陵下车的瞬间,谢吏便?注意到了他?脖颈上的血迹。   想都不用?想,这伤口定然是夫人留下的。   他?清了清嗓子,“司马,属下已经在各个路口埋伏好了人马,若是虞新——”   “不用?了。”   谢无陵翻身上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虞新承诺午时会带着部下来?投降,那我便?信他?。”   “若是他?跑了怎么办?”   谢无陵不明所?以地笑了下,“那便?说明这人的名?声不过是外界传言,下次战场见了,杀了便?是。”   谢吏:“属下明白了。”   谢无陵轻拽马绳,扬长而去。   这次步采薇的出现,完全是上天利他?,虞新这人经过他?的考察本就有拉拢之意。如今看来?,他?既是拉拢了人,又让洛九娘与宇文骅和离,如此正好一箭双雕。   …   谢无陵离开时,洛九娘脸色苍白。   她这次若是不答应,还不知道下次他?会拿出什么手段逼迫她。   但如此便?让她认命,她又做不到。   “公主,鸾鸣殿到了。”   马车外,侍女阿枝的声音响起。   洛九娘回过神来?,她刚跳下马车,香香软软的小团子就撞进了她的怀中。   “阿娘。”   阿隽声音软乎,“你终于回来?了。”   洛青在一旁笑呵呵道:“刚刚阿隽一直念叨着你。”   洛九娘抱住了扑过来?的小团子,亲了亲他?的脸颊。   阿隽咯咯地笑出了声,他?大眼睛看着洛九娘,眸光稚嫩,“阿娘,我们以后不住在宇文府了吗?”   今日?去太庙和宇文骅和离,洛九娘让洛青把人带回了鸾鸣殿,阿隽年纪虽小,但有些事他?还是能看得懂的。   “嗯。”   洛九娘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隽:“那阿隽还能见到阿耶吗?”   洛九娘笑道:“你想见自然能见到。”   阿隽用?力抱住了洛九娘:“阿隽舍不得阿耶,阿隽希望阿耶和阿娘永远在一起。”   洛九娘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没有再回他?这句话。   回了鸾鸣殿,洛九娘还没停歇,冯太后就派人来?通知她,说有事与她商议。   洛九娘让人回了话后,拿出了一些银两交给?了洛青,“洛姨,这些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银两,你帮置办一些桌椅板凳、还有日?常用?品。”   洛青愣了下,不解,“你这是?”   洛九娘没解释,“洛姨,我之后会给?您解释的。”   洛青:“置办完后放在哪里?”   洛九娘:“浣花院的宅子里。”   那房子是她这些年出任务时得的酬劳。   她以前一直想和阿娘有个家,钱财赚够了后,第一时间就置办了一处宅院。   但可惜的是,这宅子置办以后,从未进去住过。   洛青抬眸看了洛九娘一眼,没再细问,拿着钱出了宫。   而等洛青一走,洛九娘便?拿上公主印章,前往了宁宣殿。   冯太后虽是由?太后坐到了太皇太后,但她嫌搬寝殿太过于麻烦,继而继续住在宁宣殿里。   不过月余不见,冯太后似乎苍老了许多,连鬓角也?多生了几缕白发。   洛九娘到的时候,屋内熏香袅袅的,她也?正躺在软椅上假寐。   “阿娘。”   听到洛九娘的声音,冯太后睁开眼,冲她笑了笑,“阿竹过来?。”   洛九娘走过去,任由?冯太后打量着她。   冯太后握住她的手,温声细语地安抚:“这次你受委屈了,你放心,虽然与宇文骅和离了,但你以后还是令仪公主。”   从答应同宇文骅和离的那一刻,洛九娘一直表现得很淡然,似乎将一切都看透了。可如今,她却因为阿娘的一句话,瞬间便?酸了鼻尖。   “我虽然封了你为公主,还未曾赐府给?你,回头我便?让人去准备。”   冯太后抬手抚了抚洛九娘的脸,继续说道:“如今大权掌握在谢无陵的手里,我身边的亲信不多,也?不能为你讨伐什么。”   洛九娘摇头。   她从未想过要在宇文骅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他?能给?阿隽一个身份,她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别的,她并不强求。   冯太后稍稍坐起身来?,目光直视着洛九娘,“阿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洛九娘稍怔,心头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先前在马车上时,谢无陵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洛九娘还未回答,便?又听冯太后说:“阿娘看谢无陵的样子,似乎对你有情义,如今你既与宇文骅和离,不如就接近接近谢无陵。”   洛九娘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冯太后。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阿娘的意思是让我嫁给?谢无陵?”   冯太后:“冯家是依靠不了的,为今之计,只有紧紧依附着谢无陵,只有他?才能斗得过世家。”   一时间,洛九娘不知道时该哭还是该笑,抑或是该失望。   她以为阿娘是真的关心她,心疼她受了委屈。可转眼间,她便?让自己去讨好谢无陵的。   “阿竹。”   冯太后语气严厉起来?,不复刚才的温柔:“你想想阿隽,想想阿娘,也?想想你自己。如今除了谢无陵,还有谁能站在我们这边?那些朝臣们巴不得我死?!”   洛九娘不说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了那枚公主印章。   这印章代表着公主的身份。   如今,洛九娘打算把它还回去。   冯太后怔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九娘忍了忍发涩的鼻尖,“阿娘,阿竹自幼贫贱,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不适合坐在这公主之位上。这枚印章交还给?阿娘,从今以后我便?只是贫女阿竹,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令仪公主。”   她放下印章,起身离开,背影决绝而坚韧。   “阿竹。”   冯太后叫住她,“连你也?要像阿士那样,跟我生分吗?”   洛九娘回头,她站在门口看向屋内的冯太后。   今日?秋日?阳光温暖,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摇了摇头,声音清淡,也?不留一丝眷恋。   “阿竹会时常回宫看望阿娘的。”   -   从宁宣殿回去后,洛九娘便?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出宫。   洛青的办事效率很高?,等洛九娘带着阿隽回到浣花院的宅子时,她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购置齐全了。   “你看看还缺什么吗?”   洛九娘环视了一圈。   洛青购置的东西还未放进屋,大大小小地堆在院子里。   “什么都不缺了。”   洛青擦了擦手,迟疑道:“今后打算住在这里了?”   洛九娘点了下头,便?将宁宣殿的事说给?了她。   洛青听后,怔忪了片刻,随即有些怅然道:“不做公主也?好,不用?受权利、世俗的被迫,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没了皇家的庇佑,这乱世年间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洛九娘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   这些年她存了银钱,怎么着也?比以前好过很多。   洛九娘看着不远处和阿月玩得开心的阿隽,突然问道:“洛姨,我想退出青影阁。”   “为什么?”   洛青惊讶。   她顺着洛九娘的视线,看向阿隽的小身影,便?什么都明白了。   在青影阁朝不保夕的,怎么护得了阿隽。   “你想好了吗?”   “嗯。”   洛九娘点头,又问:“洛姨,怎样才能退出青影阁?”   洛青:“你这身功夫是在青影阁学的,废了这身功夫,便?是退了。”   洛九娘不假思索,抬手正欲打碎经脉之时,却被洛青按住了。   “算了。”   她心头还是有些不忍,“你如今已经不是公主,再废了一身武功,如何?能在乱世护住自己和阿隽。”   她长得这么好看,定然是被诸侯争夺的对象。   洛九娘愣了愣神。   洛青没再说别的了,转身就进屋收拾东西去了,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得赶在天黑前收拾完,不然晚上便?没得住。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帮你照顾阿隽,便?会留下与你同住,孤儿寡母的,难免会遭人觊觎……”   洛九娘默默听着,眼眶突然有些泛红。   她扑过去,从身后抱住了洛青。   洛青动作顿了下,像小时候那样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去收拾东西,你既然不是公主了,便?吩咐不了我什么了,别忘了,我可还是你的师父。”   洛九娘笑着嗯了声。   …   离宫的事很顺利。   但冯太后并未将废除令仪公主的事公布于众。   或许,她留着这个位置,也?想着有一天洛九娘能够回去。   废除公主的事虽然没公布,但洛九娘与宇文骅和离一事,却在建康城传的沸沸扬扬。   两人和离原因不明,但这并不妨碍这事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洛九娘在建康的几位好友对这件事颇为关心,多次递来?信件约她聚上一次。   连着拒绝三次后,她不好再推脱,拾掇一番便?出了门。   约莫到了卯时,洛九娘才从聚会上脱身,乘坐马车返回了小院。   “夫人,你家院门口怎么这么多朝廷的人?”   马车外响起车夫的声音。   洛九娘掀开帘子,看见了小小的院门前站了不少?的将士,他?们身形挺得笔直,看盔甲便?知道是谢无陵的人。   洛九娘一颗心高?高?地悬起。   她离宫之事曾严厉禁止阿月向谢无陵禀报,但她也?知道,此事满不了多久。   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而且以谢无陵的手段,查到她在浣花院的宅子,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洛九娘跳下马车,急匆匆地推门而去。   一进去,她便?看见两名?士兵紧紧地扣押着洛青,而谢无陵则抱着阿隽,坐在石桌前游闲地喝着茶。   阿隽靠在他?的怀中,似乎睡着了。   “谢无陵。”   洛九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你对阿隽做了什么?你放开阿隽!”   “嘘。”   谢无陵含着笑意道:“他?睡着了,小声点。”   洛九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无陵没回这个问题,只是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阿隽的后辈,似乎是在哄他?睡觉,“阿竹,”你又在跟我拖延时间,甚至连离宫这种事都不告知我,别以为脱离了公主身份,太皇太后就不敢要挟你什么了。”   洛九娘面上毫无血色,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你先放开洛姨。”   “放人?”   谢无陵眼神陡然一凛,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我如果没看错的话,她可是在徐夫人寿宴上行刺的刺客,我军中见过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那我有什么理由?放人?”   “还有这孩子。”   他?把手放在阿隽的脖颈上,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掐死?他?。   洛九娘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连声音都放柔和了起来?:“谢无陵,你不能杀阿隽,阿隽他?——”   “他?怎么了?”   谢无陵眸光顿时变得凌厉。   越是到这个时候,洛九娘越是要控制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一旦说出了阿隽的真实?身份,他?便?失去了宇文府的庇佑,谢无陵肯定会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的。   另外,冯太后也?有极可能会来?抢夺。   如今的陛下虽然也?是宗亲,但始终不是她亲生的,若是那孩子长大后,生了夺权之心,到时候便?非常棘手。   但阿隽不一样,他?既是冯太后的亲外孙,身上又流着谢家的血,这样的人最好控制。   她不想让阿隽变成傀儡。   她想要阿隽无拘无束、快快乐乐地活着。   洛九娘深吸了一口气,“他?、他?是我的命,你杀了他?,就等于杀了我。”   谢无陵挑眉,轻笑出声,“是吗?”   他?松开了放在阿隽脖颈处的手,缓步走近洛九娘。随后便?蹲下身来?,眸光死?死?地盯着她。   “所?以阿竹,洛青和阿隽的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第60章 小郎君不见了。   谢无陵说的字字句句落在里洛九娘的耳朵里,就像是用?尖刀在一点点地?划开?她的心脏,让她疼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洛九娘抬眸,撞进了他浓黑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   谢无陵目光强势,无论洛九娘怎么闪避,都躲不开?他眼神的跟随。   小院里轻悄悄的,秋风浮动着院中?残存的秋桂,黄色小花落到洛九娘的发间。   谢无陵伸手取下了飘落在她的发间的小花,动作看似轻柔,实则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他继续问道:“想好?了吗?”   洛九娘先是看了眼洛青,只见洛青冲她摇了摇头。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到了谢无陵怀中?抱着的阿隽身?上。   她闭了闭眼,似乎是认栽了,“我可以答应你。”   谢无陵黑眸中?明显闪过一丝讶然,然而下一瞬,他又听洛九娘道:“但我不为妾,我要?建康城里最丰厚的聘礼、最有牌面的婚礼仪式,我要?满朝大臣前来观礼。”   听洛九娘说完后,谢无陵挑眉,对她这点要?求完全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样?”   他谢无陵的婚事确实该告知天?下。   洛九娘又道:“成亲以后,你不能纳妾,后院之中?只能有我一人。”   谢无陵笑:“可以。”   在江州时,他的后宅便只有她一人,今后更是如此。   谢无陵:“还有呢?”   洛九娘:“我要?自己做嫁衣。”   谢无陵:“需要?多久?”   洛九娘:“三个月。”   谢无陵拧紧了眉,他修长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你又想拖延时间?”   洛九娘躲不开?他的钳制,只能迎上他的黑眸,视线与他相?触,“阿隽和洛姨都在你手里,我就是有心拖延,也无能为力。”   谢无陵沉默,似是在思索她的话?。   见谢无陵不说话?,洛九娘故意道:“谢司马莫不是怕了?”   “你在激我?”   谢无陵嗤笑:“阿竹,你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性吗?激将法?对我来说没用?。”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还不如拔下硬刺来求我。”   洛九娘胸口起伏不定?。   好?半晌,她才压下心头的不安,也学?会了适当放软语气,“郎君,当初我离开?江州、嫁给宇文骅皆是局势所迫,如今我既已?和离,阿娘手上也无权利,我只能依靠您了。”   这番话?卑微做小的话?,似乎很符合在江州时的如夫人。   但这样的话?,谢无陵已?经被她哄骗过好?几回。   谢无陵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九娘也不确定?她这样的话?对于谢无陵来说还有没有效果。   “郎君软硬不吃,无论妾身?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便当妾身?什么也说过好?了。”   她低下头去,只留给他了一个柔软的脖颈。   颇有些任君处置之态。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莹白纤细的脖颈上。   明明她还是在江州时的语气,可谢无陵听着,心里却有股空落落之感。他渐渐地?松开?了手,声音听着也没什么温度似的。   “我可以答应你。”   洛九娘悄然松了口气。   她浅浅一笑,一如之前那般温柔:“多谢郎君。”   “不过。”   谢无陵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洛青我要?带走?。”   洛九娘笑容僵在脸上。   谢无陵:“阿竹,与我做交易总得拿出诚意来,是不是?”   洛九娘脸色泛白,她唇角动了动,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了一个‘是。’   谢无陵站起身?来,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谢吏。谢吏了然,亲自带着人压着洛青离开?。   “洛姨。”   洛九娘想出去追,却被谢无陵拽住了手腕。   洛青似乎也猜到了自己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她并未开?口,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洛九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即,她便被谢吏带走?了。   洛青被带走?后,连带着院子里其他将士也跟着离开?了。   洛九娘看向了谢无陵,“谢司马,可以把阿隽还给我了吗?”   谢无陵并未有所动作,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沉声问起:“我一直疑惑,这孩子既然是宇文家?的后人,又是宇文家?未来的家?主,那宇文骅又怎会允许你带出来?”   洛九娘没敢去看他,“阿隽太?小,离不开?阿娘。宇文郎君为了补偿我,特意允许我带着,只等以后长大了,再回去认祖归宗。”   谢无陵没开?口,任由她继续说下去,“阿隽定?然是跟着我的,如果谢司马接受不了,我们的婚事可以——”   ‘取消’两?字她还未说出来,就被谢无陵打断了,“谁说我接受不了的?这孩子,我很喜欢。”   阿隽在他手里,他就不怕她会离开。   谢无陵话?中?意味不明,“阿竹,我虽然遗憾你我未有亲生孩子,但阿隽,我以后也会当亲生孩子养的。”   洛九娘自是不信谢无陵所说的话?,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认命地?点了点头:“但愿谢司马所言非虚。”   …   谢无陵最终把孩子还给了洛九娘,他本意是想将母子俩带回司马府,但被洛九娘拒绝了。   洛九娘道:“我与宇文骅刚和离,不到半日的时间又去了司马府,这于理不合。建康有不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不想留下令人诟病的话?。”   谢无陵听了这话?,眉头皱得很深。   洛九娘笑:“司马在怕什么?如今洛姨就在你手上,她是我师父,我岂能丢下她不管?司马放心好?了,三个月之内,我定?会赶制好?婚服。”   谢无陵骑在的卢背上,俯视着她:“阿竹,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不得不防备。”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看着谢无陵笑。   谢无陵也不再多言,他轻拽马绳,快马离开?了浣花院。   看着谢无陵一人一马消失,洛九娘强撑着的身?子瞬间便瘫软了下来,她踉跄了好?几步,幸好?阿月上前将她稳稳地?扶住了。   “不碍事。”   洛九娘站稳了身?子,她看着睡得很香的阿隽,“待阿隽下去睡觉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月瞧着洛九娘微白的脸色,心里直叹气。   好?端端的,日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是。”   阿月下去后,洛九娘也支走?了阿枝。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赶制婚服的事确实是洛九娘的一个借口。   今日看到谢无陵把阿隽抱在怀里后,她顿时便慌了神,不得不向他妥协。   从谢无陵回建康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就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左边是刀山、右边是火海,无论她选择那条路,都会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她没得选择,只能被人推着走?,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   不过有时候想想,身?处在这样内忧患外、战乱连连的大雍,像她这样的人,似乎不计其数。   “夫人。”   阿枝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沉静,“外面有人求见您。”   “是谁?”   阿枝:“是个年轻的妇人,奴不认识。”   洛九娘在建康的闺中?密友阿月都不知道,不存在认不认识的问题。   “将她带进来吧。”   “是。”   阿枝很快便下去了,不多时,便领着一年轻漂亮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态度谦卑又温和:“拜见公主。”   洛九娘回头,等瞧见妇人的面容后,神情怔了片刻。   这妇人洛九娘自然是认识的,只不过她之前只是在仕女图上见过。   “你为何会来找我?”   这妇人正是宇文骅守了五年的心上人,步采薇。   步采薇没解释,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洛九娘吓了一跳,连忙让阿枝扶起了她,“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她并不清楚步采薇的心性,不敢托大,“你且放心好?了,我既与宇文骅和离,便不会因?孩子的事抑或是其他的而去纠缠他。”   步采薇推开?了过来扶自己的阿枝,固执地?不肯起来,“公主,我这次过来是来请罪的。”   洛九娘甚是不解。   五年前,她与宇文骅相?知相?爱,而自己对来说,应当是‘情敌’。   步采薇继续道:“公主多虑了,自从五年前坠崖后,我便从未想过与宇文郎君再纠缠什么,这次去求他相?救,皆是因?为我家?夫君在谢司马手上。如今我家?夫君已?经脱险,我也再无其他念头,这次过来任凭公主处置,我绝无怨言。”   洛九娘沉默。   半晌后,她揉着眉心,打发掉了人:“我不会处置你的,你走?吧。”   “公主。”   步采薇愣住。   洛九娘声音清冷,“我处置你有什么用?吗?会和宇文郎君复合吗?事实上没有半点实际用?处,到头来还与宇文郎君交了恶。”   其实她后来也想了想,如果没有步采薇,谢无陵也会以其他理由逼迫自己和宇文骅和离的。   这件事的结果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过程有区别罢了。   步采薇不知其内情。   她情愿洛九娘恨她,这样她心里还会好?受一点。   步采薇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阿枝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   阿枝步履匆匆,“小郎君不见了。”   “什么?”   阿枝神色也越发地?慌乱起来,“奴本来是去叫小郎君起床的,但床上根本没人,被窝是凉的,看来小郎君已?经不见很久了。”   洛九娘:“阿月呢?”   阿枝回道:“阿月也不见了。”   洛九娘呼吸一滞,她长袖下的双手捏紧成拳。   阿月她、她可是谢无陵的人。   明明两?个时辰前,谢无陵才答应过她给她时间的,怎么转头就让阿月把阿隽带走?了。   洛九娘深吸一口气,“阿枝,给我备一匹快马。”   “是。”   阿枝应了声,只是她有些不懂夫人为何要?她备马。   等阿枝备好?马,回头瞧见洛九娘已?经换上了一身?干脆利落的短打装扮,手上还拿着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   她眼神凌厉,好?似这一趟出去,是去杀/人的。   “夫人。”   阿枝知道洛九娘会些功夫,但除了那日怀王逼宫外,她从未见她出过手。   洛九娘翻上马,头也不回地?疾驰出去。   她要?去司马府找谢无陵问个明白。 第61章 你阿娘不要你了。   洛九娘赶到司马府时,正好看见谢吏从府里出来,手中还带着一做工精致的拨浪鼓。   “夫人?。”   谢吏见人?来了,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拨浪鼓藏在了身后。   洛九娘看见了他的动作,更加认定阿隽是被?谢无陵带走?了。她从马背上跳下?来,长剑直指,“谢无陵呢?”   谢吏定了定神,没明白夫人?这怒气?冲冲的是闹得哪出,磕绊道:“司马他在书房里,不知夫人?找司马何事?”   洛九娘冷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提剑闯入了府中。   谢吏心道要?坏,赶紧将拨浪鼓塞进怀中,跟了上去。   司马府的侍卫并未见过令仪公?主?本人?,见人?闯进来,连忙冲上来将洛九娘团团围住。   “什么人?竟敢私闯司马府!”   洛九娘直接拔出了长剑,“我?要?见谢无陵。”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   “谢司马又岂是你这妇人?能见的?”   “让开。”   洛九娘不想跟他们多作纠缠,一剑挑飞了侍卫的大刀。   见到这一幕,谢吏吓坏了,连忙穿小路去书房请了谢无陵。   此时谢无陵正在与江老商议要?事,听见谢吏禀告之事后,豁然起身。   “江老再次稍等,我?去去就回。”   江老唉了声?,追随上谢无陵的身影。   谢司马如此看重那女人?,迟早会在她身上栽跟头,到时候大事何成?   …   等谢无陵赶到前院时,地上的侍卫已经躺起了七七八八,洛九娘到底是没下?死手,只是将这些人?打晕了。   谢无陵停在台阶上,黑沉的视线紧紧锁定着洛九娘,见她手持长剑,清眸冷冷第盯着自己,身上杀气?凛然。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样?的洛九娘。   院中的侍卫基本都躺在地上了,洛九娘手中的长剑指向?谢无陵。   “把阿隽还给我?。”   谢无陵黑眸下?的神色怔忪了片刻。   “什么意思?”   这时,谢吏快步上来,附耳过去低声?言语。   谢无陵听后,先是眉峰一皱,随后意有所指地才?看向?了洛九娘。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洛九娘气?势汹汹:“谢司马明知故问?。”   谢无陵:“你觉得是我?把他带走?了?”   “阿月是你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洛九娘又看向?一旁的谢吏,“我?来时,还看到了你手中的拨浪鼓。”   那是阿隽最喜欢的玩具。   谢吏有心解释,却听谢无陵道:“你说的没错,是我?让阿月带回来的。”   洛九娘闻声?,清冷的眸光陡然变得凶狠,她大声?质问?:“为?什么?你不是才?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吗?为?何又要?出尔反尔?”   谢无陵:“三个月后,你当真言出必行?”   洛九娘心脏猛地一缩,连忙移开了视线,眸低有片刻的闪躲。   好似被?谢无陵揭开了遮羞布一般。   她唇角翕动,须臾后,才?低声?说:“我?会守信的。”   “是吗?”   谢无陵缓步走?下?台阶,朝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可?转念一想,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我?等不了。如今大雍朝事皆在我?手,连世家都不敢和我?硬碰硬,我?又何必要?等你三个月?”   洛九娘心脏起伏不定,不可?思议地盯着谢无陵。   果真,她不能太相信他。   谢无陵越走?越近,直至剑端已经戳到了他的胸口,但他并未因?此停止。   洛九娘被?迫后退,被?他逼迫到了角落里。   她不敢真的一剑刺下?去,阿隽还在他手里。这一剑刺下?去后,她恐怕也不见到阿隽了。   “所以呢?”   她卸下?凌厉的气?势,像刺猬收起了全身的尖刺,露出柔软的肚皮。   “这月的十五号,是良辰吉日,我?们就在那日成亲。”   谢无陵骨节分明的手指弹了弹横过来的带着寒光的剑刃,淡然地诉说着:“这长剑剑身并不锋利,像是文?人?的花架子,连出招都没有威力,还是那柄短刃更适合你。”   听他评论自己,洛九娘心头涌出一抹羞辱感。   谢无陵稍顿,将扯开的话题重新掰正回来,“明日我?会让人?上门送来聘礼与嫁衣。”   今日已经十二号,离成亲那日只有三日光景。   洛九娘没答应,也没拒绝:“我?要?先见到阿隽。”   谢无陵:“成婚那日,你自然会见到。”   洛九娘不说话,似乎在犟着一口气?,“我?要?确认阿隽的安全。”   谢无陵轻笑:“我怎么确定你见到人后,不会反悔?”   洛九娘矢口否认:“这次不会了。”   她这次真的怕了。   她也不敢再赌谢无陵的心思了。   谢无陵听后,眼神示意了下谢吏。   谢吏了然,快速退了下?去。   等他再次出现时,手上拿的是阿隽今日穿的小袄,那袄子还是洛九娘亲手缝制的,上面修了一个‘隽’字。   “阿隽!”   洛九娘夺过了谢吏手中的小袄,愤恨地看着谢无陵。   谢无陵并不畏惧她这幅眼神,“阿竹,我?的耐心有限,这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洛九娘眼眶通红,一改之前的强硬态度。   谢无陵很满意她的退让。   他微微俯身,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阿竹,我?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洛九娘心头顿时便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从一开始,她都是在做无用功,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挣扎累了,再一刀毙命。   这就像是猫鼠游戏。   谢无陵缓缓松开手,随即又吩咐谢吏把关押在监牢的洛青带了出来,“阿竹,这是我?的诚意,三日后,希望你也拿出你的诚意。”   洛青衣衫完好,很显然,她这回被?关进监狱,并未受到严刑处罚。   洛九娘点了下?头,扶着洛青的手臂,踉跄地离开了司马府。   等两人?走?出府后,谢无陵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人?在哪里?”   谢吏:“已经送到南桥院了,小郎君没有事,只是有些害怕,一直躲在阿月的身后。”   谢无陵了然,他捡起地上的长剑。   既然阿竹这么笃信是自己拐走?了阿隽,那他便将这个传言坐实到底。   …   洛九娘和洛青扶持着出了司马府后,一眼便看到了守在大门前的宇文?骅与步采薇。   见到人?出来后,宇文?骅大步向?前,“谢无陵答应放人?了吗?”   洛九娘摇了摇头。   宇文?骅心头焦急,作势就要?往司马府里冲,“我?去要?人?,阿隽可?是宇文?家的人?,我?就不信谢无陵不肯放人?。”   洛九娘拦了下?他,似乎是认了命了,“他会放人?的。”   “为?什么?”   洛九娘没回他这话,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等宇文?骅开口,步采薇便上来解释,“公?主?,是农妇告知的宇文?郎君。”   她顿了下?,道:“当时小郎君不见时,农妇也在场,心头担心小郎君,便找来了宇文?郎君。”   听步采薇解释完,洛九娘只是淡淡的嗯了声?,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公?主?。”   宇文?骅想叫住洛九娘,却见她头也不回地上马了。   如今她只想要?阿隽平安,至于其他的,她已经没有心力去纠结了。   看着洛九娘上马,宇文?骅的愧疚之意更浓。   “宇文?郎君。”   步采薇张了张嘴,心里有很多道歉的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   当初她一心为?了夫君,即便是千般万般的不愿,也只能求上宇文?骅。   宇文?骅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眼她。   当初谢无陵以她的性?命要?挟自己,那可?是一条命,而且还是自己曾经最爱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两人?相顾无言。   宇文?骅罢了罢手,也跟着上了回宇文?府的马车。   -   建康这个南桥院,基本是谢无陵全然复刻的江州那间。   他推开院门,一眼便看见了阿月怀中的阿隽,到了陌生环境,他胆怯地缩在了阿月怀中。   谢无陵轻嗤:“生的这么胆小。”   一听说阿隽失踪后,谢无陵就立即派出侍卫寻找。最终抢先洛九娘一步,找到了在河边玩耍的两人?。   阿月小心翼翼地护住阿隽。   谢无陵坐了下?来,目光冷势着两人?,“今日你带阿隽去了何处?”   阿月低下?去头,“阿隽要?洛姨,奴便带他出去玩了会儿。”   阿隽在房间醒来之时,没有看到洛青,当即哭着闹着要?去找人?。这几年的相处,让阿隽变得有些依赖洛青了。   阿月没办法,便哄骗他说出去找。   那时洛青已经被?谢无陵带走?了,阿月说是去找,不过是出去转转,等过会儿他就不吵着闹着要?了,就会回去。   谢无陵听完,目光落到阿隽身上。   他目光过于强势,让小小的阿隽产生了惧意,下?意识地躲在了阿月的身后。   “郎君,小郎君他——”   “出去。”   谢无陵沉声?,打断了阿月的话。   阿月迟疑一下?。   “出去。”   谢无陵脸色也沉了下?来。   阿月心头一慌,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门。   阿隽见她要?走?,迈着小短腿想要?追上去,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被?谢无陵提着后颈抓了回去。   “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阿隽心头害怕,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瑟缩地看着谢无陵。   谢无陵皱了眉,恶劣道:“你阿娘不要?你了。”   阿隽年纪虽小,但已经能听懂‘不要?’的意思了。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骗人?!”   谢无陵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许久不犯的头疾再次疼了起来。   “闭嘴。”   他大手捂住了阿隽的嘴巴。   阿隽哭的一抽一抽的,湿润的眼睛盯着他。   下?一瞬,张口就朝着谢无陵的手背,重重地咬了下?去。 第62章 他并不介意。【修改了一丢丢……   隔天一早,谢无陵便?派人送来了聘礼,还有特意赶制过的嫁衣。   虽然时间短促,但他给的牌面不少,送来的聘礼也算是大雍世家里?数一数二的了。   丝毫不比与宇文骅成?亲时的派头少。   除此之外,谢无陵还朝新皇要了一份赐婚圣旨,这番操作下?来,洛九娘就像仿佛是被推上了高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再无她没有回旋的可能?。   洛青帮忙清点了聘礼,见洛九娘望着窗外出神,便?拿起了一件大氅,走过去披在了她身上,“天气?冷,当心受了风寒。”   听?见声音,洛九娘回过神来,她拢了拢衣领,冲洛青浅浅一笑。   洛青瞧她笑意勉强,“还在想三日后成?亲之事?”   洛九娘回:“在想阿隽,不知道这三天他没有我,会?不会?习惯。”   洛青听?她这话的意思,直言道:“你是担心谢无陵会?对阿隽下?手。”   洛九娘点头。   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有这份担心。   “我倒是觉得他不会?。”   洛青顿了下?,说:“谢无陵这人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也有以少胜多的智谋,既然他知道阿隽能?拿捏你,便?会?对他怎么样。”   她并不是为谢无陵说话,只是跳脱出太后的阵营去看谢无陵这人之时,便?会?看到其?他不一样的了。   洛九娘不说话,低下?头似乎沉思着什么。   洛青也坐了下?来,她斟酌了须臾,又道:“如今谢无陵还念着江州的情谊,不计较当年你哄骗他之事,而且看样子?他对你也有心思的。在这乱世里?,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呢?跟着谢无陵,至少安稳日子?不用愁。阿竹,事到如今,你不如就向他妥协了吧。”   洛九娘怔愣了下?,清眸看向了洛青,许是想不到一向站在冯太后这边的人,竟然会?替谢无陵说话。   “反正阿隽是他亲生的,又是他的长子?,就算以后他要纳妾,你的地?位是摆在这里?的,不会?吃亏的。”   说道这里?,洛青不由得叹了气?,“阿竹,你要知道,在如今这世道里?,没有权利、没有地?位,单单只靠你一人,始终是护不住阿隽的。洛姨知道你不想被束缚,但你想想,你逃了出去,真的就会?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吗?南边是谢无陵的势力,而北边的胡人杀人不眨眼?,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   在这一瞬间,洛九娘是有松动的。但同时,她也心生了一股无力感。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嫁给谢无陵是正确的选择;而她之前?做的所有反抗,都?变成?了笑话。   她就这样,再次被人推了出去。   甚至连思想都?被固化了。   “洛姨。”   洛九娘闭了闭眼?,似乎是认了命。再次睁眼?时,她眸低的光芒依旧纯澈,但脸色却是苍白的,“以后,我会?走阿娘的路吗?”   为了权利、为了地?位,可以牺牲自己的儿女,到最后,再被权利吞噬。   洛青沉默了一瞬,“太后这条路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在为生存担心。”   说完,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洛九娘的肩膀,温温和和道:“无论你走哪条路,洛姨都?会?支持你的。”   当初青影阁那?么多小孩里?,唯独洛九娘留给她的印象最深。   除了漂亮外表外,她其?实是最坚韧、最聪明的那?一个,也从未让她操心过。   只是,她是太过于懂事了。   …   令仪公主和离之后再嫁谢无陵,这事在大雍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   甚至北边的胡人都?有所耳闻。   外人众说纷纭,但这丝毫并不影响谢无陵这个当事人。   三日后,谢无陵准备带着人马出现?在了浣花院的宅子?门前?,他一身玄色礼服,袖口衣口处的赤色衣带上都?暗绣着金丝,身形挺拔修长,猿臂蜂腰,与一身盔甲时,完全不同。   今日竟多了几?分儒雅。   另外一边。   洛九娘也在阿枝与洛青的盛装打扮之下?,抬腿迈出了房门,与站在门口的谢无陵四目相对。   一刹那?间,整个小巷似乎都?变得异常安静。   洛九娘率先移开目光,抬手将头上的盖头放了下?来,遮盖住了所有的视线。   最后在阿枝的搀扶下?,上了前?来接亲的婚车。   即便?成?亲之事只有三天的筹备期,但隆重程度并不比上一次的低。   洛九娘在马车内,都?可以听到外面热闹鼎沸的人声。   到了司马府,又在司仪的主持下?,两人正式地拜了天地。   随后,洛九娘被司马府的侍女送到了新房。   一进去,洛九娘便掀开头上的纱帘。   侍女吓坏了,连忙劝解:“夫人,还没到吉时,这盖头不能?掀。”   洛九娘不理侍女的劝阻,打开房门,对守在门口的谢吏道:“我要见阿隽。”   谢吏看见洛九娘出来,也吓了一跳,他神色有些?为难:“夫人,今天是你和司马的大喜日子?。”   “我要见阿隽。”   洛九娘重复着这句话。   谢吏扣了扣脑袋,“那?您稍等,属下?去请示一下?司马。”   说完,谢吏便?转身离开了,约莫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折返回来,这时身边还跟着阿隽与侍女阿月。   “阿娘。”   阿隽一见到洛九娘,就埋着小短腿怕扑了过来。   洛九娘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她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阿隽一番,发现?他身上并无异处,这才放了心。   “阿娘。”   阿隽声音奶呼呼的,再见到洛九娘的那?一瞬间后,大眼?睛变得通红,但却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阿隽好想你。”   洛九娘揉了揉他的脑袋,鼻头酸酸的,“阿娘也想你。”   阿月站在一侧,小声道:“夫人放心,这三天小郎君过得很好,司马府内也没人敢欺负他。”   洛九娘:“那?谢无陵呢?”   阿月:“郎君、郎君也不曾欺负过他。”   阿隽听?了这话,却吸了吸鼻子?。   洛九娘看阿隽这模样,自然是不信的,柔下?声音问道:“他可曾打过你?骂过你?”   阿隽乖巧摇头,似诉苦一般:“但是他好凶,比外祖母还凶的。”   之前?洛九娘带阿隽回宫之时,恰好看到冯太后在训人,因?此,便?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洛九娘将阿隽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有阿娘在,不怕他凶你。”   阿隽囫囵地?应了声,抽噎几?声,还是将眼?泪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洛九娘哑然,“想哭便?哭,在阿娘面前?不用憋着。”   阿隽继续抽噎着,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那?个坏蛋不让、不让阿隽哭,说哭只是弱者的行为。”   阿隽口中的‘坏蛋’是谁,不言而喻。   他虽然不懂,但凭谢无陵的语气?,便?知道没啥好话。   洛九娘就知道以谢无陵的性子?,怎会?温温柔柔地?对待小孩子?,“没关系,在阿娘面前?阿隽随时都?可以哭。”   阿隽想哭,但还是忍了又忍。   他大力地?晃动着脑袋。   “阿隽不、不哭了。”   洛九娘看到这一幕,心都?化了。   “夫人。”   这么温情的画面还是被谢吏出声打断了,“属下?该送小郎君回去了。”   洛九娘下?意识地?就把阿隽护在了身后,一副护食的态度。   谢吏传达着谢无陵的意思,“司马说,今晚是大喜日子?,他不希望有人打扰,包括小郎君。”   他顿了下?,试着劝慰:“夫人,竟然您都?来了司马府,司马还能?对小郎君怎么样呢?”   事实上,这三天司马并未对小郎君做什么,反而还让人伺候好他。   洛九娘又看向阿隽,问道:“阿隽怕吗?”   阿隽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怕。”   洛九娘温柔一笑,终究是答应谢吏,让洛青带着人下?去了。   阿月没走,留下?了伺候洛九娘。   洞房内安静,阿月心头忐忑不安,“夫人。”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那?天的事,“奴从来没想过要把小郎君带到了郎君面前?来。”   洛九娘看向她,神色清冷,她并未阻止阿月,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阿月跪了下?来,细致地?解释一遍,“奴本意只是想带着小郎君转转,想着等小郎君不吵着要洛姨后再将他带回去的,只是没想到郎君的人出现?了,将奴与小郎君强制带回了司马府。后来、后来奴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你起来吧。”   阿月抓住洛九娘的衣袖,“夫人,求您不要赶奴离开,奴还想像在江州那?般伺候您。”   洛九娘知道这事怪不了阿月,只是心头还有个坎儿。   同时她也明白了,只要谢无陵想带走阿隽,随时都?有可能?。   “你是谢无陵的人,我又能?把你赶到哪里?去?”   洛九娘道:“你起来吧,以后想留下?便?留下?。”   阿月擦了擦眼?泪,“多谢夫人。”   …   夜色差不多暗下?来时,房门处传来了脚步声。   阿月重新给洛九娘带上头纱,静静地?等着,直到房门被推开,发出了吱呀一声。   “你出去吧。”   熟悉的声音支开了阿月。   片刻后,洛九娘头上的盖头被揭开,昏黄的光晕透了进来。   洛九娘抬眸,再次与谢无陵四目相对。   见她竟然这么乖巧地?等自己回来,谢无陵眉梢微挑,眼?底也闪过了一丝意外。   须臾,他伸手,又递过来一杯酒。   这就是拜堂成?亲的最后一步。   饮下?这杯酒后,两人便?是真夫妻了。   洛九娘默默接过,同谢无陵喝下?了这杯合卺酒。   喝完酒,谢无陵转身欲放下?酒杯之时,一道剑刃便?朝他刺了过来。   他侧身一躲,动作利落地?躲开了洛九娘的攻击。   谢无陵放下?酒杯,回头看向洛九娘。   他就知道今夜这个洞房花烛夜没那?么简单。   洛九娘见谢无陵躲过了,也不恼,短刃在手上快速地?转了个漂亮花刀,调整好发力的部?位,再次朝他刺了过去。   眼?疾手快之下?,谢无陵伸手抓住洛九娘的手腕,掌心稍稍用力,便?改变了她行刺的方向。   谢无陵低头,看见了短刃上刻着的那?枚‘竹’字。   还是庆功宴上的那?把刀。   洛九娘扑了空,又抬脚去踢他。   洞房小,不足以让两人发挥,很快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守在外面的侍卫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听?这声音不像是在洞房,而像是在打架,我们要不进去看看?”   “不要命了?”   谢吏将侍卫拦了下?来,“司马吩咐过,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进去,这会?儿进去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   侍卫摸了摸脖子?。   司马虽然不会?苛刻下?属,但犯了事,照旧会?军法处置。   屋内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快便?停了下?来。   谢无陵单手便?扣住了洛九娘的手腕,俯身,将她压在了乱乱糟糟的桌子?上。   “还想杀我?这次是奉了谁的命?是太皇太后还是——”   他停了下?,“宇文骅。”   洛九娘挣扎了一番,但依旧被谢无陵死死地?钳制着。   “谢无陵,你放开我!”   谢无陵非但没有放她,反而扯下?了床头的流苏,将她的手绑在了床头。   他坐在床边,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洛九娘,“以往在江州时,我竟然不知原来温柔羸弱的如夫人,竟然是个狠辣的角色。”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别过了头去。   谢无陵很讨厌她这副固执的样子?,掐过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洛九娘想起出嫁前?,洛青的那?番话,沉了沉声,说:“谢司马,我嫁过人,又同他人生过了孩子?,你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逼我和离,又逼我嫁给你。”   她不相信,他不会?介意。   那?时,她虽是不由命,但他也没把自己当做心爱之人看待,甚至只当是个普通姬妾,可以随意送人。   不是么?   “大费周章?”   谢无陵手上的力度不小,颇有几?分凶狠之色,“你既已是我谢无陵的人,不管使出何种手段,都?应抢夺回来。”   洛九娘竟不知谢无陵是这般强盗心思。   但转念一想,他是南征北战多年,几?乎无败绩,如今又权势滔天,眼?里?定然是容不下?沙子?的。   “再者说。”   谢无陵又道:“我如今的势力,连这江山都?夺得下?来,更何况是你呢?”   就算她是别人的妻子?又何妨?   他并不介意。   洛九娘心脏猛地?一缩。   “阿竹,我喜欢你乖一点,听?话一点。”   谢无陵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这大雍的江山掌握在你的手里?,知道吗?”   洛九娘似乎被他这番话给震撼到了,胸口起伏不定。   谢无陵并不介意洛九娘惊愕的神色。   说完这句话后,才松开了钳制她下?颌的手。   然而洛九娘绑在床头的手腕并未被他解开,如今她只剩下?一双腿了。很快,那?双未被束缚的双脚也被他给摁住了。   洛九娘知道后续会?发生的事,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谢无陵单手撑在洛九娘的腰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等到唇瓣逐渐变得滚烫之时,突然滑进了口腔,勾起了她的唇舌,肆意搅动。   异物在口腔里?,洛九娘很难受,下?意识地?咬了一口。   谢无陵拧眉,修长的手指又渐渐往下?。   洛九娘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整个人都?在被他控制着,但可怕的是,身体却给他的行为做出反馈。   她身躯不由得拱起,肤色雪白,腰身形成?了一条漂亮的弧度。   三年未见,她并未改变过。   只是身形比起之间丰盈了不少,衬着腰身更加纤细柔美。   洛九娘咬着唇,一声不发。   直到谢无陵完全掌握她的弱点,先前?是轻拢慢捏,最后却像刽子?手那?般给了她致命一击。   洛九娘扬起了脖颈,脑海里?一阵又一阵白光闪过,那?一瞬间她像是神游天外,连意识都?没有了。她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似乎被卸了力,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谢无陵擦掉手上的水渍。   他身上衣服几?乎完好无所,唯有凸起的那?一块异常明显。 第63章 去床上。   次日?。   阿月进?房伺候之时,发?现屋内凌乱不堪,碗碟、桌椅板凳全都?掀翻在一起,地上支离破碎。   这?不像是同房后?的结果,倒像是——   打了一架。   这?时,洛九娘也从隔壁耳房出?来,昨夜这?间屋子根本没办法睡人?,她便被谢无陵拉去了隔壁的耳房。   昨晚是多?久睡的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最后?的意识里?,听到了一两声犬吠。   阿月瞧见了洛九娘未遮掩的脖颈上还?有暧昧的痕迹,便想起在江州时,夫人?与郎君同房后?,身上也总会留下一些羞人?的东西。   她涨红了脸,忙不迭地低下了头,“郎君说夫人?昨晚累着了,让奴晚些时候来叫您。”   洛九娘点头,又问道?:“阿隽呢?”   阿月:“一大早就被郎君带到了校场。”   洛九娘:“谢无陵带阿隽去校场做什么?”   阿月回:“奴不知。”   洛九娘秀气?的眉头紧蹙。   想着谢无陵私下里?将阿隽拘来司马府的事,心头顿时便放心不下来,顾不得洗漱,匆匆赶往了校场。   建康的气?温似乎要比江州冷得多?,院里?还?残存着秋桂的味道?,空气?里?清透着冷香。但今日?阳光不错,照在人?身上时暖融融的。   洛九娘到的时候,谢无陵正好将阿隽提溜到了一排兵器面前。   “选一个。”   阿隽那里?见过这?场面,瑟缩地看着他。   谢无陵视线落到阿隽身上,俯视着他,话语里?意味很浓:“果真是宇文家的人?,跟宇文骅一样,胆小又懦弱。”   听到阿耶的名字,阿隽小脸皱巴巴的,语气?愤愤,“阿耶才不是,你才是坏人?!”   谢无陵抄着手,眼神并未所动,“选。”   阿隽虽小,但他能?感受到周围人?对他是敌意,还?是好意。就比如说眼前这?个人?,他能?感受到他并不喜欢自己。   当然,他也不喜欢他。   阿隽并不理会谢无陵的话,倔强地偏过了头。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洛九娘的声音打断了这?份寂静。   “阿娘。”   听到洛九娘的声音,阿隽顿时便红了眼睛,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扑进?了她的怀中。   洛九娘摸了摸他的头,冷眼看向了谢无陵,“谢司马这?是要做什么?”   谢无陵睨了一眼躲在洛九娘怀里?的阿隽,眼底闪过了一丝鄙夷,“他是男孩子,却和宇文骅一样,生?的懦弱。”   说着他又看向了洛九娘,“阿竹,既然来了司马府,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这?里?要的不是柔柔弱弱的世家公子。”   谢无陵和宇文骅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生?来娇贵的世家郎君,一个被扔进?别院,过着朝不保夕日?子的弃子。   洛九娘:“他不是你的兵。”   谢无陵:“但他已经是司马府的人?了。”   洛九娘:“不行。”   谢无陵挑眉:“既然如此?,那我便将他送回宇文府去。”   “谢无陵。”   洛九娘按住了他的手,她其实并不反对谢无陵教阿隽的功夫,只是如今阿隽还?太?小,连兵器都?拿不起来。   她顿了顿,有几分妥协:“阿隽太?小了,再等两年。”   谢无陵没有退让,“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生?存的险恶了。”   洛九娘不再开口,双手却紧紧地将阿隽抱在了怀中。   谢无陵心头嗤笑。   他总算知道?阿隽那股子倔强是学的谁了。   “兵器我让谢吏重新打造过了。”   谢无陵道?:“适合他。”   洛九娘:“那我让洛姨教他,不必谢司马费心。”   洛姨是面冷心软的人?,以前她在青影阁受伤之时,洛姨虽然表面训斥她做事不细心,但私底下却会让人?送药过来。   至于谢无陵,他是人?冷心也冷。   谢无陵皱眉:“你是在害怕我?”   洛九娘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有了之前那件事,她提防着谢无陵是必然之事。   “洛姨能?教好我,自然也能?教好阿隽。”   谢无陵冷沉着脸:“随你。”   洛九娘闻声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是谢无陵妥协了。   她蹲下身来,揉了揉阿隽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去选个你喜欢的,到时候让姨婆教你,好不好?”   阿隽怯怯地看了一眼谢无陵,点头,迈着小短腿走到兵器面前。   还?真如谢无陵所说,这些兵器都是谢吏重新打造过的,适合小孩,锋利程度也不高。   阿隽似乎也生?了一些兴趣,在兵器面前来来回回认真挑选,还?亲自上手试了一下手感。   看着这?样子的阿隽,洛九娘心头不由得生出了一抹奇异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谢无陵。   不知道?阿隽这?性子会不会跟他长成一样。   洛九娘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场上兴趣逐渐浓厚的阿隽,忽听谢无陵道?:“你真的很在意阿隽。”   洛九娘防备似地看向谢无陵。   谢无陵回头,撞上了她的眼眸,瞧出?了她眸中的警惕。   “怕我对他下手?”   洛九娘不说话,但默然的意思明了。   谢无陵笑了,眸色很深,话中的意味也让人?产生?了几分错意:“我只是觉得你对他似乎太?好了些。”   “谢司马多?虑了,天下母亲都?是这?样,我并非特例。”   洛九娘语气?夹枪带棒的,“难道?谢司马的阿娘不是这?样吗?”   刚说完这?句,洛九娘就有些懊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她又收不回来了。   在江州时,她便听阿月说起过,谢无陵的生?母李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并不上心,更没有为他在老刺史面前争取过什么。   直到他被徐夫人?带出?来,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刺史还?有个小儿子。   “不是。”   谢无陵冷峻的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几乎是很平静地回了洛九娘这?句话。   “并不是每个阿娘都?像你一样护崽。”   洛九娘唇角翕动,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劝慰,还?是该落井下石。   难怪他会说,他像阿隽这?么大时,便知道?生?存的险恶了。   气?氛顿时便冷凝起来,直到选完兵器的阿隽打断了这?份安静。   “阿娘,阿隽要学这?个。”   他举着一根比他还?高的长枪,大眼纯真。   谢无陵也看了过去。   他幼年时,在那破落小院里?,他只能?捡一些树杈、枝干当武器。   洛九娘眉眼顿时变得温柔:“阿隽为什么想学这?个呀?”   阿隽献宝似地将长枪递到洛九娘面前,“这?个比其他的都?大,阿隽想、想要保护阿娘。”   “那我们让姨婆叫阿隽长/枪。”   “好!”   洛九娘心头软乎乎的,她抬头正要与谢无陵说话之时,却只看到了他离开时的颀长背影。   洛九娘忽而觉得洛姨说的很对。   她是该寻个机会告诉谢无陵,关于阿隽的身世。   …   之后?,阿隽学功夫之事便由?洛青负责。   他倒是乖巧,而且也极有天赋,将那套长/枪学的有模有样。   夜色渐深,洗漱完的阿隽躺进?了被窝里?。   洛九娘一边给他掖被角,一边听他说着学枪法的趣事,她也没打断,任由?他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没多?大一会儿,阿隽便沉沉地睡过了过去。   “夫人?。”   阿月站在身后?道?:“时间不早了,您也该回去休息了。”   见洛九娘从床边起身后?,阿月才放下两侧的帘幔,她又忍不住多?盯了几眼沉睡的阿隽。   孩子年纪小,尚且看不出?来长得像谁,但是在某些方面,他却跟郎君有些相似。   以前在江州时,她便听江州府里?的老人?说起过,说郎君小时候为了博得老刺史的喜欢,每日?每夜的练功,每回回到房间后?,一沾床就睡着了。   这?点到跟小郎君一样。   “夫人?。”   阿月又想起在江州时洛九娘喝的药,“那药您还?喝吗?方子我给您留着的。”   洛九娘怔忪了下,便拒绝了,“不必了,我身体已经大好了。”   以前她是阿娘安排在江州的细作,必然不可能?怀上谢无陵的孩子。可如今,她都?已正大光明地嫁给了他,也没必要去喝伤身体的绝嗣药。   阿月:“是。”   阿隽睡着后?,洛九娘也返回了自己的屋子。   此?时谢无陵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长椅擦拭着配剑,他是已经清洗过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洛九娘瞧见他,没打招呼,径直朝屋内走去。   谢无陵挥手打发?掉阿月,放下长剑,也跟着进?了屋。他依靠在门前,看着洛九娘一根一根地取下头上的发?簪。   身后?这?么大个人?看着,洛九娘忽视不掉,从镜子里?看他,“司马这?是作甚?妾身脸上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谢无陵突然笑了。   原来她也有这?么刺刺的一面,以前的温柔木讷不过是在他面前的伪装而已。   谢无陵缓步朝她走近,“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三年没见,我得好好看一看我的夫人?。”   洛九娘站起身来,腰背抵靠在梳妆台上。   谢无陵走近后?,双手撑在洛九娘腰两侧的木台上,几乎将她圈禁在自己与桌框之间。他眸色深邃,屋里?的光线偏暗,微弱的光线投射在他脸上,长睫下形成了一片暗沉阴翳。   似乎侵占性十足。   洛九娘躲避开谢无陵的眼神,“谢司马看便看,为何要靠得这?么——”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便被谢无陵掐着腰抱起来,放在了梳妆台上。桌上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对上谢无陵那双深沉的眸子,洛九娘自是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   在答应嫁给他时,她便知道?,这?些事躲不掉。   谢无陵挤进?她双/腿的空隙里?,单手环住她的细腰,往自己往里?一拉,两人?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洛九娘双手无处放,只能?搭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   谢无陵整个人?都?压了下来,呼吸贴近洛九娘的脖颈处,冰凉的唇一贴上去,她便瞬间一颤,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察觉到他的手在往下,洛九娘按住了他的动作,“去床上。”   谢无陵并未立即答应,而是颇为戏谑地看她,仿佛在说‘又不是没在桌子上弄过’。   洛九娘:“桌子硌人?。”   两人?僵持须臾。   谢无陵正单手抱起她时,另外一只手却不放心按到了一根发?簪。他拿起碧玉簪,仔细地瞧了瞧。   这?碧玉簪通体翠绿,雕刻精致。   谢无陵拧紧了眉,这?簪子像是宇文骅送她的那根。   那日?谢吏说,宇文骅在翠云阁给她买了一根碧玉簪,是他们成亲三年的礼物。   洛九娘也跟着盯向了那簪子,一眼便认了出?来。   她跟宇文骅和离之后?,宇文府的东西她一样没有带走,唯独留下了这?根簪子。   说起来,这?簪子也是她此?生?收到过的、唯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这?簪子。”   洛九娘刚想伸手去抢,就被谢无陵给高高举了起来。   “这?簪子你竟然还?留着?”   谢无陵打断了她的话,黑眸中有戾气?翻涌出?来,“你都?与他和离了,还?留着这?簪子?”   洛九娘想到他回建康后?,这?一路来的步步紧迫。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迎上了他的视线,“既是宇文郎君有心赠送的,我为什么不能?留着?更何况,他送我簪子那时,我与他还?是结发?夫妻。再说了,我与宇文郎君和离,还?不是拜谢司马所——”   后?面的‘赐’字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啪的一声。   谢无陵当着她的面,折断了那根碧玉簪。   他掐着洛九娘的下巴,似是在警告她:“我身边不允许出?现宇文骅的东西。” 第64章 谢司马与宇文郎君哪个更厉害……   因为这?根碧玉簪,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当天晚上谢无陵便去了书房歇息,一夜未归。洛九娘则默默收起了被他折断的?玉簪,并未做挽留。   虽说洛九娘对宇文骅并无男女之?情,但谢无陵这?般随意损毁,委实?令她心头不快,因此便冷下了脸,对他也是没有?好态度。   新婚夜才过去几天,两人?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   之?后几天,洛九娘一直未曾见到谢无陵。听谢吏传回来的?消息说,谢无陵出城办事去了,约莫要十来天左右。   谢无陵不在,洛九娘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也似乎闲散下来了。   白日里处理完内宅之?事,要么去校场看阿隽练功,要么去参加闺中密友组织的?茶宴。   洛九娘与宇文骅和离不到半月,又快速嫁给了谢无陵,这?事几乎在世?家家族里都?传了个遍,各种言论都?有?,只是碍于谢无陵的?身份,不敢明?面上来讨论。   与洛九娘交好的?几名女郎,也只是在无外人?的?情况下,来询问过她。   当然,也有?大胆的?女郎揶揄问她:谢司马与宇文郎君哪个更厉害些?   洛九娘不回,便听其他人?起哄道:“自然是谢司马了,谢司马久经沙场,可不是柔弱郎君能比得了的?。”   大雍女子学了胡人?那一套,行为举止大胆,也丝毫不避讳这?些。   “我觉得是宇文郎君更厉害一些,不然阿隽小郎君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便哄笑了出来。   洛九娘哑然,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茶宴。   出了府,马车刚走出几百米,忽听阿枝说道:“夫人?,那不是宇文府的?马车么。”   洛九娘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就看到宇文骅与步采薇站在一家铺子面前说着话,至于说了什?么,隔得太?远,她并未听清。   须臾后,宇文骅朝步采薇行了礼,神色落魄地上了马车。   洛九娘正欲合上帘子之?时,又听阿枝说道:“夫人?,步娘子这?是在建康开了一家医馆吗?”   洛九娘听此,不由得看向医馆,见横排上写?着‘步氏医馆’四字。   她放下了帘子,同阿枝道:“下去看看。”   阿枝:“是。”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刚走到医馆面前,还未进去,洛九娘便看到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只为女子医治’等字样。   “公主,没想到步娘子竟然这?么有?心,竟然愿意为女子诊治。”   阿枝不由得感?叹一声。   在大雍,为医者还是偏男子居多。   而且女郎之?病,若是寻男子医治,多有?不便。   洛九娘心头惊讶。   她想起宇文骅之?前所说的?,他与步采薇认识之?时,她便是个医女,且不论世?家还是寒门?都?一律同仁。   洛九娘之?前确实?因宇文骅之?事,对她颇有?成见,如今看到这?些字样,心头也对她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公主。”   洛九娘还未回过神来,耳边便响起了步采薇惊讶的?声音。   洛九娘回过头,面色温和,“步娘子。”   步采薇:“公主怎么来了贫妇这?小店?”   洛九娘道:“今日路过此处,看到这?间‘步氏医院’,心头好奇,便进来看看。”   步采薇听后,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公主可是第一位来医院的?世?家女郎。”那些世?家对寒门?庶族弃如敝履,又怎么会屈尊降贵来她的?医馆。   说着,步采薇忙邀请洛九娘进了医馆。   等进去后,洛九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这?医馆并不大,设施也很陈旧,几名捡药问诊的?都?是女郎。   “公主请坐。”   步采薇客客气气道:“贫妇这?就去给您准备茶水。”   洛九娘微微颔首。   不到片刻,步采薇便端着茶水回来了,她给洛九娘倒了杯热茶,“公主见谅,小店简陋,平时也不会有?世?家女郎来贫妇小店里就诊,因此只准备一些粗茶。”   洛九娘倒不是拘谨之?人?,谢过步采薇之?后,便浅尝了一口?。   “步娘子今后要在建康安家了?”   步采薇应了声‘是’,说道:“如今夫君已经在建康为官,贫妇自然要随他留下来。”   她顿了下,反问:“公主可是还在介意贫妇与宇文郎君过去的?事?又或是介意宇文郎君为了贫妇与公主和离?”   洛九娘摇头。   她以前不介意他们俩人的?过往,现在和离了,自然也不会介意。   洛九娘:“步娘子,我有?些好奇,当初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回来找宇文郎君?”   看那暗室里的?仕女图,可见,宇文郎君对她念念不忘五年了。   “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   步采薇笑了笑,说:“不过公主既然想听,那贫妇便讲一讲。”   洛九娘抿了口?茶,任她说道。   步采薇道:“死过一遭之?后,我便知晓,我与宇文郎君今生有?缘无分。当初他心悦于我,大抵是第一次见我这?样的?寒门?女子。”   在宇文骅前半生里,所遇、所结交的?无外乎都?是些世?家豪门?,而寒门?在他眼里新奇又不可思议。后来,又看到她处处行医,不论士庶皆是平常心,心头更是对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异样好感?。   “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我的?,但同时他又无法割舍下家族。在我们离开的?那晚,因为他犹豫了半个时辰,我们被人?找到了。后续的?事,公主您应该知道了。其实?后来我也认真?地想了想,不管有?没有?那半个时辰,我们都?会被抓回去。这?大雍是世?家的?天下,即便是侥幸逃了出来,也无处可去。”   去北边吗?   那更是不可能的?,胡人?杀人?如麻,仇视汉人?,甚至将汉人?当做食物烹食。   步采薇顿了顿,又看向了洛九娘。   她弯了弯唇,继续说:“或许我的?‘死’对于这?段不对等的?情缘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而且我与他心中所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不一样的?,门?第观念、身份地位永远是一道鸿沟,即便我死而复生回来找他,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   有?些事,需得去鬼门?关亲自走一遭,方能大彻大悟。   洛九娘听着,有?些沉默。   步采薇和宇文骅两人?虽然同她讲的?事相差不大,但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两人?相左的?想法。   步采薇收敛了唇角的?弧度,神色无常,“今日公主前来,若是不嫌弃的?话,贫妇便为公主诊治一番?”   洛九娘并未拒绝,朝她伸出了手。   步采薇手指搭在洛九娘的?手腕处,静下心来,仔细诊脉。   片刻后,她松了口?手,眼神示意了下她身边的?侍女。   洛九娘了然,支走了阿枝。   等人?走后,步采薇方才细细询问:“公主以前可曾服用过避子汤之?类的??”   洛九娘清眸偏沉,点了下头。   步采薇:“公主可还记得汤药的?方子吗?”   那避子汤是青影阁许大夫开的?,洛九娘只记得其中几位药材。   步采薇听后,不由得皱起眉,“都?是些极寒之?物,确实?能及时避孕,但却极为损害身子。”   也不知何?人?,竟然给她开出了这?么阴损的?避子汤。   “是。”   自从?服用那药物后,她的?葵水再也没有?来过了。   “那药以后公主莫要再服用了。”   “嗯。”   步采薇收回手,心头骤然升起了一抹怜惜,“公主以前习过武,本来练的?就是损伤身体的?功夫,又加上长时间服用过避子汤,身体损害过大,今后怕是极难有?孕。”   听她这?么说,洛九娘只觉得心头庆幸。   幸好当初将阿隽留了下来。   步采薇观察了一下洛九娘面上的?神色,宽慰道:“公主不必忧心,贫妇为公主开一副温养身体的?补方,假以时日,公主会怀上的?。”   洛九娘点头致谢。   其实?她如今有?了阿隽,心头已然满足,今后能不能再有?,她并没有?多大的?强求。   只是、不知谢无陵介不介意。   步采薇快速写?下方子,交给了店中的?学徒后,继续道:“阳气起于足五趾之?表,阴气起于足五趾之?里。公主回府以后,让侍女准备艾叶一两,红花十朵,盐一勺,佐以温水沐足,也可消减体内寒气,活血暖宫。”   “多谢。”   洛九娘一一记下。   步采薇:“公主客气了。”   今日能为洛九娘诊治,她心头的?愧疚之?心也总算好受点了。   …   洛九娘在医馆待了片刻,等学徒捡完药,便带着阿枝起身离开。刚走出医馆,她便看见门?口?矗立着一高大颀长的?身形。   洛九娘脚步顿住。   是谢无陵。   听到声音,谢无陵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   “谢司马怎会来此处?”   前阵子,洛九娘才听说谢吏说他有?事外出了,没想到今日就回来了。   谢无陵:“回府之?时,路出此处看见了司马府的?马车,又看见阿枝在此处等你。”   听谢无陵耐心解释这?么多,洛九娘心头意外。   以前的?谢无陵哪有?这?般耐心给她解释,他经常莫名其妙地就不理人?了。   洛九娘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甫一上去,合上的?帘子再次被掀开,是谢无陵舍弃的?卢,也跟着上来了。   马车本就狭小,如今谢无陵一来,更显逼仄。   谢无陵的?存在感?挥之?不去。   洛九娘不由得往一旁挪了挪位置,然而她的?身子刚动,就被谢无陵看出了意图,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跟前。   洛九娘抬眸,对上谢无陵那双深邃的?黑眸。她小幅度地挣扎一下,却被他紧紧按住。   “我头疾犯了,帮我按了按。”   谢无陵的?声音似乎软了下来。   洛九娘停止挣扎,语气不善,“谢司马让我按头,不怕我下手?”   在第一次给他按摩头时,她却是有?想过用银针暗中杀了他。   “谢司马应该知道,我不仅善用短刀,还善用银针。”   谢无陵自顾地笑了下,抬眸看向她,“那夫人?大可以试试。”   洛九娘清眸睨了他一眼。   她唇角翕动,没说话,只是直立起上半身,手指覆在他太?阳穴的?位置,或轻或重的?揉按着。   谢无陵眉梢微挑。   他喜欢她这?般听话的?模样。   随着洛九娘的?动作,马车内也跟着安静下来。   谢无陵闭着眼,享受着洛九娘的?按捏。   须臾,他眉头不由得皱起。   一样的?人?,一样的?手法,可他总却觉得缺少点什?么。   “许久没看到你制香了。”   谢无陵阖着眼,声音平平,“你离开江州时留下的?安神香,很早便用完了。”   洛九娘手指停顿了一瞬,继续揉按着,“不过是寻常的?安神香,以谢司马的?身份,随时都?能买到。”   谢无陵哼笑了声,笑声很低,但洛九娘明?显感?觉到他太?阳穴跳了跳。   话题就此止住。   谢无陵没再说安神香之?事,洛九娘更是没提要为他重新制作的?想法。   马车摇摇晃晃回了司马府。   这?会儿,府中侍女早已为两人?准备好了晚膳。   还不等谢无陵拾起筷子,谢吏便匆匆进来了,说是朝中几位大臣听他回府后,特来求见。   谢无陵蹙眉,也没有?作任何?犹豫,放下筷子,便带着谢吏去了前厅。   差不多戌时末,谢无陵才商议完事情回来。   彼时,洛九娘已经哄睡了阿隽,正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取下头上的?珠翠。   透过铜镜,洛九娘看到了谢无陵立在门?前的?颀长身影。   房间安静,她没有?开口?说话,亦没有?起身迎接。   但谢无陵并不在意这?些。   他大步走上前,很突兀地按住了洛九娘取朱钗的?手。   “谢司马这?是做什?么?”   谢无陵没回,而是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根金簪,动作不算温柔,抬手插进了洛九娘黑色的?鬓发里。   谢无陵的?这?一系列动作,洛九娘神色明?显怔忪了下。   她不解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那枚插在发间的?金簪,样式别致,是一只展翅的?蝴蝶,蝴蝶下面的?吊坠是金子打造的?一根根细小竹节,栩栩如生。   就像是她的?小名。   阿竹。   这?包含她名字的?金竹簪,似乎比宇文骅送的?那根碧玉簪更有?意义。   洛九娘心脏不受控地跳动起来。   “谢司马,你这?何?意?”   谢无陵从?身后抱住她,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都?摁在了自己的?怀中。   洛九娘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也听到了他胸腔里心脏的?震动声。   片刻后,她听见了头顶上方传来的?谢无陵低沉嗓音,一如往常般强势,“阿竹,你的?头上只能佩戴我送的?簪子。” 第65章 他偏要跟宇文骅比比。   洛九娘并未想过?,谢无陵会送她这个模样的金簪。   她不得不承认,心头是有些欣喜在的。   当然,洛九娘也知道她拒绝不了谢无陵的‘好意?’,便弯了弯唇,“多谢谢司马,簪子很漂亮。”   谢无陵强硬的态度稍缓。   见洛九娘伸手想将金簪取下,他快速出手给按住了。   “今晚戴上。”   洛九娘怔愣,不解地透过?透过?铜镜看他。   下一瞬,谢无陵便将洛九娘头上的珠翠摘了个干净,唯独留下了那根金簪。他握紧洛九娘的肩膀,迫使她转过?了身,两人视线相对?。   洛九娘垂下了眼睑。   那晚因不欢而散而未做完的事?,看来今晚是逃不掉了。   谢无陵掐住洛九娘的细腰,将她抱起后,放在了梳妆台上。   他温凉宽厚的大手紧扣着她的腿弯,手指在白嫩的肤色留下明显的指痕,又将人往怀里拉了拉。   洛九娘被迫与他贴在了一起,还未有所反应,带着烫意?的唇便压了下来。   她几?乎被他圈禁起来,方寸之间全是谢无陵灼热的气息。   滚烫的唇辗转反侧,牙齿摩挲着她的唇角。洛九娘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并未给他攻城略地的机会。   直到洛九娘的红唇传来刺刺的疼,谢无陵这才好心地放开了她。   “为什么不张嘴?”   谢无陵垂眸凝视着她,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洛九娘垂着眸,没开口,但态度明显跟她犟了起来。   谢无陵哼笑?了声。   他手指用了点力,洛九娘吃疼,轻嘶了声,也被迫打?开了齿关。   谢无陵的吻再次压了下来。   不带犹豫地,舌尖撬开最后那道关卡后,便直直地往里钻,将洛九娘的防守之地完全占据。   洛九娘舌尖发麻,想推开他,却被他大力地按在怀中,挣脱不开。   谢无陵无疑是强势的,不论是行事?风格上,或者是床笫之事?上。   以前洛九娘是他的姬妾,不会反抗,任由他掠夺。如今做回了自己,不想受他控制,便经?常跟他唱反调。   因此,被逼到角落里的洛九娘心生拒意?,反手咬了他一口。   舌尖上的痛意?迅速传遍了全身,谢无陵皱起眉,反而将她越按越近。   直到洛九娘因为呼吸不畅,脸色变得涨红时?,他松手放开了她。   洛九娘气喘吁吁,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竹。”   谢无陵摩挲着洛九娘肿胀的红唇,唇角翘起,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你与宇文?骅既已和离,却还留着他送的碧玉簪。”   “我生气了。”   洛九娘抬眸,眼神清凌,似乎并未为刚才的吻而动心。   谢无陵再次俯身,滚烫的薄唇从洛九娘唇角摩挲开,一直到了脖颈。他或轻或重地咬了细嫩的肌肤,声音沙沙的,“所以,今天?不去床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间,洛九娘浑身一颤,几?乎是一瞬间,身上便长?满了鸡皮疙瘩。   她没得退路,身子被谢无陵按倒在了梳妆台上。   洛九娘刚想挣扎着起身,就?听谢无陵道:“还想像洞房夜那般——被绑起来?”   洛九娘迟疑了下,没再挣扎。   谢无陵手指向下,轻拢慢捏。   他看着洛九娘清眸渐渐染上欲色,明明找到了她致命弱点,却迟迟不肯按下去。   “谢无陵。”   洛九娘按住了他的手臂。   “求我。”   “不。”   谢无陵轻笑?出声,声音落到洛九娘的耳膜里,像一片羽毛在轻轻地剐蹭。   洛九娘快被他逼疯了。   “求我。”   谢无陵继续道。   他就?想要看她听话,乖乖臣服于他。   洛九娘呜咽一声,最终本能占据了理智,带着哭腔低声喃喃。   “求你。”   谢无陵心满意?足了,这才重重地按了下来。   洛九娘脖颈扬起着,屋内微弱的光晕落了下来,洒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光影绰绰,细嫩的脖颈似乎一掐就?断。   那一瞬间,星光迸射,洛九娘脑海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也再无其他思考的余地。   谢无陵重新将洛九娘抱下了桌子,将她翻了个身,从身后拥抱住了她。   铜镜里倒影出两人相贴近的身影。   洛九娘身上没力,双手用力地抓住了桌子边缘。   她整个人有点半悬空,脚尖没什么重力地踩在谢无陵的脚背上。   洛九娘想起闺中密友问过的话——   谢司马与宇文郎君哪个厉害些。   她不知道宇文?骅如何,但她知道,谢无陵的厉害非常人所不能及。   洛九娘头上的珠翠已经?被谢无陵拔光了,唯独剩下那根金竹簪,黑色长?发散乱地铺散开来。那簪上的金竹随着梳妆桌的晃动,发出清脆的玉石声。   谢无陵似乎并不尽心,再次将她翻过?了身。   这次又是面面相对?。   明明都是这场酣战的出战方,洛九娘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小臂上,要掉不掉的,而他却好端端的,只是袖衫敞的有点开,露出了玉色的胸膛。   洛九娘双手撑在腰后的梳妆台上,一条被谢无陵捞到了腰间,另一条腿却高高悬起,跟挂件一样耷拉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桌子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谢无陵抬手拂开了飘在洛九娘脸上的发丝,头上的金竹簪还在叮叮当当地响着。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看见了她清澈眸低涌上来的颜色。   就?像是一块洁白的布,被人挑染上明艳的色彩。   很显然,这场始作俑者是他。   谢无陵喜欢她现在模样,乖巧、听话,只能任他摆布。   他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破坏欲,力度只增不减,“你同宇文?骅有过?这般吗?”   他也不是爱同人比较,只是一想到她与宇文?骅的过?往,心头就?像是有根刺在时?不时?地扎他,虽然不疼,但拔不出来,让他心头委实难受。   洛九娘被他纠缠着,战栗一波高过?了一波,但谢无陵丝毫不放过?她。   她别过?了头,故意?激他:“我与他三载夫妻,什么样的事?没做过??谢司马既然要娶我,理应想到我与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无陵的粗鲁硬生生地给打?断了。   他掰过?洛九娘的下颌,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洛九娘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轻吟,杏眸却不认怂地瞪着他,“既然谢司马不爱听,那为何又要问??这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无陵掐住了洛九娘柔软的脖颈,逼迫她选出个答应。   “那我与他比,如何?”   洛九娘头微微仰着,因为他的动作,两人贴得更近,几?乎是严丝合缝的。   她按着谢无陵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肉里,她也跟他犟了起来,“你们不、不一样。”   谢无陵眉头皱得紧,所出的动作也似乎比之前更重了。   ——他偏要跟宇文?骅比比。   …   月上柳上头,守在外面昏昏欲睡的阿月终于听到了叫水声。她打?整好精神,提着热水桶倒进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   谢无陵将洛九娘抱进了浴桶后,自己也褪下衣衫跨了进来。   洛九娘实在不想动,闭着眼,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   不多时?,她便听到哗啦的水声,睁开眼,发现是谢无陵起身的身影。   他背对?着自己穿衣,洛九娘看到他后背上除了那道小时?候跌下马时?的那伤痕外,还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那痕迹几?乎布满了后背,从肩膀一直到腰腹。   洛九娘心头一惊。   之前在江州时?,他身上可没有烧伤过?的疤痕。   “你后背这些烧伤,”   洛九娘声音还有些沙哑,“是何时?所留?”   谢无陵回头,漆黑的眸子紧紧地锁定?着她。   他眸底的欲/色已然消退,“三年前江州的那场大火,我的如夫人不小心葬身火海,这烧伤是为救她而留下的。”   洛九娘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后,她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既是大火,为何又要冲进去?一个姬妾而已,死了便死了,谢司马又何必费心费力去救。”   她没想到谢无陵会冲进火场救她。   在她的设想里,谢无陵会派人进去相救,而唯独不是他自己。   如今在看到谢无陵背后的烧伤后,她除了惊讶外,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   谢无陵对?她是不是高出了寻常姬妾?   谢无陵哼笑?了声,话中意?味很浓,“我又哪里知道,那个姬妾是个骗子,将我与江州一众人骗得团团转。”   洛九娘哑然,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去。   谢无陵没再多言,自顾地穿好衣服,转身出了净室。   -   次日。   洛九娘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然大亮。阿月早早打?来了热水,绞了帕子递给她,“夫人,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洛九娘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那一身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显露无疑。   阿月涨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   昨夜夫人与郎君缠斗了很晚,她不记得时?辰,只听见了一两声狗叫。   洛九娘拢了拢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发髻。   昨晚着梳妆台上乱糟糟的,她太累了,也没有力气去收拾。   刚坐下来,洛九娘便看到了那支谢无陵送的金竹簪,昨晚上金竹碰撞的清脆响声还在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她耳根慢慢变粉,神色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夫人。”   阿月走过?来服侍她梳头,“今日就?戴郎君送的金竹簪吧。”   那场酣战在脑海里快速闪过?。   洛九娘闭了闭眼,声音故作冷淡下来,“不用。”   洛九娘在阿月的伺候熟悉完。   一到前厅,便看见阿隽和谢无陵已经?坐在了饭桌上。两人面对?面而坐,虽然没有搭话,但今日这一大一小看着格外和谐。   洛九娘见此,心里头的那点不自然也消散干净了。   “阿娘!”   阿隽率先便瞧见了洛九娘,他从板凳上手脚并用爬下来,快速跑到了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阿娘快过?来吃早膳,阿隽肚子饿了。”   “你饿了便先吃,不用等?阿娘。”   洛九娘被他牵着走到了饭桌面前。   阿隽摇头:“阿耶说过?,要等?娘亲才能用膳。”   洛九娘自然知道,他说的阿耶并非坐在面前的谢无陵,而是宇文?骅。   他下意?识看了眼谢无陵的神色,见他淡然地喝着早茶,心头莫名地松了口气。   真怕他又开始同宇文?骅攀比起来。   洛九娘摸了摸阿隽的头。   餐桌上安静下来。   阿隽倒是乖巧地吃着饭,倒是谢无陵与洛九娘,两人各怀心思。   谢无陵抬眸,瞧见了洛九娘满头珠翠,明光艳丽,却不见那支金竹簪。他眉头不由得皱起,神色不显有些不悦,“为何不戴那支金簪。”   洛九娘:“金簪厚重,戴上太过?于招摇。”   谢无陵骤然放下筷子,起身道了声‘我还有事?’,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洛九娘看向谢无陵的离开的背影。   看来,他是因为自己没戴他送的金簪而生气了。   一支簪子而已。   洛九娘不明白他生气的理由。   阿隽小小的年纪更加不懂了,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神色茫然:“阿娘,那个坏蛋怎么了?”   时?至今日,他依旧叫谢无陵坏蛋。   洛九娘温柔道:“不用管他。”   阿隽乖巧点头。   洛九娘拿起桌上的筷子,忽而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她看向阿隽,郑重问?道:“阿隽,如果那个坏蛋要做你的阿耶,你会接受他吗?”   阿隽现在思考的事?还不多,能明白的事?也少。   但一听到‘坏蛋要做他阿耶’后,他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阿娘,阿隽不要他做阿隽的阿耶。”   他吓得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阿隽有阿耶的,阿隽不喜欢他。”   洛九娘叹气,与洛青交换了个眼神。   她即便是同谢无陵说了阿隽的真实身份,怕是难以接受的是阿隽。   阿隽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洛九娘,小声祈求:“阿娘,阿隽不要。”   洛九娘没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快吃饭饭,吃完饭就?让姨婆带你去练功。”   阿隽认真地点了点头,举起小拳头信誓旦旦道:“等?阿隽练好的功夫,就?帮阿娘赶走坏人。”   洛九娘哑然一笑?。   …   另外一边。   谢无陵从司马府出来后,便快马加鞭去了皇宫。   彼时?上书房内,朝中大臣、新皇以及太后都到齐了。   看到谢无陵到来,群臣都站起来行礼,就?连小皇帝也跟着站了起来,唯独冯太后,她坐在原位上,片刻之后方才起身。   朝臣里暗地里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头心知肚明,如今谢无陵权倾朝野,太皇太后权利被架空,她心中即便是有怨,也不得不服从谢无陵。   “众位久等?了。”   谢无陵在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并没有为冯太后刚刚所举而神色波动。   今日召集群臣,是为了商议半月后的秋猎。先帝谢诏在位时?,因身体、以及荒废朝政的原因,几?乎是将秋猎给废除了。   如今新皇登基,是需要一些喜事?来昭告天?下。   大臣洋洋洒洒地说完,便看向了谢无陵,“谢司马觉得如何?”   世人都清楚,太皇太后、新皇不过?是个名头而已,真正掌权的还是谢无陵。   谢无陵没回,而是看向了冯太后,不知意?味地询问?:“太皇太后意?下如何?”   听谢无陵这么说后,朝臣的视线才移到了冯太后身上。   冯太后神色无常,“就?以大家所言。”   说着,她又吩咐身边的黄珏,“你去安排吧。”   如今冯太后的权利大幅锐减,身边能用的朝臣所剩无几?,黄珏便是其中一个。   黄珏拱了拱手:“是。”   冯太后又道:“哀家身体不适,此次狩猎哀家就?不去了,你们尽可将自己的夫人带上,尽兴而归。”   “谢太皇太后。”   商议朝会,大臣各自散去。   谢无陵刚与周阴走出大殿,就?被身后一道尖锐的声音叫住。   “谢司马留步。”   新皇身边的内侍快步跑来,态度恭敬,“陛下有请,请谢司马到广阳殿一叙。”   谢无陵并未询问?起原因来,而是招呼上了周阴。   “谢司马。”   内侍有些为难地看着周阴,“陛下只想见您一人。”   谢无陵:“周阴是我的人,不必忌讳。”   内侍这才点了点头,引领着两人到了广阳殿。   一进屋,小皇帝便屏退了身边的内侍,招呼谢无陵落座。   “谢司马请坐。”   谢无陵眉梢微挑,“不知陛下召微臣来广阳殿有何要事??”   小皇帝并未立即开口,而是走到谢无陵面前,朝他行了大礼。   “陛下这是何意??”   小皇帝年龄不大,但眸中神色坚定?,“请司马帮朕扳倒太皇太后,届时?,朕愿意?称司马为相父。”   其实在大雍的宗室子弟中,谢无陵与小皇帝算是同辈。如今他甘愿自降身份,只为了求他扳倒冯太后。   谢无陵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随后才单手托起小皇帝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陛下多虑了,这大雍的江山姓谢,不姓冯。”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他。   并不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若是陛下召臣来,只为这事?,那陛下便多虑了。”   谢无陵笑?了,又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有臣在,陛下可以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无需担忧。”   不等?小皇帝开口,谢无陵便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若是陛下没有其他是,那臣先告退了。”   “谢司马。”   小皇帝见目的还未达到,想留下谢无陵,却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广阳殿。   小皇帝挫败地坐回到位置上。   “谢无陵这是什么意?思?他莫不是想要杀掉我,自己坐上位置?”   内侍安抚道:“陛下莫要担心,有先祖的诏令在,谢无陵回建康就?已经?犯了大忌,哪里还敢谋朝篡位?”   …   等?出了宫门,谢无陵方才朝周阴问?起:“陛下的生父是谁?”   周阴回答:“交州的宣王。”   谢无陵思忖了须臾。   他虽然听过?宣王的名头,但对?此人并无印象。   周□□:“当初先皇登基时?,冯太后掌权,他便自请去了离建康最远的交州,司马对?他不熟悉,也是人之常情。”   谢无陵:“那此事?,你怎么看?”   周阴知道谢无陵问?的‘此事?’,是新皇意?图扳倒冯太后一事?。   他沉思了一瞬,道:“司马,太皇太后权势早已不同往日,朝中所用的之人也寥寥可数。陛下这么做,无非是先掰断枝丫,再砍掉大树。只是陛下年纪尚小,断然不会有这么独到的见解,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想起那会儿?在广阳殿时?,陛下屏退了左右,却唯独留下了贴身内侍。   谢无陵忽地笑?了。   看来这小皇帝并非是人人能拿捏的软柿子,不管此事?是他的意?思,抑或是有人指导,都表明了,他们都想除掉自己。   “司马。”   周阴忧心,“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谢无陵收敛了唇角的弧度,“自然是趁着他羽翼未丰之时?,折断他的双翼,去查查陛下身边的内侍。”   “是。”   周阴了然,自然是明白了谢无陵的意?思。   …   出了宫门后,谢无陵便吩咐周阴去准备秋猎之事?。他自己则去军营巡视一圈后,才折返回了司马府。   刚至,谢无陵便瞧见了一辆停放在府门前的马车,那马车的拱形上挂着‘宇文?’字样的旗帜。   是宇文?府的马车。   谢无陵当即便想到了是谁,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进了府。   等?到了南桥院,还未进去,他便听到了阿隽咯咯的笑?声。   “郎君。”   看见门口突然出现的谢无陵,阿月吓了一跳。   谢无陵:“阿隽今日没去练功?”   阿月回:“本来是去了,但宇文?郎君来了,小郎君便跟洛姨告了假。”   阿月低着头,完全不敢去看谢无陵的脸色。   说完这话后,她余光里便瞧见谢无陵撩开衣袍,大步进了南桥院。   站在院门口,谢无陵一眼便瞧见了洛九娘抱着阿隽坐在秋千上,眼底尽是温柔之色。身后宇文?骅推着她们母子俩,细声询问?:“高点还是矮点?”   阿隽手舞足蹈:“阿耶再高点,再高点嘛。”   宇文?骅笑?着应了声,轻轻一推,秋千便随着风荡了起来。   阿隽兴奋地高声尖叫。   “郎君。”   阿月追了上来,有心解释,“宇文?郎君许久没见阿隽了,想——”   谢无陵抬手止住了阿月的话。   而另外一边,洛九娘听到声音后,和宇文?骅齐刷刷地看过?来。   阿隽一见到谢无陵,更是害怕地躲到了宇文?骅的怀中。   “这是在做什么?”   谢无陵抬腿跨进了小院,神色阴鸷冰冷。   比起谢无陵,他们三人更像是一家三口。 第66章 他没办法不介意孩子的存在。……   谢无陵突然的出现,让热闹欢快的气氛瞬间变得冷凝起来。   宇文骅安抚好藏在他怀中的阿隽,走?上前?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下官今日无事,正好前?来看看阿隽,叨扰谢司马了。”   谢无陵没开口?,更没有?理会宇文骅。   他偏头,将视线落到洛九娘身上,却见她脸上并无一丝慌乱,镇定地坐在秋千上。   谢无陵不为所动,声音却透着?寒意,“阿隽乃宇文郎君的亲子,又何谈叨扰一说?”   见谢无陵这般说话,宇文骅心头倒是生出了几?分茫然。   在他印象里?,谢无陵对他是极为厌恶的。   谢无陵稍顿,又接着?道:“不过我今日与夫人有?事相商,就不留宇文郎君了。”   宇文骅听出他话里?的逐客之意,拱了拱手,“下官告辞。”   “阿耶。”   宇文骅抬腿,刚要往外走?之时,大?腿就被一小团子抱住了。他回头,看见阿隽小胳膊小腿紧紧地抱住了他,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   “阿耶别走?。”   宇文骅揉了揉阿隽的头发,“阿隽乖,阿耶下回再来看你。”   他不知阿隽的亲生父亲是谁,但这个孩子对他而言,便是亲生的,他也?一直把他当做未来家主?培养。   “不要。”   阿隽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阿耶,你是不是不要阿隽了?”   “阿耶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你跟着?阿娘会跟好。”   宇文骅温声细语的。   即便如此,阿隽依旧没有?松手。   宇文骅心头无奈,只是求助似地看向了洛九娘。   洛九娘小心翼翼地觑了谢无陵一眼?,走?上前?,安抚道:“阿隽,阿耶有?事要忙,等?下次阿娘亲自带你去看阿耶好不好?”   阿隽还是摇头,小手紧紧地拽住宇文骅的袖子。   正当洛九娘还在想着?如何哄骗阿隽的理由时,面前?突然伸过来了一节手臂,直接将阿隽提了起来。   阿隽吓得哇哇大?叫。   洛九娘不由得看了过去,就见谢无陵提着?阿隽的后颈,将他按在了身后。   不知道阿隽是不是惧怕的原因,到了谢无陵身边后,他乖乖地闭嘴了,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水汪汪地包在眼?眶里?。   宇文骅瞧见谢无陵此番动作,眉头微皱,神色不悦道:“谢司马,阿隽不过是个小孩子,黏人吵闹是本性,你又何必如此呢!”   果?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没什么?怜悯之心。   若不是洛九娘是阿竹的亲生母亲,他又何必将孩子留在司马府?   “黏人吵闹?难道任由他哭哭啼啼,吵吵闹闹?一点气概都没有?。”   “阿隽不过是一个三岁孩童要什么?气概?他正是玩闹之时,谢司马又不是阿隽的生父,凭什么?要替阿竹管教?”   谢无陵气笑了,一方面是气宇文骅仗着?是阿隽的生父,就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话,另外一方面,也?是笑自己多管闲事。   “这就是世家的教育方式吗?果?然教出来的都是些贪图享乐,懦弱无能之辈。”   宇文骅被他突如其?来的恶意,怼得脸色通红,“谢司马这话说的过于?太武断了些,那像司马这样的教出的孩子又是什么?样的?不过是些头脑无用的蛮力武夫而已。”   洛九娘站在一旁,插不上什么?嘴。   谢无陵与宇文骅本质上就是两?种人,自然地,他们所认为的观念也?就不一样。   谢无陵单手扣紧了腰间的配剑,似乎下一瞬就会拔出剑来。   宇文骅并不畏惧谢无陵,直言道:“下官知道谢司马瞧不起世家,但这几?百年里?来,世家照样出过将才、文豪,也?出过忧国忧民的义士。反倒是那些占地为王的匪寇,夺下据点之后,整日里?便只知道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又凭什么?看不起世家?”   他承认谢无陵有?勇有?谋,但在某些方面,跟强盗又有?何区别?   谢无陵脸色越来越沉:“宇文郎君这份言论?好高义,那为何当初怀王逼宫时,你们反倒是需要我等?匪寇来救?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忧国忧民,那为何又要瞧不起庶人?当初宇文郎君为何没同步采薇在一起,不就是因为这士庶之隔吗?但凡宇文郎君硬气一点,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谢无陵提到步采薇,这无疑是将刀插进了宇文骅的心脏里?,他胸口?起伏不定,骤然拔出了剑,直指谢无陵。   “谢司马未免也?太过于欺人太甚了。”   谢无陵冷眼看着他指过来的长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刚才骂我匪寇之时,我一句话没说。如今我不过是说一句‘士庶之隔’宇文郎君就受不了了?如果?我是宇文郎君,便用家族权利将步采薇抢过来。他虞新不过是一个小将,怎么?能和宇文家族对抗。”   宇文骅听后,眸中露出一些轻嘲,“果真是小人行径。”   他收回了长剑,“夺人妻子之事,下官承认不如谢司马,下官可做不出来。”   他心中虽然还念着?、爱着?步采薇,但如今看她嫁人,也?只会默默祝福。   面对宇文骅的指控,谢无陵面上并无过多的神色。   当然,他也?从不畏惧外界如何传他。   而且他即便是夺了宇文骅的妻子又何妨?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他只要这瓜是自己的就行。   这话一出来,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都悄然停了下来。   谢无陵笑:“宇文郎君不过是为自己懦弱而找的借口?罢了,就像你当初明明答应带着?步采薇离开,却又舍不得家族的利益。”   宇文骅看向谢无陵怒目而视。   也?不知是戳中了他的心事,抑或是恼怒谢无陵这番不知廉耻的理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洛九娘突然从谢无陵手里?抱过来了阿隽,又看向宇文骅道:“宇文郎君,阿隽每天到这个时候都会小憩一下。”   宇文骅抬眸,与谢无陵四目相对。   随后,他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同洛九娘相处三年,他自是知道这是她在替自己解围。   洛九娘颔首:“好。”   有?谢无陵在此,阿隽就算再怎么?不舍,也?只得冲宇文骅挥了挥手。   宇文骅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转身离开了小院。   等?他走?后,谢无陵才不悦道:“宇文骅来司马府看阿隽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要亲自带他过去?你可知你现在是我的夫人?是这司马府的主?人!”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阴沉的黑眸,“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还——”   “但阿隽叫宇文郎君一声阿耶。”   洛九娘打断了他的话,“而且阿隽也?一直很在意他。”   此话一出,谢无陵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心口?。   他虽然不介意洛九娘与宇文骅的过去,但他们中间,却实打实的还有?个孩子。   他没办法不介意孩子的存在。   想到此,谢无陵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眼?神冷冷地看向了阿隽。   阿隽心头一慌,下意识地躲到了洛九娘的身后。   “阿娘,阿隽害怕。”   “不怕,有?阿娘在呢。”   洛九娘反手将阿隽护在了怀中。   出嫁之前?,洛青给洛九娘分析过阿隽身份的利弊。   等?她嫁进了司马府后,也?思考良多,她踟蹰之余,说道:“谢无陵,其?实阿隽——”   “半月后便是秋猎的日子了,你同我一起去。”   然而洛九娘嘴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谢无陵沉声打断了,他转过了身,也?再没给洛九娘留说话的余地,“我还有?事,先去军营了。”   顿时,洛九娘还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措辞又给咽了回去。   “谢无陵。”   谢无陵大?步流星离开,丝毫没注意身后的喊声。   洛九娘不由得轻叹了声。   阿隽扯了扯她的衣袖,好奇问道:“阿娘,什么?是秋猎啊?”   建康的秋猎,洛九娘也?有?幸参加过几?次。不过那时,她都是以暗卫的身份陪伴在冯太后身边。   洛九娘蹲下身来,耐心给阿隽解释了一番。   阿隽听后,两?眼?放光,“那阿隽能一起去吗?”   “你还太小,跟着?姨婆再练两?年功,阿娘就带你去。”   “好耶!阿隽会好好努力的。”   洛九娘温柔笑了笑。   她脑海里?想了很多,思忖之余,循循善诱道:“阿隽,其?实那个坏蛋不坏的,我们试着?跟他好好接触一下,好不好?”   想起谢无陵那张冷冰冰的脸,阿隽有?些迟疑。   洛九娘又道:“他对阿隽也?很好,不是吗?阿隽是大?君子,将来也?要做顶天立地、心胸宽广的男子汉,自然是可以容下他的,对不对?”   “对!”   阿隽小脑袋瓜里?思考的也?不多,但听阿娘夸她,他便粲然应下了。   洛九娘起身,让阿月带走?了阿隽。   她看着?逐渐远去的小小的身影,心头忍不住多了几?分感叹。   希望她此番建议,能让阿隽跟谢无陵好好相处下去。   -   谢无陵说起秋猎一事后,洛九娘便早早地安排下去了。   秋猎之事虽是定在了半个月后,但实际上他们需要提前?三天出发。建康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狩猎的地方在建康数百公里?的亭松山。   大?队人马比不得单人快马,这数百公里?约莫需要三天的时间。   夜色渐浓。   洛九娘安排好晚膳,却迟迟没等?到谢无陵回来。   “去问问司马什么?时候回来。”   洛九娘吩咐着?阿枝。   话音刚落,院外便响起了谢吏的声音,他快马加鞭从军营里?赶回来,替谢无陵传话,“夫人,司马在军营还有?要务要处理,让夫人不必等?他用饭。”   洛九娘猜测,他大?抵还在为下午之事闷气。   洛九娘嗯了声,没再说别的,招呼阿隽吃饭。   而另外一边。   谢无陵正翻阅着?朝臣送来的奏折,不消多时,去往司马府的谢吏便折返回来了。他回来时,手里?还提着?一木质的食盒。   “司马还没用饭吧。”   谢吏把食盒递了上来,“这是属下从司马府带回来晚膳。”   谢无陵动作停下来,目光落到食盒上,“是夫人让你带回来的?”   谢吏低着?头,“不是。”   他搓搓手,有?些为难道,“是洛姨让属下送回来的。”   没听到洛九娘的名字,谢无陵脸色顿时便沉了下去,出声打发掉了谢吏,“你下去吧。”   谢吏:“是。”   处理完最后一封奏折,月已中空。   食盒里?的晚膳早已凉透,他没有?胃口?食用,走?出大?帐后,翻身上了的卢马,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司马府。   早已过了宵禁时间,街上基本没什么?人了,空荡荡的。   司马府内的下人也?早早地歇息了。   谢无陵盯了一眼?南桥院的方向,折返了身,去了他常住的院落。   院中冷清,秋日夜晚透着?寒寂。   谢无陵不喜外人侍奉,这么?多年,跟在自己身边最多的还是谢吏。   回到房间,谢无陵点上烛灯。   他随意梳洗一番,正准备上床时,忽见被子里?拱起了一团。   谢无陵没有?犹豫,大?手掀开了被子。   冷风直愣愣地灌进来,缩成一团的阿隽睁开了眼?。   他睡眼?朦胧,在看见谢无陵的一瞬间后,瞬间便清醒过来,水汪汪的眼?睛登时瞪大?。   谢无陵蹙眉,声音清透着?冷意,“你怎么?在这里??”   他记得这小家伙见到自己就躲,没想到今日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躲进他的被窝里?。   若他刚刚不是用手扯开的被子,而是用剑挑起来,这小家伙这会儿估计已经没了。   阿隽怯怯地看着?谢无陵,好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早已被压坏的肉饼。   “姨婆说你今天没用晚膳,我、我就送了饼过来。”   他颤颤巍巍地把变了形的肉饼递过来,“给你吃、吃。”   谢无陵心头突然有?些好笑。   他明明怕得要死,还这么?讨好他。   谢无陵没接,“是让你送饼的?”   阿隽摇头:“没人。”   他听了下,补充道:“是阿隽自己要来的。”   听他磕磕绊绊地说完,谢无陵这才从他手里?接过肉饼。   “为什么?要送?”   “阿娘说、说你不是坏人。”   阿隽诚实,对谢无陵并无隐瞒,“要阿隽和你好好相处。”   谢无陵盯着?这块肉饼愣神片刻。   随即便叫了守在门口?的侍卫进来,声音没什么?起伏变化?,冷淡道:“把人给送回去。” 第67章 山洞都可以,为什么驿站不行……   秋猎用到的东西?多,这些天洛九娘一直在着手准备着。   很快便到了?出发?那日。   阿隽想跟着洛九娘一起去,但奈何年岁太小,又加上山中危险,故此便将他留在司马府,由洛青帮忙照看着。   洛九娘在阿隽泪眼汪汪的注视下,上了?马车。   秋猎自来便是大典活动。   一方面?是习武练兵人、强身健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谋取收获。   因?此,此番去亭松山秋猎,除开司马府中侍女小厮,谢无陵约莫带了?两千多兵马随行。   若是在这场秋猎上,谢无陵的人独占鳌头,也可震慑朝中的文武百官。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门?,与其他前往猎场的官员汇合。   山野寂静,唯有马车轱辘声?咿呀作响。   洛九娘很久没出过门?了?,对于这趟出行,她心头也有几分新奇。   她撩开帘子,正想看看外面?的光景,一打眼便注意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无陵的背影。他身着一袭黑色盔甲,身形高大硬挺。   明明都是骑马而行的将领,唯独他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许是洛九娘的视线盯的有点久了?,谢无陵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   两人视线相撞。   洛九娘颇有些心虚地合上了?帘子。   “夫人可是在看郎君?”   阿月递上来了?一杯热茶。   洛九娘喝了?一口茶,她没回答阿月的话,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自那日早膳谢无陵莫名其妙地生气之后,两人便没有在见过面?,他整日里宿在军营里,也不曾回过司马府。   洛九娘不明白?,但局外人的阿月却看得明明白?白?,“想来是郎君见夫人不戴自己送的簪子,生气了?。”   洛九娘神色有几分茫然。   谢无陵送的那支金竹簪委实贵重了?些,她平日里都在司马府待着,没必要戴那么贵重的饰品。   阿月继续说:“夫人,郎君这是在意您、喜欢您呢。”   “喜欢我?”   洛九娘听着,心头却有几分轻嘲。   谢无陵或许喜欢她不假,但他的喜欢最多是丈夫对姬妾的占有欲罢了?。   “郎君肯定是喜欢您的呀。”   阿月信誓旦旦道:“他为您冲进火海,又不顾外人阻拦,将您立为正妻,而且您走后的这几年他也没续弦没纳妾过。”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后来郎君看您嫁给了?宇文骅,他不在意外界怎么传,执意要将您重新夺回来,这还不是喜欢吗?”   她在江州的时间不多,但确实第一次见郎君这般对一个女子。   这乱世里,女子地位本就卑微,如?今却有人将她放在心尖尖上。   洛九娘眸色冷冽:“可他做这些,并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自从谢无陵回建康后,便将她一步步逼上绝路。   先?是用阿娘与阿士的皇位威胁,再是用步采薇的性命逼迫宇文骅和离,最后又用阿隽的性命相要挟。回想起来,她没有一点点退路,只能认命嫁给谢无陵。   听洛九娘这么说。   阿月十分不解:“有郎君护着不好吗?”   洛九娘沉默,心头亦是有几分无奈。   当然,她也能理解阿月的所言。   阿月见洛九娘不说话,心下当即便惴惴不安起来。   她观察着洛九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难道您已经不喜欢郎君了?吗?”   她明明记得,在江州时,夫人还很喜欢郎君的呀!   听到阿月口中所说的喜欢’二?字时,洛九娘有一瞬间的怔忪。   先?前洛青为了?安抚她,同她说了?不少?嫁给谢无陵的好处,无一例外地条条好处都透露着‘利益’二?字。   “什么喜不喜欢的。”   洛九娘面?色无常道:“不过是吃饱饭后的胡言乱语。”   身处乱世,哪里需要情情爱爱的东西?。   …   此去亭松山需要三日的光景,约莫是要在路上歇息的。   申时末。   一行人赶在天黑前,到达了?建康城外的驿站。   此行去亭松山因?有后宅妇人跟随,因?而脚程并不快。   洛九娘下了?马车,住进了?驿站提前安排好房间。而谢无陵在驿馆遇见了?朝中几位大夫,还未回屋,就被人给拉走饮酒去了?。   洛九娘没等?他,与侍女用过晚膳后,就上床歇息了?。   驿站是提前打扫过的,但洛九娘这会儿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迷迷糊糊之际,房门?被人推开。   须臾,床位凹陷下来,温暖的被窝里躺进来了?温凉的躯体。   谢无陵回来之时虽是沐浴过了?,但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洛九娘背过身去,假装自己没醒,但谢无陵就躺在身侧,存在感无法视乎。   “阿竹。”   身边传来了?一声?呓语。   洛九娘听见后,依旧静静地躺着,并不理会。   直到腰间搭上了一双温厚的大掌,或轻或重地揉按了?一下。   洛九娘浑身一颤。   紧接着,她脖颈处传来温热的呼吸,惊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在装睡吗?”   头顶上方传来谢无陵带着醉意的声音。   洛九娘尚未开口,就被他板正了?身子。他炙热的体温就在面?前,让她不得不睁眼,在暗夜里对上了?那双黑沉的眸子。   两人就这般对视须臾,呼吸交互交织。   房间里静悄悄的,针落地可闻。   床上帘幔是早就放下来的,遮挡住了?窗外的月色,以至于洛九娘瞧见谢无陵眸底的光影。   但不消多时,谢无陵便倾身压了?来,唇也被覆盖住了?,洛九娘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谢无陵吻得重,辗转反复之间,似是要将她拆穿入腹。   那日没看见她戴自己送的金竹簪,他心里是有几分不悦的——那宇文骅送的碧玉簪她天天戴着,而自己送的东西?,却被不见她用。   谢无陵在心头不由得将自己与宇文骅比较了?一番。   并不觉得那碧玉簪比自己送的金簪贵重。   今日跟同僚多喝了?几杯酒,酒意上头,又嗅见她身上的幽香,便想起了?往日与她荒唐的夜晚,心中难免有些意动。   最终是他自己安抚了?自己。   那金簪不戴就不戴,反正她人已经是自己的了?。   洛九娘被他按在怀中,亲的气喘吁吁,也明显感觉到有硬物在膈着自己。她当即便明白?了?,连忙伸手去推他,“不行的,这里是驿站。”   许是今晚喝了?酒,他酒意上头,又想起那档子事了?。   “山洞都可以,为什么驿站不行。”   谢无陵心底的隐秘之事,已经被这个吻给勾了?起来。   洛九娘哑然,杏眸瞪了?他一眼。   同时,她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地跳,正是山洞那个晚上,才?让她有了?阿隽。   洛九娘唇角翕动,刚准备开口说话之时,忽听隔壁传来砰的一声?。   “隔壁是张太尉的房间。”   洛九娘反应过来,“可是遭遇到了?刺客?”   话音刚落,一道婉转的低吟便传入了?耳中。   洛九娘与谢无陵做过那么多回,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   她神色略显窘迫,“我记得此行,张太尉并未带夫人过来。”   谢无陵:“张太尉惧内,此番让醉春楼的娘子打扮成了?小厮的模样。”   洛九娘与张太尉的夫人是相熟的,也见过张太尉几次,他人看着温厚端正,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样的。   谢无陵单手撑在洛九娘腰侧,俯身看她,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圈在身下。   隔壁声?音越来越大,还弄得砰砰作响。   “这驿站不隔音。”   “那你声?音轻点。”   谢无陵的另一只手已经在做乱了?。   今夜谢无陵饮了?酒,力气格外的大,洛九娘推了?他半天,都没有将他推动。   她咬紧了?牙关,将声?音都咽了?回去。   驿站的床到底是不如?南桥院的结实,动几下就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以谢无陵这个动静,她怕到了?后半程,床就塌了?。   等?到第二?日,怕是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床榻了?的原因?。   洛九娘又紧张又害怕,不由得咬紧了?谢无陵。   谢无陵倒吸了?一口气,他被硬绞着,举步维艰。   “怕什么?”   洛九娘并不回他,只是咬合度只曾不减。   谢无陵哼笑,直接将她从床上托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月光映照着两人,在墙壁上投下了?斑驳纠缠的身影。   洛九娘这样被他抱起,身体只有一物为支撑,更加没有安全感。她本能地双手双脚紧紧抱住了?谢无陵,以防止从他身上滑下去。   没有咯吱的响声?后,洛九娘也没那么紧张了?。   连绞合度都松懈不少?。   明明被抱托着的,洛九娘却觉得什么力气。   走了?片刻,她身体就开始往下坠。   随即,谢无陵双手扣住她的腿弯,将她抵在身后的墙壁上。他力道不算重,但有墙的托底,几乎是一触到底。   洛九娘难得呜咽了?声?。   单脚虽然踮起了?脚尖,但好歹也落到了?实处。   比起咯吱咯吱的床头响声?,如?今的声?音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屋外月色明亮,清辉流泻在房间里的每一寸,像是为夜晚点亮了?一盏独有的小灯。   -   次日。   洛九娘还在睡梦之中,便被阿月叫了?起来。   昨夜与谢无陵纠缠得太久。   等?到她回床睡觉时,几乎是一合眼就睡着了?。   谢无陵比她起得早,她睁开眼时,身边已无他的身影了?,连被窝都是凉的。   洛九娘洗漱完,一出房间,便看见谢无陵在驿站喂马。   他今日没穿那身黑色盔甲,一身玄色袖衫,腰间配着一柄长剑,颇有些世家公子的风流范儿。   听到开门?声?,谢无陵回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洛九娘对于昨晚之事,心头还有些不爽。   别过了?眼神,招呼上阿月,径直上了?马车。   谁知,她刚上马车没多久,帘子再次被掀开,喂完马的谢无陵也跟着上来了?。   见谢无陵来了?,阿月忙懂事地下了?车,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谢司马好好的马不骑,怎么同我挤起了?这逼仄的马车。”   洛九娘杏眸扫了?一眼他,声?音颇有些夹枪带棒的泼辣味儿。   谢无陵面?色无常:“此去亭松山路程偏远,也让的卢歇息一天。”   的卢是世间少?有的良驹宝马,日行千里依旧生龙活虎。   更何况是昨日短短的一天。   洛九娘自是不信谢无陵这话,她不欲与他多言,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昨夜隔壁房间声?音太过吵杂,有好几次她迷迷糊糊之际,皆是被一道高亢婉转的女声?给惊醒。   洛九娘刚眯上眼,忽地被谢无陵揽过了?腰肢。她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头已经被他按在了?肩膀上。   洛九娘下意识地挣扎了?,却被谢无陵紧紧按住。   “昨夜听了?一晚上墙角。”   头顶上方,谢无陵哼笑着开口,听这语气,心情似乎不错。   “不困吗?”   洛九娘这下便不动弹了?,安分地靠在了?谢无陵的臂膀上。   他肩膀宽厚,靠着竟有一股安心之感,之前将腿搭在他肩膀上时,她便感知到了?。建康男子附庸风雅,最喜飘飘似仙的潇洒感,像谢无陵这样的,委实少?之又少?。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   没有外加叨扰,不消片刻,洛九娘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之后的一天,谢无陵依旧放弃的卢,和她同乘马车。   洛九娘明显感觉到——   自驿站那晚过后,他心情都变好了?。   第三日巳时,一行人终于到了?营地。   帐篷是提前搭好的。以谢无陵如?今的地位,他们的营帐自然是最好的。   一入营地,谢无陵便让将士们将猎场布围起来。   猎场主要选择在宽阔地带,高地之上,修有临时的观景高台,以便众人观看朝臣及将士们的围猎之姿。   连续坐了?三天的马车,洛九娘身心疲惫,入营帐后,便去消小歇了?片刻。   等?人醒来时,已经是未时了?。   阿月抱着柴火进来,在帐篷里生了?火。   虽然未入冬,但山中夜晚寒冷,若是没有火,寻常人是受不住的。   “谢司马呢?”   洛九娘问道。   阿月回:“还在猎场布围。”   洛九娘穿上衣服,走出营帐,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   她突然想起江州的那场秋猎。   “阿月,帮我备马,我去猎场看看。”   阿月并未询问原因?,应了?声?“是”后,便下去准备了?。   须臾之后,她便从谢吏手里弄来了?一匹温顺的马儿。   “谢侍卫说此马温和,适合夫人骑。”   洛九娘翻身上马,疾驰到猎场里。   还没靠近,她便看到了?千人布置围场的场景。   不管是在江州,还是以前陪冯太后的时候,都没见过如?此场景。   “你怎么来这了??”   洛九娘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看见谢无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洛九娘翻身下马,如?实道:“之前在江州时,没有领略过,这会儿想来看看。”   见她提到江州,谢无陵自然想到在那场秋猎上,赵翦要她做了?彩头之事。   他心头好像又多了?一根刺,这根刺比往日更厉害,扎得也最深。   “明日可要试试?”   洛九娘箭法一般。   在青影阁时,她跟洛青学?的短刀与暗器居多,射箭这可是实打实地第一回 。   “后宅妇人也有参加的?”   “只有你一人。”   大雍那些有头有脸的妇人都是出身名门?,纵然有人学?过骑射,也只是参与世家举办的小型狩猎活动。倒   谢无陵又道:“入围后,按狩猎数量会有相应彩头。”   听到彩头二?字,洛九娘跃跃欲试,“彩头可是你定的范围?”   谢无陵黑眸看向了?他。   洛九娘:“就像是江州那样,第一之人可以讨要彩头。”   谢无陵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洛九娘思忖了?片刻。   脑海中委实没有自己想要的,正欲开口之际,忽见谢无陵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他唇角微动,无声?道:“别动。”   洛九娘瞬间警铃大震,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见谢无陵搭起了?弓箭,将箭头对准了?她。下一瞬,又瞧见他手指一松,长箭脱手而出。   洛九娘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是她明显能感觉到那支射出来的长箭从她耳侧穿过,带着利刃的劲风与她也只有须臾距离。   随后她便听到箭头插入树干的噗呲响声?。   洛九娘这才?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第一眼便肩膀上那缕被箭头割断的黑发?。   她胸口起伏不定,回头一看,那箭头正好插入一条黑蛇的七寸之中。   谢无陵收起了?弓箭,大步朝她走来,伸手欲拔下插在黑蛇七寸的箭头。   洛九娘还来不及思索这个时节怎么还有毒蛇出没之时,谁知那黑蛇竟然还没死透,露出毒牙,一口咬在了?谢无陵的手腕上。 第68章 有人要杀你。【修改了结尾部……   洛九娘极快地反应过来,握着长箭手?腕一转,箭头彻底绞死了黑蛇。   紧接着,她又撕碎身上的裙摆,用布条将?谢无?陵的手?腕紧紧地缠绕住,以防止毒血扩散。   她这一套动作干脆又麻利,脸上也丝毫没有慌张之色。   谢无?陵依靠在树干上,静静地看着洛九娘,眼底并没有对她此番举动的惊讶,反而是多了几分欣赏。   他知?道她是聪明的,在青影阁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临危不乱。   “凡是毒蛇出没之地,必然有解毒药草。”   洛九娘绑好了布条,便蹲下身来,有条不紊地搜找着。   “你懂解毒?”   谢无?陵问。   洛九娘:“以前?跟青影阁的许大夫学过。”   谢无?陵:“所以,当初在江州时,救洛青出狱的假死药是你给的?”   自从知?道洛九娘的底细后,他便知?道洛青的出狱是她与冯太?后的人?里应外合,只是没想到这假死药是她制作的。   洛九娘动作没停,“我年幼时跟青影阁的许大夫学过医,只是没什么天分,学了几年,也就把假死药学的精通了些。”   她以为谢无?陵是不相信自己的解毒之法,顿了下,说:“蛇毒我还是能解的。”   谢无?陵没出声,只是落在洛九娘身上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   这一刻,他心?头感慨良多。   如果当初她没去青影阁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建康城内的其?他女子一样,早早地成亲生子,麻木又忙碌地过完一生。   洛九娘不知?道谢无?陵心?头的想法,须臾之后,他在小密林丛中,拔出一株花蕊呈紫红色,且有七片锯齿状叶子的药草。   “能解蛇毒的药草多,但我只找到了这株华重楼。如果只是缓解这蛇毒的话,应该是够的。”   洛九娘欣喜地说完,一回头,发现谢无?陵正盯着自己看。   她别过了视线,抽出了腰间的那把短刀,“我需要把毒血放出来。”   谢无?陵回过神来,直接将?手?伸了过来。   见他这般毫不犹豫,洛九娘突然笑了,“谢司马这么相信我,不怕我一刀直接结果了你?”   反正行刺谢无?陵这事,她没少干过。   谢无?陵撞进她含笑的眼眸中,也跟着弯了下唇,“你若是真相一刀杀了我,何必要费心?费力?地找解毒药草,直接让这蛇毒死我岂不是更好?这样既可以明哲保身,又可以将?我无?声无?息地处死了。”   洛九娘笑意敛住,一手?扶住了谢无?陵小臂,一手?握紧刀柄,在他被咬伤的手?腕上割开了一条口子。   瞬间,黑色的毒血就涌了出来。   她缠紧布条,将?毒血逼尽了,才将?捣碎的药草厚敷在伤口上。   整个过程谢无?陵面色无?常,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小伤疤与他之前?受过的伤,简直小巫见大巫,并不足为惧。   敷好药草后,洛九娘再次撕下了一片碎布,将?他手?腕重新包扎起来,“不过是粗略地解了下毒,并无?性命之忧,等回到营帐,还需要军医再检查一番。”   谢无?陵垂眸看着手?腕的绷带,这绷带是她撕开的里衣,布料柔软,上面还有些许的花纹装饰。   洛九娘擦干净短刀上的毒血,终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这个季节怎会有毒蛇?”   秋末冬初,天气转凉,不少冷血动物已经开始了冬眠。尤其?是蛇类动物,在立秋之余便寻觅不到了。   更何况这还是大雍设立的贵族猎场,更是不可能有毒蛇的。   谢无?陵收回了眼神,“有两个原因?。”   他停了下,“一是有人?故意放出了毒蛇,目的就是让我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二是它们感知?到了危险。”   “什么危险?”   谢无?陵看着洛九娘,话语颇有些深意来,“世间之法违背常理,则天下大乱。”   洛九娘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大雍占据南方,虽说有长江天堑隔绝了胡人?南下的铁蹄,但内部?已经被各方势力?割据,徐州的袁都督、湘州的献王、交州的宣王、以及讨回荆州的赵承。   除此之外,还有几大世家,这些世家手?里可都有不少的府兵。   因?此,谢无?陵说的天下大乱是有理有据的。   不过洛九娘并不相信这条毒蛇是所谓预示着的天谴,如今谢无?陵几乎是权倾朝野,想要弄死他的很多,想要通过这场秋猎杀了他的,更是不在少数。   放出毒蛇之人?是谁,两人并没有再多做讨论。   毕竟谢无?陵树敌众多,真要盘算起来的话,一两日都是盘算不清楚的。   谢无陵重新将弓箭放回到腰间,起身,招呼洛九娘离开了围场。   -   次日,围场的号声响起。   洛九娘也提前?到了观景台。   往年围猎时,一般是皇帝射出第一箭后,其?他官员才紧随其?后。   但如今新皇年纪尚小,这第一箭便由谢无?陵代劳。   洛九娘目光紧随众人?,看向了高台之上的谢无?陵,见他举起手?臂后,露出手?腕上那节缠绕的绷带。   昨夜回去的及时,召御医重新换了药。   御医查看一番后,颇为感叹:“辛苦司马这蛇毒解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百步蛇毒性极强,两个时辰内未得到救治,必死无?疑。微臣好奇,不知?是谁人?解了司马的蛇毒?”   谢无?陵没说话,只是拿着那张绣着花纹的布条,眼神示意了陪同的洛九娘。   御医看向洛九娘,惊讶不已,“原来是公?主!是微臣孤陋寡闻了。”   谢无?陵含笑道:“我的夫人?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   洛九娘从昨夜的回忆里抽身出来。   如今谢无?陵受了伤,而射箭又是需要手?腕发力?的。   若是今日猎场第一箭射偏,那必然影响他在朝中的威信。   许是察觉到洛九娘的目光,谢无?陵侧首朝她看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谢无?陵似乎明白了她的一眼的意图,唇角很浅地翘了一个弧度。他眉梢微挑,在洛九娘的注视下,拉满弓箭,指尖的利箭顿时便疾驰了出去。   下一瞬,箭头正中靶心?。   四周顿时响起极为捧场的欢呼声。   这支长箭也在洛九娘面前?证明了——他即便是受了伤,实力?依旧不减。   看着意气风发的谢无?陵,洛九娘眸中惊讶,一颗心?也随之怦怦跳动着。   上一次这般跳动,还是在流繁山。   射完这第一支箭后,谢无?陵便回到了观景台,与洛九娘同排而坐。   “你手?腕上的伤如何了?”   谢无?陵没回,只是摊开了手?掌,将?手?腕处的伤痕展露在了她面前?。   洛九娘顺势看了过去。   昨日她划开的那道口子只是为了放出毒血而已,伤口其?实并不深,但这会儿?因?为他拉弓的动作,伤口已经裂开,纱布也浸出了血。   洛九娘见此,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下。   周围人?多,谢无?陵附身过来,贴着洛九娘耳侧说道:“之前?你不是一直想刺杀我吗?现在如愿了,开心?吗?”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洛九娘,有几分痒意。   洛九娘往一旁缩了缩,等与谢无?陵拉远了些距离,这才抬眸凝视着他,“那我捅的还不够深。”   谢无?陵笑了,就连眸底也涌现出几分笑意来。   她明明不会真下手?,偏偏嘴上却是一副得理不饶人?。   逃开姬妾那个身份后,谢无?陵也发现,洛九娘的本性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他唇角翕动,正欲说话之时,一旁的侍卫便小跑过来提醒洛九娘——围猎马上开始了。   洛九娘应了声,又听?谢无?陵问道:“可有准备弓箭?”   洛九娘:“昨夜谢吏帮我备了一把。”   谢无?陵:“军营里的弓箭大多适合操练的将?士。”   洛九娘不解:“听?谢司马这话,可是有别的弓箭?”   谢无?陵嗯了声,话音刚落,便解下了腰侧的长弓,推到洛九娘面前?,“这是我自己打造的,你只需要调整弓弭的距离便好。”   “给我?”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递过来的弓箭,有些意外,也有些惊讶。   见洛九娘没接,谢无?陵皱起了眉,“除了用我的,你还能准备到更好的?”   洛九娘当然知?道谢无?陵的弓箭自然是好的,只是这贴身兵器送给旁人?适用,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拿着。”   谢无?陵强硬的语气依旧不容拒绝。   洛九娘只好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她握紧弓弝,上面还残留着谢无?陵手?上的温度。   “多谢司马。”   洛九娘起身欲走?之时,忽地谢无?陵笑道:“用了我的弓箭,得拿到第一才是。”   洛九娘睨了他一眼,没回这话,转身就走?了。   这围场还是有分男女的。   后宅妇人?们的围场要偏小一些,狩猎的动物也都是一些野鸡、野兔之类。   不过谢吏先前?就跟她透露过,围场里还有一只野鹿,若是能猎到这只野鹿,便是钦定的第一名。   洛九娘本以为这场围猎只有她一人?,但到了后她才发现,参与这场秋猎的妇人?,还有两人?。   这两名女郎里,洛九娘只认识中护军府上的顾女郎,两人?有些交情,但并不深。至于另外一人?,她五官立体?,眼窝偏深,倒有几分胡人?的长相。   见洛九娘来了,顾家女郎亲亲热热地凑上来,同她打招呼。那位胡人?女郎则翻身上马,侧眸扫了她一眼后,便拽着马绳离开了。   那眼神带着几分倨傲,显然是不相信洛九娘会骑射的。   也是。   这建康的女郎爱好风雅,哪里是真会骑射的。   但胡人?就不一样了,她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射功夫自然要不世家贵女好得多。   那顾家女郎还想跟洛九娘拉近些距离时,便听?见号角声响了,她看见洛九娘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跺了跺脚。   她本想趁着这次秋猎与她多拉近些关系的。   经过一夜的圈养,这些猎物们都藏了起来。   洛九娘转了一圈,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一只肥美的灰兔。她双手?拉开弓箭,箭头正对准之时,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便率先夺下了野兔。   猎物被夺,洛九娘眉头微蹙,不由得看向了一旁。   只见那位胡人?女郎向她投来歉意的目光。   “公?主,在我们羯人?没有在猎场上礼让的习惯。”   说完这话,她便提着兔子就走?了,身姿潇洒地离开了。   顾家女郎见此,凑到洛九娘身边说小话:“公?主,她是骑都尉的夫人?,有一半的胡人?血统,骑射不比大雍的男儿?差。”   她压低了声音,“不管这场围猎是她感兴趣的,抑或是别的,只要她得了第一,连骑都尉都会跟着沾光。”   如今后宅参与围猎的只有三人?,她与令仪公?主虽然会射箭,但哪里比得过胡人??   因?此,她这个第一稳操胜券。   洛九娘眉梢微挑。   她其?实并不在意第一与否,这对她的加成并不大。此番围猎,她不过是想参与参与,仅此而已。   况且,自打回了建康,她已经许久没摸过兵器了,技法都有些生疏了。   顾家女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主,你难道想被一个骑都尉夫人?压下去吗?有谢司马在,你怎么能把你的第一让给别人??这要是传出去,只会让外用嘲笑我们大雍没有能人?。”   洛九娘总算回忆起她与顾家女郎不熟的原因?了。   洛九娘轻拽了下马绳,没理会她。   …   之后两天的围猎,洛九娘总能和?她遇上。   顾家女郎率先出局,围场也只剩下她们两人?。   到了围猎场上只剩下最后一只野鹿时,洛九娘刚搭好弓箭之时,余光里便看到有一穿着黑色盔甲模样的士兵将?胡人?女郎叫走?了。   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回来时,那女郎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洛九娘,随后朝那只野鹿射了出去。   只是原本百发百中的她,这次却射偏在了枝干上。   她射偏了,那只野鹿自然便落到了洛九娘的手?上。   女郎冷眼看着这一幕,随即便收起弓箭,朝洛九娘行了礼。   “我输了,恭喜公?主。”   她话是这么说的,但神色里却隐隐透着一份不甘。   洛九娘不由得想到,开射前?来找她的士兵。   两人?定然是说了什么。   很快,场上的侍卫便上前?清点了猎物。   洛九娘与胡人?女郎所猎之物的数量基本是持平的,但因?为那只鹿,她险胜一筹。   清点完,侍卫眉开眼笑地说着恭维的话,夸赞洛九娘骑射厉害,顺带连谢无?陵都夸赞了一遍。   “司马和?公?主都是有勇有谋之人?,有您二人?,大雍便可高枕无?忧矣。”   洛九娘听?着却紧皱着眉。   若不是最后那胡人?女郎突然放了水,那鹿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我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可我看那骑都尉的夫人?比我厉害不少。”   侍卫垂首,毕恭毕敬的:“骑都尉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他的夫人?怎么能和?公?主相比?而且公?主您的夫君可是谢司马,朝中谁人?不知?谢司马?此番公?主玩的尽兴,多亏了骑都尉夫人?相陪,您要是有意愿的话,可要在司马面前?多提点一番骑都尉。”   洛九娘听?他此番发言,突然笑了,“你可是收了骑都尉的好处?”   侍卫脸色一白,慌张地跪了下来,“公?主,卑职冤枉,卑职只是感慨骑都尉夫人?明事理罢了。”   洛九娘脸上的笑意散了。   明明上场前?,那骑都尉夫人?还是一副志在必得的倨傲模样,可结果确实失手?输给了自己。   话音刚落,谢无?陵便过来了,侍卫很懂事地退了下去。   谢无?陵见洛九娘面上脸色不佳,“得了第一还不高兴?”   洛九娘抬眸,眼神清凌,“我这第一名怕是来的名不副实。”   谢无?陵自然知?道洛九娘这话里的意思。   如今她身份高贵,与她比试,便要事事以她为先,得让她玩得舒心?才行。   “你在太?皇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深知?这里面的门?路。”   洛九娘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权贵们都喜欢听?好的,哪怕是伪善的。   谢无?陵掰正过洛九娘的身子,“那你想怎么做?让她同你再比试一场?”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的眼神,“司马这是要依着我的意思?”   谢无?陵没回,但下巴微抬,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洛九娘:“谢司马这么做,不怕外人?说滥用职权?”   谢无?陵:“别人?妻子都夺了,更何况还是这滥用职权之事。”   洛九娘无?奈。   她沉思了一瞬,“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我在你面前?提点一下她的夫君,既然如此,那你就照着她的意思办了。”   那女郎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心?中对骑射尤为看重。如今心?甘情愿为了夫君的前?途,而放弃这次机会。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满足她这个小心?愿。   谢无?陵:“升职与否,还需要看骑都尉这个人?如何。”   洛九娘哼笑了声:“那司马为何还要依着我的意思?”   谢无?陵没回这话,而是招来了随行的谢吏,“去查查骑都尉这人?,功勋、人?品都要查清楚。”   谢吏:“是。”   洛九娘知?道谢无?陵如今权势滔天,升官或者贬谪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当然,她也了解他,他并非随心?所欲、一句话定生死之人?。提拔他人?,也并非是他随口之言,还是要看着人?实际的功绩。   洛九娘此番开口求情,不过是为骑都尉提供了一次机会而已。   …   金乌西坠。   洛九娘正准备与谢无?陵回营帐之时,便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   是先前?才比赛过的那胡人?女郎。   “看来是来找你的。”   谢无?陵很自然地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那胡人?女郎见此,快步上前?,走?到洛九娘面前?后,俯身一拜,“多谢公?主。”   她回营帐之后,便看见大司马的人?过来调查了,这时她心?头便已知?晓,自己故意输掉的围猎,是有作用的。   洛九娘并未抬手?相扶,只是道:“下回不必这么做了。”   胡人?女郎茫然地看向她。   洛九娘:“若你的夫君真有谋才,谢司马自然会提点他。”   谢无?陵能走?到今天,靠得也是识人?的本事,步采薇的夫君虞新当初还是梁王的叛党,他都可以放过,并且给予了职位,更何况是朝中之人?呢。   洛九娘停顿了一下。   当初她逼着嫁给谢无?陵时,心?中是极其?厌恶他的做法的,但她并不会因?此事而否定他在朝堂上的政绩。   “谢司马是惜才之人?,也是有谋有略之人?,你不必靠着对我的小恩小惠,让你的夫君上位。”   胡人?女郎神色怔愣住,面色也隐隐发白。   洛九娘没同她交流太?多,转身欲走?之时,却被出声叫住。   “公?主的骑射,妾身是佩服的。”   胡人?女郎抬眸,美目中再次有了围猎场地上的张扬明艳:“若是明年有机会,妾身还想与公?主比试一场。”   洛九娘没应,眼神多在她身上留意了几眼,便转身离开了。   洛九娘刚走?出些许距离,手?腕突然被拽住。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温厚的大手?给拽到了营帐后面。   紧接着,她嗅到了谢无?陵身上熟悉的气息。   “谢——”   话音还未出来,谢无?陵食指便放在嘴边嘘了声。   随后他又眼神示意了不远处的火头军的营房。   洛九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便瞧见一侍女鬼鬼祟祟地靠近营房。   待确定周围没人?后,她便腰间摸出了一白色小瓷瓶,揭开酒壶,将?瓷瓶里的药粉全都倒了进去。   洛九娘不由得皱眉。   今晚营地里会举行秋猎的庆宴,这酒是要在宴会上饮用的。   侍女下完药后,便匆匆离开了。   洛九娘这才与谢无?陵从暗处里走?出来。   两人?走?到了营房里,洛九娘拿起被下过药的酒壶,重新揭开盖子,闻了闻。   凡是毒药必定有刺激性的气味,而这个闻着,就像是普通的药粉。她不确定道:“应该是是一些迷魂香之类的药粉。”   谢无?陵嗯了声,又看了眼酒壶的花纹,“这酒壶——晚上应该是给我用的。”   洛九娘稍怔,抬眸望向了谢无?陵,几乎是肯定地道:“有人?要杀你。”   她又想起那日在围猎场上突然出现的黑蛇。   看来这次秋猎对方是目的性十分明确。   “你可有怀疑之人??”   谢无?陵迎上她略微复杂的眼神,想辨别出里面是否有对他的关心?与担忧。   但显然,他并没有从她眼眸中看出这些情绪来。   谢无?陵心?头莫名涌上一抹烦躁来。   明明在营地时,他还听?见她对着骑都尉夫人?说了自己如何如何。   “想杀我的人?很多,我怀疑过的人?也很多。”   他垂眸,视线静静地落到洛九娘素色的芙蓉面上,音色偏沉,“当年在江州时,你我不也是互相猜忌么。” 第69章 阿竹,今晚你留下来。【修部……   天色渐晚,参与狩猎的朝臣们陆陆续续地从猎场回来。   等清点完猎物,宴会便开始了。   陛下年幼没有参加此次秋猎,但?派遣了自己贴身内侍。   宴会上内侍代替皇帝,坐在了主位,往下一位便是谢无陵,洛九娘沾了他的光,跟他坐在前排,其余位置便依次是按朝中官职大小而坐。   下午的事,洛九娘与谢无陵闹得有些?不愉快。   落座后,谁也没开口,直至侍女端上了酒水。   放在谢无陵面?前的,正是下药的那?只酒壶。   不过壶里的酒水洛九娘已经换过了。   谢无陵侧身,凑到洛九娘耳畔,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让御医检查过了,那?酒水里放的是软筋散,不会要人性命,但?可以让服用者内家功力尽失。”   他顿了下,“这次宴会上他们应该有所行动,我已经让谢吏设伏了。”   洛九娘闻声,眼神扫视了一圈,发现了伺候的侍女小厮都与往常不同。   她收回视线,道?:“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们既然是要你死,为何不直接在酒里下毒,偏偏要多此一举?”   关于此事,谢无陵也有些?想不透。   就像她之?前说的,凡是有毒之?物,必定?伴随怪异气?味。   只是有这软筋散,让人一时察觉不出来。他中了软筋散后,无力反抗,刺杀之?事必是手到擒来。   “届时,还要麻烦夫人同我演一出戏。”   洛九娘偏头看?向?他,撞上他的眼神后,便已然知道?是什么戏了。   她沉了沉声,“司马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谢无陵:“当真?”   洛九娘:“这有何当不了真的?”   谢无陵默然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   当初在新婚之?夜上,她拿出武器与自己刀剑相向?,没想到如今却说着护着自己的话。   “那?此事还劳烦夫人多费心些?。”   洛九娘点头应下。   两人说话之?际,便瞧见代替小皇帝来秋猎的内侍站起身来,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话后,“……诸位大臣此番狩猎辛苦,尽情享乐。”   场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洛九娘亲眼看?着谢无陵面?色无常地饮下了面?前的酒,随后便在众人的视线里,他骤然倒了下去。   “郎君!”   洛九娘扑了过去,扶住了他倒下去的身子。   下一瞬,一道?剑气?朝着她面?门?上而来。   洛九娘反应很?快,短刀在手里转了个花刀,迅速拨开了朝两人刺来的长剑。她看?向?刺客——是原本在场地中央领舞的舞姬。   舞姬见拨开她软剑的是洛九娘,明显愣神了一下。   他们千算万算,忘了令仪公主是会功夫的。   这一变故让在场大臣慌了神。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道?摔杯的声音,藏在阵营外面?的刺客都冲了出来,他们一身黑色短打,头戴方巾,足足有二十人之?多。   他们这副打扮根本看?不出是哪一方的人。   “来人啊!有刺客!”   “侍卫呢!”   “陈护军!陈护军在哪!”   “……”   文官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慌慌张张地躲进了帐篷里。   让人不解的是,这些?刺客冲了进来后,守在外面?的将士却迟迟没有进来。   “谢无陵,去死吧!”   那?舞姬眸中杀意四起,出招快速,招招致命,想绕开洛九娘直接杀掉谢无陵。   洛九娘观这舞姬的功夫,并?不比自己低。她挡下舞姬的长剑,两人迅速缠斗起来,一时之?间部分伯仲。   战局越来越紧迫,可营帐外的援军却迟迟未到。   就在这时,高度紧张的洛九娘忽觉背后有一道?剑风朝自己刺来。   她还未做出反击,就被拉入了一熟悉的怀抱。   她怔愣了一瞬,忽地反应过来——谢无陵已经抱着自己躲过了袭来的长剑,而他自己却被刺中了胸口。   洛九娘眼睛陡然瞪大,又?看?向?刺剑的小兵,眼神骤然一凛,将手里的短刀投掷了出去。   短刀如离弦之?箭插进了小兵的身体,他顺势倒地。   短刀脱手,但?战局还未改变。谢无陵直接将腰间的配剑取下,放到了洛九娘的手上。   将军的剑从不离身,如今他身中‘软筋散’,似乎是将生死完全交给了她。洛九娘与他交换了个眼神,没有犹豫,直接拔出配剑,再度与舞姬缠斗起来。   刀剑声愈演愈烈,而围场上的士兵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但?好在场上局势逐渐明朗。谢无陵提前安排的亲信很快便擒下了这群刺客,就连那?舞姬也逐渐落于下风,直至被洛九娘扣于配剑之下。   而这时,守在营外的将士才冲了进来。   为首那人身穿白色盔甲,见到此番场景,明显怔愣了许久,一副不可置信一般。   “陈护军?!谢司马遭逢刺客,为何现在才来相救?”   那?内侍从桌底爬起来,见刺客已经诛服,这才色厉荏苒起来,“若是司马出了事,你们担当得起责任吗?!”   陈护军这才回神过来,看?了一眼谢无陵,双腿一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末将来迟,请司马恕罪。”   内侍:“满口胡言!这么大的声音,你们守在营地外面?的人听不见?”   陈护军:“末将外出巡视,因?此、因?此才来晚了。”   “还在狡辩!”   内侍咄咄逼人,“我看?你们就是和刺客是——”   “陈护军来得正好。”   谢无陵打断了内侍的话。   他捂住胸口的血迹,在洛九娘的搀扶下起了身:“若不是陈护军,我等早已死在刺客之?手,我应该感谢陈护军。”   陈护军不敢贸然认领下军功,“末将惭愧。”   谢无陵偏头,又?看?向?一旁的谢吏,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肃声道?:“好好审问这些?刺客,若是不招,就用极刑,一直审讯到招出为之?。”   谢吏:“是。”   众位大臣一听,瑟瑟发抖。   都说谢无陵是玉面?阎罗,他手底下折磨人的刑具众多,进了他谢无陵的大牢,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谢司马,这陈护军如何处置?”   内侍见谢无陵要走,连忙出声叫住。   谢无陵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为何要处置?若不是他,此番我可能已经葬身刺客刀下了。”   洛九娘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陈护军的脸色,见他脸色发白,额间隐隐有冷汗冒出。   “这——”   内侍神色茫然。   他有些?搞不懂谢无陵此番的举动了。   谢无陵又?道?:“等谢吏审完刺客,我会按功赏赐的。”   这下内侍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是。”   谢无陵不欲多言,他走到小兵面?前,拔出了插在他身上的短刃,擦干净血迹递给了洛九娘。   洛九娘怔愣了一下。   这么剑拔弩张的场面?,他竟然还有心思给自己找贴身武器。   见洛九娘不接,谢无陵笑?了下,“擦干净了。”   …   因?刺客一事,宴会早早地便结束了。   等出了营帐后,洛九娘才压低声音问道?:“刚刚你的那?番话是故意说给陈护军说的?”   谢无陵:“你应该能猜得到,今日想杀我的人就在宴会上。”   洛九娘点头。   她听见了摔杯的声——那?么明晃晃的信号,就是在等他喝下软筋散。   洛九娘明没有再多加询问,她扶着谢无陵回了营帐后,替他脱下衣服要检查伤势。   谢无陵身上的伤口众多,这条剑伤和其比起来,根本不足为惧。   “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谢无陵靠在软枕上,声音偏低,半点都听不出来受伤后的虚弱之?感。   洛九娘利落地给他上了药。   短短三天,他先是被毒蛇咬,又?被剑刺。   这种待遇也只有他了。   “今日那?一剑我可以躲过去的。”   洛九娘道?。   她知道?今日谢无陵假装中药,又?替她挡了那?一剑,是假戏真做,引出幕后之?人。   但?——即便是他假戏真做,她心头依旧有很?深的感触。   同时,这份感触又?勾起她内心的隐秘情愫,就好像,他当初逼迫自己时的怨怼也没那?么深刻了。   谢无陵垂眸看?着她:“我知道?。”   洛九娘心头一颤,又?听她道?:“我是下意识反应。”   洛九娘动作停了下来,抬头,对上了这双深邃的黑眸。   两人四目相对。   就在这时,外面?忽而响起了谢吏的声音,“夫人,外面?骑都尉夫人想单独见见您。”   是那?个故意输给自己的胡人女郎。   洛九娘像是找到了借口,立即起身,“我去去就来。”   谢无陵没应,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了帐篷里。   洛九娘刚出了营帐,就见那?骑都尉夫人大步迎了上来。她递过来一只白色瓷瓶,“夫人,这是我羯族的金疮药,涂上以后,伤口很?快便会痊愈。”   洛九娘:“你找我就是为了送金疮药?”   胡人女郎点头。   她夫君已经晋升了五品羽林监,文书在回建康后,就会颁发下来。   此番晋升,还多亏了洛九娘。   洛九娘从她手里接下了,转身欲走之?时,却再次被女郎叫住。   洛九娘回头,狐疑地看?向?她。   胡人女郎迟疑了须臾,才道?:“有件事妾身觉得还是应该告知夫人。”   “何事?”   胡人女郎道?:“此番司马受伤,可能与几大世家有关。”   洛九娘:“何出此言?”   胡人女郎顿了下,四下环视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走近了些?,说道?:“妾身夫君祖上也是绥州一等世家,不过随前朝迁到南边后,就逐渐没落了。来松亭山的前一晚,陈氏和周氏来找过夫君,妾身暗中听了一耳朵,说是几大世家联合举办了一场蹴鞠比赛。妾身起初不以为意,直到今日司马遭与刺客,心中才有了猜测。”   如今谢无陵当权,朝野上下有不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这些?人大多出自寒门?,掌握朝局之?时,也损害了士族的利益。   前脚刚决定?举办蹴鞠大赛,后脚谢无陵就遭遇了刺客。   此事,太过于巧合了些?。   “那?你夫君可参与过?”   胡人女郎连忙摇头:“夫人明鉴,夫君以家族没落为由给拒绝了。”   想来,当初夫君应是知道?了他们的意思。   洛九娘并?未表态,“我知道?了。”   她谢过了胡人女郎,转身便回了营帐,同谢无陵说起了这件事。   “看?来我猜得没错。”谢无陵道?。   洛九娘:“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谢无陵:“世家之?力极难撼动,只能从内部打破。虽无法将大树连根拔起,但?至少能伤其枝干。”   谢无陵从来没想过要彻底拔出世家的统治,不管是废太子、冯太后、抑或是他自己,只是想减少他们在朝中的权利,将政权完完全全集中在自己的手里。   世家这颗棋子,权利过多便威胁皇位,权利太少又?护不住皇权。   洛九娘顿时便明白了谢无陵的用意:“所以你这才不治陈护军的罪。”   陈护军便是陈氏家族的人。   同时,陈家也是当初拥护怀王逼宫的人。   “果?然还是阿竹最了解我。”   谢无陵笑?道?:“我不但?不治罪,还要大肆嘉赏他相救及时。”   -   那?些?扣留下来的刺客各个都是硬骨头,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谢吏审了一个晚上,才从嘴里套出来答案。   得了确切的幕后主使后,谢无陵并?未立即公布出去,更没有对这件表态。   因?为他的安静,朝堂之?上表面?看?似沉寂无波,内里早已暗流涌动。   还有不少夫人来洛九娘的营帐打探消息。   洛九娘半真半假道?:“郎君受伤一时,已经得到证实,凶手就在朝臣之?中。”   洛九娘这番话一说,经由夫人一转口,官员们都坐立不安的。   气?氛越加的焦灼,甚至已经有几位官员在互相猜忌了。   这种焦灼感一直持续到谢无陵回朝。   谢无陵没做休息,隔天便在早朝上加封了好几位陈家官员,着重加封了陈护军,将他由一个护军晋升为卫尉,几乎是连升三级。   除此之?外,他恩威并?施,又?罢了周氏、宇文氏、李氏几名在朝官员的官职,此次秋猎渎职最严重的,还杀了头。   一时间人心惶惶,即便是得了封赏的陈家也没多高兴。   …   是夜,陈府。   谢无陵册封完陈护军之?事,在世家里炸开了锅。   当天晚上,其余三大世家便派人来到陈府,要向?陈护军讨个说法。   “陈护军,哦不,现在应是卫尉了,你可下了一部好棋,为了讨好谢无陵,可害得我们好惨!”   周氏率先站了出来,他憋了一肚子火,就等现在发出来。   大雍有好几个世家大族,但?真正流传百年的,也就只有五个。   除开名头最盛的宇文,陈家外,还有一个王氏,不过王氏家族生平低调,也不爱参与皇权斗争。   这次四大家族联合,唯独谢无陵赏了陈家。   陈护军也不理解谢无陵此番举动,他再三保证:“周中郎,这是个误会,我绝对没有暗通谢无陵!”   “误会?”   李氏也插话进来,“今日朝政之?上,偏偏谢无陵只赏了你们陈家?对我们却是各种处罚,这还不是私通?若不是你提前通知,在那?日的秋猎宴会上,又?怎么会出现谢无陵的亲信?”   看?那?情况,那?些?亲信是提前埋伏好的,就等他们落网。   周氏跟着道?:“自从怀王逼宫失败,你们陈家就有落魄之?势,你巴结谢无陵无非是想一家独大。”   陈护军百口莫辩,“诸位,我若是暗通了谢无陵,那?他为何不在秋猎前就赐封我,偏偏要等到秋猎后,还要故意在你们面?前演这一出戏?他这分明是挑拨离间之?计,为的就是打破我们世家之?间的联系,好各个诛破!”   “这——”   陈护军这话不无道?理,是以,众人面?面?相觑。   而就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陈卫尉,谢司马的人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都警觉起来。   陈护军心头一惊,连忙让众人到屏风后面?躲起来,随后才让小厮将人带了进来。   “谢侍卫这么晚来我有什么事?”   陈护军拱了拱手,故作镇定?地看?着谢吏。   谢吏没着急回,眼神不动神色地环视了一圈,这才笑?呵呵道?:“司马托属下送来些?东西,感谢陈卫尉这次的相救。”   说着,他便让人抬进来了几只大箱,一打开,里面?全是金银宝石,古玩石器。   陈护军脸色骤然一白,“谢侍卫,卑职万受之?有愧。”   “陈卫尉。”   谢吏道?:“即是谢司马赏赐之?物,理应收下。谢司马还说了,今后要用到陈卫尉的地方多。”   陈护军心跳如雷。   谢吏眼神瞟了一眼屏风,“司马还有一句话让属下转告。”   他蹲了下,“司马说这次若不是和卫尉里应外合,也抓不到刺客。”   陈护军听了这话,眼睛陡然睁大。   想到屏风后的其他人,他下意识想要否认。   然而谢吏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既然东西已然送到,那?属下也告辞了。”   说完这话,谢吏转身就走。   陈护军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暗忖:“谢无陵这招釜底抽薪用的可真是厉害!”   等谢吏走后,躲在暗处的其他人才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陈霜!谢无陵东西都送到你府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既然你投了谢无陵,那?我们也不必联盟了,告辞!”   “陈霜,等谢无陵失势,你可别哭着求我们。”   “……”   几人愤愤离开。   面?对他们的指责,陈护军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   而另外一边,谢吏回到司马府后,就快速同谢无陵禀报了这件事。   谢无陵翻阅着竹简,头也未抬:“在陈霜的府上,可还发现其他人?”   “没有,想来是见属下去了,故意躲了起来。”   谢吏回答。   他到陈府时,可看?见了他家大门?外停放着的马车。   谢无陵:“继续去监视陈霜的一举一动,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谢吏:“是。”   -   从松亭山回去后,洛九娘也托青影阁去打探了各世家的情况。   不得不说,谢无陵的这一招让世家陷入了互相猜忌的局面?,关系直至降到了冰点。   洛九娘几天没回来,阿隽生了不小的气?。   她再三保证等明年秋猎一定?会带他去后,这小家伙才松了口。   哄好阿隽后,南桥院外谢吏便过来传话,说是谢无陵伤口复发了,让她过去看?看?。   从那?日朝堂上回来后,谢无陵便跟小皇帝告了假,一直待在司马府里,对外宣称卧病在床,修养身体。   只有洛九娘知道?,其实他的伤已经大好了。   话虽如此,洛九娘还是去了他的院子。   正好,她也要把青影阁调查的情况告知给他。   洛九娘刚踏进院子,便看?见谢无陵靠在软枕上假寐,屋子内燃放着安神香,好不自在,哪里像是伤口复发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谢无陵睁开眼,冲门?口的洛九娘招了招手。   “阿竹,我头疾又?犯了,帮我按按。”   洛九娘径直走到他的身后,葱白似的指腹覆在他的太阳穴处,慢揉按捏,与他说了青影阁的调查后,又?道?:“几大世家虽然互相猜忌,但?那?层关系还没被戳破。”   谢无陵:“所以,还需要一剂猛药。”   洛九娘:“什么猛药?”   谢无陵合着眼,神色淡淡:“他们几大世家因?为利益联合在一起,自然也能因?为利益分开。”   洛九娘眉头轻蹙,正准备再问之?时,却被谢无陵握住了手腕。   很?显然,谢无陵似乎不愿多谈论这个话题。   “过几日徐夫人会从曲阳过来。”   洛九娘微怔。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徐夫人这个名字了。   “徐夫人怎会过来?”   “听闻我受伤一事后,特来探望。”   谢无陵稍顿,又?道?:“除此之?外,也为了徐家而来。”   如今的谢无陵权势滔天,跟着他打江山的下属都水涨船高,唯有徐家还在原地踏步。徐夫人心中急切,却苦于没有门?路。这次他受伤,她正好以母亲关心为由,过来提点一二。   洛九娘应道?:“我会招待好徐夫人的。”   当初徐夫人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善,但?如今她嫁给了谢无陵,她便是自己的母亲。   谢无陵:“若是不喜,不必虚与委蛇。”   洛九娘听他这番话,心里有些?意外。   百善孝为先,她以为谢无陵会让她做好表面?功夫的,至少要把这母子情分演完。   谢无陵似乎知道?她心中的不解,道?:“幼年时,她将我带在身边,并?非是为了母子之?情,而是为了她的地位。我从未感受过她的母爱,因?此,你也不必对她毕恭毕敬的。”   洛九娘沉默。   她突然发觉,她与谢无陵或许是一路人——明明有爹娘,却得不到完整的爱,倒像是由支离破碎的怜悯组成了一个名为‘爱’的利益链。   “我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她松开了手,“那?我先回去了。”   洛九娘起身欲走,却被谢无陵拉住了手腕。   她垂眸,撞上了谢无陵扫过来的眼神。   “阿竹,今晚你留下下来。”   他的话依旧不容拒绝。   洛九娘应该料想到,谢无陵叫她过来还有别的意思,“司马伤势还未痊愈,还是养好伤再说。”   谢无陵眉梢微挑,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   “我这次受伤可是为了夫人,如今夫人这般不管不顾,当真无情。”   洛九娘倾身压了下来,即便是受了伤,谢无陵的力气?也大的吓人,她挣扎了一番,无果?。   她无奈,“就当是、与上次我替你挡刀之?事扯平了。”   提到徐夫人寿宴挡刀之?事,谢无陵突然笑?了,“上次你是故意的。”   洛九娘:“这次司马也是故意的。”   两人视线对视上,似乎各不相让。   僵持须臾。   洛九娘怕压到谢无陵的伤口,手一直是蜷曲着的。   这会儿手已经酸麻了。   她动了动,欲起身之?时,却见谢无陵眉心一皱,轻嘶了声。   “我压到你伤口了?”   谢无陵没回,而是单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强势地按在自己的怀中,“阿竹,我受了伤行动不便,晚上还需要你费力一些?。”   他说这番话时,口中特意加重了‘费力’两字。 第70章 司马确实有过人之处。   洛九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谢无陵这般无理的要求。   此刻,她虽然是支棱着的,但想要不?倒下去,还是需要谢无陵掐住腰身。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洛九娘是习过武的,身体素质不?算差,但这会儿她就像是服用了软筋散。明明是上位,发力点却在谢无陵的身上。   直至谢无陵抱着她转了个身。   洛九娘埋进柔软的床褥之中,腰身微塌,耳朵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气?息也跟着急了一些。   月色渐深。   许久之后,咯吱咯吱的声响终于停止。   洛九娘起身查看了一番谢无陵身上的伤势。   好在他动作幅度虽大?,但伤口并未裂开。   谢无陵拿起帕子,替洛九娘和自己擦了擦身上的汗珠,“幸好不?是伤在了腰部,不?然还真需要阿竹用力了。”   洛九娘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谢无陵抱起了洛九娘,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个角度,他只能仰起头?与她说话?。   “阿竹,今晚我可?有让你失望?”   洛九娘脸色瞬间涨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是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虎狼之词的?   谢无陵迎上她的眼?神,一直追寻着她,定要让她给出个准确答案。   洛九娘热得全身发烫,想从他腿上下去,却被他紧紧地按着腰。   “司马确实有过人?之处。”   甚至这过人?之处差点将她给逼疯了。   …   隔天,谢无陵便将东西?搬来了南桥院,显然是要与洛九娘同住一间院子。   谢无陵的东西?并不?多,搬来南桥院似乎也没占什么空间。   只是从此以后,这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有了他的气?息。   搬来南桥院后,之后为谢无陵上药之事便由洛九娘代?劳了。   室内灯光偏暗,洛九娘拿了一盏烛灯放在桌前,看着谢无陵脱掉外衫,露出结实的臂膀。   秋猎那日的伤口反反复复,好了又好,前段时间本已经在结疤的了,但今日谢无陵去了校场一趟,伤口又裂开了。   洛九娘清理了伤口周围的血迹,将药粉一点点抹在伤口上,神色专注,“司马伤口尚未痊愈就去校场习武,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谢无陵听着她略带责问性的语气?,并未生气?,反而享受她的‘责问’。   “早知如?此,我应该多受几次伤。”   洛九娘抬眸,撞上了他浓黑的眸子。许是屋内烛火温暖,连带着他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柔和。   谢无陵沉了沉声,收起玩笑心思,“这建康并未全是我手下的兵,还有不?少是陛下的私兵,若我不?去,难以服众。”   洛九娘没再多言,垂眸继续为他上药。   等涂抹完药膏,才用纱布将臂膀细细地缠绕起来。   刚包扎完,外面忽而传来了一两声鸟叫。   洛九娘放下医药箱,走到窗前。她打开窗,取下了绑在黑鸟腿上的绢布。   她看完绢布上的信息后,将其递给了谢无陵,“青影阁传了信回来,一直游离在外的王家给几个世?家去了信,意?在联合。”   因为秋猎之事,让陈家一举成了众矢之的。世?家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搞垮谢无陵。   洛九娘顿了下,继续道?:“王家还派人?去了一趟相州,可?能还有拉拢献王之意?。”   谢无陵看完后,突然问道?:“在江州时,你就是通过这只信鸽与洛青联系?”   难怪,当初他即便是怀疑,也没有找到半点破绽。   洛九娘正欲点头?之时,却被谢无陵拉住了手腕。   “跟我来。”   两人?来到书?房,谢无陵点亮了烛灯,摊开了桌边的地图,“阿竹,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猛药么。”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天门郡,“这块地方水草丰沛,是块富庶之地,周氏与陈氏一直觊觎着这块地,两家也多次上奏想要这块地的管理权。”   洛九娘明白?了谢无陵的意?思,恍然道?:“你要把这个块地划分到陈氏或者?周氏手里?”   “聪明。”   谢无陵突然抱起洛九娘,将她放在书?桌上。   两人?视线平视。   “阿竹,以现在大?雍的局势,想要收复北方基本是不?可?能的。大?雍内部尚且不?能做到统一,又如?何能收复北方失地?”   洛九娘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无陵:“除开这些世?家外,还有荆州的赵承,与徐州的袁方袁都督,只有将他们一一铲除,才能统一南方,亦无后顾之忧地收复北方失地。如今几大世家的联合危在旦夕,为了寻求帮助,只能去联合藩王或者赵承、袁方之流。只要他们敢乱,我便有出兵镇压的理由。”   洛九娘听着,心头犹如波涛骇浪。   她早该知道谢无陵的野心。   司马职位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身上背负的限制也很多。   而且当年若不?是废太子别贬,这皇位理应有他一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世?家会联合起来对付你?”   “破釜沉舟,才能逆流而上。”   谢无陵声音低沉:“阿竹,世?家不?需要聪明的皇帝,这是我父亲被贬的原因,同时,也是他们允许你阿娘垂帘听政的原因。”   当初冯太后看似把持朝政,实则还在世?家的可?控范围内。   但父亲不?一样,他是实打实地想要集权。   洛九娘眼?睛微微瞪大?,“所以,你是想做大?雍的皇帝?”   谢无陵笑了,迎上洛九娘探究的眼?神,“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阿竹以后莫要说了。”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不?过我答应阿竹,只要太皇太后在的一天,我永远只是大?司马。”   洛九娘清凌的双眼?盯着他。   从一开始,谢无陵就没想到安于江州一地,他不?仅想要大?雍,而且还想要收复北方。   “万一失败了呢?”   谢无陵笑:“谁也不?知道?将来的事,就算失败,这也是我要去做的。”   洛九娘望着谢无陵,沉寂已久的心突然怦怦跳动起来。   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谢无陵他是有胆识、有魅力的。   当然,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   徐夫人?协同侄子侄女走的水路,约莫半个月的光景,便抵达了建康。   洛九娘早早地派人?去码头?上等了,自己则坐在家中等着。   “阿娘。”   阿隽手拿着长枪,献宝似地跑到洛九娘面前,“阿隽学会了姨婆教的绝影十步枪了。”   洛青在一旁跟着笑,“阿隽很聪明,跟你一样一点就会。”   听到洛青夸赞,阿隽嘿嘿地笑了声。   洛九娘摸了摸阿隽的头?,却被他反手握住,“阿娘你来,阿隽要演示给你看。”   洛九娘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他去了校场。   阿隽整理好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提枪走到场地中央。   他招式完全正确,只是年级尚小,尚发不?出全部的实力来。   洛青继续夸赞,“假以时日,他这枪法都能和军中的校尉比试比试了,这将来的成就,说不?定能比谢无陵还厉害呢!”   洛九娘含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校场上的阿隽。   这时,校场外阿月过来传信,“夫人?,徐夫人?他们已经到府中了。”   洛九娘应了声,又招来阿隽,“阿隽在此好好练习,阿娘去招呼客人?了。”   阿隽一套枪法还没施展完,听到洛九娘有事,神色有些失落。   洛九娘安抚他:“等阿娘招呼完客人?,就来陪阿隽练枪如?何?”   阿隽眼?睛一亮。   到底是小孩子,经不?住哄。他大?力地点了点头?,“那阿娘快去,阿隽就在这里等着阿娘。”   洛九娘温和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转身便去了前厅。   她刚走到门厅前,还未进去,便听到徐曼青同徐夫人?道?:“姑母,那令仪公主也太摆架子了,她虽然是公主,但您好歹是阿陵的母亲,她不?亲自来接就算了,还让我们在前厅等着。”   “这话?在我面前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   徐夫人?声音严厉,“你别忘了我们这次来建康的目的。”   “阿青知道?的。”   话?虽这怎么说,但徐曼青嘴里还是透着不?服气?。   徐夫人?叹气?:“徐家能不?能起来,就看这次了。”   徐曼青哼着声,“说起来谢无陵可?半点良心都没有,姑母您抚养他长大?,如?果?没有您,他也不?可?能有今天。如?今他得势了,将我们徐家忘得一干二净,真是白?眼?狼一个,早知道?还不?如?让他死在别院里。”   徐夫人?:“若不?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夭折了,我怎么会把他养在身边?本以为他是什么好控制的主,没想到这么多的小心思。”   她是有些后悔去别院接回谢无陵了。   但当年那种环境——王夫人?就要骑在她头?上了,她没有办法,才接回了那低贱女子所生的孩子。   听到这里,连洛九娘身边的侍女阿枝都捏紧了拳头?,愤懑不?平道?。   “公主,她们心思真歹毒。”   洛九娘没应,抬脚走了进去。   “本宫来晚了,徐夫人?莫怪。”   洛九娘很少自称‘本宫’,也很少在他们面前耍公主的威风。   听到声音,徐夫人?忙协同徐曼青起了身。   只是在看到洛九娘的那一瞬间,屋内几人?都瞪大?了眼?睛。那神色的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徐夫人?与洛九娘只有一面之缘,但当初她遭逢刺客那一幕,依旧犹记在心。   前厅里安静如?鸡。   直到阿枝轻咳了声,才将这份寂静打破。   徐夫人?率先反应过来,俯身行?了礼,“老身拜见公主。”   洛九娘虚虚地扶了她一把,“徐夫人?客气?了。今日司马去军营了,没来得及去接您。”   徐夫人?借势起身,“阿陵身为大?司马,忙点是应该的。”   洛九娘面色还算温和,只是这语气?令人?捉摸不?透,“徐夫人?,司马自回建康后,一直没时间将您接过来,您可?有怨言过?”   徐夫人?脸色骤然一白?,连忙解释:“怎会?阿陵日理万机的,只要心头?有我这个母亲,我就安心了。”   “如?此就好。”   洛九娘唇角一弯,“本宫还担心徐夫人?与阿姊骂司马是白?眼?狼呢。”   徐曼青听了这话?,差点没站稳身子。   是一旁侍女扶了一下,她才稳住了身形。   洛九娘看了过去,明知故问:“阿姊这是怎么了?”   徐曼青张了张口,正欲说话?之时,却被徐夫人?按住了,“许是乘船赶路累着了,歇息一晚便没事了。”   洛九娘恍然,忙道?:“是本宫的错,本宫只想着拉徐夫人?话?家常,忘记阿姊这连日赶路的辛苦了。”   说着,她转头?又看向阿枝,“徐夫人?的房间准备好了吗?”   阿枝回道?:“已经备好了。”   洛九娘:“那徐夫人?和阿姊先去歇息,等司马回来再聚聚。”   “好。”   徐夫人?站起身来,拽着徐曼青的手,离开了前厅。   等出去后,徐曼青才如?释重负。只是脸上的慌张还未消散。   想到刚刚见到的令仪公主,她至今实难相信,“姑母,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当初在湘州时,她受的气?到现在还没散。   后来得知洛九娘葬身火海的消息后,她可?开心了许久呢。   徐夫人?神色微凝。   在看到令仪公主的那一刻,她也吓了一跳。   话?音刚落,一道?匆匆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下一瞬,一半点大?的小团子直接撞进了徐夫人?的怀中。   “徐夫人?。”   阿月是见过徐夫人?的,她连忙将阿隽从她怀中抱出来,“小郎君调皮,冲撞了徐夫人?,奴替他道?歉。”   徐夫人?没回,而是看向了阿隽。   阿隽不?认识这陌生的阿婆,瞪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她。   “这孩子是——”   不?等阿月回答,洛青便追了上来,“阿隽,你不?练功来这里做什么?”   阿隽小脸委屈,“阿娘答应陪阿隽玩的。”   “好了好了,姨婆带你去找阿娘。”   洛青见不?得阿隽受委屈,她先是安抚了一番,再看向了徐夫人?,行?了礼,便带着人?走了。   徐夫人?站在原地,眼?神一直追随着逐渐消失的主仆三人?。   徐曼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姑母,你在看什么?”   “阿青你看那小童。”   徐夫人?回过神来,“像不?像小时候的阿陵?”   看五官简直和谢无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比他小时候白?净了些。 第71章 阿隽他当真是宇文家的孩子吗……   阿月走在洛青的身后?,耳朵伶俐,自是听见了徐夫人的那句话?,心头?大为震赫。   她以前也怀疑过阿隽是否就是郎君的亲子,但暗暗询问过阿枝后?,又将阿隽的生辰往前推,确实是在夫人与宇文郎君成?亲的那段时间有的。   阿月进了屋,趁着洛九娘与阿隽母子俩说话?的功夫,她认真打量起阿隽来。   阿隽脸上圆嘟嘟的,黑玛瑙一样的大眼,清澈水润。   只是他现在年幼,五官尚未具体,还看不出来长得像谁。但有了徐夫人的那话?后?,她的揣测便有意无意地朝郎君身上靠拢了。   甚至觉得阿隽同郎君长得有几分相?似。   “阿月?”   洛九娘的声音将阿月拉回神来,她连忙端正了态度,“夫人。”   洛九娘抬眸看她:“看你走神半天了,可是有心事?”   阿月低着头?,不敢说出真话?,更不敢直接问洛九娘阿隽到底是谁的孩子,“奴没事,奴只是昨晚受了凉,今日有些不爽利罢了。”   洛九娘默然。   见洛九娘不说话?,阿月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夫人的。   须臾后?,阿月才听洛九娘道:“既然受了凉,就早些回去休息,我这?边有阿枝就行。”   阿月福了福身,“是。”   徐夫人的那句话?在脑海里扎了根,并无限地生长着,以至于,阿月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后?还在想着这?件事。   事情一旦开口,就很难在停下来。   阿月打开柜子,从在里面翻出了一张药方来。   这?药是夫人在江州时每晚必服用?的。   她来建康后?,这?药方也随身带了过来。   阿月将药方塞进怀中,又匆匆忙忙出了司马府。   街上医馆很多,但阿月所问的是女子隐秘之?事。   她犹豫不定之?时,突然想到那家‘步氏医馆’,便绕过几条小巷,走了进去。   彼时,步采薇刚接待完一名患者?,见阿月过来,笑?着问:“小娘子哪里不舒服?”   她认得这?侍女——是令仪公主府上的。   “我不问诊,只是想问问方子。”   “什么方子?”   阿月从怀中拿出那张药方递了过去,“娘子帮我看看这?药方里是不是有避子的药材。”   步采薇接过药方,看到上面的几味药材后?,心头?顿时闪过了一丝熟悉感。   “如何了?”   阿月着急问道。   步采薇放下药方,神色凝重,“这?上面并无避子的药材。”   阿月听后?,怅然不已,心头?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即便没有避子的,那是不是也说明了这?孩子当真不是郎君的?   步采薇话?语稍顿,接着道:“不过这?方子里寒性?药材太多,即便是没有避子的成?分,也是极难有孕。”   阿月登时便瞪大了眼睛。   “当真?”   “我为医者?,自然是真心实意。”   阿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心底好像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稳定住心神,继续问道:“步娘子,我、我姑母家——”   她随意编造了个身份,“我姑母加的孩子是八月末出生的,若是足月,母亲应当是几月有孕的?”   步采薇:“头?年冬月。”   这?一刻阿月心脏跳得极快。   那年冬月,夫人和郎君一同去了湘州。他们掉下山崖的那几天,正好没有服用?这?汤药。   “可否精确到日子?”   步采薇道:“女子怀孕时,一般是从末次月事开始算起。”   阿月没太懂步采薇话?里的意思。   但凭借着这?张药方,以及怀孕的年岁,她便已经能推断了。   她站起身来,冲步采薇道了谢。   走到门?口时,阿月忽而想到了什么,回头?有些踟蹰地看着步采薇,“步娘子,我今日前来问医之?事。”   步采薇知?道她要说什么,弯了弯唇,温和道:“患者?的隐私医者?无权过问。”   得了她这?番话?,阿月彻底松了口气?。   只是等阿月走后?,步采薇秀气?的眉头?却紧紧地皱起。   在看到那药方的第一时间,她便知?道了——这?侍女所说的姑母便是洛九娘。   -   申时末,谢无陵从军营里回来了。他没着急去见徐夫人,而是先回南桥院沐浴。今日有练兵任务,洛九娘特意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见伤口并未裂开,她也放心了些。   谢无陵一边穿衣,一边听洛九娘道:“我把徐夫人安排在了明松院。”   那间院子曾是废太子的住所。   当初废太子被贬谪到江州后?,曾经的未婚妻提出了退婚。他的身份不同于往日,没有世家大族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只有曲阳徐家,这?个没落的小世家。   不过,洛九娘在江州那一年也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当年徐夫人并不愿意嫁,后来在媒婆的引荐下,看到了废太子本?人,这?才愿意嫁的。   看谢无陵的模样,也应该能料想到当年废太子也应该是个俊俏郎君。   “你是司马府的女主人。”   谢无陵系好衣带,“家宅之?事你随意安排,不必知?会我。”   洛九娘颔首,欣然应下。   晚膳时间还没到,洛九娘坐在梳妆台前,一支一支地照着镜子试着簪子。   虽说只是一家人吃顿晚膳,但她徐夫人第一回 来建康,她终究是不能太随意。   挑选了几支簪子都?不满后?,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来。   “戴这?个。”   谢无陵从盒中挑选出那支金竹簪来,亲自给她戴在了头?上。   洛九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今天这?身衣服倒是和金竹簪相?配的很。   洛九娘摸了摸头?上的金竹簪,说起来,她还未感谢过谢无陵所赠的这?支金簪。   她弯了弯唇,“多谢谢司马。”   这?语气?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这?称呼让谢无陵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蹙。   “司马司马。”   谢无陵按住洛九娘的肩膀,透过铜镜看着她,“你我成?婚多日,你何时才愿意叫我一声郎君?”   铜镜里的洛九娘弯了下唇,心头?莫名地有几分愉悦,“谢司马权倾朝野,何时在意起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称呼?”   谢无陵拧眉:“我一直都?在意。”   司马与郎君这?两次,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亲疏远近来。   洛九娘回眸,正欲说话?之?际,南桥院外的侍女也过来传话?,说是晚膳已经备好,就等他们过去了。   洛九娘应了声,起身离开之?时,就被谢无陵给拦下来。   她眉眼染上笑?意,“徐夫人第一回 来司马府,让她等久了,外人该议论我的不是了。”   说着,她便推开谢无陵,转身离开了。   谢无陵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的更深。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意什么。   谢无陵拦下阿枝,问道:“夫人在宇文府时,称呼宇文骅为什么?”   阿枝回想了下:“宇文郎君。”   …   洛九娘同谢无陵到前厅时,徐夫人携着侄子徐珏、与两个侄女紧跟着而来。   这?两个侄女,洛九娘认识其中一个徐曼青,另外一个侄女,她在阿月那里听说了,叫徐曼茹。   这?两姐妹模样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却相?差甚远。   徐曼茹有些胆小拘谨,乖巧地跟在徐夫人身边,旁人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母亲。”   谢无陵微微颔首。   他与徐夫人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两人表面上是母子情深,但实则双方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而已。   “今晚军营有操练,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去接母亲。”   徐夫人温和道:“不碍事,你如今已是大司马,身居高位,不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谢无陵:“多谢母亲提点。”   客套完毕,几人落了座。   自洛九娘一进来,徐珏的视线就一直停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   当初得到洛九娘‘葬身火海’的消息后?,他怅然所失了好些年,在这?几年里,他心头?无比悔恨,悔恨自己当年应该坚定点带她离开,不然她也不会死?。   如今在司马府看到了活生生的洛九娘,徐珏惊讶的同时,又生出了几分欣喜来。   总归,她安全无虞便好。   许是徐珏盯的时间有点长了,谢无陵豁然起身,亲自给徐珏倒了杯酒,声音冷冷沉沉的,倒是听不出来半点客气?来。   “阿兄,几年未见,一切可好?”   如今两人地位悬殊,谢无陵亲自敬酒,徐珏彷徨起身,“尚好尚好,多谢阿陵记挂。”   谢无陵碰了下他的杯子,迎头?饮下。   徐珏酒量不算太好,但见谢无陵一饮而尽,他也只能跟着喝完。   谢无陵又道:“听闻阿兄在曲阳养了不少姬妾,这?次怎么没有带过来?”   徐珏察觉到了谢无陵的敌意,他抬眸看了一眼洛九娘,苦笑?道:“几年前,我就解散了府中的姬妾。”   那时他想的是,洛九娘这?般钟情于阿陵,定然是因为他后?宅没有姬妾。   谢无陵:“那可有娶亲?”   徐珏摇头?。   谢无陵突然笑?了下,神色未明:“那阿兄心里,可还是惦记着我那过世的如夫人?”   当初洛九娘入狱,他可是求了自己许久。   当真是深情的很。   话?音一出,房间里安静如鸡,针落地可闻。   徐珏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他口不择乱地解释:“阿陵,我没有,我只是——”   “阿陵。”   这?时候,徐夫人站了出来,“阿珏在曲阳时仪了一门?亲,只是那女郎还在孝期,等孝期一过便成?亲。”   这?门?亲事徐珏早就拒绝过了,只是今日碍于洛九娘的名声,他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应了下来。   “是。”   话?音落,场面再次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等谢无陵开口。   “原来如此。”   谢无陵笑?了出来,他再一次地徐珏倒了酒,“那就恭喜阿兄了,成?亲当日可别忘了邀请我。”   徐珏垂首,声音有些沙哑:“自然。”   徐夫人别过头?去,心头?直叹气?。   当初收养谢无陵时,只当他是个棋子、傀儡。可任谁也想不到,如今徐家一大家子都?要仰他鼻息。   这?顿晚膳十分不自在地吃完。   结束后?,谢无陵正要同洛九娘离开时,却被徐夫人叫住。   “阿陵,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你说。”   洛九娘很懂事地退下。   徐夫人见人走后?,才出声道:“阿陵,这?次我带阿珏过来,也是想让你帮他某个差事。他已经二十有五了,不仅没成?亲,身上也没有个职位。我想着,他有了官职,这?亲事也要顺当一点。”   谢无陵:“方才在晚膳上,母亲不是还说他已经仪亲了吗?”   提到这?件事,徐夫人便一个劲儿地叹气?。   谢无陵没再继续问:“我会安排的。”   徐夫人眸中一喜,“有阿陵出面,我也放心了。”   谢无陵微微颔首,“既然母亲没有其他事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   徐夫人见谢无陵要走,又将他叫住。   徐夫人想着下午碰见的小孩,斟酌着语气?问道:“阿隽那孩子——”   谢无陵抬眸看了过去,“母亲想说什么?”   徐夫人‘哎’了声。   下午她已经打听了阿隽的情况了。   阿隽的身份不是秘密,只要问府中的侍女,便能知?晓。   徐夫人迎上谢无陵的眼神,“阿陵,阿隽他、他当真是宇文家的孩子吗?”   …   谢无陵被徐夫人留下来说话?,洛九娘便自己先回南桥院了。她刚走出大院,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徐珏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徐珏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先是冲自己行了礼,“公主,今日晚膳,阿陵所提之?事并非在下本?意,当年之?事,是在下冲动了。”   “那徐郎君叫住我,是为了什么?”   徐珏张了张嘴,明明心底有好多问题想问,就比如她明明葬身火海,如今却好端端地出现在司马府,还成?为了公主。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一句词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也只是浅浅地问了一句,“公主近些年来可好?”   洛九娘态度温和:“我还好,多谢徐郎君关心。”   徐珏点了下头?。   随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玉佩来,“这?玉佩是当年公主所增,如今看公主有夫有子,那这?玉佩在下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说着,他朝洛九娘递过来玉佩。   这?次能再见到她,已经是幸事,他不会再强求其他事。   洛九娘视线落到玉佩上,没接:“这?玉佩只是作为当年徐郎君救命之?恩的答谢,既是谢礼,自然没有收回的做法。”   徐珏听着,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也觉得手中的玉佩有千斤重。   洛九娘福了福身,“我还是有事,告辞。”   说完,她便招呼上阿枝,转身离开了前院。   徐珏看着洛九娘的背影,却怔怔出神了许久。   …   因徐珏之?事耽搁,洛九娘回到南桥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院外掌了灯,但屋内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看来谢无陵还没有回来。   主仆俩往院里走着。   洛青便迎面走了上来,她贴在洛九娘耳边低语:“今日阿月没在屋内休息,而是去了步氏医馆。”   洛九娘怔了下,“她去医馆做什么?”   洛青摇头?。   洛九娘想到白日里阿月那魂不舍守的样子,想着应是去医馆拿药了,便没有多问。   推开房门?后?,阿枝点亮了烛灯。   光源亮起的的一瞬间,洛九娘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谢无陵。   他不知?道做了多久,身板挺立,一身的肃杀之?气?。   洛九娘吓了一跳。   “司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无陵没回,凌厉的视线落到洛九娘身上,似是要将她看个彻底。   洛九娘被他这?般盯着,心间就像是盘踞这?一条毒蛇,那蛇随时都?会露出毒牙撕咬自己。   “司马?”   她出声提醒。   谢无陵拿起桌上早已泛黄的藤纸,“阿竹,我希望你好好解释一下这?张药方,以及——”   他眸底漆黑,在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片阴翳来,“阿隽的身世。” 第72章 想要做我的姬妾?   洛九娘面上的?情绪消失殆尽,她杵在原地,不进也不退。屋内光线昏暗,但谢无陵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是阴鸷又冰冷。   洛九娘深吸了一口气。   她偏头看向了洛青,“洛姨,今晚麻烦你哄睡一下阿隽。”   洛青看了看洛九娘,又看了看谢无陵,点头。   她自?是明白?的?,他们俩人的?事情还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洛青拉着?阿枝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洛九娘与谢无陵两人了。   两人四目相对。   洛九娘设想过无数种告知谢无陵阿隽身份的?可?能,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今这样的?。   房间安静。   谢无陵在等?,等?洛九娘给他一个答案。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的?视线:“司马想知道什么?”   谢无陵听她这语气,胸口顿时?郁结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他豁然起身来,大步走上前,“这张药方,你可?有什么好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   洛九娘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了。   谢无陵应当是饮了酒,身上还带着?一股酒味,压迫得她支棱不起身子来。她压住惴惴不安地心跳,镇定道:“当初在江州时?,我确实用这方子避孕。”   那时?她是阿娘安排在谢无陵身边的?细作?,无论如何都?不能怀上他谢无陵的?孩子。   谢无陵胸口郁结的?气终是填满了心间。   他上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将她压在了墙壁上,“那之前白?云寺祈福也是哄骗我的??”   他还清晰地记得在祈福树下,她说‘希望郎君的?愿望都?能实现’。   洛九娘垂眸,躲避着?他的?视线。   “看着?我。”   谢无陵撑起了洛九娘的?下颌,强硬的?力度迫使她迎上了这道隐含怒气的?冷硬视线。   “是。”   洛九娘不假思?索道:“谢司马应该知晓我当初是什么身份,得到你的?信任是我的?目的?,就连杀你也是我的?目的?。”   这些她没?什么可?否认的?,谢无陵问起时?,她也无需为自?己辩解。   这些事谢无陵都?心知肚明,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就变了味。   他死死地盯着?洛九娘,想要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但回应他的?却?是一双波澜不惊的?清眸。   像是自?己做的?这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值得一提。   谢无陵松开?了手?,“那阿隽呢?”   他追问道:“为何不跟我说阿隽的?事?”   洛九娘清冷的?眸色有了变化,目光开?始闪躲,与他对峙时?的?气势也衰弱了些,“我回到建康后才?知道了阿隽的?存在,在宇文府时?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抢走他。”   谢无陵:“那与我成亲后呢?”   洛九娘骤然沉默。   因她的?沉默,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谢无陵当即便明白?了。   他后退了一步,身形稍显踉跄。   “你是不是从未相信过我?”   在宇文府不说,他尚且能理解。   可?是到了司马府后,她依旧将自?己蒙在鼓里。   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她说了,他便信。   洛九娘抬头,再次对上了谢无陵的?眼神。   屋内光线昏黄,但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眸底的?阴郁。不知道为何,她心底突然涌上一抹无法言说的?愧疚感。   “还是——”   谢无陵停了下,质问道:“你觉得将阿隽认祖归宗这件事会?比你更重要?”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孩子。   哪怕这孩子真是宇文骅的?,他亦可?以当做亲子对待。   这句话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石子,自?心向外蔓延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洛九娘心中自?是波涛汹涌。   她唇角翕动,面对谢无陵的?质问却?依旧没?为自?己辩解。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不相信谢无陵会?在意她。   夜风吹得院外的?树枝沙沙作?响。   这间院子是仿南桥院而建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皆是江州模样。   “阿竹。”   谢无陵声音沙哑,看向洛九娘的?黑眸眼尾泛着?红,“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从未相信过我。”   …   司马府灯火通明。   洛青刚哄睡完阿隽,回头便瞧见谢无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她定了定神,朝谢无陵行了礼。   谢无陵没?应,而是径直走到床前,视线落到熟睡的?阿隽身上。   这半年里,他从未认真瞧过阿隽。   如今得知身份后,心头也多了几分亲切感。   “她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阿隽的?真实身份。”   洛青一怔,瞬间便明白?谢无陵所说的?‘她’是谁,也明白?两人今晚的?交心并不愉快。   洛青斟酌了一下词语,“阿竹一直寻不到机会?。”   谢无陵不知意味地勾了下唇,他抬手?,手?还未抚上阿隽的?小脸,忽听洛青大声阻止。   “司马!”   谢无陵手?顿住,回头看向了洛青。   他眼神冰冷,洛青撞上后,心脏猛地一缩。   “你觉得我要杀了他?”   洛青点头,随即又大力地摇了摇头。   她呼吸急促,脸上也毫无血色——在那一瞬间,她确实有这个猜想。   说到底,她也是不相信谢无陵的?。   谢无陵看懂了洛青的?意思?。   他收回了视线,黑眸紧盯着?阿隽,却?最终没?有摸上去。   “她当初是如何决定留下阿隽的??”   洛青:“是宇文郎君私下里与她通了气,愿意将这个孩子当成亲生的?培养。”   谢无陵:“她自?己并没?有留下的?意愿,是也不是?”   洛青点头,她张了张嘴,有心解释,却?被谢无陵抬手?打住了。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说完这话,谢无陵便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时?,他还是被洛青叫住了。   “司马。”洛青道:“我是看着?阿竹长大的?,知道她这一路的?不易,身上也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当初她到江州、再回建康嫁给宇文郎君,这一切皆是情势所迫。而且当时?那种情况,前狼后虎,她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留下阿隽。”   谢无陵顿住脚步,静静地听她说完后,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   当天晚上谢无陵便去了军营,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过,就连府中有贵客拜访,也都?是直接被接到了军营商量。   是人都?看出了谢无陵与洛九娘之间的?诡异氛围,就连徐夫人也瞧出来了一二,并在早膳时?,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洛九娘微微一笑,“多谢母亲记挂,我与郎君安好。”   徐夫人看着?洛九娘,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破绽来,“我虽然不是阿陵的?亲生母亲,但养育了他这些年,还是了解他的?性子的?,回头我便去劝劝。”   洛九娘颔首。   与之前的?寿宴不同,这回徐夫人是真想同洛九娘拉拢关系,话题也总是围绕着?谢无陵,“他亲生母亲生了他,又不管他,将他放任在别院里。若不是我去接了他,怕是老刺史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   洛九娘还是第一次见徐夫人主动提起了谢无陵的?身世,心头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郎君的?亲生母亲?倒是从未听别人提起过。”   说起这件事,徐夫人眼底闪过了一丝怨毒,但很快便消失殆尽,她稳了稳心神,与她说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老刺史遭遇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是路过的?商女救了他,并将他安全送回了江州。等?老刺史伤好后,便四下打听这商女的?下落,后来,在明明得知商女有未婚夫的?情况下,还是将她硬带回了刺史府,纳为了姬妾。   这商女便是谢无陵的?生母李夫人。   李夫人被老刺史带回来了,自?是恨极了他。后来谢无陵出生,她也不管不顾,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为他取一个。   “我带来回来时?,看见他身上还有不少伤痕。”徐夫人颇为感叹道:“估摸是在别院受尽了欺负,你也知道,刺史府的?那些人都?是拜高踩低的?。”   洛九娘不由得蹙紧了眉头,“那李夫人是怎么去世的??”   徐夫人:“喝了太多的?避子汤,身体给毁了。她走的?时?候,阿陵看着?比阿隽大不了多少,也就四五岁左右。”   听到这里,洛九娘心脏像是被猛刺了一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感。   徐夫人顿了下,继续道:“至于那避子汤是她自?己喝的?,还是王夫人给的?,至今还不清楚。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身子亏损太严重了,年纪轻轻地就走了,独留阿陵一人在别院里生活。”   当年因这王、李两位夫人,徐夫人心里怨怼老刺史良久。   明明他被贬时?,她才?是站在他身边的?,也是众多世家中唯一支持他的?,可?到头来还是无论是宠爱、还是美梦都?是一场空。   认养谢无陵,确实是她的?私心所为。厌恶他,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孩子是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若不是她小产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她又何必去认养别人的??   她心头十?分?不喜谢无陵,便任由侄子侄女欺负他。   洛九娘是知道一些谢无陵的?身世的?,如今从徐夫人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心头堵得慌,像是喘不上来气。   徐夫人不动神色地观察着?洛九娘的?神色,正欲开?口之际,洛青便进来了,她附耳过来,不知同人说什么,就见洛九娘豁然起了身。   “母亲,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院子。   等?人离开?后,徐曼青才?走了上来,“姑母,我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徐夫人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来之前我还在想怎么把阿茹塞给阿陵,这不是有机会?了么?让阿茹去军营,单独见见人。”   徐曼青心头一喜,“我知道了,姑母。”   徐夫人砰的?一声放下茶杯,厉声道:“当初我让你嫁给谢无陵,你寻死觅活的?不嫁。你看看你现在那夫君有什么出息?到头来还不是要仰仗着?谢无陵?你当初要是嫁了,我又何必看别人的?脸色?”   她这次过来,一是为了徐珏的?官职;二也是有意将小侄女阿茹塞进司马府。   但这两件事,无外乎都?是为了徐家。   徐曼青到底是怕徐夫人的?,她小声辩解:“姑母,谁能想到他如今会?有这么大的?是本事?”   当年她是瞧不起谢无陵的?,想着?依靠姑母才?得到老刺史宠爱的?弃子,又有什么本事?还不如郡守夫人的?名头更实惠一点。   徐夫人面色冷了下来:“希望这次阿茹能聪明一点。”   …   入夜,军营。   今日乃军师周阴生辰,营中热闹。   谢无陵并未参与这份热闹,独自?在帐篷内喝着?酒。他这几?日都?留宿在军营里,将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面上不敢问,但私底下去暗自?找谢吏打探。   谢吏作?为谢无陵身边的?侍卫,自?是知情的?。   但他还没?那个胆子敢将司马的?私事宣扬出去,别人问起,他只是摇了摇头。   营帐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酒壶。   谢无陵酒量很好,虽然眉宇间染上了醉意,但脑海里却?是清醒的?。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正仰头喝下之时?,便听外面传来了谢吏的?声音。   “司马,府里来人了。”   谢无陵:“不见。”   谢吏道:“是徐夫人的?人。”   谢无陵拧紧了眉:“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帐帘便被掀开?,从外面走进来一身形曼妙的?女郎,她披着?大氅,兜帽将脸遮得严实。   进了帐篷后,女郎摘掉兜帽,温温和和地看向了谢无陵。   “郎君。”   谢无陵看了过去,自?是将人认了出来。   女郎走近,一股香风萦绕而来。   她低下头,眉眼有刻意讨好之色,“姑母念郎君许久没?回府,心头担忧,便让阿茹给郎君送一些吃食过来。”   谢无陵没?应,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徐曼茹其实很害怕谢无陵。   为数几?次不多的?见面,让她对这个人心生畏惧。   可?姑母耳提面命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男人嘛。   在夫人那里受了气,自?然得在姬妾这里找回来。   “郎君。”   她打开?食盒,盛了一碗汤水,怯懦地递了过来,“姑母说,你在江州时?,最喜欢喝这莲子羹。”   谢无陵眉梢微挑,并没?有接,而是问道:“这莲子羹是你熬的??”   徐曼茹点头:“是。”   谢无陵突然笑出了声。   徐曼茹不明白?他这笑时?何意,就听他直白?地问:“想要做我的?姬妾?”   徐曼茹一听这话,脸色涨得通红,也知道此事有戏。   她低着?头,神色娇羞,“阿茹在江州第一次见到郎君,就心生濡慕。”   虽说谢无陵性子捉摸不定,但位高权重,人也长得俊俏,比起那些世子哥来说,可?好了太多。   若是能成为她的?姬妾,倒也不是件坏事。   谢无陵:“真心的??”   徐曼茹飞快地撇了他一眼,点头。   谢无陵不知意味地哦了声。   徐曼茹胆子大了起来,靠近了些,颇有些娇气道:“郎君,阿茹的?手?举着?有些累了。”   “是么。”   谢无陵收住了脸上的?笑,突然伸手?,打掉了徐曼茹手?上的?汤碗。   砰的?一声,瓷碗碎了一地,汤水也流了满地。   徐曼茹被谢无陵的?举动吓得脸色苍白?,娇羞之色当然无存。   谢无陵脸色顿时?变得阴冷,“回去同徐夫人说,若想徐家飞黄腾达,就别搞这些歪门邪道。我能让徐家活,也能让徐家死。”   “郎君,我——”   徐曼茹跌坐在原地,她爬过去,想要伸手?去拽谢无陵的?衣袖,却?被他无情地抽开?了。   “滚。”   一声令下,守在外面的?谢吏冲进来,强行带走了呆滞的?徐曼茹。 第73章 阿娘不要你了。【修改了结尾……   洛九娘回到南桥院时,阿隽过来了,这会儿正坐在板凳上,晃荡着两条小腿等她。   听见脚步声后,阿隽从板凳上蹦跶下来,扑进了洛九娘的?怀里。   “阿娘。”   洛九娘扶住阿隽的?小身子?,神色温柔,“你不在校场练功,怎么上这来了?”   阿隽并不知道洛九娘与谢无陵之间的?事,他嘟囔着小嘴道:“阿娘最?近心情不好,阿隽跟姨婆请了假回来陪阿娘,而且阿隽还?给阿娘带了糕点来。”   洛九娘这才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食盒。   阿枝也在一旁帮腔:“夫人,小郎君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奴说您不在,他执意要留在院里等您。”   洛九娘心头一暖,牵着阿隽的?手走到桌前,打开了食盒。   盒子?里装着的?是杏花酥。   阿隽知道她最?喜欢吃这个。   洛九娘拿出一块糕点,递给了阿隽。   糕点不大,但阿隽人小,手也小,需要两只?手一起?捧着。   “阿娘。”   阿隽抬眸看向洛九娘,眼神天真,“阿娘是跟他吵架了吗?”   经?过半年的?相处,阿隽不喊谢无陵坏蛋了,但也不愿意喊他一声叔父,故而只?用?了‘他’作为代替。   洛九娘愣了下,随即温温柔柔地一笑,“阿隽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隽认真回答:“以前我?来找阿娘的?时候他都在,而且这几天阿娘都看着不开心。”   洛九娘:“阿娘看起?来,真的?不开心吗?”   阿隽点头:“阿娘都不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糕点,擦干净了手,用?指头戳了戳洛九娘脸颊,“阿隽会一直陪着阿娘,阿娘快笑起?来。”   洛九娘配合地弯了弯唇。   阿隽见洛九娘笑了,又捧着糕点递到了她面前,“阿娘,吃。”   洛九娘顺势便咬了一口。   这杏花糕软糯细腻,满齿留香。   阿隽声音糯糯的?,“要是阿娘不喜欢这里,我?们便回宇文府去,和阿耶一起?。”   阿隽还?不懂事理,更是不知洛九娘与宇文骅早已和离。   洛九娘没应,而是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时,洛青匆匆进了屋,“阿竹,青影阁有消息传来。”   洛九娘不愿让阿隽听到这些事,便让阿枝将人给带下去了。   等人走后,洛青才道:“果真如之前所料,天门郡给了陈家后,周家人去找了荆州,怕是有意要联合赵承。”   洛九娘:“那陈家的?人呢?”   洛青:“还?未有所行动,不过献王主动派人送了信。”   自秋猎过后,世家们也纷纷站起?了队来。   洛九娘隐约有了预感——这大雍怕是真的?要内乱了。   洛九娘:“有站在谢无陵的?这边吗?”   洛青:“目前、还?没有人。”   洛九娘眉头轻蹙。   随即,她豁然起?身,朝外走去。   洛青跟了上去:“阿竹,你这是要去哪里?”   洛九娘不假思索道:“我?得告知谢无陵。”   当初这些人求着谢无陵平乱之时,好话?说尽,封王封爵。等事成之后,又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洛青怔住,有些意想不到洛九娘听到这番话?后,反应会这么大。   她到底是在意谢无陵的?,只?是心头有些拎不清这段感情而已。   洛九娘刚出门,还?未招呼人备车,就见阿月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   “夫人。”   洛九娘停了下脚步,瞧见了阿月满头汗水。   “发生什?么事了?”   阿月道:“奴听明松院的?侍女说,徐家七娘昨夜去了军营,后半夜是谢侍卫亲自送回来的?。”   徐家七娘便是徐夫人的?小侄女徐曼茹。   阿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九娘的?神色,继续说道:“听闻徐夫人有意要将徐七娘留在司马府,给郎君为妾。”   洛九娘愣在原地。   阿月见此,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夫人,郎君应是不会同意的?,不然他也不会让——”   “我?知道了。”   洛九娘骤然出声,打断了阿月后续的?话?。   “夫人。”   阿月怔怔地看着洛九娘。   洛九娘返回房间,摊开案几上的?藤纸,执笔在藤纸上写下青影阁送来的?消息。随后,她将纸张折叠起?来,放进信封,又递给了洛青。   “洛姨,可否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军营?”   洛青:“不去见谢无陵了?”   洛九娘:“没必要。”   洛青:“因为徐家七娘的?事?”   洛九娘没回,只?是道:“他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   洛青接过了洛九娘递过来的?信封,心头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这感情之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作为外人,自然也不好多劝。   “那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   洛九娘沉思须臾,摇头。   洛青将信封收在怀中?,转身就走。而站在一旁的?阿月却焦急得不行,“夫人,您当真不介意徐夫人将徐七娘留下来吗?”   洛九娘坐在桌前,垂眸看着阿隽送来的?糕点,长睫遮挡住了眸底的?情绪。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以谢无陵如今的?权势,徐夫人是左右不了他的?。徐七娘能?留下来与否,其实是得看谢无陵的?态度。   洛九娘支走了阿月,“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阿月:“是。”   此时此刻,洛九娘心里依旧是乱糟糟的?,像是一汪被得浑浊的?湖水。   当初在新婚之夜上,谢无陵曾答应过自己,此生不会纳妾,后宅之中?也只?有她一人。   对于他这番话?,洛九娘至今都不敢完全?相信,就像那晚他所说的?——她从未相信过他,也不知道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有时相信是一回事,心乱又是另一回事。   -   军营里制度向来严明。   天不亮,谢无陵就起?床练兵了。等回来时,谢吏已经?在营帐前等着了。   “司马,七娘子?已经?送回去了。”   谢吏如实禀报着情况,“洛姨送了夫人的?信过来,见司马在练兵,便将信交给属下。”   他一边说,一边把书信递了上来。   谢无陵从谢吏接过了信,粗略地扫了一眼。   这青影阁不愧是冯太后收集情报的?暗阁,这上面的?消息比他得到的?要快上不少。   只?是这通篇看下来,只?有情报,并无其他。   “夫人还?有别的?话?说?”   “没有了。”   谢吏顿了下,忽地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夫人直到徐七娘昨晚来过军营了。”   谢无陵猛地蹲下脚步,凌厉的?眉头紧皱。   他的?视线太过于迫人,谢吏一颗心顿时高高悬起?。   “夫人什?么态度?”   谢吏垂首,将从阿月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夫人说司马留下徐七娘,不是她能?做决定的?。”   谢无陵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须臾后,他突然轻嗤了声。   “看来,她依旧不相信我?。”   谢吏听出了谢无陵笑声里的?无奈与自嘲,“司马,现?在、现?在该怎么做?”   谢无陵收敛住了心神,“将徐夫人一行人送回曲阳。”   谢吏:“属下遵命。”   谢吏领了命令,颇为惆怅地往外走,刚出帐篷便撞上了前来找谢无陵议事的?周阴。   周阴瞧见他这个模样后,打趣道:“谢侍卫这是怎么了?”   谢吏正苦于没人倾诉,便将这件事同周阴说了,但中?间省去了阿隽身份一事。   周阴听后,笑道:“感情这种事,外人不好插手的?,只?能?等司马与夫人他们自己解开心结。”   谢吏点头。   这个道理他自是懂得的?。   周阴顿了下,话?锋一转,“不过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谢侍卫若是真想帮忙,不若就去把解铃人招来。”   谢吏似懂非懂,“解铃人?”   周阴提示:“谁是这件事的?导火索?”   谢吏恍然大悟,道了句告辞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此番周阴前来,正是为世家之事而来。   等两人议完事,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谢无陵同周阴走出营帐之后,便瞧见众多将士围在一起?。   周阴大喊一声,“不去训练,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将士立马散开,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谢无陵一眼便看见了被围在里面的?阿隽,他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司马,小郎君来了,属下们正陪他玩呢。”   “是啊司马,小郎君可以厉害了,小小年纪就会耍枪了!”   “……”   谢无陵眉心微皱,问向一旁的?谢吏:“怎么回事?”   方才经?周阴提醒之后,谢吏便回府将阿隽带了过来。   既然司马和夫人是因为阿隽生了嫌隙,那这个解铃人便是阿隽无疑了。   阿隽过来时,司马与军师正在议事,他不便打扰,便陪着人来了训练场。   这些士兵倒是个热情的?,围着阿隽好一顿夸赞。   谢无陵冷着脸,径直走向了阿隽。   谢吏见谢无陵态度不对,茫然道:“周长史,卑职做的?可有不对的?地方?”   周阴哑然,一时无话?可说。   司马确实是因为阿隽与夫人生了嫌隙,但归根到底,这并非阿隽的?原因。   周阴没有解释,只?是摇摇头离开了。   阿隽还?是有些怕谢无陵的?,但想到阿娘,又不觉得挺直了腰板。他拿起?手里的?长/枪,将枪/头对准了谢无陵。   “你不许过来!”   谢无陵不为所动,继续朝他走了过去。   “你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   阿隽凶了起?来。   但他年纪太小,凶起?来时,一双黑玛瑙般的?眼睛瞪得浑圆,完全?震慑不住人。   “你这个坏人。”   谢无陵站定不动,他垂眸,双手环胸,颇为好笑地看着阿隽。   “我?怎么就是个坏人了?”   “你惹得阿娘不开心,就是坏人。”   阿隽小脸气得鼓鼓的?,枪头依旧对着谢无陵。   阿隽这杆长枪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充其量只?有谢无陵的?配剑大小。   谢无陵眉梢微挑。   他不顾阿隽的?‘恐吓’,抬手便抓住了枪杆。   手里的?长枪被人夺了去,阿隽更气了。   他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以后阿娘就算说再多的?好话?,他都不会原谅这个人。   谢无陵将阿隽拉到自己面前,蹲下身来,视线与他平视,“跟我?说说,你阿娘真是因我?而生气的??”   阿隽别过了头,只?留给了谢无陵一个圆圆的?后脑勺,“你惹阿娘不开心,阿娘不要你了。”   谢无陵不由得拧眉,掰过了阿隽的?身子?。   “你说什?么?”   阿隽一个三岁小孩,自是看不懂大人的?情绪变化,他双手叉腰,大声道:“阿娘不要你了,阿娘要带我?去找阿耶!” 第74章 我与徐七娘清清白白。   从阿隽口中听到?宇文骅,谢无陵眼神骤然一凛。   以往他可以不在意,但如今不一样。既然阿隽是自?己?的亲子,那他便不能由此放任下去,他也绝不允许阿隽认了?宇文骅为父。   谢无陵握住阿隽的肩膀,话语凌厉额,“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宇文骅。”   阿隽瞬间便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哇哇大叫起来。   “你这个坏人,我要回去告诉阿娘!”   “我要阿娘,我要阿耶。”   “坏人!”   谢无陵直接抱起阿隽,将他放在的卢马背上?,随后自?己?也跟着上?了?马。   一上?马,阿隽便立马安静下来,他吓得小脸惨白?,肉嘟嘟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马鬃不放。   谢无陵将孩子搂在怀里,冷眸看向了?营帐旁的谢吏,“军营重地?,岂是他人可以来的?”   谢吏心里暗想,阿隽怎么能是他人,他可是司马的孩子,将来要继承司马的衣钵的。   但谢吏只敢在心里这么想,“属下知错。”   谢无陵:“自?作主张,自?觉去领二十军棍。”   谢吏垂着头:“是。”   说完这话,谢无陵便拽着马绳,朝城内的方向疾驰而去。   阿隽这是第一次骑大马,完全没了?刚刚凶巴巴的倔强神色,他躲在谢无陵的怀中,又新?奇、又害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的卢一路飞驰到?城内,恰巧便碰上?了?正欲出城的宇文家马车。   应许是车夫的提醒,马车内的人探出头来。   “阿隽。”   听到?声音,阿隽转头看向马车,眼睛顿时变得亮亮的,“阿耶!”   他作势要下马,却被谢无陵紧紧地?按在了?马背上?。   “你放开我,我要下去找阿耶。”   谢无陵面无表情:“他不是你阿耶。”   瞧着他这番动作,宇文骅眉头紧蹙,“谢司马这是做什?么?阿隽不过是个一小孩子。堂堂三公之首的司马,竟对一个小孩这般粗鲁。”   听宇文骅为自?己?说话,阿隽脸上?更委屈了?,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   谢无陵只觉得心头烦躁。阿隽明明是自?己?的亲子,如今却被一个外人这般信赖。   他并未理会宇文骅,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拽着马绳离开。谁知,他刚走?出半步,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谢无陵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宇文骅,颇有?些居高临下之色。   宇文骅忍了?又忍,面上?维持着温和模样,“还请谢司马将阿隽归还与我。”   谢无陵像是听到?极为好笑的事,他轻嗤了?声,“还给你?宇文郎君怕是喝醉了?,阿隽是我司马府的人,何来归还一说?”   宇文骅温和的态度裂开了?缝,“谢无陵,阿隽复姓宇文,他是我宇文骅的孩子。”   谢无陵听着,脸色顿时便冷凝了?下去,连声音都浸着寒意,“从今以后他就不是了?,他姓谢,叫谢呈元。”   说完这话,谢无陵直接拽紧了?马绳。   的卢疾驰出去,直接撞倒了?拦路的宇文骅。   宇文骅脸色变得难看,死死地?盯着谢无陵远去的方向。   老仆扶起倒下的宇文骅,“郎君,这谢司马真是太欺负人了?!若是高祖还在,哪能任由谢无陵这般嚣张!”   宇文骅站稳身子,“去司马府。”   既然谢无陵对阿隽不好,那他就说动洛九娘,将阿隽带回宇文府。   老仆:“是。”   谢无陵快马加鞭回到?司马府后,直接抱起阿隽去了?南桥院。   彼时,洛九娘还在晾晒着今年新?采收的秋菊,见?谢无陵突然带着阿隽过来,愣上?了?一愣。   “阿隽你怎么会和司马在一起?”   “阿娘。”   受尽委屈的阿隽扑到?洛九娘怀中,哭诉道:“他是个坏人,他欺负阿隽,他还不让阿隽跟阿耶见?面。”   洛九娘抱住阿隽,对上?谢无陵这双隐含怒气的双眸,她神色有?些许的茫然:“司马,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陵没回,而是直视着她的清眸,反问道:“你可是要带着阿隽去宇文府?”   洛九娘蹙眉,“谢司马是在何处听到?的这种言论?”   不等谢无陵回答,府中侍卫便小跑进来。   “司马,夫人,宇文郎君来了?,这会儿人就在大门外。”   一提到?宇文骅,阿隽眼神明显有?了?光彩,连话语里都透露着兴奋:“阿娘,是阿耶!阿耶来带我们回府了?。”   谢无陵眼中嘲讽意味更浓,脸黑得能滴出水来,“都追到?司马府来了?,你当真是要带着我的儿子去宇文府?”   他还刻意加重了‘我的儿子’四字。   今日宇文骅为何会过来,洛九娘并不知清楚。她忽略掉谢无陵的话,转头问向一旁的侍卫:“宇文郎君过来是为何?”   侍卫先是瞧了?一眼谢无陵后,才低下头说道:“宇文郎君想接小郎君回宇文府。”   还未等洛九娘开口,谢无陵便插话进来,“人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面对谢无陵的轻嗤,洛九娘面色淡然,她如实道:“我并不知道宇文郎君会来,也没想过要带阿隽回去。若是谢司马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   她顿了?下,又道:“司马说我不相信你,但今日这一出,你可又相信过我?”   谢无陵:“他可是宇文骅。”   与她成过亲的人,他怎么能安稳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洛九娘望着他,甚是平静:“那徐家七娘昨夜去军营之事,司马该如何解释?”   谢无陵拧眉:“我与徐七娘清清白?白?。”   洛九娘:“我亦与宇文郎君清清白?白?。”   话落,南桥院顷刻间便安静下来。   洛九娘不再多言,牵着阿隽的手,转身回了?屋。   谢无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烦躁之意更重。   侍卫小心翼翼地?问道:“司马,宇文郎君还在外面等着。”   谢无陵:“让他走?。”   …   洛九娘带着阿隽回屋后,伸手整理了?一下他头上?的碎发,“告诉阿娘,今日是怎么回事?”   阿隽小脸气鼓鼓的,将今日他被谢吏带到?军营,回府又碰见?了?宇文骅之事一一说给了?洛九娘。   洛九娘:“不是他带你去的军营。”   “是谢吏。”   阿隽说:“他还被打了?二十军棍。”   洛九娘哑然,随即又温柔问道:“那你可是说了?让他生气的话?”   阿隽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闪躲:“没。”   洛九娘了?解阿隽,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说谎了?。她脸色瞬间便严肃起来,“阿隽,阿娘跟你说过,不能说谎。”   阿隽嘟了?嘟嘴,小声道:“阿隽记得。”   洛九娘:“那你实话实说。”   “阿娘,阿隽知错了?。”   他脸色委屈,这才如实说道:“明明是他先抢走?了?我的枪,我就说了?句要和阿娘回去找阿耶,他就生气了?。而且在街上?碰到?阿耶,他还不让我跟阿耶叙旧。”   在小孩的世界里,暂时还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就连聪慧如阿隽,如今唯一能看得懂的一点,便是那人不喜欢他和阿耶在一起。   阿隽哼哼唧唧地?补了?一句,“真小气。”   洛九娘心绪复杂。   看来,想要阿隽和谢无陵和谐相处,短时间事不可能的了?。   “阿隽,以后回宇文府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为什?么呀?”   阿隽不解:“阿娘,我们不要阿耶了?吗?可是阿隽好想阿耶欸!”   洛九娘没回答,反问道:“阿隽当真不喜欢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阿隽皱着小眉头,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   须臾后,他才如实回答:“阿隽,阿隽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他好凶,阿隽有?点怕他。”   不光他怕,连大人都怕他呢!   洛九娘忍不住笑,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他只是脸凶了?些,但不会欺负阿隽,也不会欺负阿娘的。”   她稍顿,又与阿隽温柔商量道:“阿隽尽量接受他,好吗?”   阿隽软乎乎的小脸上?出现了?为难之色。   洛九娘:“那阿隽就当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对他好点,好不好?”   阿隽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好。”   洛九娘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吩咐阿月将阿隽带回了?校场。   等人走?后,洛青也不由得叹了?声气,“趁着阿隽年纪小,得尽快接受谢司马,不然时间长了?,以后父子怕是会兵戎相见?。”   洛九娘紧皱着眉,“如今阿隽只认宇文郎君做他的阿耶,想要他们相认,怕是得需要时间。”   洛青出着主意:“以后多让他们接触接触。”   洛九娘嗯了?声。   谢无陵缺失的这三年里,让阿隽一时很难接受他。   父子相认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为今之计,只有?让他们父子俩在接触中消除隔阂。   说着,洛九娘起身去了?小厨房:“洛姨,想来今日是我误会他了?,我做点糕点送到?军营里去。”   “也好。”   洛青微微一笑,又问道:“阿竹,其实在你心里已?经接受谢司马了?,对不对?”   洛九娘手顿住,有?些排斥这个话题,“什?么接受不接受的,我既然嫁了?他,那便是他的夫人。”   洛青眼神示意着木盆里的面粉:“若真是这样,你没必要亲自?动手。”   洛九娘张了?张嘴,不假思索地?辩解道,“以前?在江州时,我也做过,这说明不了?什?么。”   洛青似乎一言便戳穿了?她的心思,“但你当初可是自?愿的?”   洛九娘沉默。   还不等她开口,屋外忽而传来了?吵杂的脚步声,阿枝破门而入,大声道:   “夫人,起火了?!”   -   谢无陵回到?军营后,就进了?营帐,直到?天黑都未曾出来。   今日之事,让偌大的营地?噤若寒蝉,生怕触碰到?了?谢无陵的逆鳞。   “司马,大事不好了?。”   帐篷外,侍卫声音匆匆。   “滚!”   谢无陵一个酒壶便扔了?出去。   酒壶啪的一声落了?地?,碎成了?满地?的碎片,壶中酒水也四溢了?出来。   侍卫硬着头皮,继续禀报:“司马,刚接到?司马府的消息,南桥院起火了?。”   谢无陵登时便睁开了?眼。   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四年前?,江州那场人为的大火。   “何时发生的事?”   “半个时辰前?。”   谢无陵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可又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   谢无陵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随即便丢掉了?手里的酒壶,翻身放了?的卢马,疾驰回了?司马府。   这会儿,南桥院的大火已?经烧了?起来。   谢无陵冲进院子,抓住了?一侍女,问道:“夫人呢?”   侍女摇头:“没、没看见?夫人。”   谢无陵直接冲进了?火场,火势燃得啪啪作响。   “阿竹!”   他大声呼喊着,然而和四年前?一样,回应他的依旧是噼里啪啦的火声。   “司马!”   侍卫也跟着冲进来了?,“夫人应该不在里面,您跟属下出去吧。”   谢无陵推开侍卫。   这时,一根横梁掉了?下来,发出了?砰的一声,火星四溅。   火舌顺势蔓延到?谢无陵的衣服上?,上?好的织锦发出阵阵的皮臭味。   谢无陵在大火中,将南桥院每间屋子都搜索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洛九娘的尸体。   她好像再次消失了?。   四年前?的大火,她至少留了?一具尸体。而这次,她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   不知道是烟雾的原因,抑或是别?的,谢无陵呼吸有?些喘不上?来,喉咙里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火势越来越大。   在里面待的越久越危险。   不得已?,谢无陵用?湿帕子捂住口鼻,出了?火场,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南桥院再次付诸一炬。   “夫人身边的侍女也没找到?吗。”   “没有?。”   谢无陵唇角扯开了?一抹弧度,笑出了?声。   “她这次又想玩我呢?”   但他还是上?了?当。   听见?起火的消息后,他还是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场。   哪怕她是骗人的,他也要亲自?找到?。   “去灭火。”   谢无陵大声训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侍卫们快速下去救火。   然而这火实在大大了?,动用?了?全府上?下,都没有?灭掉。   谢无陵盯着火场,在火光的映衬下,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好似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了?。   直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谢无陵。”   谢无陵骤然回头,看见?洛九娘出现在了?门口,她身上?的衣服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破破烂烂地?穿在身上?。   像是刚从火场立爬出来的一样。   谢无陵大步上?前?,将人用?力地?摁进了?怀中。   面对谢无陵突然的强势,洛九娘神色怔愣了?一下,鼻音间混杂着酒味与大火燃烧后的焦糊味。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他身体里的担忧与害怕。   洛九娘被谢无陵的双臂用?力紧抱着,动弹不得,勒得也有?些难受。   但这次她并未将人推开,而是反手抱住了?他的腰。 第75章 司马这回是真的彻底沦陷了。……   司马府的南桥院再次被毁。   当天晚上,洛九娘便搬到了谢无?陵的院子。   身?上全?是大火燃烧过痕迹,就连头发丝也?被烧焦了。   洛九娘好好拾掇了一番。等回到房间时,便瞧见谢无?陵正坐在长椅上,一点点的擦拭着长剑。   他擦剑的动?作,自己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回。   但那唯独这一次,她竟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柔和。   听到脚步声,谢无?陵放下配剑,朝门口看去?,又冲洛九娘招了招手。   洛九娘走近,很自然地?被谢无?陵拉进了怀中。   她没有挣扎,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   谢无?陵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嗅到了她身?上很浅淡的安神香。   这熟悉的的香让他紧绷的神色骤然舒缓下来。   “这火可有去?调查?”   “听阿月说,这次起火的原因是南桥院的小侍女打翻了烛火。”   洛九娘道:“你怀疑是人为?的?”   谢无?陵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道:“司马府府中森严,下人是断然不会犯这样的小错误的。倘若只是烛火打翻,只需要一壶水扑灭便可。能这么快燃烧起来,定然是有助燃物?的。”   洛九娘听谢无?陵这话,便知道他心中的疑虑。   “那你有怀疑之人吗?”   谢无?陵:“没有。”   洛九娘思忖道:“那我托洛姨帮忙调查一下。”   谢无?陵嗯了声。   他抬起眼皮,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洛九娘。屋内光线昏暗,投射在他脸上的光影也?透着一层朦胧。   “怎么了?”   洛九娘对上他的眼睛,心跳莫名地?加快起来。   谢无?陵没应,而是捧起她的下颌,低头吻了上去?。   从发现阿隽身?世?那晚起,到现在已经有小半月了。这半月里?,他们谁也?没有低头,都似乎在暗中较着劲儿。   谢无?陵一直在等洛九娘主动?找他——在这件事里?,他明?明?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方。   他们中间横亘着一条河,谁也?不愿意跨过去?。   ——直到今晚的这场火。   在那种危机之下,谢无?陵突然觉得那条河其实?并不重要,他也?压根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既然她不愿意跨河,那他便去?河对岸找她。   这一吻很轻,比以前惨杂着欲望的亲昵要温柔许多,也?让洛九娘有些不适从。   薄唇辗转反侧须臾,谢无?陵才缓缓地?松开了她。   他抚了抚洛九娘的红唇,她唇上并未涂任何的口脂,但却在这会儿显得格外艳丽。   气氛静谧下来。   刚刚起火的话题,谁也?没再提起。   洛九娘回望着谢无?陵,舌尖不经意地?舔了下他指腹抚过的地?方。   随后,她扬起脖子,主动?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了一吻。   谢无?陵稍怔。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洛九娘从未这般主动?过。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气血涌入脑海里?。   他掐着洛九娘的后颈,将她拉至了自己的怀中,进而加深了这个吻。   之后的事便如同?南桥院的那场大火,来势汹汹。   夜深露重,情愫暗暗滋生。   谢无?陵从身?后抱住洛九娘,在她精致的蝴蝶骨上落下一串串濡湿的痕迹,“以后不管是处于什么原因,都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后面‘知道吗’三字带了尾音,有些发颤。   洛九娘没说话。   她这会儿已经快撑不住了。   谢无?陵不等洛九娘回答,直接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后,他又掰过她的下颌,滚烫的唇再次覆了上去?。   洛九娘喉咙里?发出几声唔唔。   好大一会儿,谢无?陵才松开了她的下颌,与她额头相触。   黏湿的气息在两人周围蔓延。   谢无?陵喘着气,声音透着沙哑,“阿竹,四年前的事,我不希望再次发生。”   今日得到南桥院起火的消息后,他脑海里?全?乱了套。   那一刻,他心头赫然起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抱着洛九娘,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不是世?家君子,而是外人口中的乱臣贼子。即便她重新?嫁人,甚至还生了孩子,他也?有的是手段,将人重新?夺回来。   洛九娘异常的难捱,谢无?陵明?明?知道自己的弱点,却迟迟不肯放过她。   他就是要朝自己要个答案。   洛九娘在他的‘逼迫’下,她点了点头。   谢无?陵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忽然灿然一笑,又重新?将她压在了床褥之上。   …   从那天后,洛九娘便留在了谢无陵的安泰院。   至于南桥院,应是不打算住人了。   阿月说南桥院连连发生两起火灾不吉利,本是一句没有依据的话,谁知一向杀伐果断的谢无?陵却当了真,派人将南桥院修葺后,也?不再让洛九娘搬回去。   建康的冬天似乎过得很快,转眼又一年的年末了。   因谢无?陵如今的身?份,这个年过得极为?隆重。   不知是不是外人说了情,徐夫人并未回曲阳,带着徐曼青、徐曼茹两姊妹在明松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直到团年的那晚才出来。   年节前,洛邵也?从荆州回来了,他在建康没地?方去?,洛九娘便叫他来了司马府。   每年这个时候,阿隽是最开心的,他不仅不用练功,还会收到大人的礼物?。   徐夫人以及徐家两位姊妹给了他金花生、金瓜子等一些小东西;洛邵则送了他在荆州买的玉雕蜻蜓。   宇文骅也?特意派人送来了礼物?——一块上好的砚台。   毕竟阿隽也?到了识字习文的年纪了。   洛九娘看了眼阿隽收的礼物?,又看向了谢无?陵。她不语,但眼神却是在询问?他:“你的呢?”   谢无?陵眉梢微挑,眼神示意了一下谢吏。   谢吏了然,退出了房间。   等他再次返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支长枪。   看长枪的样式,是为?孩童量身?定做的。   谢无?陵道:“阿隽身?量长高了,那支长枪不适合了。”   阿隽一见到长枪,眼睛都亮了。   别人送的礼物?,要么是吃的,要么是玩的,唯独谢无?陵与宇文骅送的,是对他最有用的。   看阿隽脸上的兴奋之色,便知道这长枪是他极为?喜欢的。   即便如此,阿隽也?并未立即冲上去?接过,而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谢无?陵。   这个人太凶了,他的东西他不敢要。   “看着我做什么?不喜欢?”   谢无?陵迎上他的目光。   阿隽动?了动?嘴巴,“喜欢。”   谢无?陵面对阿隽时,态度依旧是凶巴巴的:“喜欢就拿着。”   在谢无?陵的‘恐吓’下,阿隽双手接过了长枪。   谢无?陵见此,唇角微勾:“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阿隽嘟了嘟嘴,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   他还是跟这个‘坏人’低头了。   即便是这声‘谢谢’带着别扭,谢无?陵还是很满意,伸手过去?,摸了摸阿隽的头。   破天荒地?,阿隽没躲,任由他摸。   三人相处难得有温馨一面。   谢无?陵偏头看了一眼宇文骅送的砚台,突然问?道:“宇文骅和我,你喜欢谁送的礼物??”   阿隽眨了眨眼。   不等阿隽回答,这时,谢吏大步过来提醒,说是徐夫人叫谢无?陵过去?一趟。   等人走后,阿隽才扯了扯洛九娘的衣服,“阿娘,其实?——”   他抠了抠脑袋,有些难为?情,道:“其实?阿隽喜欢这把长枪。”   洛九娘意外,同?时心头也?有些感慨。   到底是亲生孩子,谢无?陵知道阿隽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边谢无?陵刚走,身?后便响起了洛邵熟悉的声音。   “舅舅。”   阿隽听到声音后,率先扑进了洛邵的怀里?。   洛邵笑了笑,支开了他,“阿隽去?玩会儿,舅舅跟你阿娘有话说。”   阿隽点头,乖乖地?跟着阿月走了。   等人走后,洛九娘才问?道:“师兄找我什么事?”   洛邵话语稍顿,说出来的话也?颇有意味:“不过半年没见,你变化倒是不少。”   洛九娘不解:“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洛邵笑着摇头,“别无?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感慨——五年前,你去?江州时,可是抱着与谢无?陵同?归于尽的想法的。可如今,却和他做起了恩爱夫妻。”   洛九娘沉默。   她那时心头只有阿娘,愿意为?阿娘做任何事。自然地?,去?江州后,她也?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和谢无?陵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了。   洛邵没接这话,继续问?她:“阿竹,大雍大乱之时,你是站在太皇太后这边,还是谢无?陵这边。”   听他这话,洛九娘心脏顿时悬了起来,“师兄这话的意思,是赵承有行动??这几年师兄在荆州可是打探到了赵承的消息?”   洛邵:“赵承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他迟早会有所行动?。那些世?家拿谢无?陵没办法,自然会想办法联合别人去?整垮他。”   大家都得为?自己牟利,而谢无?陵明?显是阻止他们牟利之人。   洛九娘听着,眉头紧锁。   洛邵继续道:“谢无?陵再厉害,可面对世?家与皇权,他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久而久之,势必会走上当年的废太子的老路。阿竹,时局不一样了,你得留个后手,得为?阿隽和太皇太后多考虑考虑。”   还不等洛九娘回答洛邵的这番话,与徐夫人谈完事情的谢无?陵便回来了。   洛邵不再多言,他温和一笑,冲谢无?陵抱了抱拳,“那我就不打扰司马了,告辞。”   说完这话,洛邵转身?就走。   谢无?陵并未询问?两人的谈话内容,他牵起洛九娘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洛九娘茫然:“去?哪里??”   谢无?陵不应,直接带着她出了司马府。   而暗处,洛邵一双眼睛变得锐利,他一直盯着洛九娘,直到她与谢无?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司马府。   …   出府后,谢无?陵便带着洛九娘骑上了的卢马。   到了目的地?,洛九娘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带我来军营?”   以往年节之时,谢无?陵都会和将士们在营中畅饮,今年自然不例外。   不过今年唯一例外的是,谢无?陵把洛九娘带上了。   谢无?陵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你是我谢无?陵的夫人,自然得让他们清楚明?白。”   “司马。”   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就见一小兵兴冲冲地?跑来,“我们以为?司马今年不来了。”   说着,小兵又看向洛九娘,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夫人’。   洛九娘是见识过谢无?陵的手下的兵马,但来军营,这还是她的头一回。   今天是年节,将士们也?没那么拘束,营地?里?热热闹闹的。   “司马,卑职敬您一杯。”   说话的是谢无?陵手下年轻的大将柴港,这会儿喝的上头,整个脸都是红的,“没有您带着卑职,卑职如今还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甚至与流民一样,做了占据山头的匪寇。”   他虽出身?寒门,但也?有心跟随有志之士收复北方失地?。   只不过门第观念,他一直得不到重用。   后来,他得知江州刺史谢无?陵从不在意门第观念,即便是寒门,只要是有才之人,必能得到重用。   谢无?陵喝完了这杯他敬的酒。   喝完这杯后,柴港又看向了洛九娘,神色有些复杂,“夫人,之前卑职对夫人一直有误会,这杯酒,卑职特向您赔罪。”   他是江州过来的人,当年如夫人的‘离去?’对谢无?陵的打击,他是看在眼里?的。   因此,来了建康后,他特别不理解洛九娘为?何嫁了宇文骅。   洛九娘端起酒杯,还未喝下去?,就被谢无?陵拦下了,“你若是不会喝酒,我替你喝。”   洛九娘摇头,“一杯酒我还是能喝的。”   说完,她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军营中的酒是将士们爱喝的烈酒,与王公贵族们喝的温酒完全?不一样。一杯酒下肚后,洛九娘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但她不上脸,饮下烈酒后,面色还算淡定。   将士们见此,纷纷拍手称赞洛九娘好酒量。   底下的将士与周阴咬耳朵,“看来,这次司马带着夫人来军营,无?非是要我等将士啊都承认夫人的身?份,尤其是柴港这些对夫人颇有怨言之人。”   军营是什么地?方?纪律严明?,以谢司马以前的性子,绝对不会带一个女人过来的。   末了,他还暗自感叹一声,“司马这回是真的彻底沦陷了。”   周阴拍了拍那将士的胸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洛九娘喝了几杯酒后,就被谢无?陵拉着进了营帐。   “不继续和他们喝酒了吗?”   几杯酒下肚,洛九娘脸色微红。她看向谢无?陵,冷清的眼神有些醉意迷离。   谢无?陵拉着她的手,坐下,“不喝了。”   洛九娘:“可他们还在等你。”   谢无?陵回:“没有我,他们更自在一些。”   洛九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   谢无?陵不解。   洛九娘道:“你果然就跟传闻一样,能止小儿啼哭,不仅小孩怕你,就连将士们也?怕你。”   听她这番话,谢无?陵不由得皱眉。   许是酒意上头,洛九娘今晚的话也?多了起来。说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将头靠在了谢无?陵的肩膀上。   “你今天带我来军营,我挺意外的。”   洛九娘低声呢喃。   她不是没有心,她能感受到她在谢无?陵心里?的变化。   “那些将士会认可我吗?”   “会的。”   谢无?陵回答,“我十二岁入军营,那些将士都是跟我经历过生死的,他们知道我在意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十二岁从军,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了。   洛九娘暗想:难怪他身?上伤痕累累,那些都是他打仗后留下了‘证据’。   想到这里?,洛九娘忽而抬起了头,一双清眸看着他。   谢无?陵撞上了她的眼神,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眸中的倒影。   那一瞬间,沉寂的心再度怦怦跳动?起来,眼见着就要跳出了心房。   “看着我做什么?”   洛九娘摇头,她缓缓地?凑过去?,将头埋进了谢无?陵的怀中。   洛九娘想起今日洛邵的那些话。   大雍迟早会乱的,谁也?不知道这夜过后会发生什么。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是站在谢无?陵这边的。 第76章 你叫我一声阿耶,我就是当时……   今年冬天比以往要暖和?许多,整日里都?是暖烘烘的太阳,大雍各地极少见到大雪。   通常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却滴雪未下。   这种情况,司天监急得不行?。   果不其然,年节刚过,各地便?起了旱灾。土地干涸,灾害连连,这不仅粮食种不下去,而且还要向地方郡县上缴沉重的苛捐杂税。   三月里,大雍各地便?爆发了不小的起义,闹得人心惶惶的。   谢无陵作为大司马,这段时间也忙得不行?,每次回府都?已经是深夜了。   这晚他又?回来晚了。   等清洗完,回到房间时,洛九娘已经睡着了。   谢无陵没有吵醒她?,在她?身边悄然躺下。   刚进被窝,一只莹白的手臂便?搭了过来。谢无陵垂眸,借着月光正好对上了一双澄澈的清眸。   “我吵醒你了?”   谢无陵声音有些沙哑。   洛九娘摇头,如实道:“我没睡着。”   谢无陵伸手将?人揽进怀中,“这几日军务繁忙,倒是忽略你了。”   洛九娘顺势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陪。”   谢无陵笑了下。   洛九娘听见了他胸腔的震动,耳朵里回荡着他低沉的笑声,脸皮顿时有些发热。1她?轻咳了声,问道:“那些起义的人怎么样了?”   “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流民?,与?流繁山那些山匪一样,不足为惧。”   面对洛九娘的询问,谢无陵并未隐瞒:“真正需要防备的,还在蠢蠢欲动。”   洛九娘点了下头。   谢无陵稍顿,又?道:“不过,我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   “嗯?”   洛九娘抬眸。   谢无陵贴近了些:“这次,陈家与?宇文家站在我了这边。”   洛九娘惊讶。   陈家倒是好说,毕竟在去年秋猎上,他已经跟其他几个?家族闹了矛盾。   倒是宇文家,令人有些意外。   瞧见洛九娘惊异的神色后?,谢无陵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哼,说出来的话也变了意味,“许是宇文骅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   洛九娘听出了谢无陵话中的吃味,清眸瞪了他一眼,“宇文郎君又?岂是儿女情长之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家族考虑。”   与?其他家族相比,宇文家这些年是在走下坡路的。   此番站位,定然也是宇文骅经过深思熟虑的。   成的话,便?会?跻身第?一世家;败的话,从此便?会?一蹶不振。   “你这么了解他?”   谢无陵话语里的意味更浓,“也是,阿隽称他一声阿耶,将?他当?做亲生父亲。”   洛九娘垂下眼睑。   其实阿隽已经在接受谢无陵了,只是那声阿耶,他还叫不出来。   须臾,她?撩起眼皮看?向谢无陵,认真道:“给阿隽一点时间,他是个?小孩子,没办法像大人那样一下便?接受。”   谢无陵对上了洛九娘看?过来的眼神,轻嗯了声。   稍顿,他收了玩笑心思,揽住洛九娘的腰肢,顺势将?她?往怀中摁了摁,又?重新将?话题扯了回去,“这次陈家和?宇文家的加入,对我的助力很大,只是——”   “只是什么?”   洛九娘抬眸看?他。   谢无陵道:“只怕北边的胡人会?在大雍内乱之时,趁虚而入。”   这一点,也是当?初冯太后?所?忧虑的。   当?年大魏派人过来和?亲,主战派自然是不答应的,他们的坚决不同意与?胡人同流合污;和?平派则认为应该答应大魏,好让大雍修养生息。   洛九娘按住谢无陵的手,“你之前说过的不破不立,这或许也是个?转机。就像书中记载的那样——这天下始终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前朝到现在,分裂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如今也是在等一个?统一的机会?。”   洛九娘这番话,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水里,让谢无陵心头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垂眸,再次对上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干净又?纯澈,即便?是经历了许多苦难,也没有世故与?圆滑。   “阿竹。”   “嗯?”   不等谢无陵开口,屋外忽地响起了几声鸡鸣。   洛九娘忽而一笑,“天都?快亮了,先?睡觉吧。”   …   次日。   洛九娘醒来之时,身边人早已离开。   听谢吏说,今天一早谢无陵便?出城巡查去了,约莫到晚上才会?回来。   洛九娘梳洗完毕后?,带着阿隽进宫看?望了冯太后。前些日子,宫里托人传了信,说是冯太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嘴上也总念叨着阿隽。   等洛九娘从宫中离开之时,已经是申时了。   开春之后?,天色暗的晚,这会?儿街上还有不少行人。   外面兵荒马乱的消息并未传到建康来,城中百姓生活依旧,他们住在这皇城脚下,也丝毫不用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马车正咕噜咕噜地往司马府去。   这时,一道刺耳尖叫声直接传入了耳中,洛九娘掀开帘子,“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流民?!”   车夫面露惊慌,“有流民?进城了!”   洛九娘连忙看?向声源处,就看?见一伙持刀流民?正对着百姓肆意杀戮。   “今日城内不知道怎么就涌入了流民?。”   马儿因为暴乱变得焦躁不安,车夫拽着马绳,脸色苍白地控制着马。   话音刚落,一具尸体就腾空飞了过来,正好落在了马车旁,发出了砰的一声,马儿吓得仰头嘶鸣,随即便?不顾车夫的拉扯,奋力地朝前奔去。   马车颠簸,洛九娘抱着阿隽好几次撞到了头。   这受惊了马儿不知道要带他们去何处。   总之,这马车里是不能待着了。   “阿隽,怕吗?”   “不怕。”   阿隽摇摇头。   得了阿隽的话,洛九娘抱着他,直接跳下了马车。   她?功夫不错,即便?是马儿奔跑得快,也稳稳地落了地。   街上的情况不算太好,流民?见人就杀,不消多时一股血腥味便?弥漫了过来,地上更是血流如喝。   阿隽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小脸惨白惨白的,他用力拽住了洛九娘的衣袖。   洛九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又?看?向了跳下马车的车夫,“快去找谢无陵。”   车夫面露担忧:“夫人,那您和?小郎君——?”   洛九娘:“找救兵要紧。”   车夫点了点头,朝城门外奔去。   此处离司马府还有一段距离。   洛九娘带着阿隽,一边朝司马府而去,一边观察着流民?的情况。   这批流民?过多,初步估计有一百人左右。这么多人一起进城应该是不可能的。   怕是提前埋伏好,就等人齐出手了。   这些流民?头戴黄巾,为首那人站在人群中激情高呼,“这些世家门阀、达官显贵只知道自己贪图享乐,从来不把我们的死活放在眼里,他们吃的、用的,那一样不是从我们身上剥削下来的?今日我们就屠了这建康城!”   他这话一呼百应,那些随从们高声呼喊:“杀世家!杀权贵!”   洛九娘心头疑惑。   照理说在这么乱的情况下,守卫皇城的卫尉应该早就出动了。   刚这么想,一道劲风直直地向洛九娘砍来。   她?反应极快,侧身一躲,那把刀便?劈了空。紧接着,又?抬腿一踹,便?将?攻击自己的那人踹到在地。   这些流民?早已是亡命之徒,杀进建康,也没想过要活着出去。   以前洛九娘面对这样的暴乱是不怕的。   毕竟她?有功夫,即便?是在这样的混乱场景里,她?要逃脱出去不是件难事。   但如今,她?身边还有个?阿隽。   阿隽年纪尚幼,带着他目标太大,很容易就被流民?注意到。   洛九娘神色担忧。   “阿娘。”   阿隽脸上虽然害怕,但眼底的眸光却是坚定的,“阿隽不怕,阿隽会?枪法,可以保护阿娘。”   洛九娘心头一软,又?无奈又?欣慰。   他一个?小孩,怎么保护自己?   洛九娘面色严肃起来。   不管如何,她?都?会?让阿隽平安无事的。   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快速清理了周围的流民?,正继续往前走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了自己耳中。   “公主。”   洛九娘回头看?去,见步采薇躲在角落里,朝自己招了招手。   洛九娘沉思一瞬,便?拉着阿隽走了过去。   “公主,你跟我来。”   对于这种动乱步采薇见怪不怪了,她?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带着洛九娘避开流民?,绕进了一条巷子里。   洛九娘神情高度集中起来,她?跟随着步采薇,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留下了记号。   片刻后?,三人来到一处院门前。   步采薇擦掉头上的冷汗,等洛九娘母子进院后?,便?关上了大门,“这是我夫君的宅子,离大街远着呢,公主和?小郎君先?在此地避着。”   洛九娘抱紧了阿隽:“多谢步娘子。”   步采薇摇了摇头。   她?今日刚好出诊,回来时就碰到了暴乱。   医馆肯定是回不去了,便?想着去偏院避一避。没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了洛九娘母子,她?没有犹豫,叫上了两人一起。   …   这小院子太安静了,外面的声响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刚进院子不久,洛九娘就听见了吵杂的脚步声。   “老大,谢无陵带着人马杀过来,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听到谢无陵的名号,洛九娘突然有一股心安之感。   只是这条小巷子里,院子就那么一两间,说不准那些人就选了这一间。   洛九娘刚这么想,大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老大,这里有人!”   紧接着,一伙人冲进了小院。   他们脸上挂着彩,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一共来了十五人。   步采薇到底是只是个?医女,见流民?闯进来后?,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洛九娘护住了阿隽与?她?,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怎么办?”   小喽啰问道。   为首那人恶声道:“还能怎么办,一起杀掉,难道还留着她?们向官府举报我们?”   “是!”   得了命令,那些手下便?冲了过来。   洛九娘快速将?把阿隽推给了步采薇,“照顾好阿隽,这些人交给我。”   步采薇慌乱地点点头,将?阿隽抱在了怀中。   她?自知这时出头,只会?拖累洛九娘,便?拉着阿隽躲进了柴房里。   “阿娘!”   阿隽挣扎了一番,但还是被步采薇强行?带走了。   洛九娘快刀出手,直接便?结果了冲过来的流民?。   她?功夫不算弱,但面对这么多的流民?,还是有些吃亏。   几番下来,她?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这时,一刀劲风袭来,洛九娘下意识躲开,砍过来的大刀擦身而过,没伤及她?的性命,却伤到了了她?的手臂。   那流民?头见洛九娘没中,再次砍了下来。   “阿娘——”   阿隽想叫,却被步采薇捂住了嘴巴。   洛九娘下意识地横起短刀抵挡。   那一刀还是没砍到洛九娘身上。流民?发了狠,捏着刀柄用力往下压。眼看?着刀身就要砍到洛九娘的肩膀上了。   洛九娘捏紧了手里的短刀。   若是死在这里,这群流民?肯定会?对阿隽出手的。   彼时,刀刃已经滑入了她?的肩膀上,鲜血瞬间便?涌了出来,浸透了衣衫。   洛九娘脸色苍白,手已经顽强抵抗着。   她?不能死。   她?要护着阿隽从这里出去。   洛九娘要紧牙关,花费所?有力气将?流民?推了出去,紧接着,她?又?甩了一个?飞刀出去,直接扎中了冲她?砍来的流民?的喉咙里。   一个?对十五个?,洛九娘已经精疲力竭,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负伤。   不过她?战绩也不算烂,地上也躺了七八具尸体了。   她?站直了身体,看?向了流民?头。   只有把他解决了,才能安全出去。   那流民?头子也看?向了洛九娘。   许是没想到一个?世家女子会?有这么好的功夫。   刚这样想罢,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瞬,小院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暴力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将?剩余的流民?团团围了起来。   “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是。”   谢无陵刚吩咐完,就听见惨叫声一片,须臾后?,就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了。   “阿竹!”   谢无陵一个?箭步冲过来,“怎么样了?”   洛九娘抬头,对上那双担忧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无陵视线落到她?渗出血迹的胳膊上,锐利的眉峰紧了又?紧。   他接到车夫的消息后?,紧赶慢赶地回了城,但发现已经晚了。他将?大街每一处都?搜了个?遍,最终看?到了他留下的记号。   还好这次他没有来晚。   若是来晚一步,他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谢无陵上前,伸出手,有些颤抖且小心翼翼地将?洛九娘拥入怀中,“阿竹。”   洛九娘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了他怦怦的心跳声。   她?感受到了他的担心与?害怕。   像南桥院起火的那一次。   洛九娘喉咙涩涩的,“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她?抬手,刚想要回抱住谢无陵,就扯到了伤口,她?忍不住嘶了声。   谢无陵松开了她?,神情紧张,“我带你回府找大夫。”   洛九娘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出来,便?听身后?响起了步采薇的声音,“我这边有药,可以包扎。”   …   几人进了屋,阿隽与?谢无陵这一大一小紧紧地跟着洛九娘。   步采薇神色无奈,“我需要脱衣服检查,你们出去等。”   虽说是夫君与?儿子,但当?着她?这个?外人,还是需要避讳的。   洛九娘清了清嗓子,“你们出去吧,有步娘子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谢无陵听完洛九娘这话,这才拉着阿隽离开。   出门后?,谢无陵松开了阿隽,却见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阿隽的这双眼睛跟洛九娘如出一辙,同样的清澈澄明、同样的倔强坚韧。   “怎么了?”   面对阿隽,谢无陵声音柔了下来。   阿隽没回答,而是扑过来,两只小手大力地抱住了他。   谢无陵接住阿隽的小身子,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不是吓到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害怕是正常的。   阿隽抱了下谢无陵后?,便?从谢无陵怀里退了出来。   “你今天救了阿娘。”   他声音软乎乎的,“谢谢你。”   谢无陵稍顿,随即笑了出来。   他蹲下身,双手捏着他的小肩膀,“既然要谢,就要拿出一点诚意来。”   阿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无陵道:“你叫我一声阿耶,我就是当?时谢礼了。”   阿隽垂下了眼睑,并未没开口。   谢无陵:“不愿意?”   阿隽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开口。   谢无陵收了脸上的笑。   他知道,让阿隽接受自己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谢无陵并未强求,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一个?称呼而已,他等得起。   谢无陵起身,转身便?朝屋内走去。   刚走到门口时,他忽而听见身后?传来阿隽细如蚊呐的声音。   “阿、阿父。” 第77章 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街上的情况已经处理好了。   只是当着阿隽的面?,洛九娘没?向谢无陵细问流民的情况。   马车内,气氛安静。   阿隽担心洛九娘的伤势,一直紧巴巴地挨着她。   洛九娘冲他温和一笑,“阿娘没?事。”   阿隽点?头?,对上了谢无陵漆黑的眸后,他又迅速低了下头?去。   洛九娘察觉出两人的状态不对。   等回到司马府,阿月带着阿隽去休息后,她才出声询问起?情况来,“今日在马车上,我看你和阿隽似乎都有?事。”   谢无陵并未隐瞒她,将?阿隽的那声‘阿父’说给了她。   洛九娘怔愣了下,随即便笑了起?来,“阿隽其实是嘴硬心软,你当初凶他的事,他其实已经不记仇了,只是面?上要故意和你闹着。”   谢无陵嗯了声,随即便不开口了。   洛九娘是了解谢无陵的——   阿隽称他为了一声‘阿父’而非‘阿耶’,他面?上不显,但?心头?难免生了几分芥蒂。毕竟在大雍,‘阿父’这?个称呼也可以指代叔父,而非父亲。   她神色稍顿,道:“宇文郎君在阿隽的心中地位无可厚非,即便他知道宇文郎君并非他的亲生父亲,他也不会放弃这?段恩情的。”   阿隽虽年幼,但?确实是个知道感恩的。   要让他放弃宇文骅,那定然?是不可能的事。   谢无陵迎上洛九娘的眼神,话语很干,“你觉得我会在意阿隽的称呼?”   洛九娘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气氛有?一瞬的窘迫。   好在这?时外面?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司马,卫尉处传来消息,今日爆发流民之事已经有?消息了。”   谢吏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谢无陵面?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应了声,又对洛九娘道:“你先?休息,今晚不用等我回来。”   洛九娘点?头?。   待谢无陵走到门口时,忽地停下脚步,又回头?朝她走来。   洛九娘正茫然?着,就被谢无陵揽进了怀中,随即便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这?很轻很柔的一吻,竟让洛九娘心脏怦怦起?来。   “怎么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   谢无陵松开了她,道:“最近建康也乱了,尽量待在司马府里,别出去了。”   洛九娘点?了下头?,“我知道的。”   谢无陵揉了揉洛九娘的头?发,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谢无陵走后,房间里也安静了下来。   洛九娘洗完澡,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是今日遇到流民之事所扰,还是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的原因,她闭上眼,迟迟都进入不了梦乡。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咯吱。   洛九娘坐起?身来,借着月光,她看见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小小的身影。   是阿隽。   洛九娘点?上了灯,“这?么晚了不睡觉,怎么上这?来了?”   阿隽迈着小腿走到窗前,“阿娘,我害怕,睡不着。”   洛九娘鼻头?突然?一酸。   阿隽从小被她保护着,今日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她挪开身子,空出了一个位置,“上来,阿娘陪你一起?睡。”   阿隽用力地嗯了声,手脚并用爬上了床。   他乖巧地缩在洛九娘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   洛九娘轻拍着阿隽的后背,嘴里唱着幼年时哄他睡觉的童谣。   不多时,身侧便传来了绵密的呼吸声。   洛九娘给阿隽掖了掖被子,正准备起?身之事,忽地被他抓住了衣服。   “阿娘。”   阿隽缓缓睁开眼。   “还是睡不着?”   洛九娘重?新躺了回去。   阿隽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洛九娘,“阿娘,我们?是不是不会回宇文府了?”   洛九娘沉默须臾,方才问道:“那你喜欢这?里吗?”   阿隽说不上来。   他心里是想念阿耶的,但?这?里,有?爱他的阿娘和姨婆。   而且阿父好像除了凶了点?,对他好像也不坏。   半晌,他顷身抱住了洛九娘,“阿娘喜欢这?里,阿隽就喜欢。”   洛九娘心头?一暖。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阿隽从始至终都站在了她这?一方。   -   接下来几天?,谢无陵都在外面?处理流民之事,等回到司马府时,已经很晚了。   因此?,洛九娘虽然?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已经有?好些天?没?碰过面?了。   还没?等流民的事过去,大雍边界便传来了消息——大魏的骁骑将军赫连淮率兵到了青州边界,短短半个月内,便与青州刺史发生了多次战乱。   让谢无陵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深夜,谢无陵从军营里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连续几日都在与朝臣议事,还未好好歇息过,眼底一片青色。   洛九娘带上安神香,去了他的书房。   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陈家以及宇文家的人来了,几人正在书房与谢无陵议事。   洛九娘没?进去,在屏风后面?等着,直到商议完,两家人离开后,她才从屏风后面?走出去。   “谢吏说你最近头?疾又有?些复发了,我带了安神香过来给你按按。”   洛九娘走近,这?才发看到沙盘上插满了各种小旗子。   一眼便对当今局势明了。   谢无陵见到她,紧绷了几日的神色稍缓,“我还好,这?点?头?疾还是能忍得住的。”   其实这?一年来他的头?疾已经很少再?犯了。   洛九娘没?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让他在长椅上躺下。   熟悉的安神香飘出来,谢无陵全身都放松下来,他闭着眼,享受着洛九娘的安抚。   “青州境况如何了?”   谢无陵没?瞒她,如实道:“前一日向建康申请了援军,但?青州离建康太远,只能让徐州的袁方去。”   洛九娘点?头?,又问:“那你会出征吗?”   谢无陵:“若是青州败了,落入大魏之手,我便会。”   洛九娘心头?笼上一层薄雾,她没?再?说话,只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从年节后,大雍各地便开始乱了起?来。   本以为只是大雍内部的问题,没?想到北方胡人也来参与了一脚。   洛九娘想起?去年秋猎上的那条反季节出现的黑蛇。   莫不是,真要大下大乱了么。   “司马。”   洛九娘张嘴唤了声,却为听见谢无陵的回复。   她低头?,看见长椅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连续忙了这?么久,他下颌出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眼睛周围肉眼可见的疲惫。   洛九娘缩回手,没?再?打扰他。   她取了一床薄被来,盖在谢无陵身上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   接下来几天?,青州不断有?战况传来。   总体?来说,情况不容乐观。   又连续忙了小半月后,谢无陵总算是提早回来了一天?。   洛九娘让阿枝阿月早早地准备好了晚膳。   然?而谢无陵刚拿起?筷子,菜还没?夹到碗中,谢吏就带着一穿着盔甲的小兵匆匆而来。   谢无陵看向小兵,看他这?一身的穿着,应该是青州兵。   “司马!”   小兵一进来,就扑通一声在谢无陵面?前跪下了,“属下前来求您支援。”   洛九娘听着,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谢无陵冷声问道。   小兵道:“前些日子,赫连淮率兵攻下了青州,青州刺史也、也已战死,如今他们?已经靠近了徐州边界。”   谢无陵眉头?皱得深,“袁都督没?有?派兵增援?”   小兵:“袁都督的兵马也抵挡不住赫连淮的铁骑,如今之计,只有?司马您亲自出兵平乱了。”   谢无陵揉了揉太阳穴,没?直接应,而是让谢吏将?人带下去了。   带下去之前,那小兵还在不断地央求谢无陵出兵。   谢吏带人走后,房间内瞬间便安静下来。   刚刚小兵的话,洛九娘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唇角翕动,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来这?次平乱,谢无陵是必去无疑了。   只是怕他一走,大雍内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任谁都没?想到北方胡人会率先?出击,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竹。”   谢无陵转身,看向了洛九娘。   不用他看口,洛九娘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弯了弯唇,笑意温柔坦荡:“司马想做什么便去做,你既然?是三公之首,身上便有?肩负的责任。”   谢无陵怔愣着看了她许久,声音有?些沙哑。   “好。”   …   这?次事况紧急,谢无陵点?好兵次日便出发了。出发前,洛九娘牵着阿隽的手,前去送别。   “阿父。”   阿隽年纪虽小,但?知道离别的意思。他望着谢无陵,大眼纯澈,“你是个英雄。”   谢无陵不由得莞尔,声音也多了几分温和,“都还没?胜利,就说什么英雄之类的话,你倒是对我信心满满。”   阿隽小眉头?紧蹙,言语认真:“周叔叔说,阿父此?次出征是为了青州的百姓,不管胜没?胜利,都是英雄。”   谢无陵哑然?。   他没?有?再?接阿隽这?番话,而是撩起?眼皮看向了洛九娘。   “阿隽年纪小,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真情实感的。”   洛九娘道。   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就算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无陵嗯了声,他移开目光,正准备上马之际,却被洛九娘出声给叫住了。   “谢无陵。”   谢无陵回头?,再?度撞上了那双清丽的眸子。   四目相对。   下一瞬,他便顷身过去,将?人用力地摁在了怀中。   熟悉的气息萦绕过来,洛九娘心头?涌上一抹不舍的情愫来,以往在江州时,她送谢无陵出征,心中是断然?没?有?这?些复杂的情绪在的。   她想,她是在意谢无陵的这?个人的。   洛九娘闭了闭眼,双手反抱住了他的腰。   “阿竹。”   谢无陵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有?些沙哑,“等我回来。” 第78章 自己这算是被变相地软禁起来……   谢无?陵出征后,冯太后因想念外孙,便派人往司马府送了信,让洛九娘带阿隽回宫居住。   洛九娘也有些时日没回宫了,想着府中近些日子也无?事,便让阿月收拾好细软,去了皇宫暂住。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宫中而去。   洛九娘撩开帘子,看见了街上来回巡逻的卫尉军。   自从流民之事爆发后,建康就?加强了巡逻,又加上外界各种起义之举不断。   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在百姓的心头   “也不知道青州的情况怎么样了。”   洛九娘不由得轻声呢喃。   谢无?陵出征之时,曾将手下的几名大?将留在了建康。   如今大?雍内斗不断,他这一走,怕镇不住那些异心之人。   之前城内涌入流民之事,更是在谢无?陵走后便不了了之,也没人再过问这件事。   整个大?雍看似平静,实则是内里早已是一滩浑浊不堪的死水。   “夫人不必担心。”   阿月安抚道:“司马龙骧虎步,相信很快就?能平乱成功。”   “但愿吧。”   洛九娘扯了扯唇角。   不知为何,自从谢无?陵离开后,她这心里就?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安,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宫中的日子过得安稳,只是外界的消息太过于闭塞。   洛九娘与谢无?陵通信不易,差不多一个月左右才能收到?他报平安的信。   在信里,谢无?陵告诉她,他本已夺回了青州,谁知大?魏的二?皇子拓跋骁却在这时亲征,将他困在了青州,如今归期未定。   渐渐地,洛九娘便收不到?谢无?陵的任何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在青州的情况有无?转圜。   …   午时过后,司马府来了客人,是外出的洛邵回来了,还给?洛九娘带来了中原地区的茶叶。   洛邵是闲不住的,年节过后便又去了荆州。   “这是中原地区的茶叶,跟建康的不一样。”   洛邵送来后,就?让阿月去泡了。   洛九娘微微颔首:“师兄有心了。”   阿月很快便送上来了热茶。   茶杯里的茶叶上下浮动?,洛邵看了一眼,没喝。他将杯子放下了,道:“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   洛九娘轻抿了一口茶,问道。   洛邵沉了沉声:“我得到?了消息,献王前些天联合了赵承,以及几位世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不日就?要进攻建康。”   “清君侧?”   洛九娘愣住:“清的可是谢无?陵?”   洛邵点了下头,道:“当初太祖皇帝有令,不准许废太子及其后人返回建康。他们便抓住了这一点,如今谢无?陵出征北伐,正好给?了他们夺回建康的机会?。”   洛九娘心脏跟着便悬了起来,“师兄,你这话说的可是真的?”   洛邵:“自然?。”   洛九娘:“那你可有谢无?陵的消息?”   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收到?谢无?陵的信了,甚至连他是安全、还是危险都未可知。   “没有。”   洛邵道:“想来,他如今是被困在了青州,无?法回建康支援。”   洛九娘沉默。   听?洛邵的这一番话,她心头陡然?生出了几分怪异。   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洛邵并?未在宫中多逗留:“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安排。”   他轻声叹道:“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攻来建康。”   说完这话,洛邵便起身离开了。   洛邵走后,阿月进屋收拾了他没喝的茶水,回头看见洛九娘垂眸沉思,便道:“夫人,要不我们带着小?郎君走吧。”   阿月的声音将洛九娘拉回神来,“走?走哪里去?”   若真如洛邵所说,宫外才是最危险的。   而且她是谢无?陵的夫人,赵承那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阿月心头不由得叹气。   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侍女,不知家国?大?事,只希望夫人和?小?郎君平安喜乐。   洛九娘起身,摊开纸张,在藤纸上写?上洛邵所言,便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了青州。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让谢无?陵知道总归是没坏处的。   …   去了信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洛九娘一直等?着谢无?陵的回信。   然?而她还没等?到?消息,中领将就?率先将皇宫给?围了起来,严谨宫人外出。   随后,她又从侍卫口中得知——献王写?了一封讨伐谢无?陵的檄文,以当年太祖皇帝的命令为由昭告天下,招揽大?雍的有志之士。   有了赵承及其世家的相助后,献王的势力不断壮大?,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变得了好几座城池。   洛九娘心头担忧,几次想去宁宣殿找冯太后,都被门口的护卫军给拦了下来。   领头护卫军道:“献王随时会?打进来,还请公主不要乱跑。”   洛九娘皱眉,“本宫去太皇太后宫中,怎是乱跑?”   领头道:“太皇太后有卑职等人保护,公主不必担忧,安心在鸾鸣殿休息便是。”   洛九娘:“我偏要去呢?”   领头眼神一凛,当即便提起了长剑,“那公主就别怪卑职无礼了。”   “阿竹。”   洛青见此,将洛九娘拉了回来,并?朝她使了使眼色。   洛九娘收起了身上的利刺。   她也明白了——自己这算是被变相地软禁起来。   护卫军是皇帝的亲信军队,如今看来,小?皇帝应该是对献王投诚了。   “公主,请回吧。”   领头伸手,朝洛九娘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洛九娘被拦下来,只好退回到?了房间内。   如今被软禁在宫中,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甚至连冯太后的安危都不清楚。   “洛姨,青影阁能否打探到?消息?”   洛青默然?一瞬,不敢完全打包票,“我先让人去查探一番。”   洛九娘连忙点头:“好。”   之后的时间过得格外难熬。   洛青派出的人迟迟也没见回信。   洛九娘仿佛与外界隔绝了。   她一天天地数着日子,最终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宫殿外突然?响起了尖叫声。   她打开门,看见宫人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面色慌张地朝宫外逃去。   这个场景就?如当年怀王逼宫时的那般。   洛九娘当即拦下了一名宫女,询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宫女脸色焦急:“献王的人打进来了。”   说完,她便挣脱开洛九娘的手逃命去了。   洛九娘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意外。   从她本软禁的那天起,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洛九娘回头看向了洛青,还未开口,便听?她道:“我知道你想去找太皇太后,你去吧,我帮你照顾阿隽。”   洛九娘心头胀胀的。   “阿娘。”   此时阿隽也甚是乖巧,“阿隽会?听?姨婆的话,好好照顾自己。”   洛九娘眼睛一热,她摸了摸阿隽的头,拿着剑,转身便朝冯太后的宁宣殿去了。   这会?儿宫中自顾不暇,没有在殿外把守。   洛九娘很轻松地到?了宁宣殿,她冲了进去,找到?了冯太后。   这些年冯太后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此刻她正躺在床上,眉眼上有些许的病态之色。   “你怎么还在这里?”   冯太后看见洛九娘过来,神色也有些意外。   她定了定神,缓缓从床榻上起身。   洛九娘见此,大?步上前,扶住了冯太后,“献王同赵承打进了皇宫,我这就?带你离开。”   冯太后按下了她的手,“你走吧,去青州找谢无?陵。”   “阿娘!”   洛九娘面色一慌,声音也透着焦急。   “我走不了了。”   冯太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显苍白,“从献王写?讨伐檄文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丝毫不闻谢无?陵的消息,可见,是有人故意将消息隐瞒下去的。”   洛九娘之前便想到?了这一层,但她被软禁着,没有半点办法。   “阿娘。”   洛九娘眸色坚决,“不管如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冯太后没开口,只是笑了笑。   当初她杀死那个鳏夫,锒铛入狱时,她也是这说的。   明明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几岁的孩童。   洛九娘不知冯太后心中所想,扶起她的身子,正准备往外走时,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她抬眸,看见洛邵带着士兵冲了进来。   洛九娘心头一喜,“师兄!你怎么来了?是洛姨让你来的?”   有洛邵的帮忙,她们逃出去的机会?就?更大?了。   洛邵并?未回答,而是吩咐着身后的士兵,“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公主、太皇太后有话要说。”   “是。”   士兵们应了声,便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殿门。   洛九娘面上的笑容僵住,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但很快,她便将这个猜测按了下去。   洛邵毕竟是青影阁的大?师兄,效忠的是冯太后,自然?做不出背叛之事。   洛九娘抬眸看向了洛邵,“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竹。”   洛邵面色无?常,“早在除夕那夜,我便提醒过你,你若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如今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除夕——   洛九娘快速在脑海里闪过,那晚他说‘谢无?陵再厉害,可面对世家与皇权,他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洛九娘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你投了赵承还是献王?”   “赵承。”   洛邵坦然?承认:“献王不过也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这次逼宫成功,他就?算做个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而已。”   这大?雍的实权,还是掌握在世家手里。   事到?如今,洛九娘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了。   她快速地冷静下来,“为什么?你当初是青影阁所救,为何要在此时投靠赵承?”   洛青说过,青影阁的弟子都是吃不起饭、被家中便宜贱卖的孩子。   听?到?这话,洛邵捏紧了手里的长剑,眉宇间隐含怒气,就?连声音也陡然?拔高?,“为什么?我本姓秦,当年秦家也算是世家豪门,若不是废太子搞什么集/权,将秦家昔日的荣光剥夺了去,那我又怎么会?为了生存,卖身到?青影阁?赵承答应了我,只要献王做了皇帝,我就?可以恢复秦家的家族荣耀。”   洛九娘沉默。   她没想到?洛邵会?有如此的身世。   可赵承这人生性多疑,洛邵既然?能背叛冯太后,自然?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而背叛他。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任其发展?   洛九娘想劝解两句,就?看见洛邵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   洛九娘当即便认了出来——是她写?给?谢无?陵的那一封。   难怪谢无?陵迟迟没有回复,概因这封信根本没送出去。   “阿竹。”   洛邵当着洛九娘的面,烧毁了那封信,“我也不想杀你,但赵承让我拿出证明来,我没得办法。在家族和?你之间,选谁不言而喻。”   他心里确实有把洛九娘当做小?妹看待的,但家族荣誉更重要。   洛九娘握紧了手里的剑,回头看向冯太后,“阿娘你快躲起来,我还有功夫,不管如何,今日我都会?带你出去的。”   当年她没能力救阿娘出牢狱,但这回不会?了。   冯太后抓住了洛九娘的手,点了点头。   洛邵并?不着急,看着洛九娘母女俩惜别。   洛九娘拔出剑,指向洛邵,刚准备发力,喉咙里骤然?冒出了一股腥甜。   鲜血从嘴边溢了出来,刹那间,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全部抽干,整个人被拔了骨头似的,所有的功夫都用不出来。   “抱歉了,阿竹。”   洛邵道:“为了万无?一失,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洛九娘极快地反应过来,“是那包茶叶?”   洛邵点头,如实道:“我下了玄功散。”   洛九娘在青影阁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道玄功散?   这毒药吃下去之时身体并?无?变化,然?而一旦运功,就?会?全身功力尽失,甚至会?伤及性命。   洛九娘做梦也没想到?,对她下手之人,竟然?是一直信任的洛邵。   她刚入青影阁时,除了洛青,是洛邵第一个对她露出了善意。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洛九娘的唇角溢出。   她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起身子。   洛九娘死死地盯着洛邵,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阿竹,我也不想杀你。”   洛邵迎上洛九娘的眼神,淡声道:“可我也没办法,谁让你是谢无?陵的妻子呢?”   谢无?陵可是害他满门的凶手!   话落,他突然?发起狠来,一剑朝洛九娘刺了过来。   这会?儿洛九娘浑身无?力,更是动?弹不得。   看来今日是必死的局面了。   只是有点可惜,没能在死前得到?谢无?陵的消息,也无?法护得阿娘的周全。   洛九娘闭了闭眼。   几乎是一瞬之间,在这一剑即将要刺下来之时,她眼前闪过了一道黑影。   洛九娘被推到?在地,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人为她挡下了洛邵手里的长剑。   洛九娘陡然?瞪大?了眼睛,浑身气血上涌。   “阿娘——”   听?见声音,冯太后回了头朝她看了过来。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朝洛九娘缓缓地伸出了手。   时隔多年,她想摸摸洛九娘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颤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洛九娘,手便无?声无?息地垂了下去。   洛九娘扑上去,接住了冯太后已经没了气息的身体。 第79章 司马府没了。   洛九娘紧紧地抱住了冯太后的?身体,感受到她的?体温再一点?点?地往下降。   她张了张口,想喊阿娘,可嗓子?像是被石头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洛邵看着冯太后倒下去的?身体,也怔愣了片刻。   任谁也没想到像冯太后这么追名逐利之人,也会做出挡刀之事。   冯太后的?所作?所为是比不上废太子?,但在洛邵的?心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害他?家破人亡之人罢了。   想到此,洛邵的?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他?举起了配剑,再次朝洛九娘刺了过去。   他?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然而这一剑还未碰到洛九娘,一把飞刃便疾驰而来,直接插入了他?的?腹部。   哐当一声?,洛邵手里的?配剑落了地。在昏迷之前,他?看清了来人——   是洛青。   洛青扑过来,万年不变的?冷脸出现了惊慌之色:“快跟我走,赵承已经杀进来了,谢无?陵留下的?兵也顶不住了。”   洛九娘沉默不语,她呆呆地抱着冯太后的?尸体,耳鸣声?让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阿竹!”   洛青用力拉起洛九娘的?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洛九娘被拉了起来,怀中的?尸体顺势倒了下去。   她恍然惊醒,声?音嘶哑,“阿娘——”   洛青此生忠于冯太后,她也不想到将冯太后的?尸体留在此处。可外面的?叛军已经打了进来,她们必须得?走。   她不给洛九娘任何说?话的?机会,拽着她的?手,朝宁宣殿的?地道里奔去。   这条可以直通宫外。   洛青一边往外走,一边伸手推倒了烛台,大?火顺着帷幔燃烧起来。   洛九娘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光看着倒在地上的?冯太后。   “阿娘。”   她大?声?喊了出来,的?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瞬间顷涌而出。   …   彼时,建康街道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赵承率军破城之后,不管是守卫皇城的?卫尉,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是见人就杀。   “我们暂时安全了,但是——”   洛青回头,看见洛九娘怔愣的?模样,心头叹了口气。   有些话虽然直戳她的?伤疤,但还是得?说?出来,“阿竹,你得?振作?起来,太皇太后是为了你才被洛邵所杀的?,你不能让她走的?不安心。”   提起洛邵,洛青便拧紧了眉。   洛邵是她当年亲自带回来的?。   洛九娘擦掉眼泪,抬眸,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了洛青。   十几年前,阿娘为了她失手杀了鳏夫,将自己送进了牢狱;如今又为了她挡下了这一剑。   她做不到平静面对。   在青影阁的?那段时间里,她确实嫉妒过阿弟,嫉妒他?可以得?到阿娘的?宠爱。   她求的?不是阿娘将她的?身份公开,而是对她的?关心。   洛青伸手,将洛九娘抱进了怀中,“阿竹,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后一切就结束了,毕竟在这乱世?里,活着的?人还要向前走。”   洛九娘顺势靠在洛青的?肩膀上,那股消失已久的?安全感又重新回来了。   她不再藏着掖着,放声?哭了出来。   她短短的?一生都在不安与不得?已中度过,好不容易迎来了转机,但转头又将她打入深渊。   洛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人安静无?声?。   等洛九娘哭累了,将心里的?委屈与怨恨都哭了出来后,洛青这才松开了手。   “洛姨怎么会来皇宫?”   洛九娘声?音沙哑:“阿隽呢?他?现在在哪里?”   “我担心你的?安危。”洛青道:“阿隽你也不必担心,宇文骅将他?接了过去。”   有宇文骅在,阿隽便是安全的?。   即便献王攻来了建康,做了皇帝,但世?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轱辘轱辘的?马车声?。   洛九娘回头,便瞧见宇文府的?马车快速朝他?们驶了过来。   等靠近后,宇文骅便抱着阿隽跳下了马车,他?先是打量了洛九娘一番,确认她安全无?虞后,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还好吗?”   洛九娘张了张嘴,还未回答,就见阿隽挣脱开宇文骅的?手臂,冲进了她的?怀中,“阿娘,阿隽好担心你。”   洛九娘心脏顿时变得?柔软。   她如今也是阿娘了,可是她的?阿娘没了。   她忍了忍,将眼泪给重新憋了回去。   宇文骅自是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睛,没说?别的?,“这里不够安全,先跟我回宇文府。”   洛九娘点?了点?头,又问道:“司马府怎么样了?”   宇文骅哑然。   他?张了张口,想到司马府的情况,有些说?不出来。   “夫人。”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阿月听了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司马府没了,他?们带着刀进来,将司马府一百二十口人全杀了,徐夫人死了,徐家姊妹俩也死了,就连白云也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阿月擦了擦眼泪,啜泣道:“夫人,他?们丧心病狂,竟然连猫都不放过。”   一股气血直冲洛九娘的?脑海,她差点?没站稳住身子?,幸好是宇文骅上前扶了一把。   他?观察了下四周,冷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宇文府。”   -   洛九娘到了宇文府后,还是住在了以前的?院子?。   洛青暗中把许大?夫找了过来。   一番把脉之后,又给洛九娘施了针,“功夫算是保住了,只不过恢复不了以前的?状态了。”   没有全丢,对于洛九娘来说?已经是幸事了。   许大?夫收起医药箱,“这段时间别出去了,我得?到消息,新皇在大?肆搜捕你的?下落。”   洛九娘点?头:“许大?夫,谢无?陵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   许大?夫如实道:“洛邵知道青影阁的?传信方式,即便是把消息送了出去,也会被他?截胡。”   连青影阁都没办法送信,那可想而知此事的?严重性?。   洛九娘苍白着脸,跟许大?夫道了谢。   许大?夫心头叹气,他?没在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宇文府。   如今被多双眼睛盯着,他?不好在宇文府就待。   …   这次,司马府几乎被屠了满门。   甚至连已在朝中为官的?徐珏都没放过。   而建康也在一夕之间变了天。   此番献王逼宫成功,杀掉小皇帝及其生父宣王,算是坐稳了皇位。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便大?赦了天下,落下一个好名声?。随后,又对这次逼宫的?功臣一一嘉奖,赵承成了新的?司马。   至于洛九娘这个前任司马夫人,她从?宫中逃出来后,献王就派人大?肆搜捕。宇文府他?们来过了好几次,但碍于宇文家的?颜面,不敢明着搜。   洛九娘心中明明白白:这宇文府待不长?的?。   傍晚,宇文骅下了值,提着的?糕点?盒子?进了院子?,“阿竹,这是在汇景轩买的?杏仁酥,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洛九娘垂眸看着那盒糕点?,神色有些怔忪,心里也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这么倾心帮自己的?竟然是和离了的?前夫,也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的?喜好。   洛九娘也知道自己住在这宇文府里有多么不方便,宇文骅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她知晓他?的?难处。   自从?她从?宫中逃出来后,献王便把矛头转动转到了他?的?身上。   想来,这些日子?他?应该在焦头烂额地应付那些搜查的?侍卫。   “趁热吃。”   宇文骅见洛九娘出神,将碟子?递了过来,“一会儿我再给阿隽送一些过去,不过他?年纪小,这些甜食他?不能多吃。”   “多谢。”   洛九娘回过神来,颔首道了谢。   她咬了一口后,又抬眸看向了宇文骅,眼神坚韧明亮,“宇文郎君,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想,我不能再留在宇文府了。”   “为什么?”   宇文骅愣了下。   洛九娘:“新皇迟早会找到我,我在你这里能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   宇文骅皱眉:“可外面全是新皇的?人,你不留在宇文府又能去哪里?建康被夺的?消息迟早会传到谢无?陵的?耳朵里,你只要安心待在府中,等待他?回来便是。”   司马府一百二十余口被杀,谢无?陵不可能坐视不管。   洛九娘摇头:“我已经决定好了。”   她顿了下,“我去青州找谢无?陵。”   这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她想要亲自去告诉谢无?陵的?情况,同时她一走,也可以让宇文府不再陷入了尴尬境地。   宇文骅沉默须臾:“已经决定好了吗?”   洛九娘嗯了声?,神色更?加坚定:“这段时间多谢宇文郎君的?照顾了。”   宇文骅敛了敛眉。   他?与洛九娘曾为夫妻三载,自是了解她的?性?子?的?,若是太麻烦别人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你便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阿隽的?。”   他?既然拦不住洛九娘,不如就放任她安心离去,“阿隽现在还姓宇文,就算新皇知道他?在宇文府,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洛九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心头愈发地愧疚。   她眼睑颤了颤,酝酿了许久,只化作?了一声?谢谢。   宇文骅沉了沉声?:“只是现在城门防守森严,若想出去,还得?另想办法。”   话音落,房间顿时便安静下来。   去找谢无?陵不难,难的?是如何出城门。   洛青见此,插话进来,“阿竹会做假死药,或许可以利用假死逃出去。”   宇文骅恍然。   他?沉吟一声?:“那这件事我来安排。”   宇文骅行?动速度很快。   隔天便将整个宇文府上上下下安排上了喜事。   洛九娘这才明白他?所说?的?安排——宇文世?家的?祖地在陈郡,不管族中弟子?身在何方,死后都要被送到陈郡安葬的?。   于是,宇文骅便安排了一场‘婚事’,让新娘在新婚夜暴毙而亡,次日便由理由将人送回陈郡安葬。   洛九娘得?知此事后,当即找到了宇文骅,“宇文郎君,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此事事关重大?。”   若是此事成功,那宇文骅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宇文骅像是知道洛九娘会来找自己。   他?弯了弯唇,神色温和:“这是如今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新皇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活人出不去,那死人总有办法出去的?吧。   洛九娘心头骤然生出了几分愧疚,喉咙也堵得?慌:“宇文郎君,当日谢无?陵那般对你,你为何还对我这么好?”   宇文骅稍顿。   他?垂眸看向洛九娘,神色坦荡:“阿竹,我虽然与你做不成夫妻,但至少?还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心甘情愿之事。”   当初决定埋掉步采薇的?衣冠冢后,是下决心要好好同她一起生活的?。   只是事与愿违。   他?在洛九娘与步采薇之间,最终还是选了步采薇。   他?有过愧疚,有过后悔,但如果重新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步采薇。   -   宇文骅此番的?婚事办得?极为豪华,几乎宴请了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是真的?娶妻了。   因此,晚上新娘突然暴毙也震惊了朝野上下。   一夜过后,此事便传遍了整个建康。城中百姓纷纷感叹他?时运不好,甚至还落了个克妻的?名头。   新娘暴毙之后,便是紧锣密鼓地准备送回陈郡安葬的?事了。   洛九娘拿着那枚假死药。   没想到五年过去,她还是用上了。   这时,阿隽便小跑进了屋。   他?软软小小的?身子?扑进了洛九娘的?怀中,“阿娘真的?想丢下阿隽吗?可阿隽想跟阿娘一起去找阿父。”   洛九娘眼眶微红,但极力忍着。   她也想把阿隽带上,但他?还小,此番出去又太危险。他?留在宇文府,才是最安全的?。   洛九娘蹲下身,抬手摸了摸阿隽的?头,眸色温柔,“阿隽乖,你以前不是想和阿耶一起吗?现在留在宇文府不开心吗?”   阿隽泪水蓄了一眼眶,他?摇摇头,“可阿隽想跟阿娘在一起。”   洛九娘听着,她伸手紧紧地将阿隽抱在怀里。   “阿娘会回来接阿隽吗?”   “会。”   “那阿娘好好照顾自己。”   阿隽伸手抓住洛九娘的?衣袖,抽抽搭搭道:“阿隽等阿娘回来。”   洛九娘见他?如此懂事,心头像是针扎一样,对他?又愧疚又心疼。   他?还这么小,而自己却?要离他?远去。   阿隽早慧,他?年纪虽小,但心里明白的?事可多了。   想到此,洛九娘抱得?更?紧了。   “我们阿隽真乖。”   阿隽郑重地嗯了声?。   “时间不早了。”   洛青见母子?俩依依惜别,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出声?提醒道:“我们该出发了,别让宇文郎君久等了。”   洛九娘这才松开了阿隽。   “阿娘别哭。”   阿隽伸出小胖手擦了擦洛九娘脸上的?眼泪,“阿隽有阿月姑姑、有姨婆,阿娘不用担心。”   阿月哭的?比洛九娘还伤心,“夫人您放心,哪怕是赔上奴这条命,也会护得?小郎君安全。”   洛青没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洛九娘的?肩膀。   师徒多年,这点?默契是明白的?。   洛九娘点?了点?头。   她起身,转身走到门口之时,再次被阿隽叫住了。   “阿娘。”   洛九娘回头,看见阿隽泪眼汪汪,却?翘起嘴角,对她乖巧地笑了笑。   —   建康管控得?越来越严格,对进出城的?百姓都会一一检查。   势必要找到洛九娘。   即便是宇文府的?棺椁,走到城门口时,却?还是被守城军给拦了下来。   宇文骅看着拦下他?的?人,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冷冷地看向洛邵,“洛邵,哦不对,现在应该是秦护军,我将夫人送回陈郡安葬,你拦下我这是什么意思?”   洛邵眉梢微挑:“宇文郎君,卑职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说?完,他?便着手让人开棺,“好好检查,切莫让罪犯私逃了出去。”   “住手!”   宇文骅气的?脸色通红,“我宇文家好歹是大?雍数一数二的?世?家,岂容你这般羞辱?!信不信我告到陛下那里去?”   “卑职只是奉命实行?而已。”   洛邵眉头稍挑,轻嘲道:“再说?了,依宇文郎君跟令仪公主的?关系,这棺椁我们不得?不查。”   他?看向城门军,高声?道:“开棺。”   那城门军脸色有些难看,“秦护军,这这不好吧?”   宇文家他?得?罪不起啊!   “我让你开,你就开!”   洛邵厉眼扫了过去。   这些日子?迟迟抓不到洛九娘,他?早就怀疑被宇文骅藏了起来。   只是碍于宇文家的?身份,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搜府。   今日,是宇文骅自己撞到他?身上的?。   宇文骅当即拦在了棺椁前,大?声?斥责:“我看谁敢?!今日谁要是敢开棺,就是跟我宇文府过不去。”   “这——”   城门军你看我我看你,神色更?加为难了。   “有我在,怕什么?”   见这些人不为所动,洛邵当即便黑了脸,他?呵斥了一声?,又示意着手下,“既然宇文公子?妨碍公务,那就不要卑职不讲情面了。”   话落,洛邵手下见状,冲上前就把宇文骅给扣了起来。   “洛邵,你好大?的?胆子?!”   宇文骅到底是文官,功夫自是不如洛邵。   而宇文府的?人见自己郎君被扣,纷纷拔出了剑来。   两拨人对峙,场面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你们这般阻止我,我倒是有理由怀疑你们跟谢无?陵是一伙的?了。”   洛邵推开一旁手下,大?步走到棺椁前。   这棺椁上面颜色厚重,一看,就是提前打造好的?。   “看来这棺椁是宇文郎君有意为之。”   洛邵大?手按在棺椁上,眼神隐隐闪动着光芒。   新皇说?了,谁要是抓到洛九娘,定然会加官进爵。   他?在青影阁待了这么久,当然知道洛九娘最擅长?的?便是假死药。   “不要——”   他?的?手刚放上去,宇文骅便变了脸色。   见此,洛邵更?加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用了力,将棺盖推开了一条缝隙出来。   透过缝隙,洛邵看见里面躺着一身着婚服,头戴珠翠的?女子?。   他?心头大?喜。   这下看宇文骅还有什么好掩护的?。   如今的?洛邵已经被名利冲昏了头脑,他?大?力推开了棺盖。   棺盖砰的?一声?落了地,随之,棺椁中的?新娘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80章 坏舅舅!   看到?棺椁中的新?娘后?,洛邵脸色骤然一白,他不由得拧紧了眉。   “怎么会这样。”   他再三确认后?,神色变得慌乱起来,“不可能的啊!”   手?下见此情景,纷纷看向了棺椁内,等看到?里面的新?娘后?,皆是大惊失色——在这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洛九娘。   宇文骅挣脱开押着他的侍卫,一双眼睛直视着他,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秦护卫还有什么好说的。”   洛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煞是精彩。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道男声,“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看向了声源处,是之前在秋猎上升过职的陈霜,不过此番献王登基,他没?有从龙之功,便贬为中领军。   宇文骅率先开口:“既然陈领军过来了,那就请为在下做个见证。”   他看向棺椁,神色愤愤然:“秦护军因一己私欲,将?我夫人的棺椁强行拦下,又不顾宇文的脸面,强行开棺验尸。秦护军虽然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可这么做未免也太霸道了些,此番行径将?我宇文家的颜面置于?何处?”   面对宇文骅的斥责,洛邵缄默不言,心头却暗自盘算着。   既然这棺椁里的不是洛九娘,那想?来她定然还在府上,或者已经从别的城门逃走了。   陈霜大步走来,看见了棺椁里的‘女尸’,再次确认不是洛九娘后?,眉心一皱。   “秦护军怎么这般胡闹?”   按职位,陈霜是要高于?洛邵的。   洛邵脸色苍白,但掷地有声:“不可能。”   “棺椁就在这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霜面色冷凝,“人证物?证具在,秦护军还想?抵赖不成?”   洛邵沉了沉神,“陈领军,令仪公主应该还在宇文府,卑职请命,即刻带人搜查。”   宇文骅听后?,脸色大为不悦:“之前秦护军便以各种理由搜查宇文府,什么都没?搜到?,如?今还蠢蠢欲动。我之前想?你搜,是给?你秦家面前,可你一二再再而三的挑衅,真当我宇文府是好惹的?”   洛邵听宇文骅这番话,便知这果真是洛九娘的调虎离山之计。   宇文骅这般阻碍他搜查,想?来人还在府中。   洛邵心思一沉,“陈领军,卑职这次是不会判断错的。”   他大声解释:“之前卑职从未听过宇文郎君有娶妻之事,此次突然娶妻,新?婚娘子又在当晚暴毙,其中定有嫌疑。而且卑职知晓,令仪公主最擅长的便是制这假死之药。今日宇文郎君带着棺椁大肆出城,为的就是给?令仪公主出逃的机会。”   宇文骅听后?,轻呵一声,“荒谬!今日不管秦护军如?何说道,这宇文府是断然不会让你搜查的。”   洛邵没?理他,恭谨地看向陈霜:“有没?有这回?事,去搜一搜宇文府便知道了。”   陈霜也很为难,他转头,又看向了宇文骅。   宇文骅铁青着脸,“此事绝无可能!”   陈霜顿了顿,道:“宇文郎君你若是不让他搜,他是不会如?愿的。既然你不认令仪公主在你那里,那便让他搜一搜。若是有,便了了他的心愿;若是没?有,也好证明你是无辜的。”   宇文骅脸色变了又变。   陈霜没?有再询问他,而是对洛邵道:“那你去搜吧。”   洛邵面上一喜。   “但是——”   陈霜打断了他,“若是没?有搜到?,你得在宇文府中负荆请罪。”   “是!”   说完这话,陈霜转身就走了。   洛邵心中早已有了计策,他附耳,在手?下身边吩咐道:“拦住建康其他出口,今日任何人都不许放出城。”   手?下:“属下明白。”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宇文府。   洛邵亲自带人去洛九娘之前的院子,没?见到?人,倒是见到?了阿隽。   阿隽见到?洛邵,哇地一声哭了,躲进了宇文骅的怀中。   “坏舅舅!”   洛邵拧紧了眉:“阿隽,你怎么在这里?”   宇文骅轻嗤:“阿隽是我的孩子,他不在宇文府里,还能在哪里?”   洛邵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既然阿隽在,那洛九娘一定在。   他大手?一挥,又让手?下去搜了别的院子。   一下午,洛邵几乎将?宇文府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圈,别说洛九娘了,连她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洛邵心脏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心头也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而在这时,守住城门的手下也回来了,“秦护军,其余三个出口都查了,没?有令仪公主。”   洛邵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还是慢了一步。   洛邵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下也终于?明白——方才?在城门口的那番话,皆是宇文骅的激将?法。   “秦护军,现在怎么办?”   “出城找!”   洛邵收了兵,转身欲走之时,却被宇文骅叫住。   “秦护军,你此番大闹我宇文府,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洛邵冷遮脸,大步离开。   …   茅草屋内,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步采薇推开破旧的木门,端着热汤走了进来,“夫人,此地简陋,不要嫌弃,”   洛九娘接过了汤碗:“怎么会嫌弃?我还要多谢娘子相救。”   今日她刚出城,就碰到?了来接她的步采薇。   她这才?知道:步采薇是宇文骅安排的。   步采薇:“这间茅草屋是我平日里进山采摘药草时留宿的,很安全,不会被人发现。”   洛九娘喝了热汤,身体暖和一些。   对于?步采薇与宇文骅的关系,她不欲多问,纵然好奇也不方便多问。   步采薇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夫人是不是疑惑我会什么会知晓这件事?以及同宇文郎君的关系?”   洛九娘又喝了一口汤,没?好意思承认。   步采薇倒是大大方方解释:“是宇文郎君主动寻我帮忙的,他知道我熟悉山里的情况。”   此番洛九娘北上青州定然是不能走官道的,要认路的话,自是要找个熟悉山里情况的。   宇文骅想?来想?去,只有步采薇。   起初宇文骅还有些窘迫与难为情的,只是没?想?到?步采薇听后?,却当即应了下来。   “答应宇文郎君,一是为了还他的恩情,二也是想?帮夫人渡过难关。”步采薇顿了顿,继续道:“三来嘛,此次夫人是去找谢司马的,刚好在这次北伐中,我夫君也在。这是我的私心,我想?让夫人给?我夫君送封信。”   很显然,不光是洛九娘的信送不出去,就连旁人的信,也送不出去。   洛九娘看着她递过来的信,直接上手?接过了,“只要我能找到?谢无陵,这份信定然会送到?虞将?军手?上。”   步采薇微微一笑:“多谢。”   洛九娘将?信放进衣兜里。   忽而又想?起替她而‘死’的新?娘,道:“那假死药的药效只有三日,三日后?新?娘便会醒来。”   之前她便想?过即便是出城,守在城门的洛邵也会打开棺椁检查的,便使了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同时她也知道,若是想?洛邵彻底对宇文府死心,便让宇文骅出言激他搜查府邸。   毕竟同门这么多年,除了这次栽了跟头,她还是了解洛邵的。   步采薇点头:“我会替你转告给?宇文郎君的。”   -   夜色浓郁。   偌大的军营里,士兵依旧井然有序的巡查着。   白日里谢无陵刚结束与拓拔骁的战役,彼时,正在帐篷里与几名大将?商议的军情,除了他们,还有赶来参与的袁方手?下。   一直等到?天边亮起了启明星,会议才?散了。   谢无陵洗了把脸,躺上了床。   睡觉前,他点燃了安神香。   这几日里连番应对拓跋骁的突袭,让他身心疲惫,不消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只是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接二连三的梦魇在脑海里上演。   先是在建康宫里,他看见洛九娘和阿隽被人挟持,关在了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紧接着,画面一转,是司马府的熊熊大火。   梦中,他还未冲进去救人,画面又来到?了悬崖边,这次她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逼迫她的那些人穿着甲胄,但是带着面具,看不清长什么样。   他听见了洛九娘的呼救。   他想?去救,可怎么也抓不到?她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了悬崖。   谢无陵骤然惊醒。   彼时,帐篷外天还未亮,他看向了一旁的燃香。   才?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谢无陵想?到?刚刚的梦境,叫来了谢吏,“之前写给?夫人的信送去了?”   谢吏回?:“已经送出去了。”   谢无陵:“那夫人还没?回?信?”   谢吏:“尚未收到?任何回?信。”   谢无陵听着,不由得蹙眉。   此地虽然离建康山高路远,但送去的信,约莫能在一个月左右就收到?。   可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建康有无消息?”   谢吏:“建康一切安好。”   谢无陵眉头皱得更深。   谢吏疑惑:“司马,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谢无陵没?应,心头却是升起了一股怪异感。他定了定神,吩咐道:“派人去联系一下陈霜。”   谢吏:“是。”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吵闹声。   下一瞬,帐篷帘子被撩开,士兵神色匆匆道:“司马,拓跋骁又打过来了。”   谢无陵出了帐篷,果然看见不远处有火光闪动。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次了,而且每次拓拔骁只是佯攻,并非真的出手?。   谢无陵神色便得凝重?起来。   大魏此番举动,不像是要跟他打仗,而像是——拖延时间。 第81章 心意相通。   离开建康后,洛九娘乔装打扮,一路向?北。   这?一路上,她看见?自?己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各个关卡严防死守,势必要将她活捉回去。   洛九娘在?青影阁这?么多?年,躲避追兵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这?次有些麻烦,她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抵达了青州。   青州地势辽阔,常年处于?两国交界地带。   先前此地被胡人夺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还?把青州士兵、以及当地百信筑京观,以彰显大?魏的君威。   听说?,尸体整整堆放了七天,最下层的都已经白骨化了,而最上层的还?是最新鲜的。   是谢无?陵率兵赶来后,才?将这?些尸体掩埋下。   到了青州地界后,洛九娘又花了几天的时间,快马加鞭赶到了谢无?陵曾驻扎过的东阳城。   然而不巧的是,她刚到东阳城,待询问过当地百姓后,这?才?得知谢无?陵前些日子去了平原郡。   她不得已,又骑上马赶去了平原郡。   …   自?从?抵达青州地界后,洛九娘便发现了不对劲——青州的百姓好像不知道她被全国通缉,甚至不知道建康已经换了天。   就好像青州与徐州之?间,隔了一层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洛九娘策马狂奔,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抵达了平原郡地界,又按照村民所指,朝大?军驻扎的方向?而去。   彼时平原郡刚经历过战役,几名士兵正在?堆放尸体,进行统一火化。   见?到这?一幕,洛九娘心头并未波动,反而变得麻木。   她从?建康出来,这?一路上,见?过了太多?曝尸荒野的尸体,像这?样?能集中处理的,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时间,远远地就看见?了飘扬着‘谢’字的旗帜,洛九娘顿时喜出望外,她拽着马绳,疾驰而去。   刚至营帐前,洛九娘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什么人!”   洛九娘看着拦下她的人,直接道明了身份。   此地为大?雍与大?魏的交界处,极容易让细作给混了进来,将士不敢托大?。但?若真是建康来的,他又怕耽误大?事。   他将洛九娘拦在?外面,进营叫人。   不多?时,将士便折返回来,同时,他身后还?跟着身着盔甲的谢吏。   “夫人!”   谢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洛九娘,“夫人怎么会来此处?”   洛九娘来不及解释:“谢无?陵在?那?”   谢吏回道:“司马去阳晋关了。”   洛九娘听后,不由得蹙紧了眉,心头也生了一股躁意?。   她从?建康到青州,又从?青州到东阳城,如今到了这?平原郡,还?是未能见?到谢无?陵。   “何时去的?”   “昨日。”   洛九娘神色焦躁。   她还?是晚来了一步。   谢吏见?洛九娘风尘仆仆的模样?,道:“夫人一路过来辛苦,不如先进帐休息片刻吧,等袁都督的人支援过来,司马就应该回来了。”   “什么支援?”   洛九娘怔愣了下,追问下去。   谢吏解释:“前两天袁都督派人过来同司马商议,要将拓拔骁的人一网打尽。昨日司马率着骑兵三千前往了阳晋关打头阵,袁都督随后便率三万人马支援。”   他顿了下,信心满满道:“有袁都督相助,定然能把拓拔骁给打回大?魏去。”   洛九娘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们还?不知道建康发生的事?”   谢吏茫然:“建康发生了什么?”   洛九娘沉默下来。   在?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也什么都想通了。   难怪青州没有她的画像,难怪在?青州她能随意?进出——原来是袁都督将所有消息都压了下去。   思及此,洛九娘顿时便严肃起来:“谢吏你相信我?吗?”   谢吏瞧见?洛九娘这?番模样?,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又听洛九娘道:“袁都督不会来了,他要将谢无?陵逼死在?阳晋关。”   洛九娘这?番话犹如春日惊雷,炸的谢吏体无?完肤。   “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解释了。”   洛九娘翻身上马,“你清点下人马,我?们这?就去阳晋关支援。”   谢吏第一次见?这?般严肃的洛九娘,不再犹豫,快速清点好人马。   驻守在?平原郡的人马不多?,他速度再快,也只轻点出了五千人马来。   前往阳晋关的路上,洛九娘这?才?有时间同谢吏说?明来此地的原因。   谢吏听后,脸上的震惊久久消散不去。   万万想不到那些人为了对付司马,竟然联合大?魏的人,难怪司马会在青州被拓拔骁拖了将近三个月。   “夫人,那小郎君——”   洛九娘想到与阿隽分别时,他明明很难怪,却要笑着安慰自?己的模样?,她敛了敛唇,“阿隽很安全。”   此地离阳晋关有些距离,两人带着五千人马差不多?酉时才?抵达。   “夫人你听,有声?音!”   谢吏大?声?道。   洛九娘拽了下马绳,坐在?马背上眺望着远处,果真看见?了谢无?陵的骑兵队伍。   …   谢无?陵与袁方约定的时间为申时。   然而到了时间后,他苦战半个时辰,都不见?袁方的兵马。   他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那夜的梦让谢无?陵心里十分不安,他也想尽快结束战役返回建康,因此才?同意?了袁方的计策。   谢无?陵长枪挑飞刺过来的兵甲,随后便有一把斧子就直接冲他脑袋上砍了下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之?间,一把飞刃若离弦之?箭那般,直直地插入了那人的喉咙里,那人直接倒地身亡。   谢无?陵垂眸,看见?了那短刃的刻字。   竹。   谢无?陵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洛九娘骑着马赶来,在?她身后还?有五千的谢家将士。   她穿着破旧的素布麻衣,黑发飞扬,眸光坚韧。   与她在?后宅时,判若两人。   洛九娘凭空出现。   谢无?陵看她骑马飞奔而来,于?吵闹的环境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两人四目相对。   谢无?陵恍惚过来,又快速出枪,刺死了扑向?洛九娘的敌方将士。   “司马!袁都督不来了,我?们来助你!”   谢吏提剑厮杀。   谢无?陵看着不断增援的大?魏士兵,也知晓,就算谢吏带了五千兵马来了,也无?法立即反扑回去。   他收起了长枪,“先撤。”   “是。”   身后便是阳晋关的关谷了。   关口狭小,只余两人通过,再往里面便是生死难测、怪石嶙峋的谷地。   一行人推至了山谷后,暂时休整下来。   谢无?陵带着洛九娘避开将士,来到了一处山洞里。   那晚上的古怪的梦境不断地在?他脑海里上演,心脏一直高悬着,直到今日见?到洛九娘后,他紧绷的心终于?得到了安抚。   同时,他心里也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更重要的是,他想她,想和她单独相处。   “阿竹。”   避开人群后,谢无?陵将洛九娘紧紧地抱进了怀中,“你怎么来了?可是来找我?的?”   还?是熟悉的声?音,低沉润耳。   此时,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欣喜之?色。   洛九娘点了下头:“嗯。”   随后,她从?谢无?陵的怀抱中退出来,将建康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谢无?陵越往下听,脸色越沉。   直到听到司马府一百二十口人被杀后,眼睑颤了颤,就连握着洛九娘的手也明显多?了几分力道。   山洞里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照在?了身上,透着一股暖意?。   但?想到建康发生的那些事,洛九娘只感觉到冷,是由心到外的冷。   “那后来呢?”   谢无?陵问道。   洛九娘回:“我?从?建康逃了出来。”   谢无?陵心头像是闷了一口气,让他连呼吸都变得不通畅。   他不仅是因为司马府被屠门之?事,还?因为她不远千里来找自?己。   谢无?陵呼吸一沉,垂眸,仔仔细细地瞧着洛九娘的模样?,明显比他刚离开时消瘦多?了,就连清丽温柔的杏眸也变得沉稳凝重起来。   以他们关系,她此番来青州,定然遭到了不少麻烦。   谢无?陵的眉头越皱越深。   洛九娘抬手,一点点抚平了他的额头。   火势还?在?继续燃烧着,发出了噼啪响声?。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也只有这?个声?音。   两人无?言。   但?却在?此刻,心意?相通。   谢无?陵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啄了一口。   他有几日没清理面部了,唇边冒出的胡茬有些扎手。   “那阿隽呢?”   洛九娘回:“他还?冠着宇文的姓氏,留在?宇文府是最安全的。”   火光静静地落在?谢无?陵的侧脸上,半明半暗的光影将他的轮廓勾勒的立体又清醒。   他没多?说?别的,淡淡地嗯了声?:“也好,有宇文骅撑腰,献王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   洛九娘看着谢无?陵,眸光落到他的眉眼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会让人感觉到一股心疼与窒息。   以往她在?提到宇文骅时,他总是不屑一顾,甚至会强势地要求自?己不准再提这?人。   可如今,他什么也没说?。   好似矗立的高山在?顷刻间崩塌。   洛九娘伸手过去,掌心托住他的下颌。   谢无?陵顺势抬头。   须臾,他沉了沉声?,道:“阿竹,此生我?定然不负——”   后面的话他还?未说?出来,就被洛九娘捂住了嘴。   “你还?是不相信我??”   谢无?陵脸色微白,眸中的神色也似乎这?一瞬之?间失去了颜色。   洛九娘摇头。   她缓缓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从?建康不远千里来找你,已经表明了我?的心意?。”   谢无?陵怔住。   下一瞬,他再次将洛九娘揽入了怀中。   “阿竹。”   他声?音沙哑又干涩,“我?向?你承诺,一定会带你杀回建康,为你阿娘、也为司马家一百二十口人报仇。”   洛九娘点头,双手回抱住了谢无?陵。   她知道,他向?来是一诺千金的,答应过的事也一定会办到的。 第82章 主帅一死,军心涣散。……   夜色渐深,山洞里的干柴燃得劈啪作响。   如今大军被困在这山谷里,山谷前是大魏的兵马,山谷后是陡峭的闪避,得尽快想个?法子突围出去。   谢无陵一番休整之后,便将?谷中几名大将?叫进了山洞,商议后续之事。   洛九娘见他与属下有事相商,刚想起身离开,就被谢无陵按住了手腕,声?音不容置喙:“阿竹,你也留下。”   洞中火光明?亮,谢无陵用石子将?阳晋关的地图堆积起来。   如今谢无陵的兵马大部分都驻扎在平原郡,留在此地的满打满算只有八千人,而大魏的将?士却足足有五万人。   八千对五万,优胜劣汰明?显。   此时,大魏是不着急的。山谷里缺衣少粮的,只要他们死守着山谷口,总能?将?里面?的人给耗死。   洞中几人静默不语,唯有柴火燃烧时发生的噼啪响声?。   半晌后,谢无陵拿起一根树枝,点了点‘地图’东边的方?向,“若是从这里突围呢。”   众人顺着他所知的方?向看了过去。   谢无陵稍顿,继续道:“我?们分两拨人,一拨人从东面?诱敌,等信号响起后,再由骑兵直突敌营。”   其中一位大将?听后,脸上露出些许的担忧:“司马,可东面?地势险要,又高山巨石,几百年?里从未有人踏足过,我?们能?否找到?出去的路?而且若是不小心跌落山涧,那将?是尸骨无存。”   与直接突围出去相比,这条路并不安全。   其余人赞同:“李将?军所言极是。”   洛九娘接了话头:“正是因为没有踏足过,大魏的人才不会相信我?们会从这里出来。”   “这——”   李将?军怔住。   话虽如此,但此番对他们来说是凶多吉少。   “卑职觉得夫人说的对。”   另外一年?轻小将?兴致高昂:“与其被大魏困死在这山谷里,还不如试试东边这条路。”   安静一瞬后,李将?军沉思道:“既然?如此,那末将?愿为先?锋。”   年?轻小将?拦下了他,“李将?军不可,东面?危险,您老年?迈不便通行?。况且先?锋乃诱敌之计,有去无回。若是此去——”   李将?军一听便不乐意了,“你是觉得我?拿不动刀了?”   “自然?不是!”   年?轻小将?抓耳挠腮地解释:“卑职只是担忧将?军身体?,也绝无其他心思!”   李将?军哼了声?,刚准备开口,就听谢无陵道:“此番诱敌之事,还需我?亲自去。”   “司马!”   几人纷纷看向了谢无陵。   “无需劝阻。”   谢无陵面?色无常:“我?既为将?帅,应当做出表率来。且大魏将?领见突围者是我?,才会更加相信。”   说完,他便落下一句“今夜好好休息,明?日调度兵马出发”的话后,便将?这些人给打发走了。   等这些人走后,山洞再次陷入安静之中。   “阿竹。”   谢无陵又看向洛九娘,“你此次过来找我?,我?很欣喜。诱敌之计过于?危险,明?日你便同谢吏留在山谷里。”   洛九娘抬眸,迎上谢无陵的眼神:“好。”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将?领会死心塌地跟着谢无陵了——他有谋略、有胆识。既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有统筹全军的能?力。   …   隔天一早,谢无陵就率着两千兵马出发了。他走之前,也将?的卢留在了山谷里。的卢通人性?,若是他有什?么不测,的卢可以?带着洛九娘回平原郡去。   谢无陵走后,洛九娘便一直处于?惊悸不安之中,仿若度日如年?。   这两千兵马突袭大魏五万人,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直到?第三天深夜里,黑寂的夜空里突然?响起了响箭声?。洛九娘睡眠浅,被这一声?吵醒后,连忙出山洞查看。   “夫人。”   谢吏大声?道:“司马发信号了,快跟我?们走。”   洛九娘环视一圈,看见本来在休息的士兵打整好精神起身,翻身上了马。   洛九娘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骑上了的卢马。   此刻,面?对谢无陵的突然?袭击,大魏慌了神,纷纷撤走了守在山谷外的大批士兵。   出了山谷,洛九娘一抬眸,便看见了东面?漫天燃烧的火光。   那火光声?势浩大,像是来了十几万人。   骑兵一路直捣黄龙,冲进了大魏军营里。   彼时,大魏军营里驻守的士兵不多,大部分都被谢无陵造成的千万军马假象给吸引了过去。   谢吏带着人很快便占领了军营。   洛九娘没看到?谢无陵,她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拍了拍的卢的脖颈。   “好的卢,带我去找谢无陵。”   的卢似乎是听进去了洛九娘的,长吁了一声?,抬起马腿便朝着火光处疾驰而去。   浓烟弥漫,大火瞬间便将?此地化为了焦土。   到?了地方?后,洛九娘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被烧毁的战车、以?及一些残垣断壁。   的卢马没看见住人,也焦躁地嘶鸣了几声。   洛九娘安抚性地摸摸它的头,带着它一寸寸地找。   约莫找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破烂不堪的战场上,她看到?了谢无陵身影。   这会儿,他头发凌乱,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半跪在地上,唯有靠着长枪支撑着身子。   “谢无陵!”   洛九娘骑着的卢,奔跑到?他面?前,冲他伸出了手。   谢无陵听见声?音后,机械性?地抬起了头。   他看见突然?出现的洛九娘后,猩红浑浊的眼睛突然?注入了光。   在这一瞬间,他像是看见了神女。   “抓着我?的手。”   洛九娘大声?喊道。   谢无陵反应过来,握紧了她的手,借力翻身到?了马背上。   的卢再次奔了出去。   “站住!”   身后传来了男声?,洛九娘回头,看见一穿着黑色盔甲、胡人模样的将?军追了上去。   “的卢,跑快些!”   洛九娘拽紧了马声?。   而身后的谢无陵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一上马就靠在了洛九娘的背上,气息很衰弱。   两匹马你追我?赶,绕过丛林,最终停在了一处悬崖峭壁上。   的卢嘶鸣一声?,在峭壁边停了下来。   洛九娘拽着马绳回头,这才看清这胡人的面?貌。   他长相粗狂,五官大而立体?,此刻灰色的眼眸里全是弑杀的疯狂。   “前面?便是悬崖,你们逃不了。”   谢无陵睁开眼,他大跳下了马。   “谢无陵。”   洛九娘担忧地看向他。   谢无陵脸色微白,他冲她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既然?拓跋皇子都追了上来,我?自知我?此番出去无路,便想死的明?明?白白。”   谢无陵捂住胸口,一副将?死的模样,“我?想,这点要求拓跋皇子还是能?满足的。”   拓跋骁挑眉,神色颇为桀骜地看着他:“你说。”   谢无陵轻咳了声?,嘴角跟着便溢出了鲜血,“此番你突然?进攻青州,可是和献王、也就是大雍的新皇合谋的?”   拓拔骁听后,轻嗤了声?。   先?前他便听说过谢无陵骁勇善战,如今一看,也不怎么样嘛,临到?头还需要一个?女人相救。   而且看他这样子,离死也不远了。   “没想到?谢将?军竟然?如此聪明?,竟然?能?猜到?我?与献王联合之事。”   他没有否认,“没错,此番进攻青州,确实是我?们双方?结盟而为,为的就是拖住你。”   谢无陵:“有什?么条件?”   拓拔骁:“他答应过我?,只要我?拖住你,让他顺利登上皇位,他便将?上庸三郡割让给我?。”   其实拓拔骁还是有些鄙夷这种行?为的。   但不得不说,献王所举,也是他对南方?谢氏王朝的刻板印象。   谢无陵不由得皱起了眉。   上庸三郡是他在十年?前打下来的,没想到?献王竟以?这样的方?式又送了出去。   他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来。   “该告诉你的,应该告诉你了。”   拓拔骁拔出了手里的长剑,对准了谢无陵,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也不枉黄泉路上走这一遭。”   拓拔骁的长剑刺了过来,谢无陵侧身一闪,便躲开了他的攻击。   拓跋骁拧眉,再次挥剑而来。   没想到?他受了伤,反应也这么迅速。   拓拔骁杀心很重,一招一式,都没有留半点退路。   两人打的有来有回。   照理说,谢无陵这满身的伤口,濒死的模样,对上拓跋骁后是没有优势的。然?而几招过后,拓拔骁明?显吃力起来。   他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   看见谢无陵耗尽所有力气劈来一剑,拓拔骁反应过来,连忙提剑抵挡。   两人目光相对。   拓拔骁撞上谢无陵浓黑的眸色,心头竟然?生出了几分胆怯之意。   下一瞬,谢无陵突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他手腕一转,剑身在拓跋骁脖颈上划开,鲜血瞬间便喷了出来,溅射到?了谢无陵的脸上、身上、头发上。   拓拔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谢无陵。   谢无陵突然?笑了出来,“你以?为我?跑这么远是为了逃命吗?不,是为了引你上钩,主帅一死,军心涣散。”   “拓跋皇子。”他满脸血污,尽显狰狞之色,“你败在了我?手上。”   拓拔骁张了张口,所有话的聚在了喉咙里,想说,但最后的一口气却没有提上来。   他直直地倒了下去,死前眼睛瞪的浑圆,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谢无陵。”   洛九娘快步冲到?谢无陵面?前,“你怎么样?”   谢无陵接住了她扑过来的身体?,“我?没事。”   话虽如此,但身体?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而跪了下去。   洛九娘顺势蹲了下来,她动作干脆地撕开里衣,一点点地擦拭着谢无陵脸上的血迹。   他身上的血很多,除了刚刚拓拔骁的,还有他自己的、以?及其他将?士的,有些血迹甚至已经干枯,粘连在身上了,她手上的布根本擦不干净。   洛九娘见他这般模样,心头蓦地生出了复杂的怜惜之色。   以?前他出征时,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那时她并不在意,甚至希望他死在战场上。   可如今,她却心疼了。   谢无陵任凭她擦拭中,没有反抗,就算重了,也没哼唧一声?。   “阿竹。”   他突然?握住了洛九娘的手。   洛九娘吓了一跳,抬眸看向他。   谢无陵顿了顿。   他望进了这双满是担忧的杏眸里,莫名地笑了出来,连言语都是温和的,“都是小伤,不会死的。”   他似乎在安慰洛九娘,“以?前也受过很多伤,不也是好好的么。”   洛九娘听着,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她低下头去,“不管是小伤还是打伤,会营地后都要让军医检查一下。”   话音刚落,还不等谢无陵回答,身后便响起了疾驰的马蹄声?。   洛九娘顺着声?源处看去,看见谢吏带着几名士兵赶了过来。   “司马,大魏的军营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就等平原郡的兵马过来收拾战场了。”   此场战役,大雍虽然?胜了,但差点在了阳晋关。谢吏停声?音有些干涩,“跟您前去的两千兵马已经、已经全部战死。”   谢无陵嗯了声?,他垂着眸,长睫挡住了眸底的情绪。   这两千人是敢死队,他们、也包括自己,都是立了生死状的,也想过最坏的情况。   “好好安葬,多补偿一些银两给家人。”   “是。”   谢吏垂首应下,又看见地上躺着的拓拔骁的尸体?,“司马,拓跋的尸体?怎么办?”   “大雍新皇继位,我?还未曾送礼物过去。”   谢无陵眸中骤然?生了戾气,他睨了一眼尸体?,“把头割下来送到?建康去,好好给新皇祝贺一番。” 第83章 他会是个好皇帝。   平原郡的?援军不出半日就到了。   阳晋关大胜后,谢无陵便连胜追击,一鼓作气?夺回了沧州、济州、冀州等地。   从此后,谢无陵的?大名也在北地传开了。   战事结束后,就‘是直接直接打回建康,还是往西打,直至收复北方?的?全部土地’的?事,手下大将们产生了分歧。   北伐一方?认为,有长江天?堑相隔,即便有心?南下,也怕会损耗兵力和财力。而且袁都督已经派了大量的?兵力驻守在徐州,想从徐州攻破回去,也不是一件易事,不如就趁着士气?大涨之时,夺回北方?失地。   而南下一方?则认为,献王为了逼死谢无陵,竟联合大魏,还做出割让城池这种叛国之事,理应出兵清缴。   双方?几乎吵得不可?开交。   洛九娘带着安神香去书房找谢无陵时,手下大将刚走。   气?氛沉静,谢无陵靠在椅背上,脸色沉沉,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着太阳穴。   看来商讨的?结果并不满意。   听到脚步声后,谢无陵抬眸,朝门口看了过来,“怎么?还没休息?”   洛九娘大步走了进来,“我听侍女说,你和将军们还没商讨完,就过来看看。”   谢无陵嗯了声。   洛九娘点燃了安神香,熟悉的?浅香飘了出来。   闻着这味道,谢无陵的?神色这才舒缓下来,也冲刷了心?里的?疲惫感。   洛九娘站在谢无陵身后,指腹揉按着他的?太阳穴。   “对于南下还是北伐,夫人有什么?想法?”   谢无陵突然问?道。   洛九娘手上的?动作不停,似真似假地开口:“我没有。”   谢无陵莫名地笑了下,洛九娘能明显感觉到他太阳穴跳了几下。   “夫人怎么?还不相信?对我还需要藏锋?”   说着,谢无陵抬手过去,握住了洛九娘的?手腕,又?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他像是给她带了高帽,“夫人这么?聪明,我不相信,什么?想法都没有。”   洛九娘面上表情不显,“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一杆秤。比起南下复仇,你更想北伐收复失地。”   谢无陵没立即回答,他盯着洛九娘的?眼睛,撞见她澄澈又?明亮的?杏眸,这双眼睛里好像能看懂所有事。   包括他的?心?思。   自从阳晋关大胜之后,谢无陵心?里便有了答案。   今晚的?商议,也只不过是为了商讨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但很显然,没人能说到点子上。   “夫人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在洛九娘面前,谢无陵似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当然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止是大雍,还有北方?失去的?土地。   “大雍这几年间内乱不断,我就算回去灭了新皇,可?依旧想要推翻我。如今我已经拿到北豫州大片城池了,更不可?能再回头了。”   这次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若是返回了大雍,那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有北伐的?机会。   洛九娘:“我来青州的?时间不长,但也听说了一些大魏的?事,如今的?大魏——”   “君侯,周军师求见。”   洛九娘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了谢吏的?声音。   如今谢无陵已不是大司马了,自然不能用之前的?称呼。   谢无陵似乎是知道周阴过来的?原因了。   “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去而复返的?周阴进了屋,“君侯。”   会议散去后,周阴心?头还在想着晚上商议的?结果,走到一半便折返回来,“君侯之意,可?是北伐?”   要说最了解谢无陵的?,除开洛九娘外,便是这位军师周阴了。今晚他观察谢无陵的?态度,明显是想要北伐收复失地的?。   谢无陵偏头,与洛九娘交换了个眼神。   这么?一眼,两人便知对方?心?里的?想法。   稍顿,谢无陵才缓声道:“军师来青州这几个月,可?曾探听到大魏的?情况?”   周阴颔首:“自然。”   大魏是胡人入侵之后建立的?政权,为了统一南方?的?大雍,多?年前拓跋皇室就开始推行汉化政策。然而大魏那些贵族世家?大部分又?是胡人,要他们遵从汉制,还要将姓氏该为汉姓,他们是没几个愿意的?。   为此,这些贵族政权们心?头也起了分裂的?心?思。   “君侯是想先将他们从内部瓦解,再逐一击破?”   周阴恍然大悟,他骤然起身,拱手道:“君侯,属下愿前往大魏,以三寸不烂之舌搅和大魏的?局势。”   谢无陵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给他倒了杯茶,“那就辛苦军师了。”   周阴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断然举起茶杯饮了一口。   喝了这杯茶,为君分忧,为君出生入死。   周阴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属下定不会让君侯失望。”   -   隔天?一早,周阴便出发了。   之前阳晋关一战,谢无陵这边也损失不少,游说那些北方?贵族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此谢无陵便在东阳城驻扎下来,休养生息。   日子好像暂时闲散下来。   之前步采薇托洛九娘帮忙带给虞新的?信,洛九娘还未交给他。只因之前,谢无陵让虞新带兵去了别的?地方?,她一直没有机会交出去。   直到前些天?收到小厮的?传信,说是虞新回来了,大军就驻扎在城外。   洛九娘这才找到人,亲自将信交给了他。   看到洛九娘递过来的?信,虞新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夫人让下人送来便可?,何必要多?跑一趟?”   洛九娘:“既然答应了步娘子,就一定会把这信亲自交到你手上。”   虞新脸上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多?谢夫人。”   见信送到了,洛九娘也准备离开了。   她刚转身,就被虞新叫住了,“夫人,采薇还有话?带给我的?吗?”   洛九娘稍顿,骤然想起步采薇将她送到山外的?那日,道:“她说他会在建康等你回去,也让你不用担心?。”   虞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了声,“采薇是个好姑娘。”   洛九娘跟步采薇接触的?并不多?。   但这几面下来,她似乎也能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步采薇,虞新眸中满满的?都是爱意:“她很善良、拿得起也放不得下。她愿意嫁给我,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洛九娘:“那你介意她和宇文骅的?过往吗?”   虞新怔了下,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如今在意的?是我,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   送完信,洛九娘便骑马返回东阳城。   与江州不一样的?是,东阳城地势平坦,一眼望去见不到山。如此平整的?地方?,种粮食的?也就多?了。   彼时正是农忙时间。   洛九娘骑马穿过田间时,正好便瞧见了正帮着百姓一起插秧苗的?谢无陵。   他脱掉了厚重的?大袖,身着暗色短打,干练又?精神,完全瞧不出身为君侯养尊处优的?模样。   他穿上盔甲,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   脱下盔甲,又?能极快地和百姓融合在一起。   洛九娘突然觉得,若是当年废太子没有被废,皇位传到了他手上,大雍定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会是个好皇帝。   洛九娘骑着马走到田边。   不知是不是身边人的?提醒,谢无陵突然抬眸,朝她这边看来。   他冲洛九娘弯了弯唇,连眉眼的?凌厉都冲谈了几分。   洛九娘跳下马,在田边蹲下,唇角跟着翘起,“没想到君侯还会亲自做这些。”   面对她的?‘阴阳怪气?’,谢无陵面上笑意更甚,“看来我在夫人的?印象里并不怎么?好。”   “是。”   这点洛九娘坦白承认。   她还在阿娘身边做暗卫时,听到的?谢无陵的?名声是他屯兵江州意图谋反。即便是后来,她到江州,成为他的?妾室后,对他的?印象依旧不好。   以至于对于喜欢他、在意他的?这件事,她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洛九娘见谢无陵见这些秧苗插得有模有样的?,也脱掉鞋袜,下了田。   谢无陵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夫人也会做这个?”   洛九娘从他怀中退出来,将那句话?还给了他,“看来我在君侯的?印象里也不好。”   谢无陵哑然失笑。   但他并未阻止洛九娘,任由?她去了。   等插完秧,金乌西坠,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田野间,百姓们忙做完,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新插的?秧苗随风飘扬,纤弱但又?直直地插立在水中。   洛九娘看了看秧苗,又?看了看谢无陵,心?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填得满满当当。   两人在小水沟里洗干净了脚,又?同?乘一匹马,返回了东阳城的?府邸。   彼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府邸也亮起了灯。   刚至门口,谢吏便迎了上来,“夫人。”   他先是看了一眼谢无陵,才把手里的?信递给了洛九娘,“宇文郎君给您来了信。”   洛九娘还没接,就听谢无陵道:“宇文郎君倒是胆子大,都这个时候了,还敢送信过来。”   洛九娘没理谢无陵,接过宇文骅的?信后,直接拆开了。   信中,宇文骅报了平安,说阿隽一切都好,只是很想念她。   想到阿隽,洛九娘鼻尖泛起了酸意。   对阿隽,她心?里是由?愧疚的?。   洛九娘继续往下看,等看到后面的?内容后,眉头不由?得皱紧。   “宇文郎君说,新皇驾崩了。”   说着,她把看完的?信直接递给了谢无陵。   先前谢无陵让人送到建康的?拓跋皇子的?人头,直接将新皇给吓病了。这一病没多?久,就一命呼呜了。   随后,赵承便迅速将献王的?第三子推上了皇位,而自己?则特封为摄者王。   洛九娘可?不相信一颗头颅就能把新皇吓病,这背后定然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而且就算新皇病史,继位的?应该是大皇子,而不是身为孩童的?三皇子。 第84章 大结局·上   不知是周阴游说成功,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在一年内,几个胡人政权纷纷脱离大魏,分裂成北凉、西夏、柔然以及大魏四个国家。   谢无陵见时间成熟,当即便率领三十?万精兵向西出征。   大魏善骑射,即便是如今分裂成四个小国,实力依旧不容小觑。谢无陵花了?两年时间,先后将西凉,西夏,柔然一一覆灭。   这四个小国里,就属大魏最难攻破。   先前大魏靠着前朝留下来的?财富,负隅顽抗,与?谢无陵的?大军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最后还是不及谢无陵的?藤甲兵。   谢无陵率兵追击,在安定郡,他找到弃了?都城长安逃跑的?拓拔皇室,这才结束了?北方的?战事。   …   这三年里,谢无陵在北方的?名声赫赫,称帝自然也是顺势而为的?事。   结束完北方的?战事后,谢无陵在群臣的?簇拥下,登基为帝。他并?未继承大雍的?国号,而是另改了?国号‘成’,定都在长安,又立洛阳为陪都。   而洛九娘,也跟着他晋升为了?皇后。   入夜。   宫里灯火通明。   谢无陵从宴会上回?来之?时,带着一身的?酒味。   今日乃庆功宴,他难免多饮了?几杯。   见谢无陵来了?后,宫人懂事地离开了?。   洛九娘弯了?弯身,正准备行礼,就被他抬手给托了?起来,“阿竹,你我之?间不必在意那些虚礼,我想听你叫我一声景澄或者——”   他停了?下,漆黑的?眸子?盯着洛九娘看,“或者、阿陵。”   从他们两人相识,到如今已经九年,都不曾听她叫一声他的?小字。   这个名字也只有他最亲近之?人叫过。   洛九娘迎上他的?视线,“阿陵。”   谢无陵笑了?下,似乎是有极其?开心的?事。   随后,他便抱起了?洛九娘,将她放在了?桌子?上。   洛九娘身子?骤然被腾空,下意识地圈住了?他的?腰。   她自是知道谢无陵要做什?么,,这么多年夫妻,她也不似小娘子?那般羞涩。   她伸手推了?推谢无陵,“还没洗澡。”   “有温泉池。”   谢无陵声音带着些酒气,听着有些沙哑,他贴着洛九娘,滚烫的?唇在她耳颈处游走。   洛九娘被他的?热气感?染,身形颤了?又颤。   说着,谢无陵打横抱起洛九娘,径直朝殿后面的?温泉池走去。   大魏前任皇帝平庸,对政事一窍不通,倒是喜爱在这温泉池里与?美人嬉戏,若不是他有个好皇后,这个江山早就败光了?。   洛九娘落入了?水中,刚从水面冒出头来,就被谢无陵扣住了?后颈吻了?上来。   他亲的?重?,洛九娘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这三年里,洛九娘与?他聚少?离多偏多,甚至有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只能从他的?信中得知,他又打胜仗了?、又占领城池了?之?类的?消息。   谢无陵在洛九娘的?唇上辗转反侧,舌尖一点点撬开齿贝,拖住她,绊着她,与?她死?死?纠缠。   洛九娘被他调动起了?隐秘的?情/愫,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谢无陵哼笑:“今日我倒是体验了?一把昏君的?日子?。”   洛九娘哑然,很快又被他覆了?上来。   温泉池内温度逐渐身高。   洛九娘被谢无陵按在了?岸边,只有脚踝部分掩埋在水中。   她整个人如同浮萍,没有受力点,就连双腿也只得虚虚地挂在了?谢无陵的?肩膀上。   他肩膀宽厚,上面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这些伤痕是他这些年的?见证。   身下温水涌动,洛九娘想踢开谢无陵,却被他紧紧地扣住腿弯,让她动弹不得,   洛九娘再次被谢无陵从水里捞起来之?时,她整个人木木的?,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她像是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船,在水面上划行的?。   直到一道惊雷落下来,小船被风雨打翻,夜空里闪过了?一条漫长的?白光。   …   谢无陵抱着洛九娘回?到寝殿时,已经是鸡鸣时分了?。   先前在温泉池中时,她醒过来又睡过去,困得不行,如今沾上了?床,却又睡不着了?,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事情。   “睡不着?”   谢无陵将洛九娘揽进了?怀中。   “嗯。”   洛九娘坦白承认:“我想阿隽了?。”   这几年她跟阿隽的?见面的?机会也少?的?可怜,大部分都是通信。   但如今谢无陵与?大雍的?局势紧张,她即便是能收到阿隽的?信,也要时隔大半年之?久。   在信中,洛九娘知道阿隽在宇文府被照顾的?很好,他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宇文骅将他送到了?家族的?私塾。   他功课好,功夫好,乖巧懂事又努力,经常受到先生的?夸奖。   但是在信里,洛九娘也得知他没以前那么天真快乐了?,他本?就早慧,如今八九岁的?孩子?变得老成,就像个小大人一样?。   谢无陵摩挲着洛九娘的?肩膀,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也变得温和,似是在安抚她:“等我们回?到建康就能见到了?。”   洛九娘靠在谢无陵的?胸膛上,喃喃道:“四年不见,我都不知道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仅仅四年就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夫人说阿隽小时候长得像我。”   谢无陵含笑道:“那你多看看我。”   洛九娘听后,抬眸,不由得嗔了?谢无陵一眼。   “瞎说。”   谢无陵:“并?不是,那日徐夫人说阿隽长得像我,我心头怀疑,便去找了?阿月,这才得知那张药单。”   听他这么说,洛九娘恍然。   难怪他会突然拿出了?那张药单来。   “没有徐夫人的?那句话,你打算瞒我多久?”   谢无陵抓住她的?手,问道。   洛九娘垂下眼睑,“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怕阿隽接受不了?。阿隽年纪虽小,但他心里聪明着呢。”   而那些年,他一直跟宇文骅在一起,是把宇文骅当做亲生父亲的?。   谢无陵稍顿,抬起洛九娘的?下巴,与?她对视,“那今后,我要好好表现,争取让阿隽早点接受我。”   洛九娘听他这话,不由得扑哧一笑。   -   统一北方后,谢无陵又在与?胡人交汇地带设立了?节度使,以防止胡人再次举兵入侵中原。   如今,北方战事已了?,谢无陵便着手准备南下之?事了?。   这两年南方也是多事之?秋。   七皇子?被人推进池水里淹死?了?,谢氏皇族除了?谢无陵就再无其?他人了?。   于是,赵承在朝臣的?拥护下继位了?。   既然已经有南下的?打算了?,那需得提前部署。   南方多险地,又有长江天堑相隔,易守难攻,不然那些胡人也不至于将近一百年都没有攻下南方。   自古以来,南下便有两条路——   一是过徐州,直接打到建康。   二是走横渡长江。   但这两条路对谢无陵来说都不是好路,如今的?徐州肯定是有重?兵把守的?,想要攻破没那么容易,另外一条路自然也不用多说。   就在谢无陵与?周阴商量之?际,洛九娘看向了?摆在中间的?沙盘,她拿起小旗,在地图由西北往下一一摆好小旗子?,“既然两条路都不好走,那不如就另辟蹊径,从西北这条线出发,从巴州往下到益州、宁州,最后再由交州打到建康去。”   这条路对于南下来说,距离偏远,但可以完美避开徐州的?袁方,以及长江的?严峻地势。   谢无陵看着她放置的?旗子?,还未开口,就见周阴大声说了?句好,“陛下,之?前您便打下过西川等地,如今从这条线走,是事半功倍。”   赵承这个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也没多少?人信服。   谢无陵点头,他看向了?洛九娘,浓黑的?瞳仁里有赞叹,也有欣赏。   他知道阿竹是个聪明女郎,聪明得让他越来越欢喜。他也越发觉得,自己得了?个宝藏。   “那就依皇后所言。”   谢无陵吩咐了?下去,“整顿三军,即日出发。”   “是。”   …   这次南下,洛九娘也一道去了?。   西北这条线果真如周阴所说的?那般,快捷许多。尤其?是谢无陵降服过的?几座城池,听到他来的?消息之?后,纷纷献出兵符投降。   大半年时间,谢无陵的?队伍一路连胜,攻下交州、湘州,直到大军到了?江州城外。   天色渐晚,谢无陵下令让队伍驻扎在了?清栾山。   正如深秋季节,山上的?丹桂盛开,漫山遍野都是桂花香。   来清栾山,洛九娘相当于是故地重?游。   十?年前的?那场秋猎,当时发生了?很多事,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陛下,帐外有名叫江老的?老者求见。”   江老。   这个名字也在洛九娘记忆里许久了?。了?。   谢无陵:“让他们进来。”   “是。”   不消多时,帐帘被人掀开,从外面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人。   老的?便是江老,年轻的?,洛九娘并?不认识,但甚是面熟。   一进帐,还不等谢无陵开口,那年轻人便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刺、陛下,卑职终于等到您了?。”   谢无陵又看向江老:“这是怎么回?事?范老将军呢?”   江老叹气:“已经战死?了?。”   年轻人闻言,抹了?抹眼泪。   原来这年轻人便是范老将军的?孙子?范斥。   当初谢无陵受命回?建康叛乱,将范老将军、江老留在了?江州。四年多前,谢无陵出兵北伐,没想到献王连同赵承,袁方,以及几大世家却给他安了?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建康沦陷后,这江州自然也保不住。   范老将军守了?半月,城门还是被攻破了?,他被乱军给射杀了?。   “祖父死?后,江老带我们逃了?出来,以匪寇的?名头在清栾山安顿下来。”范斥擦干净了?眼泪,继续说:“这些年,赵承派兵来清栾山搜查过好几次,兄弟们被抓后,直接乱箭射死?。四年时间里,我们由一万人,到如今不到一千人。”   谢无陵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那城中百姓呢?”   江老回?答:“赵承进城后,屠城过一次,所剩人口不多了?。”   如今的?江州百姓,基本?是赵承后来让人迁移过来的?。   谢无陵眉宇间骤然生出了?戾气,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毕显。   洛九娘连忙走过去,安抚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身边熟悉的?气息靠近,谢无陵很快便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吩咐谢吏:“将江老等一众人安排好。”   “是。”   退出营帐,范斥过了?好久才恍惚过来。   他等了?四年,终于把刺史给等了?回?来。   这四年里,他们藏在深山里,或者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   别说了?报仇了?,他们连生活都快生活不下去了?。   范斥又想起什?么来,不确定地问向江老:“江老,陛下身边的?女人像不像过世的?如夫人?”   方才在营帐中,他只顾着伤心,丝毫没注意到谢无陵身边的?女人,这么一出来后,才反应过来。   江老:“不是像,就是。”   范斥疑惑:“可如夫人不是被火给烧死?了?吗?连尸体都有。”   …   清栾山的?夜晚很安静。   洛九娘一觉醒来,并?未瞧见谢无陵的?身影。   她起了?床,披上大氅出了?帐篷。   夜色浓郁,月辉笼罩着这片大地。   洛九娘借着月光,看见了?坐在山坡上独自饮酒的?谢无陵,他的?脚边已经空了?不少?酒壶。   夜风带过一股浓郁的?酒味。   洛九娘没叫他,而是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怎么过来了??”   谢无陵看到了?身边投下来的?月影,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洛九娘。   “我睡醒后见你不在。”   洛九娘如实回?答。   谢无陵:“我睡不着。”   洛九娘:“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了?。”   谢无陵默然许久,道:“江州是我自小生活的?地方,那些将士也是跟着我一路走来的?。”   他的?第?一个师父便是范老将军。   他想过江州会被赵承攻陷,但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屠杀城中的?百姓。   洛九娘拿起地上的?酒壶,将里面的?酒倒在了?地上,“敬死?去的?将士。”   谢无陵偏头看她,黑眸幽深,却并?未阻止她。   洛九娘倒完一壶,又拿出一壶来,还是将酒倒在地上,“敬城中死?去的?百姓。”   谢无陵看着洛九娘的?动作,一颗心突然跳得极快。   到头来,最懂自己的?,一直是她。   洛九娘迎上谢无陵看过来的?眼神,拿手里的?酒壶与?他碰了?一下。   “我陪你。” 第85章 大结局·中   赵承自是知道,谢无陵这趟南下,必定?会进攻江州。是以,他早早便派了心腹手下霍参镇守在此。   霍参这人骁勇善战,赵承能有今天,少不了他的助力。   不过,他这人脾气暴躁,对待属下极为苛责,自然也不得属下的信任。   进攻江州的情况不容乐观。   几乎都是负面的。   每隔半个时?辰,小将便会传来战场上?的最?新?状况。   眼见着战车、士兵损失得越来越多?,谢无陵大手一挥,让将士们退了回来。   “先收兵。”   这般毫无胜算的攻打,将士们极容易陷入疲惫状态,对战局反而?不利。   此时?,军营里灯火通明,众位将士正对江州的情况头疼不已。   多?次商议无果后,谢无陵便让人下去休息了。   营帐内。   洛九娘见谢无陵盯着沙盘出神,便走了过去,递上?了杯热茶。   谢无陵饮下热茶后,心情稍加平复了些。   洛九娘顿了顿,道:“霍参就是为了你才来的江州,他此番必定?做足了准备,若是强行进攻,必定?会随了他的愿,且江州后面便是开县,那地方易守难攻,若是他执意要与你死耗,我们这边的损失才是最?大的。”   谢无陵看?着洛九娘,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不如,”   洛九娘顿了下,“先消耗他的战力,放低他的警惕心。”   谢无陵稍怔。   随即,他黑眸里闪进了一丝光芒,定?神地望着洛九娘。   洛九娘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阿陵,行军打仗之事我不太懂,我只是想——”   “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谢无陵给打断了,“阿竹,你说的很对。”   谢无陵此时?,正苦于?应对攻城之事。   正好,洛九娘给他送来了枕头。   谢无陵欣喜地将洛九娘搂进了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   洛九娘怔愣了一下,又弯了弯唇。   能帮到他便好。   早点结束战事,早点回建康同阿隽团圆。   随后,谢无陵又连夜召开了集议,快速确定?好了应对霍参的战略。   …   对于?霍参来说,这几夜让他格外难熬。   谢无陵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进攻一次,而?且每次都在晚上?,消耗兵力不说,还严重影响战士们的情绪。   霍参站在城墙头上?,看?着陆陆续续退去的大军,脸色黑沉。   “将军,不如让将士们休息的,此番谢无陵佯攻,为的就是消耗我们,我们不可上?当啊!”   身边的文臣谨言道。   “不行。”   霍参不假思?索,直接拒绝了,“谢无陵佯攻了这么多?次,保不定?就有一次是真的,江州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不能遂了他的愿。”   “可是——”   文臣还想劝解。   霍参冷冷地扫一眼过去,“若是再劝阻,直接乱棍打死!”   这下文臣不敢开口了。   他叹了口气。   霍参如此刚愎自用,定?会败在谢无陵手上?。   霍参继续吩咐道:“加强守卫,不得有片刻松懈,直接军法?处置。”   江州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赌不起?。   谢无陵的进攻还在继续。   他还是同之前一样,都是深夜,并且每次都是佯攻半个时?辰。   霍参不敢托大,打整起?精神来,继续应对。   几天下来,霍参这边的士兵疲倦不堪,根本无心恋战。   直到一个深夜,谢无陵再次攻打了过来,这次他带了足足十万兵马。   霍参看?着歪七倒八的士兵,气的他连抽了士兵好几鞭子。   “起?来!都给我滚起?来!”   “谢无陵都打来了,你们不应战,躺在这里做什?么?!”   “再有违抗军令,直接处死!”   “……”   之前霍参就有打死过小兵的事,因为这件事,士兵们对他怕的不行。   士兵被抽的疼。   这些日子为了应对谢无陵的频繁攻击,他们早已疲惫不堪。   这时?,其中一位小将抓住了霍参抽过来的皮鞭,大声道:“霍将军,前些日子你吩咐我们加强守卫,我们日夜轮岗,哪里还有力气去反抗谢无陵?”   霍参脸上?怒不可遏,“你在指责我?”   小将没回,而?是看?向了身后的一众士兵,“各位,如今大成?陛下兵临城下,势如破竹,统一是势在必得。而?且明元帝的位置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不如我们就把霍参绑了去投诚,听说大成?陛下不杀俘虏。”   明元帝便是赵承的称号。   霍参瞬间便瞪大了眼睛,“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   而其余将士交换了个眼神后,一起?扑了上?来,将霍参给绑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   霍参剧烈挣扎,“信不信我军法处置?!”   士兵不语,只是下令让人打开了城楼。   跟着霍参反抗谢无陵一定?会死,但?投诚了谢无陵会活。   —   谢无陵率兵到了城楼前,几番攻击之后,城门被打开了。   小兵绑着霍参走了出来,他大声道:“卑职绑霍参前来投城。”   他态度真诚,“百姓无辜,望陛下网开一面。”   晚秋的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可以。”   谢无陵眉梢微挑。   霍参被属下反水之事,谢无陵并不意外。   先前他便得知了,霍参暴杀成?性,即便是对下属,也是说杀就杀。   “传令下去,不得欺辱江州百姓,违令者,斩!”   得了谢无陵的话,小将这才松了口气。   谢无陵使了个眼色,随后,几名小兵大步向前从小将手里接过被五花大绑的霍参。   霍参恨恨地看?着谢无陵。   他以这样的方式败给谢无陵,怎么能服气?   “谢无陵!有本事我们好好斗一盘。”   “只会用阴谋诡计的小儿?罢了!”   “无耻小儿?,我身经百战之时?,你还在吃奶呢!”   “……”   面对霍参的天性,谢无陵无动于?衷,像他这样的,他见过了太多?。   “直接杀了。”   “是。”   …   就这样,谢无陵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江州。   洛九娘随军进了城。   自从江州被赵承占领后,便大变了模样,就连以前的刺史府也被摧毁了,盖了新?的房子上?去,也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模样。   洛九娘虽然只在江州待了一年,但?这里的一切让她最?难忘。   “若是还喜欢之前那个刺史府。”   谢无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让人重新?修。”   洛九娘回头,看?见谢无陵垂眸看?着自己,她摇了摇头,“即便是修了,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谢无陵:“当真?”   洛九娘嗯了声:“有你和阿隽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是家。”   她在意的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地方的人。   谢无陵笑哼了声,言语里透着愉悦,“那你这辈子都会被我锁在身边了。”   洛九娘没回。   她垂下头,露出了柔软的脖颈来。   谢无陵心思?微动,刚准备将洛九娘揽进怀中时?,外面传来了谢吏的声音。   “陛下,建康有信出来。”   被谢吏打扰,谢无陵眉头高?高?皱起?。   …   谢无陵夺下江州后,并未多?逗留,他留下了真心投降的士兵,那名率先投诚的小将,也封了他一个职位,与江老一起?镇守江州。   大军继续向建康出发。   如今谢无陵的势头无人可挡,越来越多?的人向他投诚。   他统一南北,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个月后,谢无陵的大军便抵达了建康。   如今,南方大部分地方都被谢无陵占领着,赵承所拥有的城池屈指可数。见谢无陵已经打了进来,他恨不得将建康修成?铜墙铁壁。   洛九娘出征时?,也穿上?了盔甲,和谢无陵一起?来到了城楼下。   她与阿隽只有一城之隔了。   她非常想见到阿隽。   也不知道五年过去,阿隽还记不记得她的样子。   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他都不记得了。   战鼓雷雷,谢无陵这边气势如虹   直到洛邵携着阿隽上?了城墙。   洛九娘瞪大了眼睛,一颗心瞬间便跳到了嗓子眼,“谢无陵,是阿隽!他被劫持了!”   五年不见,但?洛九娘还是第一时?间便认出了阿隽。   他长大了不少,轮廓更加清晰了。   这会儿?被洛邵劫持,他没有哭,也没有害怕。   到底是亲生孩子,洛九娘没办法?冷静下来。   谢无陵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知道。”   这个时?候,谢无陵看?上?去远远要比洛九娘镇静许多?。   “别伤害阿隽。”   洛九娘杏眼泛红。   五年没见,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阿隽见面。   她不想要这种方式,她想要阿隽平安。   洛邵将长剑横在阿隽的脖颈上?,“谢无陵,只要你退兵回北方,我就放了阿隽。”   他目光一一扫过城下的士兵,最?后停在谢无陵的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阿隽是你的亲生儿?子!”   “是又如何?”   谢无陵言语冷淡。   “退回去,不然我立刻杀了他!”   洛邵神色近乎疯狂。从他投奔赵承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也没有与洛九娘的同门之宜了。   谢无陵抬头,眸色冷冽,他静静地看?着城楼上?的洛邵,“一个儿?子而?已,我要是想要,有的是人给我生。”   听他这话,不光是洛邵,连洛九娘都怔住了。   洛九娘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谢无陵。   谢无陵察觉到了她的试探,但?并未回头。   洛邵眼神有片刻的慌乱,他大声否认,“不可能!”   谢无陵那么爱洛九娘,怎么可能不在意他们俩人的亲生孩子。   谢无陵不语,而?是搭起?了弓箭,将箭头对准了楼上?的阿隽。   “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就直接杀了。”   洛九娘心跳如雷。   她偏过头去,没有再去看?场上?的情况。。   谢无陵拉满弓,眼神冷冽。   随后,利箭脱手,破竹一般飞向了城头。   阿隽闭上?了眼睛,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不知道谢无陵会不会真的杀他。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阿娘那般信任他。   呼呼的风声从面上?刮过。   那一箭从他头上?穿过,打散了他的发髻。   只听见身后传来了啊的一声,利箭直接穿过了洛邵的脖子。 第86章 大结局·下   洛邵瞪大?了眼睛,他被射穿了脖子,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摇摇坠坠地后退了几步,随即便从城楼上坠落下来,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洛九娘闭了闭眼,没有去看洛邵的惨样?。   她?与洛邵师出同门,洛邵在她?心中一直是胜似兄长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原谅洛邵之前的所作所为。   四周安静了一瞬。   任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向这样?的情?况发展。   这时,城门被打开,陈霜带着人马小跑出来,大?声道:“恭迎大?成皇帝陛下。”   洛九娘诧异地看向谢无陵。   先前谢无陵同她?讲过,秋猎过后,陈家?与宇文家?站在了他这边。她?以为赵承夺位后陈家?会反水,没想到?最后陈霜还是站在了谢无陵这边。   话音刚落,陈霜所带来的人马自动分成两列,恭迎谢无陵的大?军。   城内乱的不?行,赵承的人马和陈霜的缠斗在一起。   百姓们尖叫着四下逃散,街上不?一会儿就堆起了尸体。   谢无陵制服赵承的兵马后,又率兵进了建康宫,而洛九娘则四下寻找着阿隽的身影。   “阿竹。”   慌乱中,她?听见了宇文骅的声音。   洛九娘循着声音看去,看见宇文骅一手拄着手杖,一手牵着阿隽。   她?喜极而泣,大?步朝两人奔跑了过去。   “阿隽。”   洛九娘直接抱住了阿隽。   阿隽没动,经过刚才?那一幕,他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到?现在都不?过八九岁左右,能有几个孩童碰见劫持而不?害怕的。   洛九娘松开了他,温柔安慰,“阿隽不?怕,已经没事了。”   阿隽轻嗯了声,便没再?说别的了。   等?母子俩话完了家?常,宇文骅才?开了口?,声音一如之前那般温和。   “好久不?见,阿竹。”   洛九娘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眼神落到?他拄着拐杖的手上,“你的腿……”   宇文骅低头看一眼自己瘸了的腿,淡然解释:“之前赵承发动政变时,不?小心受了伤。”   他说的轻松,但洛九娘并不?相信。   赵承能屠杀司马府一百二?十人,能屠杀江州满城百姓,又岂是他说的这般轻松的?   想来这些?年,宇文府的日子可能也不?好过   洛九娘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又听他道:“你和阿隽许久没见了,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团聚了。”   说完这话,宇文骅温和一笑,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等?人走后,洛九娘又看向了阿隽。   阿隽唇瓣紧抿,他开口?,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九娘不?由得酸了鼻尖。   母子相见,明明有很多诉讼衷肠的话,但这会儿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阿隽长大?了很多,五官与谢无陵愈发地相像起来,“阿娘。”   他轻声道:“街上人多,我们上车说吧。”   阿隽的声音也不?如小时候那般软乎了,多了几分少年的清冽。   洛九娘默默上了马车。   她?嘴角翕动,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沙哑,她?心里有很多话,但最终只问?出了一句:“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阿耶也对我很好。”   阿隽问?:“阿娘呢?”   洛九娘:“阿娘也很好。”   话落,马车内也安静下来。   其实洛九娘心中很是不?安。   毕竟她?缺席了五年。   “阿隽,你可曾怨过我?”   她?将阿隽独自扔在建康五年,这五年内,因为战役不?断,他们只能通过信件联系。   阿隽没回。   他沉默须臾,抬起头,迎上洛九娘担忧的眼神,突然问?道:“阿娘,我的亲生父亲是谢无陵吗?”   洛九娘怔愣。   看来洛邵那句话他听了进去。   “阿娘不?必瞒我。”   阿隽认真道:“我的身世,我有权知道,我不?希望阿娘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对我有所隐瞒,是好是坏,阿隽都会接受。”   洛九娘怔怔。   没想到?阿隽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你若是想知道,阿娘就全部告诉你。”   其实这些?事是瞒不?住的,与其从外人那里道听途说,不?如就自己告诉他。   他说的对,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他都有自己的思量和判断。   洛九娘顿了顿,她?一点点讲起,事无巨细。从吕献抛妻弃子开始,到?她?如何成为清影阁安暗卫、如何与谢无陵相识、又如何与宇文骅成亲,最后再?到?两人和离,被迫嫁给谢无陵。   “阿隽。”   洛九娘道:“这五年里,是阿娘没尽到?责任,阿娘不逼你。你若是想留在宇文府,那便留下。”   “谢无陵那边呢?”   “他那边我会去说。”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   刚掀开帘子,身后就响起了阿隽的声音。   “阿娘。”   洛九娘停下动作,她?回头,就见阿隽扑过来,将她?紧紧地抱住。   “阿隽以前就说过,会一直站在阿娘这边。”   他声音嗡里嗡气的,但透着倔强劲儿,“这次也不?例外,阿娘不?要?再?丢下阿隽了。”   阿耶虽好,但他想和阿娘在一起。   洛九娘仰头,试图将眼泪收回去,“你不?怨恨阿娘?”   阿隽摇头:“我知道阿娘有不得已离开的理由,留在宇文府只会更危险。”   五年前,阿娘离开后,坏舅舅就带着人把宇文府翻了个底朝天。   他知道,他们是想要?阿娘死。   阿隽早慧,也比同龄人更明白事理。   他自是知道阿娘的难处。   但对于亲生父亲,他并不?熟稔。   跟不?跟他,皆看阿娘的意思。   洛九娘心里酸酸的,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地抱着他。   阿隽嗅到?熟悉的气息,言语真挚,“阿娘在哪,阿隽就在哪。”   …   谢无陵攻入建康宫时,赵承独自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剑身上还往下滴着血。   在他的脚边是宫人们的尸体,死状惨烈,都是被一剑毙命的。   这偌大?的宫殿里,透着一股死寂。   大?门被推开后,赵承死死地盯着门口?。   谢无陵一身金色盔甲,威风凛凛。而自己虽身着黄袍,却?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   谢无陵垂眸看着他,眼神意外地很清淡,就像是在看一可有可无之人而已。   这眼神落在赵承眼里,无疑是凌迟般的嘲讽,似乎在对他削骨挖肉。   赵承捏紧了手里的长剑,眼神里还有诸多的怨恨与不?甘。   同样?是地方刺史,凭什么他谢无陵能安稳坐上皇位,凭什么他就是民心所向,而他就要?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他真的不?甘心。   赵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踢开了脚边的尸体,大?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得到?民心?而我要?备受唾弃?如果你不?是出身谢氏,不?一定能斗得过我!”   荆州的地理条件可比江州好的太多。   谢无陵迎上赵承的目光,态度冷冽,“因为你考虑的从来不?是天下百姓,而是你自己。”   当初赵承派赵翦来江州与他联盟,说是北伐,其实是私心江州那块地方。   可天不?遂人愿,赵翦死在了冯太后的猜疑里。   赵承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难道你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谢无陵默然。   要?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赵承放肆大?笑,“我输给你,是我技不?如人,我认了。但我不?服气,若是给我这么多的将才?,我也可以夺得天下!”   谢无陵眉头微拧。   跟在一旁的柴港便忍不?住了,他呸了声,“无才?无德之人,就算给你将才?,你也守不?住。”   赵承脸色微白,死死地盯向了柴港,“你说什么?”   柴港哼了声:“陛下可不?会像你一样?,为了自己的地位,随便割让土地给胡人;也不?会为了私欲屠杀一城百姓,更不?会——”   他看了眼地上的宫人,“在这个时候还杀掉逃命的宫人。”   赵承头上冒出了冷汗,心头又惊又恐。   他当初,为了将谢无陵逼死在青州,确实联合了大?魏,并且封锁了任何消息。   可谁知,洛九娘竟然跑了,还将消息通知给了他。   谢无陵不?想同赵承多费口?舌。   “留个全尸。”   他落下这句话,转身欲走。   “谢无陵!”   身后的赵承大?喝一声,“我要?死也不?会死在你的手上。”   谢无陵回头,看见赵承举起那把还滴着血的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谢无陵没有阻止,黑眸凝视着他。   与其成了谢无陵的阶下囚,不?如早早了断。   赵承狰狞大?笑,“成王败寇,我认了,但我不?认为你比我强。”   说完这话,他便提剑抹了脖子。   鲜血瞬间便喷了出来,他的尸体慢慢从龙椅上滑落下来。   谢无陵面上表情?并不?多,他对赵承此番豪言壮语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鄙夷。”   “找个地方随便埋了。”   “是。”   …   洛九娘哪里也没有去。   在这建康城里,唯一称得上“家?”的地方已经被赵承屠了。   她?带着阿隽,去了皇陵。   献王夺了皇位后,不?想名?声弄得太难看,还是将冯太后好好安葬了。   天色阴了下来。   深冬天气,寒风一吹,便透着刺骨的冷。   洛九娘牵着阿隽的手,无声地站在皇陵前。   这是阿娘离世后,她?第一次前来祭拜。   这些?年,阿娘为她?挡剑的画面时常在脑海里闪现。   每每她?都被噩梦惊醒。   “阿娘。”   身边传来了阿隽的声音。   “嗯?”   洛九娘低下头,看向了阿隽。   阿隽没有着急开口?,而是握紧了她?的手。他的手小,但洛九娘依旧能感觉到?他掌心传递出来的温度。   “阿娘别伤心,阿隽会一直陪着你。”   洛九娘心房一暖,瞬间被填的满满当当,她?蹲下身来,倾身抱住了阿隽。   阿隽学着大?人的样?子,轻拍着洛九娘的后背。   洛九娘在皇陵前待了许久,直到?天色彻底暗淡下来。   洛九娘带着阿隽离开。   刚出皇陵,就看到?神道旁停靠着的马车。   洛九娘一眼便看见了身长玉立的谢无陵,他身上依旧是进城时穿戴的黄金盔甲,气宇昂然,不?怒自威。   见洛九娘出来后,他大?步走上前。   “我听侍卫说,你来了皇陵。”   洛九娘:“这五年一直没时间祭拜阿娘,这次回来了,就想着先过来看看。”   她?没问?赵承的事。   如今赵承不?过是强弩之末,已经翻不?起浪了。   谢无陵嗯了声,垂眸又瞧见了跟在洛九娘身边的阿隽。   此时,阿隽也在看他,父子俩人见面,气氛有些?凝滞。   阿隽的那声“阿父”也迟迟没有喊出来。   眼见着天要?下雨,三?人快速上了马车。   马车上,气氛也有些?不?对劲。   最终是谢无陵先打破了这份安静,“这些?年怎么样??”   阿隽垂眸:“多谢阿父关心,阿隽一切都好。”   谢无陵听出来了阿隽话语间的冷淡,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对他亏欠越多。   说起来,和他相处的日子满打满算只有半年而已。他不?奢求他对自己像对宇文骅那般,“在宇文府读了什么书?”   阿隽:“《论语》和《春秋》。”   谢无陵:“宇文骅教你的?”   阿隽:“阿耶熟读四书五经,他教阿隽,阿隽受之不?尽。”   谢无陵见他时时念着宇文骅的好,心头不?免有些?吃味,哼笑了声,“宇文骅这些?年辛苦了。”   阿隽抿了抿唇。   他抬眸,与洛九娘交换了个眼神,“阿隽知阿父英勇神武,百战百胜,阿隽想、想跟着阿父学武。”   谢无陵怔愣,不?由得看向了洛九娘。   洛九娘不?语,只是对他弯了弯唇。   “可以。”   谢无陵敛紧了眉,“跟我学武要?谨记军法,若是犯错,我不?会看在你阿娘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知道吗?”   阿隽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知道。”   谢无陵声音微沉,“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若是不?想吃苦,可以回你阿耶那里去。”   “不?反悔。”   阿隽小脸认真,“还请阿父收了我。”   谢无陵很意外,也很欣喜阿隽的答案,“回长安后,就去军营历练。”   阿隽:“是。”   谢无陵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伸手过去,摸了摸阿隽的头。   阿隽身形一僵。   谢无陵看出来他想躲,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次没有再?躲。   马车到?了谢无陵在建康的行宫。   如今司马府被废,而建康宫又没清理干净,便住在了这里。   下了马车后,阿月把阿隽先接走了,将空间就给了谢无陵与洛九娘俩人。   洛九娘想起谢无陵在马车上做的决定,“现在把阿隽送进军营,会不?会太早了?”   “我也是他这么大?的时候,被徐夫人接到?身边的。”   谢无陵回。   听谢无陵这么说,洛九娘蓦然想起他幼年时为了引起老刺史的关注而受的伤。   那条伤疤几乎贯穿了后背,到?现在也清晰明了。   “阿陵。”   洛九娘看向他,“你幼年时坠马受伤之事,是徐夫人的意思,还是你的?”   她?至今都不?相信是外人口?中的意外。   闻言,谢无陵垂眸,撞进了她?的杏眸里。   “都有。”   他顿了下,继而说道:“徐夫人想利用我稳定徐家?的地位,而我也想获得老刺史的关注,离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别院。”   洛九娘:“害怕吗?”   “怕。”   谢无陵如实道:“但我不?那么做的话,就永远出不?了头。”   他那时候也才?十岁左右,就跟阿隽差不?多大?的年纪。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那时有比怕更重要?的事。   洛九娘心头泛起了苦涩的涟漪,沉默了半晌。   谢无陵见此,轻声问?道:“可是担心我?”   洛九娘没回答,而是道:“我想看看你后背的伤疤。”   谢无陵愣了下,但还是应允了她?的话,脱下了外衫,又转过身,将后背的伤疤暴露在她?面前。   这伤疤贯穿整个后背。   昔日洛九娘与他同房时,撞见过这伤疤,但那时她?从未细致地看过。   她?看着,莫名?地红了眼睛。   人真的很奇怪,以前见到?这条伤疤,她?从未触动过。   但如今却?心疼起来了。   或许,她?是在意谢无陵这个人,所以才?会在意他的一切。   洛九娘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谢无陵感觉到?她?柔软温润的唇贴在了自己的那条伤疤上。   他浑身一颤,血液也跟着上涌。   谢无陵转过身来,直接将洛九娘搂进了怀中。   “阿竹。”   两人目光相触,暗流涌动,如夜空炸开的火花。   谢无陵突然变得口?干舌燥起来,随后便打横抱起了洛九娘,朝床边走去。   —   赵承死后,唯有青州那块地方还未收服。   谢无陵派遣了周阴和柴港两人去,这两人幸不?辱命,半年左右就把袁方活捉了。   处理完建康的事宜后,谢无陵便率兵返回都城长安。   回去那天,宇文骅特?来相送。   谢无陵承诺过宇文骅,让他去长安做官,也可以随时和阿隽见面。   谢无陵想开了。   他虽然是阿隽的亲生父亲,但在阿隽心中,是与宇文骅不?能相比的。   毕竟宇文骅做了阿隽九年的阿耶。   宇文骅拒绝了谢无陵的好意,“微臣在建□□活了小半辈子,是离不?开了,请陛下放心,微臣定会守好建康。”   见他这么说,谢无陵便没有强求。   “阿耶。”   阿隽与宇文骅依依惜别。   宇文骅摸摸他的头,“去了长安要?好好听你阿娘的话,你是太子,肩膀上还有很多责任。”   他叮嘱着,“不?要?惹阿娘生气,也不?要?让她?难过,要?听她?的话,知道吗?”   阿隽点头:“我知道的,阿耶。”   宇文骅笑着嗯了声。   这五年里,他对阿隽也算是尽心尽力,希望他以后登基,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阿隽在宇文骅的目送中,上了马车。   …   如今天下归一,但因为多年战乱,全国?上下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谢无陵大?赦天下,轻摇赋税,有些?没有种粮的百姓,官府直接开仓发粮。   至少得让百姓们不?再?饿肚子。   除开这些?政令外,谢无陵还一一赐封了有功之臣,并且立了阿隽为太子。   不?过因为阿隽之前的身份,不?知情?之人对他的太子之位还存在疑虑。   返回长安后没多久,便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年节。   今年是大?成统一的第一年,是个喜庆的日子,宫里面张灯结彩,热闹无比。   谢无陵在宫里设了百官宴,又让官员在民间组织了集会,并在这天不?设宵禁,意为与民同乐。   百官宴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   谢无陵晚上多喝了几杯酒,两靥有些?醉意,但神色却?是清明的。   他带着洛九娘上了摘星楼。   这摘星楼是大?魏皇帝在位时,大?兴土木建立的,这上面几乎可以俯瞰整个长安的街道。   “周阴发明了个小玩意儿,说是子时放的。”   谢无陵带着洛九娘,依靠在栏杆上,看着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是什么?”   洛九娘好奇。   谢无陵:“我也不?清楚。”   在洛九娘面前,他极少以“朕”自称,他和洛九娘是一起走过来的夫妻,是对等?的关系。   听他这么说,洛九娘倒是愈发地好奇起来。   “阿竹。”   谢无陵偏头看向她?,神色认真,“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愿意和我一起治理这大?成的江山吗?”   洛九娘怔忪,“你不?怕朝臣说后宫干政吗?”   自古以来,后宫干政便是大?忌。   “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的,任他们去说罢了。我在意的是你,便足够了。”   谢无陵停了下,笑道:“阿竹聪明机敏,对我来说,是如虎添翼,也是锦上添花。”   话落,谢无陵又朝她?伸出了手,“怎么样?,皇后可不?可以答应朕的请求?”   洛九娘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应了声,伸出手,将手搭在他的手心里。   谢无陵握紧手,将她?整个手包裹起来。这时,夜空里突然炸开了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谢无陵看向了夜空,“原来这就是周阴安排的小玩意儿。”   洛九娘的目光被这满天的烟花所吸引。   很多年前,她?在白云寺求了一卦,卦象说她?前半生命途多舛,几遇丧命。但回峰回路转,之后会享尽荣华富贵。   如今卦象成真了。   “阿竹。”   谢无陵视线重新落回到?洛九娘的身上。   洛九娘也收回了目光。   “嗯?”   谢无陵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目光相对,在这一刻却?远胜千言万语。   这世道还很长,往后的史书里,对他们俩人也只会匆匆记上两笔。   是非判断不?知,但风情?月意,终将会绘成惊艳绝笔。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